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反应过来。

“呵,这是武夷熬片。”和公子说了一个我不懂的词。

我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好,那爱月便走来,从和公子的手里接过杯子,然后俯下身把杯子送到我眼前:“尝尝吧,小妹妹。”

我觉得要是再不接受,就有点太没礼貌了,但我向来只喝过三娘点的梅卤茶、花茶,却从未喝过这种烹制过的茶,只得接了过来,这碗茶汤颜色很深,黑中透着朱红,闻起来气味也没有花茶那种清香,我只得喝了一口,哪知入口顿时苦涩得皱紧眉头。

爱月笑起来:“怎么?”

“苦……”我勉强咽下去,只觉得舌头到喉咙里,像是喝了煎药的味道,赶紧把杯子还她。

旁边的桂卿和王葵安看着我的样子大笑起来,爱月起身把茶杯还给和公子,和公子的神情没变,还是与方才一样,温和善意地看着我,但那杯让我喝过的茶,我起初以为他换倒掉或者换个杯子,但他却毫不在意地自己端起来喝了。

爱月则一直以袖掩嘴微笑着,看看我再看看和公子,重走到我身边,一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捋了捋我的额发:“哟,这孩子还长着个美人尖尖,要是好好打扮一下,真是小美人呢。”

我被她弄得很不自在,往后缩了缩,忽然就在这时,从围栏外飞进一个东西‘砰铛’一声,煮水的童儿‘哎呀’一声喊,只见那风炉上的砂罐被一块飞进来的石头砸得一歪,差点没整个翻到地上,里面茶水也溅出不少,我与屋里其他人一齐望出去,只见刚才还在后院逗我的那个淘气男孩手里拿了几根长长的柳枝,末梢各绑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然后他就在那把石块甩来甩去,柳条吃不住石块,就顺着惯性飞出去了,刚才一块就正好砸中风炉。

“哪儿来的野毛孩!”王葵安骂了一句,他的小厮则作势要冲出去把那男孩拽住打一顿。

和公子摆摆手:“算了、算了。”

我正想趁机跑开,不曾想爱月一把拉住我:“小妹妹别走啊。来,陪姐姐坐这儿吃点心。”

不由分说,就将我拉到他们的桌子前按下,我推辞说刚吃过了,王葵安就不耐烦道:“这孩子怕生,你让她在这干什么?”

爱月也只是和我开玩笑,便放开我:“我是看和公子喜欢她,才留她在这。”

“爱月真大方……”桂卿和王葵安故意打个眼色,两人又笑。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们笑得我浑身不自在,赶紧溜掉了。

桃三娘正在炸肉圆子,就是剁碎成酱的半肥瘦肉加香蕈、荸荠一起调好味道,然后捏出的圆子再油炸作金黄色,见我走来的模样,便笑问:“怎么?”

我指指外边:“刚才和公子要我喝他们的茶,好苦!”

“呵,他们那些茶喝多了会醉的。”桃三娘答道。

我又想起我的乌龟来了:“对了,三娘,有没看见我的乌龟?刚才我把它放水缸里了,后来怎么看不见了?”

“你的乌龟?”桃三娘奇怪道:“它刚才还在这里的,不过好像又出去了?”

“出去了?爬去哪了?”我诧异道。

“喏,从侧门出去了。”桃三娘继续低头炸她的圆子。

“啊?它能爬那么快?”我听说赶紧追了出去。

出了侧门,就是柳青街,街上有几个人来回地走过,但石板路面上光溜溜的,没看见有乌龟的踪影。这么一小会,它能爬多远?

我往草丛里找,也没有,不会是被人捡走了吧?

我一路找回竹枝儿巷口,却意外地看见乌龟就在我家门口趴着一动不动。

“诶?怎么跑回家来了?”我立刻欣喜地过去捉起它,它半昧着眼睛,好像在打盹,我把它举到眼前:“你自己跑回家来干嘛?”

