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将两根手指移向手心,那里除了一股汗湿,什么也没有。

铜钱!我的铜钱呢?

我的心跳的打鼓一样,猛然发现,刚才为她找耳环的时候,铜钱被顺手搁在电脑桌上了,现在正在她手边十厘米处闪烁光芒。

没办法,只能去抢了!

这个念头在一瞬间塞满我的脑子,也确实是没时间多想,我一个箭步就冲出去,扑向我的铜钱。

然而,对方似乎恰恰在等我的行动,刹那间,它也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大量阴冷的丝线突然从女人的口鼻眼耳喷射出来,带着同样迸裂的血和体液,其中一条就绊在我的脚下,使整个人几乎趴着飞出去,咣当一声撞在不知什么东西上,眼前顿时金星一片。

重物倒地的巨大声音把音乐都压过了,在房间回荡,我把胳膊强撑起来,映入眼睛的是木纹上一个巨大的破洞。

哦,这应该是那个很重的大立柜,我挪不动也打不开那个…而当我的眼神再清楚一些,破洞里隐约透出一排黑中带黄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像是…牙?不清晰的思维在我脑中晃着。

牙!?

我整个人一激灵,跳了起来,被撞坏的暗锁也整个开了,柜门乍起来,里面的东西硬帮帮地滚出。

这下我看清楚,那确实是牙!一口黑黄的,70年代很多人有的,四环素牙!长在一张几乎完全枯干的女人脸上,显得颧骨和鼻梁都十分突出,眼睛还在,可像面前那个白领一般,没有瞳仁。

——“还有个女的,小眼睛高鼻梁,四环素牙”

一句话突然窜到我脑子里,这不是白天那个小保安提过的房客之一吗?难怪说没看见她们搬走!

如果是这样,那另外两个岂不也…

果不其然,我还来不及反应,又有两具又冷又硬的躯体落了出来,一个高个,戴眼镜,一个胖子,眉毛下面有痣,脸一律地干枯,身上则缠满银白的丝线,仿佛做茧的蚕。

我浑身筛糠一样发抖,早没了刚才想反击的志气,转身想跑,一起身,却又是一个趔趄。

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上已经牢牢缠绕一道同样的银白丝线,黏糊糊的,两边把着床柱和柜子,几乎把我固定死了。

我慌乱地挣扎着,可是我的敌人似乎等不及了,我看到对面的女人向我走来,用木偶一样的姿势,而每前行一步,那只本来藏在心脏的洞里的小怪物都急剧长大,作为它的附体的白领的身体则像是被它吸收一样,伴着瘆人的怪叫,迅速萎缩下去,直到最后几乎就是一张皮,附着在它的背上。

这下可以看的很清楚,这是一只蜘蛛,一人来长的蜘蛛,八条腿上布满毛刺,强壮的大颚不停空空咀嚼,冒出绿色的泡沫,浑身鬼脸似的花纹,只有背上还留有那个白领扭曲万分的脸孔,已经好像长在它身体里。

我依然动弹不得,而更多的蜘蛛丝就从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把我紧紧缠住…

第九章 定错契约的契约兽!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磁性浑厚的声音:

“在空虚与寂寞的心灵中,‘虚蛛’是最常见的客人。它们漫游在城市之间,用它们的三对复眼,寻找着那些没有信仰的人类,作为产卵的宿主。一旦找到合适的对象,它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在那里筑巢定居,并且诞下幼蛛。

我们看到的这只虚蛛刚刚过了二百岁生日,丰富的养分使它看起来比同龄者还要巨大,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没有人能数清它吃食过多少具躯体。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它,处于十七年一次的繁殖周期。为了喂养自己的幼仔,这只虚蛛已经成功捕获了三只猎物,将尾刺刺入他们的内心,然后储存起来,这样,初生的小虚蛛就有了一座储备丰富的粮食仓库。

当然,它们的存在对宿主而言,是一场不幸的开始。当一个猎物被吸榨干净,只留下一具空壳在蛛网上随风飘荡,成熟的恶魔就会放弃这个躯体,去搜寻它的下一个目标…”

我看过去,声音来自屋角,那里坐着一个一只犬牙压在唇外的帅哥(姑且这么称呼),拿一只玉米棒子放在嘴边,深情款款地解说着。

是跳楼!

我的心好像海难者遇到浮木那么兴奋,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日子,忘了现在我是有契约兽的人了,我甚至没注意它什么时候跟我搬家搬过来的,虽然我还不知道它的具体能力,但显然,这时候,正是要这个看起来还挺厉害的家伙一展身手啊。于是鼻涕与眼泪齐飞地大喊起来:

“现在谁要你解说《妖怪世界》!!快来帮我,跳楼!!!”

我抱着全副的希望看过去,没想到,屋角的家伙抬起眼皮给了个笑容,抛出来的却是简洁无比的三个字“我拒绝。”

什么?我都蒙了,“你怎么可能拒绝?我们定过契约了!别说你不知道违反的代价!”

它笑得更灿烂了,看得我头皮突然有点发凉。

“没错,我们是定过契约,”它眯着细细的眼睛问,“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说的是什么?”

