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河堤河堤…我在心里强迫症一样念着,脚下拼命地跑。

远远地,已经听见法事所用的乐器声响,再过一片乱草甸子,就是阿灰被埋的地方了。

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一只手拉我,“章姑娘!”

我被扯得一绊,也吓得妈呀一声,惊转头,半晌才凭体型和声音分辨出这个人,拍着胸口道,“王管家,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少奶奶要遭此大劫,我怎么有心情去法会呢?”黑暗中,看不清对面的人的表情,只有两只眼睛发着亮,语气有些奇怪地耐人寻味,似乎阴恻恻的,可又带有两分得意。

“我知道了,你是来找我想救少奶奶的吧?”我想起来他与众人不同的态度,忙道。

“没错,我来找章姑娘,就是为了救少奶奶的,”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说的很慢,并不像着急求人的意思。

但这时我心急火燎,哪里想那么多,“你放心,我这就是去救她的,”说着就要转身继续跑。

没想到,就在我转身的一刹,脑后袭来一阵劲风,当地一声,人就趴在了地上。

我想我大概休克了五到十分钟,因为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装在一个大的方形容器里,摸起来像是木头的大箱子,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耳边忙活。

“王管家,你干什么?!”我一手去捂剧痛的后脑勺,大叫道。

“章姑娘,虽然对你不住,我要救阿灰,也是没办法了!”外头传回声音,被厚重的箱子过滤,音色显得闷闷的。

说话间,有一根长钉钻过来,扎到我的肩膀,吓得我直往后缩,还好,摸摸索索的,身上居然带了张火蛇符,连忙点亮它。

不看还好,一看却更吓我一跳,头顶七根钉子都已经冒尖,钉头各自雕成一朵梅花,整个排成八卦形状,在阵法中,这叫做“定魂”。

我突然反应过来,王子之前跟我要了什么,却被我斥责回去的…

他到底不知在何处求来那缺德的咒法,要拿我当阿灰的替身吗?

一阵战栗袭上身来,我绝望而愤怒地大喊,“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这样对我?!”

“就是因为无冤无仇,大家才不会想到我头上去!”

“你要救阿灰,本来是善心之事,现在弄一个无辜的人去替身,不是又作恶了吗?!”

箱子外传来沉闷的笑声,“章姑娘,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和阿灰对我一样都是陌生人吧?”

“你说什么?”

我如五雷轰顶,半晌,才问出下一句,“难道阿灰的男人,就是你?”

“没错…”,话到此时,王子似乎也毫无隐瞒之意了,伴着疯狂钉声的,是疯狂的回应,“本来我对不住阿灰,只望她去投胎,下辈子别再做什么豪门少奶奶!都怪那什么狗屁神使,赶尽杀绝,要她永不超生,我不能看着她这样!不能看着!所以你别怪我,要怪就去怪那个神使吧!”

我从恍神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件之前未尝注意的事。

在现代,若是那已成千年的阴煞要取王子性命,他活不到来找我的时候——换句话说,阿灰还是对他手下留情的,可因为她的气太衰败了,只是沾到了都导致王子不停地倒霉。

可是,阿弥陀佛,现在告诉我这种真相,有P用啊!

我剩下的只有愤怒和绝望,不停锤着木箱的板子,“你放开,我是帮你去救阿灰的!只要在子时之前到,我可以让她魂魄解脱!”

我喊得嗓子完全哑了,可被外面的钉子声几乎盖过,丧心病狂的人一点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更多的钉尖从我四面不断冒出来,排成让魂魄无法离开的阵势。

我逐渐绝望起来,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不,这本来就是梦。

那我多希望它能马上就醒,我躺在破房子的硬板床上,旁边是那只可恶的饕餮啊!

第35节

正在我万般绝望时,乒乒乓乓的声音突然止住了。

我竖起耳朵,草地发出细小的悉索,似乎有什么正踩着草前来,而扶着箱子的人,明显陷入一种战栗,因为箱子在不停地抖。

然后,是“啊————————”地一声,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箱子,木头被破坏的喀哧喀哧声吓得我拼命往下缩头,紧闭眼睛捂住耳朵,虽然我知道这是掩耳盗铃。

但是过了很久,突然感到外头一下光亮,冷风猛地往沉闷的箱子里灌进来,刺的我一个激灵。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流在我身上的,是一片白霜似的月光,再看,箱子的上半部分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没了,留下粗糙的木齿森然——不,准确点说,这个箱子的学名,叫棺材…

那位管家也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小滩血和几根红棕色的长毛。

如果描述我当时劫后余生的情感,也许能写个几万字,不过我想大家没兴趣看,正如我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去当福尔摩斯一样。

总而言之,我知道,我奇迹般地得救了,但是如果不赶快去解决剩下的问题——这节外生枝的事情使时间更加紧迫——我会再死一次。

所以,我随手捡起那几根长毛,再次撒丫子奔向河堤。

看月亮的位置大约很接近子时的时候,我终于赶到了,我从不起眼的地方接近,隔着河能看到对面的法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平静的河中央突兀地旋转着一个直径两三米的大漩涡,我知道那一定是倾天的结界,强大的土灵之术使河水都不得不绕行,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实力。