乌龟的眼皮子翻了翻,却没理我。

我抱着它推门进家:“现在会知道乱跑了,把你关家里面。”

娘听见我的声音,便喊我进去,拿了一包包好的衣物,让我送别人家去,我便答应着走了。

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残暑昏昏沉沉的热似乎每一天都在消退,大街小巷都有了点秋意,走过一家小小的祠堂,那熏黑了的门庭里飘出袅袅的线香气味,有一些白薄的帘子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好些天没有下雨了,路边几棵桂树上的叶子都蒙了尘土,我也没心思留意它是否开了花。

包袱送到保扬河畔的一户张家,我就回来了,这一段路不算近,但我一边看着路边景致一边走,也不觉得累。

路过一家门前,还正好看见个婆婆给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修面,我认得那婆婆,是这一带有名的梳头婆,上午总能看见她梳笼着光洁的发髻,背着家什在街上急匆匆地走,原来她家住这,此刻那婆婆是用嘴咬住一根细线,两手使长线交叉,在女孩脸上来回拉扯,听娘说很疼的,所以我还从未修过。

 回到柳青街,恰好看见羊巷招家的下人江婆子,她也已经看见我了,我连忙对她打声招呼:“江婆婆好!”

“呵,小丫头是你啊。”她咧开嘴皮子对我一笑。

“招家夫人又来请桃三娘做点心么?”我问道。

江婆婆举起手里的一个包着盒子的包袱给我看:“是啊,喏!我们家出了个稀罕事儿。”

“什么稀罕事?”我好奇心起。

“就在我们家奶奶住的的那楼后面,今早上我们家一下人在那扫地,却看见围墙根下居然长出这么大一朵木耳,你说奇不奇?”江婆婆夸张地把手比作个水盆那么大。

“啊?这么大的木耳?”我惊异道。

“是啊,生得又黑又嫩的,别说我们奶奶看着稀罕,就是我长这么大年纪,也没看见过这么大的。唉,不过么,”江婆婆又笑笑:“奶奶说,咱们女人没福气吃这样好东西,表少爷今天正好说跟朋友来欢香馆吃饭么,奶奶就让我送过来让桃三娘给表少爷做了吃吧。”

“表少爷?”我脑子里显出方才和公子、爱月的脸:“对了,是和公子吧?他与王员外家的少爷都在欢香馆喝茶呢,刚才还看见他。”

“呵,是了,是了。我们家奶奶说过,与他是姑表亲的。”江婆婆和我一行走一行说,这时已经到了欢香馆门前了,我先从侧门跑到后院厨房去,她则去给和公子请了安,说明来意。

桃三娘的肉圆都炸好了,现在又在收拾青鱼,何二在收拾鹌鹑,何二的一道茶油炒鹌鹑是最让客人叫好的菜。我兴冲冲地说:“三娘,江婆婆来了,在前面跟和公子说话呢,她带来个稀罕的东西,招家的墙根今早上长出了个大木耳,招寡妇让江婆婆带来,给和公子吃。”

“她家墙根长木耳?”桃三娘也有点诧异道。

正说着,江婆婆就进来了,她一边和桃三娘寒暄着一边把手里的包袱放在磨盘上,解开结子掀开里面的木盒,果然是盛着有洗脸水盆般大的一片鲜木耳:“三娘你看看!啧啧,这木耳长得漂亮哪!”

桃三娘惊讶点头:“真没见过,用鸡汤、面筋去煨熟了好,要不就焖鸭子肉里。”

“嗯,随三娘你处置吧,我还有事,唉,想在这闲聊多会儿都没功夫,先走啦!”江婆婆说着话就走了。

我想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特别好吃的,就跟在后面也进厨房,桃三娘把那木耳放到砧板上,却不急着弄它,而是转身去看灶台上滚着的一锅羹汤,我凑过去看,是用菇丝、笋丝、金针菜等材料做的素羹。

这时,前面传来王葵安大声吩咐小厮的声音:“你们快去茶庄帐房那里支五十两银子,就说我要的。”

一个小厮可怜巴巴地说:“可是,老爷吩咐过……”

“你让帐房随便挪个数把帐填了就是啦!五十两银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数目!快去!”说着一叠声把那小厮赶出门。

桂卿的笑声则在一旁响起:“王大少爷不怕回去挨员外的板子?”