“以血之羁绊在此…”我背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因为当天的情景闪回脑海。

——在我今生时不能吃我!说同意!

——同意。

…也就是说,那天情急之下,我念出来的竟然不是降伏契约兽的咒文,而是让它不能吃我!!!

换句话说,契约的内容被定错了,现在它根本没有服从我的义务,只要不在我活着时吃了我就不算违誓。

阿弥陀佛啊!你知道什么叫五雷轰顶的感觉吗?

我确定,我这时的感觉就是!

满腔的愤恨只剩无用的大叫,“你这只臭狗,怎么不去死哪!!!”

狗耸动了一下肩膀,很不屑地道,“我不是狗。”

而我没办法跟它计较了,因为就在同时,我的敌人自然也没闲着,软粘的蛛丝铺天盖地地卷过来,把我的口鼻都包裹进去,拖向它的身边。

像是沉入了夜晚的大海中,周身都是黑暗、冷湿与窒息,四肢渐渐都没有感觉,显得心脏不停“扑通”“扑通”跳动得格外大声,而有什么细微的动静传来,仿佛一双嘴唇在耳后轻轻地开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一定很寂寞吧…一定很孤单吧…一定很空虚吧…

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样细微的语声好像一股酸蚀的液体,让我心里猛然刺了一下。是的,谁敢说我没有过站在窄小的窗前,看外面繁华的灯火,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第8节

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许多情景浮现出来,一个人拖着行李,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看着菜单点菜,一个人去买钉子,修好房间里损坏的家具…心里像有个空洞,边缘被什么撕扯着,开始不断扩大,而这就像感到饥饿那样,很急切地想往里面填满什么,草根,棉絮,什么也不要紧…只是这样的空着,很难过…

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这种邪灵既然是以人类的空虚为食,这样下去,我的内心很快也要变成适合它繁殖的巢穴了。但是,处于这种境地,又完全没办法控制。那些蛛丝在往我皮肤里钻,像要一点点通过我的血管伸入心脏,并不是很痛,但有非常令人恶心与恐惧的感觉,因为看不见,不知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格外地让人揪心。

完了吗?真的会这样完了吗?我挣扎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可以看到,在这遍地空巢的楼盘中,只有这一扇窗户有灯光的明亮,而现在,这面窗也渐渐暗淡下去,即将归于永久的黑寂。

第十章 我的心不是空巢

完了吗?真的会这样完了吗?我挣扎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可以看到,在这遍地空巢的楼盘中,只有这一扇窗户有灯光的明亮,而现在,这面窗也渐渐暗淡下去,即将归于永久的黑寂。

然而,就在这时,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眉心拧了一把。

刺痛让我不由一睁眼,眼前是一些人的面孔,各型各色,却又都面目模糊。

我一时奇怪,不在于这些人是英俊或者猥琐,而是,我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些情景浮动起来,突然变成一些片段,好像电影般从我眼前飘过。

仿佛大学自习室的地方,书桌都被隔成一对一对的空挡。

前排,男生拿起“此座已占”的书籍,笑着让进来的女孩子坐下。后排,女生靠在男生怀里嗑着瓜子。

“做我女朋友吧?”中间一个男生嬉笑着问。

“好吧。”

情景又变幻,一个穿睡衣的男子,叼着烟卷坐在电脑跟前,烟灰长到会自己折断,双手却在键盘上运行如飞,qq的滴滴声和人的呵呵笑声混杂在一起。

“吃饭了,”有女声喊他。

“哦。”

“快点过来,饭都凉了。”

“哦。”

“信不信我去把你电脑关了?!”

睡衣男终于动了,蹭到桌子跟前。

确定是两个人在吃饭,可沉默得像葬礼现场,空气里只有嚼到菜梗的声音咯吱咯吱。

“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都四五年了,有什么可说的?”

我的意识好像回来现实一点,隐隐约约能感到自己还处在14楼的某个房间里,电脑里卡机的音乐依然在播放,一遍一遍地“我从没想过有了他 还孤单的可怕… ”,但现在,这反而成为一种正面的力量,说明我的心灵还没有被完全吞噬,而眼前不停幻化的情景像是受着什么的牵引地再度改变,闪过乐声狂放的酒吧,闪过带着香水气味的豪华车座,闪过铺着蕾丝的大床,闪过张开很大,里面装满卡片的钱夹,而最终落在两只颤抖的手上,一只,拿着一支显示到39°C的体温计,另一只里,是纤巧的绛红色手机。

我看到手机的屏幕上,蓝色的选择框带着迟疑,却又滑过一个又一个的号码。

我猛地明白了,这不是我的经历,而是那个白领的,由于我们的身体都被那邪灵侵蚀,我可以看到她的记忆——不,似乎应该说,是她用还没被消化完全的最后一点灵魂,用力在将这些东西展示给我看!

与爱无关,只是想要有人陪,去找一个男伴。

可找到了,就真的不寂寞吗?

以为还不够,去找更多的人。

可当真正需要,自己也清楚他们没有一个会来的感觉,又是什么?