不过这对我反而是大好的形势,首先这种结界对生人没有作用,其次它又阻隔了河水,让我更方便地潜入,当进入时,甚至有别有洞天的感觉:干燥的一方空间,橘红色的五根蜡烛安静地燃烧在五个方位,让人很难想象居然是在河底,中间的正方就摆着阿灰的躯体,四肢和身体上一共钉着七根梅花长钉,排成八卦形状。

我环顾一下四周,大概有了判断,对魂魄做法,首先需要定住魂魄,那么这七根钉子正是所谓的定魂,而之后外设结界,只要在倾天动手大降前打破这两层防护,放阿灰魂魄出去,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于是我顾不得死者形容骇异,连忙动手开拔,一连把七根都拔下来,一手托木灵珠,一手叫出小斩,将刀刃对着自己,唤声“辛氏阿灰,可愿现身?”

幽幽然地,阿灰躯体上升起一个影子,披头散发,面目不清,正如我那天在山庄所见。

我松一口气,看来终于要大功告成了,忙道,“阿灰,你该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吧?我这里有颗木灵珠,能在这结界上开一瞬间的缝隙,你在那一瞬间逃出去,不再为祸人间,自寻超生之路,你可愿意?”

到了这一步,我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这种情况,她怎么会不迅速点头超然而去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地奇怪,对面的女人没有任何回应,身体迟缓地摇摆着。

我这才发现,她的脚下,纠缠着几道水草一样的阴影,随着她的摆动若隐若现。

我的嘴张成O形,这,不是倾天或者任何一位伏魔使的杰作,而是,地缚…

更清楚点说,是因为她自己本身的怨念或执着束缚,将她永远地固定于那一处,例如正在刷墙的工人跌死,便一直在那里力图刷到还未满的地方,死于火车的孩子,一直在那里,推开停在铁轨上的车子,这件事情成为他们自己的一个小世界,不解开这个结,他们便出不来,走不脱,在之前,阿灰还不是一个地缚,可也许是倾天的出现加深了她的怨念吧,现在,情况已经变化了!

她想问一个问题?还是单纯地不甘心?或是等一个结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何打开她心里的结,也就带不走她…

水波起了荡漾,我抬头,似乎倾天发现下面有所不对了,不知她会下来查看,还是直接降雷?无论哪一种,显然对我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怎么办?——为什么在这个梦里,我要问这么多次怎么办呢?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结界里突然拉起一声呼唤,“阿灰!!”

我一惊,我在沉默中,对面的女人也在沉默中,这一声,却来自我的身后,似乎是磁性的男子声音。

猛回头,一个很高的灰土土的身影映入我眼中,浑身上好的衣服撕得都是口子,手腕上还垂着半条沾染血迹的草绳。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今天我可是找了他一整天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再看另一面,阿灰迷蒙的双眼突然也似点亮了,口中嘶嘶呵呵地,想要靠近他,却被脚下那些水草一样的阴影绊住。

“章姑娘,我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和桃妖的对话,我不知该到这里来,”马甲向前走着经过我时,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原来是这样…我看他手腕上的断绳,猛地省悟:他被关起来了,难怪自从倾天出现就没看到过他,大概就是老爷夫人怕他会反对对阿灰的处置吧。而那颗桃树处于后院,正是有一处小阁楼的,想来我与桃妖攀谈良久,情景都落入了他的眼中,才会在挣脱束缚后,一径赶过来的。

而马甲在一句道谢后,越过了我,直到那披头散发嘶嘶呵呵的女子面前,立住。

那一刻,我相信他们是夫妻的,因为只有最熟悉的人,才会有那种对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显得惊讶的默契。

“阿灰,”他拉起女子的手——尽管准确点说,是穿过去,“我是欠你的,不怪你这样怨…”

说也奇怪,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一直张狂舞动的女子便安静下来,低下头,两人就那样执手而立,远看的话,几乎有几分才相悦时的娇羞。

“我还记得,我们初婚那年,我要教你弹琴,你说,‘不学!捻得手指生痛的!’” 沉默持续了片刻,还是马甲先开口,浑厚的声音在这水下的结界中回荡着。

“我要教你读诗,你说,‘那是什么?比得上捕鱼当饭吃么?’”

“我觉得受了挫折,渐渐与你疏远。”

“可我并不是来责备你的,因为我也想起来,你对我讲述那些江中趣事的时候,我睡着了…”

“现在,我无比地悔恨,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了解你的世界,又或者,为什么希望把你带入我的世界时,不多坚持一些?”

“但是…”,马甲深深顿了一下,吸一口气,我看着他,阿灰也看着他,一瞬间是所有喧嚣中的万籁俱寂,等着,他到底会说什么。

“但是,”他再次开口,声音几乎用喊的破发出来,“但是,请你相信,当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不顾自身的安危,从滚滚江水中紧紧抓住我的手,即使波浪兼天也不放开的时候。”

“那一刻,我是爱她的,爱她无瑕的美丽,爱她无私的善良,爱她无畏的勇气——我,不是仅仅为了报恩,仅仅为了堵别人的口,才娶你的!”