爱月的声音又道:“话说王少爷身子不好,之前府上还因为闹蛇,给闹出了人命,现在可好了?”

“那蛇啊,说来也是奇怪,你们没见过呢!不然肯定吓死!”

桂卿揶揄他:“说得这么大口气,就你不害怕?你敢把它打死不成?”

“我看见过它不止一回了!”王葵安气哼哼道:“我当然不怕!”

桃三娘听得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蛇一口就能把他给吃掉。”

我小声问:“三娘,真有那蛇吗?”

“当然有。”桃三娘正说着,忽然前面王葵安大喊:“老板娘!”

桃三娘应声出去,我扒在门外往里看,只见一个好像是王家的小厮,手里捧着个东西,我仔细一看,竟吓了一跳,那也是个盒子,里面同样盛着一朵大木耳,王葵安得意洋洋地说:“还以为只有和公子的表姐家那富墙贵宅里能长大木耳,不曾想我们家今天也长了一朵,我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不得太多这凉滑食物,倒便宜了我!老板娘,你今晚索性给我们做一顿木耳大菜好了。”

我再去看那和公子,却意外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沉凝重着,也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喝茶。

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安,为什么与和公子有关的两家人家里都长出这样奇怪的大木耳?看和公子的神情,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桃三娘一叠声答应着,去接过那一盒木耳回到后面,看见我愣在那里,便笑道:“怎么?”

我摇摇头。

桃三娘把盒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说这木耳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这东西怕不会有毒吧?”

正说着,和公子忽然走了进来,桃三娘忙对他笑道:“诶?和公子别到这儿来,仔细油污弄脏了衣服。”

那和公子阴沉着脸,走到面前低声道:“把这两个扔掉,换别的木耳做菜。”

“这是为何?”桃三娘的语调我听着却像是明知故问。

“你就按我说的做好了,反正你是开门做生意的,问那么多没用。”和公子冷冰冰答道,这与他平素待人的淡定完全不同。我在一旁看着,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桃三娘把盛木耳的盒子放下,远处忙着活的何二忽然也停了手,望向这边,但桃三娘面上并没有愠怒神色,还是微笑着道:“我开这店做生意,这店里的事情自然还得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就对了。客人是来吃饭的,我就做客人想吃的东西罢了。”

和公子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一甩衣袖转身而去,我看他走进前面,赶紧扒到门边往里偷望,只见他也不坐了,跟王葵安道:“王兄,我刚想起今日还约了从临安来的一位知交,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现正在临安府衙供职的好友,他申时左右应该就能到邗渠畔的逍遥客栈了,都怪愚兄健忘,我们现在启程吧?”

“噢,那赶紧走吧!”王葵安也立刻站起身,让小厮快备马车,然后又喊桃三娘,要拿回那两个珍奇木耳,和公子阻止道:“不若这样,让老板娘烹调好之后,把做得了的木耳菜直接送到逍遥客栈去好了?”

“也好,逍遥客栈的厨子手艺也未必就比这儿的老板娘好。”旁边桂卿接口道。

于是一行人便急急忙忙上车走了。

我十分诧异:“三娘,和公子怎么这就急忙走了?”

桃三娘摇头笑笑:“怕他的尾巴被夹着了。”

“他的尾巴?”我完全不懂桃三娘在说什么。

傍晚我在家里厨房做晚饭,炒的我们自家种的黄芽菜,凉拌一碗蓬篙,我娘念叨说:“你爹说今天天黑之前就回来,这会子也不见人。”

正说着,爹就推门进来了,娘赶紧迎出来,我爹放下褡裢,我把热菜端到桌上,爹想起什么,道:“方才我路过运河边上,在逍遥客栈门口正好碰见了欢香馆的老板娘,她和伙计是去送饭菜给客人,我和她正打个招呼,不曾想就看见个怪事,你们说有多稀罕?”

