“我发现…”我在他耳边说:“你遇到我,就老受伤…”

“你也知道?”吻又落在肩窝处,“那我要你还来…”

我抚着他的背脊,耳边呢呢喃喃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在问他:

“李承,你以后——会不会快乐?”

“唔…当然…”

终于安心,我阖上眼。最后一夜,就让我最后一次,沉沦…

一缕光,一阵风,一条街道,一个人。

历史重演,没志气的脸,流落在城市边缘。

再次离开我出奇地平静。灌满脑海的居然不是像以前那样,或刺激或矛盾或甜蜜的过往,而是全部换成了毫不起眼的平淡。

口杯中刷头两两相对的牙刷,房间柜架上他放着的钥匙,同款不同状的马克杯,和方才那我留在桌上,最后一张昭示离别的信纸。

上面写着:“不要找我。记得你答应我的,会快乐。”

毫不起眼,却刻骨铭心。

只是刹那,水雾弥天盖地,怅然了整个世界。

谁能告诉我,人要痛到多麻木,才敢相忘于江湖?

终章

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

他来,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彼岸花》

万物复苏,春意萌动。我却只剩下,最苍茫的底色。

白。

空白。

一无所有。

我现在知道了。有一个最绝望的词,叫穷途末路。

无法前进,也找不到归途。

“小桃。”突然有人叫我,他走过来说:“你又在这发呆了。”

我面前是巨大的透明落地窗,站在南面投来的阳光里,很温暖。

把手上的画报放回架子上,上面是北宇又在哪个城市开连锁的报道,这年来,真的是愈加蒸蒸日上了。

我对那人微笑致意,“刘经理。”

“你想家了?我看你老是一副虔诚的表情站这,跟伊斯兰教徒朝拜麦加似的。”

又来了,他这人挺好,就是老喜欢一开口就说些深奥严肃的东西。

“没有,休息一下眼睛而已。”我摇摇头,“而且,我家不在南方,在A城。”

“哦?看你的简历,我还以为你家是南方的!”他歪着头,有些疑惑:

“你家那儿机会那么多,你怎么不在家乡发展?”

“唔…”我想了想,告诉他说:“因为…我志在四方!”

他挥了挥手,“你拉倒吧!”

呃…好吧,这的确不是个好借口。

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他,我现在,连面朝北方的勇气都没有?

“啊!对了经理。我这个星期五想请个假。”

“你请假什么事啊?”

我说:“哦…只是私事。家里有些事需要赶回去。”

昨晚我妈打电话给我,几乎在那头咆哮起来:

“我也不问你现在在哪了,但是总之你这个星期五得回来参加你表妹婚礼!你看看啊?她比你还小两岁都结婚了,你呢?你那么大的人了就会给我玩失踪!”

我记得我问她:“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哪有人四月份结婚啊?”

“四月份有什么不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多浪漫!”

我被塞得没话说了。

当时又突然一下觉得很对不起我爸妈,终于还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那时候匆忙离开,我的借口是出去旅游,结果就一去不复返了。

刘经理又说:“你想请假的话,得交换个条件。”

啊?我看着他阴险的表情,心肝有些发颤:“什…什么条件?”

“别紧张嘛!”他笑着说:“只是我秘书今天没来,等会你陪我去赴个饭局,是我现在在做的一个case,你以前在行销公司做过,应该比较了解行情吧?”

“哦!这样啊,那没问题。”一时失笑,真不知道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我想了想又说:“那还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他又开玩笑地说:“你准备帮我喝酒。”

下午四点我就跟着他到了城南的一个海鲜馆,刚到这公司的时候就有同事以庆祝新人加盟之名要求来这搓一顿。我感动地说那我请吧,结果等到结账的时候才叹息扼腕,原来被这帮吸血不眨眼的资本家狠宰了一顿。

一不留神都过去一年多了,我原以为会很难熬,没想到时间还是过得挺快的。

也不过就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人,陌生的自己,没什么滋味罢了。

其实如今我在的城市,离A城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我想我是走不远了。上一次那种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的勇气,不知不觉地就在时间的洗涤里,被消耗殆尽。

饭馆的服务员引着我们到包厢,我抬头看见门上的挂牌写着“雅菊阁”。

对方的人还没来,我坐下,看着旁边的鱼缸,跟他闲聊起来:

“原来这里有包厢啊,上次来都不知道。”

刘经理笑笑,“是啊,名儿都还挺风雅的。我上次来的时候是去的什么‘牡丹亭’,刚才路过,喏,就隔壁那间,叫‘桃花源’。哈哈,有意思。”

突然停滞。

闭眼,睁眼,思绪迟迟不走,全被那几个字环绕。

兀自摇摇头,真没出息,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不过就是,熟悉的字眼,熟悉的记忆,熟悉的感觉,一阵痛彻罢了。

后来那群人终于来的时候,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要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他们左一句暗示右一句条件,跟这群难搞的人谈判简直像思想在被蹂躏。