他太激动,到这里破了音,但想要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还是用那种尖厉可笑的高音飚出来:“现在,千错万错,都是我在先,我愿意替你,我曾深爱的人,受此千年不复之劫!”

他喊完这句话,我的耳朵告诉我现场没有声音,一片静默,然而我的心像听到什么叮地一声,假如鬼可以流泪的话,一定有晶莹如露珠的泪水从阿灰眼中滴下来。

她裙底招摇那些水草,倏地散了,如一滴墨汁急速消融在海水里,烟云过处,她破烂的衣衫飘荡起来,虽然褴褛,可飞舞得如此自由。

我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在这里是干嘛的,忙举起手中的木灵珠,倾注功力,往最高处一送!

橘黄的结界壁上瞬时晕开一点碧绿,如肥皂泡在阳光下照耀那样变幻陆离,“快走!快走!”我大喊道。

这次阿灰没有再迟疑,整个人,一朵素白,像水被什么吸上去那样,迅速从那一点流淌出去,很快,连最后一缕衣带,都不复存于这结界里。

我完成了!我完成这个任务了!马甲惊诧的目光中,我咬牙握拳一挥我的左臂…

第36节

如果去加小强好友的,要做小强的知我多少啊,某些题目某种意义上是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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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成了!我完成这个任务了!我咬牙握拳一挥左臂…

结果是“啊啊啊——”的一声惨叫。

我一下翻身坐起来,nnd,胳膊肘打在床头柜上,能不痛吗?

可是,等等!床头柜?

我仔细环顾了周围的景色,浅蓝印着机器猫的床单、白色有点土的床头柜、掉了几块漆的二手电脑桌、用掉半卷的卫生纸…

我,回到现代了?

整个经历犹如一场大梦(虽然实际上它就是),在我脑后突然模糊起来,方才还记得真切的各种面孔,一瞬间猛都像隔过了一层毛玻璃去看。

可是,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梦中的各色人等,发生的事情,都一如现实中一般鲜活,梦中的忧虑与痛苦,还都历历在心。

我又低头去看身上,穿的是画了只麦兜的睡衣,委在一堆被子里,真是一点古代的痕迹都没有了。

咦?等下!那是什么?

我目光所及之处,被子下面,隐隐有几根红棕色的长毛。

对了,差点忘了,在梦里我差点被钉在棺材里挂掉,到最后也不知到底什么救了我,我当时还捡了一撮红棕色的毛发,难不成这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我激动的不行,上去就把那些长毛抓起来一薅。

万万没想到,结果,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嗷嗷嗷喔——”

我整个傻住了,盯住眼前被我抓着尾巴倒拎起来,后腿在空中乱蹬的某动物,足足呆滞了三秒钟。

“臭女人,放手!放手!!”

“哦…”我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手指却机械地听从命令伸直。

于是pia地一声,该动物掉下去了…

“笨笨笨笨笨,叫你放手你就放啊?”跳楼从地上爬起,卷土重来地把湿漉漉的鼻子冲着我吼,“不就卷了你一点被子吗?至于这么狠?!”

“我,我…”,我支吾半天,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跳楼,你以前不是红棕色毛啊。”

“兔子还换毛呢,不可以啊?!”

它的口水险些喷我脸上,面对这正义愤填膺的同学,我还是暂时沉默吧…

不过,比起这个,我想起一个绝对更大的问题,忙问,“娜娜怎么样了?”

“你说你那表妹?什么都好着呢,尤其心态好,外头沙发上嗑瓜子呢!”

我忙下地,开了一条门缝去看,果然,娜娜正跷二郎腿坐在我家唯一的沙发上看韩剧,瓜子皮撒了一沙发。

这原本是让我头疼的景象,但此时,我捂着心口道声谢天谢地。

“那,王子呢?”我回过神,想到另一个重大问题。

没想到,这次跳楼没好气地白我一眼,“什么王子?还灰姑娘呢!”

“就是那个,开悍马差点撞我们那个,”我一手往袖子里伸,一边道,“我帮他解决了阴煞了,可是有十万的酬劳啊!”

跳楼再次惊讶,“什么悍马?什么阴煞?你最近哪有接到单子,小强你做梦了?”

我回过头认真地看跳楼的脸,不像作假的样子。

于是我嘴角开始抽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膨胀的黑色气球般渐渐压迫过来。

“我问你,娜娜出过事吗?”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再不就出去钓金龟,能出什么事?”

我再看一眼跳楼,确认他的鄙视是很真诚的,然后开始梳理这里面的关系。

娜娜毫发无损,是因为我把阴煞,早在它没有成为阴煞之前,给“拯”了。

也就是说,阴煞没有存在过。

因为阴煞没有存在过,所以王子也没有倒霉过。

因为王子没有倒霉过,也就不会在街上飙车以及拿我撒气。

因为他没有拿我撒气,我也不会去踹他。

因为我不会去踹他,从头到尾我俩压根就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