“什么怪事?”我娘见我爹卖关子,便拍了一下他肩头。

“那逍遥客栈里,吃饭睡觉的都是那些有钱人,那门口也总是停着不少马车,河里也听着那么多船,今天不知哪里吹来的邪风,竟从水里冒出好多条蛇来,大大小小都往岸上爬,个个都是乌黑的身子,吓得那些人乱喊乱叫,把不少马都惊了。”

“啊?闹蛇?”我娘顿时吓了一跳:“没咬着你吧?”

“没有,我到那的时候,蛇都被打死了,那些家丁杂役个个都够狠的,把打死的都扔到一堆去,我看足有七八条,欢香馆的老板娘还说,可能是哪条船上带来的,我说哪有人会在船上带蛇呢?而且我只听过耍猴戏的,却没听过耍蛇的呀!”我爹哈哈大笑。

“欢香馆的老板娘可比你见多识广呢。”我娘笑道,只要爹没事,她就不担心了。

“瞎说!我觉得是现在入秋了,蛇都出来找食吃呢,养肥了好过冬睡觉不是。”

我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不知道桃三娘是不是真的把那两个大木耳做成了菜肴送去给和公子、王葵安他们吃了,那和公子似乎很不像让他们吃那木耳的,桃三娘也说过那木耳可能有毒。

与爹娘一起吃过晚饭,我收拾好碗筷,天还没全黑下来,隔着我家矮墙望过去欢香馆,桃三娘应该早就回来了,那烟囱一如平日地青烟袅袅,饭馆里人影憧憧。

我推门出去,忽然头上被个小东西打中,我一惊,回头一看,却看见我家矮墙上蹲着个人。

我吓了一跳,待仔细一看,却是白天看见过的那个淘气男孩。

淘气男孩顶着一头硬得有点倒竖的头发,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树枝,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怎么又是你?”我撇嘴道:“讨厌鬼!”

那男孩也不生气,从墙头轻巧地跳落到地上:“小丫头,这么晚了去哪?”

“你这么晚了干嘛还不回家?”我反问道,其实不想理他,所以我继续往欢香馆走去。

他跟在我后面:“在家里呆着有什么意思,你不也跑出来了。”

我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忽然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站住!”

我吓了一跳,回头望他:“干嘛?”却见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前面的地上,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在我方才还差两步就要踩到的地面上,竟然有一条一尺长的黑蛇在那游过:“呀!”我顿时全身的寒毛一耸:“蛇!”然后连退几步。

“嘿,走路不看路,还知道怕。”男孩子嘲笑我道,又用手里的树枝去故意撩起蛇,回头看着我道:“蛇有什么可怕的?”

那蛇的身子很滑,被他的树枝挑起,但略一挣扎,就又掉回到地上,继续往前爬去。

蛇的前方就是欢香馆,这时候饭馆里的客人正多着,饭香酒气不断飘出,难道蛇是朝着那光亮去的?男孩子见蛇挣脱了,就又用树枝去挑它的身子,又打它的头,拦住它的去路。

我对蛇很害怕:“有毒的吧?小心它咬你。”

“我不怕它咬我。”小男孩似乎玩儿得正高兴,这时他终于把蛇惹火了,蛇便不再继续往前行,反而回头朝这男孩吐信子,并且还把身子渐渐盘起来,男孩子笑哈哈地继续用树枝把它盘起的身子拨开:“想盘身子窜上来咬人?门儿也没有!”

我虽然不喜欢这男孩子,但我也不想看到他被蛇咬伤:“不要惹它了!它真要咬你的,这蛇怎么是黑色的,不是菜花蛇吧?我爹说只有菜花蛇是没毒,呀……”我见他把蛇挑起来,然后扔出几尺远——

当那条蛇‘啪’一声摔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大叫出声的时候,更让人惊异的事发生了,只见那蛇一落地,就好像跌散了似的,一条身子竟分散出三四条来,我眼睁睁就看着一条蛇当场变成了四条!