也许是没吃点东西垫肚子的缘故,很快我就有些晕乎,难受地有些反胃。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声以后,就一路奔向洗手间。

整理一番,回来的时候还是难受,轻飘飘地像踩在云端。路过隔壁包间的时候,眼神一晃,迷糊的遐思瞬间被抓住。

赫然的门牌,漂亮的隶书。

“桃花源”。

我定定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其实脑子里也没有想什么东西,只是像打字机一样,嘀嗒嘀嗒地,一遍遍打着这几个字。

“小姐,不好意思,请让让。”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幻听都出来了?这样熟悉的声音,我也只在做梦的时候才听过的…

不过能在现实里听到…就算是幻听…也不错吧…

“小姐,你挡住我的路了,请你让一下好吗?”

这…

这!

我猛地回头,直退两步,“咚”一声撞到墙上。

不是幻听!

“谢谢。”那人报以微笑,打开门走进去,又轻轻地“磕蹭”一声,把门关上。

是他。

他还是他。

嘴角扬起的弧度,深邃如夜的眼睛,幽淡清香的气息,都没变。

变的是,这一次,真的是陌生人了。

我扶着墙,对自己说,这是我想要的结局,这是我想要的结局,这真的是我想要的…

不知原本就朦胧的思绪,是清晰了,还是更茫然了?

“哎!桃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去了快一刻钟那么久啊?”

“故意逃酒的吧?留你老板一个人奋战啊!罚一杯!”

“小桃你可算回来了啊!”

刚进门,一群已经喝高的人就开始发疯。我赔笑地走过去,一杯一杯地,把他们递过来的酒全部喝完。

借酒浇愁,是谁创造了这样伤感又诗意的词?

我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喜欢喝醉了。

因为酒精是种毒药。

一切的想念都有了理由,甚至更容易,肆无忌惮地出现那些幻觉。

比如今夜,仿佛是回家的路上,我身边一直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香。

幻觉中的那个人吼说“不准喝了!”,幻觉中的那人怒喝说“你厉害了!”。

全部都是从前的回忆,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忘记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头痛欲裂。

不过衣服也换过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看来我酒量真越来越可以了。

突然手机响起来,我从床头拿过,顺便扫了眼闹钟,天哪!怎么已经快十点了?!

再一看那电话,是刘经理的,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又翘班又请假的,我这个月的工资会被扣光吧?

颤抖地接起来,“经理…我…”

“哦,小桃,我一早给你打过电话,结果你没接,我就想你可能是没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今天睡过了…”

“呵!没关系没关系,昨天我才是不好意思,放你一天假了,你明天不是要回家了吗?你就收拾收拾东西,休整一下。”

“哦…”这是多么仁慈的经理啊!我大喜过望,“那谢谢您了!”

“没事没事…昨天真是麻烦你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挂掉电话,我琢磨着应该是昨天的生意谈得不错吧?可能我光顾着喝酒了,没注意,经理才那么好心,想用假期补偿我的损失。

静下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又想起一些事情。但只是在脑海停留了一瞬,又随着那些消散的酒精,蒸发不见。

我分不清昨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

结局已定,又何必分清。

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眯了一小会觉,就被爸妈拉起来准备。我都不明白他们怎么那么激动,又不是他们再次结婚。而且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我换了套衣服,看到我妈还在试来试去比哪件衣服更喜庆,无聊地跑到书柜旁边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突然就看见书柜一角的一叠明信片。

欧洲风情的建筑,各种名胜美景。

贴了邮票,但什么也没写。

“妈,这是什么啊?谁寄给你们的?”

“阿?”我妈百忙中瞥我一眼,“哦…不知道啊,是不是邮政送的?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张在信箱里。”

我晕倒,邮政送的还能贴邮票吗?这老太太…

“我说,你们好了没阿?”

“哎呀你急啥,时间不还早吗?你先出去走走自个玩会。”

我本来还坐在沙发上看书,她一会就跑出来问一句这件好看不好看会不会太艳,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我还是先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地脚步就不受控制地走到一个地方,桃花季快结束了,赏花的人很多,都在赶着今年这场最后的盛宴。

漫天飞舞的桃花,空中有,地上有,四面八方,遮天蔽日。

突然就想起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还是走吧,原来…

这样的诗,我还是想不得。

这样的景,我还是赏不得。

回首。

停步。

错愕。

淡然如水的神色,不惹尘埃地融在散落天际的花瓣里。

他慢慢走近,悠悠的声音荡过来。 “我听你的话了,我没有去找你…那晚,今天,都是你来找我的…” 朦胧的水汽兀自绽放在我眼角,缓缓滴落。 “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走了,哪里是我的桃花源?” 我徐徐抬眸,对上一双满是缱绻的眼。 看清了,读懂了。 他拉起我,目笑眉语,空明澄澈。 “桃子,我们回家。”(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