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怕寂寞。

她向我展示这些的原因,昭然若揭。

一瞬间我感到那些蠕动的丝线猛然停止了前进,就像挖掘机遇到了冻土层而无法继续,而我也用尽全力大喊起来:

“每个人都是一个人出生,一个人死去,就算至交满天下,也没有一个人能懂你所有的想法,人生而是必然孤独的啊!”

“可是我并不会因为饥饿,就服食毒药;不会因为爱一个人,就破坏他现在的幸福;也不会因为孤单,就跟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上床…我有兴趣,好书或是电影,都能让我微笑或流泪;有朋友,我相信马甲珍惜我们的友谊;有爱的人,即使他永远不知道我的感情;有坚持的东西,就算孤独,也想等到真正的志同道合;同样有希望的梦想——我希望,自己是个让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有时我也会寂寞,或者空虚,可是关键在于,我不会被寂寞空虚打败!你是没办法吃食我的,因为我的心不是空巢,你的幼蛛里面无法存活!!!”

随着这声喊叫,世界好像迸裂了那样光明,那些又冷又粘的恶心丝线,被炭火焚烧了一般迅速枯干,整个从我身上消退下去,只剩卷曲的玉米须子样的一点残渣,零星还挂在衣袖上,而它的主人,也像被什么猛烈地冲击了,重重向后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掠过在旁边等待很久的铜钱,倾尽几乎平生的力量,

“邪、魔、病、恶、痛——小斩出来!!”

一条光柱倏地在我手中膨胀,整个房间都被熊熊照亮,又好似一条火龙向天翻腾,顷刻间狠狠刺向对面鬼脸的怪物,像刺中一只水袋,腥臭的黄绿色液体伴着哀鸣飞溅而出。

将死未死的蜘蛛在地板上翻滚着,迅速萎缩,白色的泡沫从伤处急剧涌出,又不断爆裂。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地板上只留下一滩棕色的脓水和一张人皮。

我握着刀喘息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确信那只虚蛛已经归于虚无,才敢长出一口气,让小斩的光芒暗淡下去。抬眼间,发现地上滴滴答答地一滩都是汗水。

我走过去,凝视那张人皮,上面的凸凹依稀可见,凝固着那个白领最后的表情。

我鞠了一躬,因为她用最后的灵魂向我展出的那些图景。

如果当初她嫌弃我的职业资格时,我再坚持一些,或者来得及救她吧。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长长的太息过后,我咬牙切齿地转向屋角,这里,可还有笔账要算呢。

我宝贵的、第一的、也是唯一的契约啊…

“我要杀了你这死狗,”我从牙缝往外吐气,咝咝地说道。

死狗一副可恨地若无其事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一只牙压在嘴唇外边笑眯眯地看我。

“你腿不软吗?”它问。

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软…

“够砍死你就行了,”我硬撑。

“你崩灵了,”死狗突然抬手,做一个装可爱的捧颊状。

崩灵是个术语,指有时人会突然爆发高灵力,肉身却因为不适应而承受不了。

他妈的人的心理作用果然巨大,听完这个词,我突然就觉得天旋地转,往前一栽就趴下了…

等我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映入眼帘的是马甲着急的脸。

“你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回头跟你慢慢解释,”我看下外头大亮的天色,赶紧掏出手机,不出所料,上面有十八个未接电话,前几个是马甲的,后面都是柴叔的。

我一下跳下床去穿鞋,“还得麻烦你,再拉我去一趟那房子。”

“?”

“柴叔早就到了,干打没人接,肯定担心坏了,我这就去接他。”

“可那房子不行,里面不知怎么有几具腐尸,臭的受不了,现在警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

我傻眼。

“那还能借别的地方不能?”

“…要不,把我家先借给你?”

“算了吧,柴叔会以为我刚抢了银行…”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怎么办?”

我把头深深埋下去,伏在枕头里。

一秒钟后,整个医院外头都能听见一声愤懑的大叫,“白折腾了————!!”

第十章 章晓蔷章晓蔷是个倒霉的青年

“温馨提示:在此倒垃圾者死全家”

当看到这块告示,我用脚尖轻盈地跳过地下几滩污水,然后冲身后的人呲出满脸白牙地笑道,“柴叔,咱们到了。”

柴叔抬起他一半有了褶子但还算端正的脸,看一眼我住的楼,没说话。

我松一口气,之前我最担心是他一看这地方就死活把我揪回去,现在虽然看样子不可能高兴,但至少比我预期的强。

第9节

“就跟你说不用担心的嘛,我在这边一切都挺好的——哎,当心头!”我推开堆积的木板,继续满脸是笑地介绍,“地方小是小了点,不过邻居都挺好的,挤着住有人情味儿。”

话音刚落,哗地一盆水泼在楼道上,随之而来还有一股味道。

“你他妈讲不讲公德?小孩拉尿随便泼?!”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第三个门洞开了,窜出一句女高音。

“也不知哪个王八蛋把着厕所,你让我咋整?”

我捂眼睛,心里说他妈的虽然你们早也吵晚也吵可这会就不能不吵?这不是拆我的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