它们并没有比现在一条的时候瘦小多少,但是齐刷刷地,这四条一同昂起头朝着那男孩发出‘丝丝’的声音,假如我没看错的话,那蛇的眼睛都在渐渐变成血红色。

男孩子看见蛇分成几条,一点不惊讶,反倒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跺了跺脚,喝了一声,然后又向前跳了一步,四条蛇的脖子也往后退了退,又挑衅地往前探了探。

男孩子把手里的树枝横着扔过去,那几个蛇头就好像训练好了一样,同时一低头避开,树枝飞到它们后面的地上,接着四条蛇更威胁式地吐出舌信,眼睛已经变得滴血一样的深红,我已经觉得很不对了,刚想叫喊,但男孩子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连忙朝我一摆手,笑眯眯地指着蛇叫我:“别急!你快看!”

我把手捂住嘴巴,再去看那些形象可怕的蛇,却见那地上的树枝,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忽然自动变长并柔软起来,就好像一股有生命的绳子……或者就像也变成了一条蛇,而那四条蛇作势就要扑上来之际,那树枝一下子就跳起来,自动围成一个绳圈,然后自动收紧,把四条蛇都捆成一束。

四条蛇顿时着慌了,四个身子没有章法地挣扎起来,蛇尾拍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男孩子看着笑得直拍手:“哈哈!绑住就分不开咯!”

我彻底吓住了:“你、你使的什么障眼法?树枝怎么变成绳子了?”

“这不是障眼法,这是变戏法。”男孩得意地摇摇头,蛇在地上扭成一团,他好像特别开心,我却不敢再和他说话,拔腿就往欢香馆跑去。

桃三娘不在前面招呼,必定还在后面厨房忙着,我从侧门进去,桃三娘正倚在磨盘边看何二做凉拌虾米茭儿菜,看见我来,便道:“吃了晚饭了?”

我看见三娘这么一如往常的样子,心里才定了定,点头答:“吃了。”

这时前面恰又有人喊桃三娘,她朗声答应着去了,我刚想说话的嘴张开一半,只好闭上。不经意间一回头,却发现刚才那男孩子竟一直跟在我身后,好像是捉迷藏似的,脚踩着我的影子,跟在我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也不作声,我又吓了一跳:“你、你在干嘛?”

男孩子笑嘻嘻地:“来看这里有没有蛇。”

“这里怎么会有蛇。”我反驳道,但忽然又想起爹说逍遥客栈闹蛇的事,对了,我来本是想看看桃三娘到底有没把那大木耳做成菜送去逍遥客栈呢,逍遥客栈闹蛇……怎么柳青街也会闹蛇?平素我只在小秦淮里偶尔看见过水蛇或菜花蛇,但还从未见过像方才那样黑色有一尺多长的大蛇。

桃三娘走回来,大声吩咐何二道:“要一份笋油鳝丝、鸡油炒蓬篙!”然后就把刚做好的两碟凉菜端出去了。

我泄了气,看来桃三娘还得忙好一阵子,我想跟她说话还要等,瞥了一眼旁边那男孩子,他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一会看看这里堆满腌菜缸的墙角,一会又翻那边盖菜的罩笠,好像真的在找蛇一样,我觉得他太古怪了,既不是这一带的街坊邻居的孩子,怎么还一整天都在这附近闲逛不回家?

我挨到磨盘边坐下来,何二的笋油鳝丝已经下锅了,发出‘吱啦’一声,我看那男孩子也进了厨房去,我正寻思着,怎么何二没有赶他出来?就听得厨房里传出‘哗啦’一下,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看,只见一个木盒子在地上摔裂了,估计是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男孩子个子不够高,勉强去拿,就掉下来了,裂开的盒盖露出了里面黑亮的木耳,何二只是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扔自顾着炒他的菜。

我急道:“你弄坏东西了!我去告诉三娘!”

不曾想一回头就看见桃三娘正笑吟吟站在我身后,看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便摸摸我的头:“不打紧,不打紧,盒子坏了也不怕。”说着她过去把东西捡起来,那男孩子丝毫也不畏惧她的样子,只是望着她。

桃三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叫你什么?”

“名字?”男孩子略一愣,觑了我一眼,答道:“没有人给我取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小武。”

“小武,”桃三娘重复了一遍,然后把盒子端起来,又问:“你想要这个?”

小武摇摇头:“不想,只是想看看。”

“好。”桃三娘说着就把盒子递给他,他又摇头:“已经看到了。”

我在一旁觉得桃三娘和这男孩子怎么好像认识,而且说话都在绕圈子打哑谜似的?

男孩子又蹦蹦跳跳地出了厨房,在院子里抻了抻胳膊和腿,我对桃三娘道:“三娘,刚才我看见蛇了,你刚才没有把大木耳烧菜送去逍遥客栈吗?我爹说那里闹蛇来着,三娘……”

桃三娘好像被我慌叨叨的样子逗笑了:“你急什么?慢慢说。”

我看了看那男孩,忽然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指了指他:“他刚才变戏法来着,把树枝变成绳子把蛇捆住了。”

“噢?”桃三娘听了,不由抿嘴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我看看桃三娘,又看看那个自称叫小武的男孩,才发现似乎他们认识,所以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而桃三娘对于小武变戏法的事也一点不觉得奇怪……我顿时有点沮丧。

桃三娘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附身对我笑道:“天晚了,月儿回家早点睡觉吧,明天我还要送好多东西去逍遥客栈,不如你一早就过来帮帮我?”

我一听又来了精神:“好啊,那我先回去了。”

桃三娘点头:“小武送月儿回去?”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赶紧跑了,幸好街上再没看见蛇,方才那被树枝绳捆住的蛇也不见了,我回到家中,娘还在忙活计,我对他们说桃三娘明日叫我过去帮忙,就睡下了。

桃三娘说,鳜鱼性味皆不适宜香糟或腌制,冬天时,可以把它切块加豆豉、酱油、盐巴、酒酿一起煨熟然后做鱼冻,而夏秋两季,除了蒸、脍的烹调方式外,还可以做拌鱼丁,就是把鳜鱼起肉切丁油炸,然后另用鸡油把甜酱瓜、酱茄丁、姜丝、豆腐干子等炒熟,再一共拌入鱼丁,并还需调好一碗姜霜和酱油的味料,待吃时淋到鱼丁上便可。

红煨鸭掌,是把鸭掌去甲后,用盐水稍煮,再入火腿片和炸排骨、笋片、姜片、料酒一起煨近半个时辰就成了。

我帮桃三娘砸银杏果的壳,银杏果是焯熟后用来配凉菜的,何二将辣酸笋和芫荽、白菜叶、虾仁等拌成咸酸味,再撒上银杏果和青葱,倒是一盘好看诱人的小菜。

那个叫小武的男孩子在水缸边沿上站着,我总觉得他为什么还不摔下来?在那种地方居然也能站得稳,太奇怪了。他似乎也发觉了我在看他,转过脸来朝我做个怪样,我看到他那副德性就讨厌。

帮着桃三娘做完几样菜色,可奇怪的是都没有木耳菜,我明明记得昨晚小武把盛木耳的盒子搞坏了,里面还有木耳的,难道桃三娘真的按照和公子的话,不做木耳菜了?

桃三娘在把食物装盒的时候,对小武说道:“今天你就陪我走一趟吧,何大就不要跟去了。”

“好!”小武爽利地答应一句。

最后,桃三娘还拿出一碟事先已经做好的、数十个表面印出鸡鸭模样好看的糖饼子来,以硬纸包好,让我拿着,我们一行三人便出发了。

逍遥客栈是座落在运河边上,是江都本地专供来往富商游贵打尖落脚、宿寝歇息的所在,因此修建得金瓦红墙,十分气势。

我因随桃三娘送饭菜来给这里的客人,曾来过这里一次,这一回才是第二次,看这门前停着的马车、河里泊着的船舫、来往穿梭的家丁佣人,我想起爹说昨日这里闹蛇的情景,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响动。

有一条大黄狗似乎闻到了我们提的食盒里飘出来的香味,吐着舌头一直跟着我们后面走,我跺脚去吓它,它却也不怕,桃三娘笑我:“它许是知道你拿着糖饼呢,别惹急了扑你身上。”

和公子一行人似乎刚刚才睡醒起身,在逍遥客栈二楼一间开窗对水的包间里,点着香,童儿烹着茶,桂卿、爱月只是薄施了点脂粉,样子看起来倒是比往常清秀且容易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