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朦胧,满天繁星,凉凉的风一吹,格外显得此地荒凉。

我看下四周,好像这是走到后面山上来了,已经离酒店有段距离,决定还是打道回府,明天再说。

然而,就在我一回头时,猛地看见,高高一处山石之上,赫然斜卧着一个女子。

女子着一身大红广袖,掩映随风,偏偏露出一条白皙的长腿,漫不经心地垂下荡着,头发极长极黑,千丝万缕地铺开,鬓边一朵同样是大红的花怒放张扬。

如果说章小乔的美貌是令人惊艳,那这个女人的美可以说是令人窒息,暗红色的瞳仁,似笑非笑的神气,那一种慵懒、神秘、妖艳无双而睥睨天下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人感到一瞬间呼吸都被带走,哪怕轻微动一下舌头,也不可得。

然而,她竟向我开口了,“好久不见。”

我扭头左右看看,确定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哦,不,不,应该说初次见面…”她笑起来,纠正了自己的话。

“…”

“好像来早了哦?真无聊…”她好像想起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似的,捂上一只眼睛叹道。

而我还是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对了对了,你有愿望吗?”她终止了自言自语,对我说道。

“愿望?我?”我还没从刚才那一撞中缓过劲,有点机械地重复她的话。

“没错,愿望。你有事要我帮忙吗?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到的。”

“这么神…?”

“你不信?”女人做了个有点夸张的表情,从袖中摸出一叠卡牌样的东西,随手抽出一张,“你看这个,他想要做大汉朝最年轻最负盛名的将军,我也帮他做到了喔。”

我想要思考什么,可是脑子不太转的动,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汉朝?那这个又不是人…

“什么愿望都可以?”

“什么愿望都可以…”她不厌其烦地重复了我的话,似笑非笑地看我,“当然,有一点点代价,比如刚才那位将军,我拿了他一点点阳寿,只是一点点喔…”

我感觉自己有些被她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不太好,可是的确,我有很多愿望,远到让柴叔生活得好一些,近到还得起房贷,再近到解决目前手上这个案子。

我犹犹豫豫,未知的代价固然让人恐惧,可比起想要实现愿望时那种急切的心情,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脑后风响,看时,一只非狮非虎的巨兽唰地从我身边掠过,一口叼住我的衣服,将我扑出十几米去,然后就地一滚,又化为人形,冲被撞得眼冒金星的我咆哮,“滚!快滚!”

我反应不过来,愣在地上看凶神恶煞的跳楼。

而与此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女子淡然的神气,她松了手,从高处降落下来,广袖赤色云霞样流转,一头黑发漫游在风里,妖娆如水草,仿佛人不是在空中,而是在水中缓缓下沉那般。

直到她轻轻落了地,赤足,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那脚步,也轻盈得如同踏在水波之上。

跳楼面对着她,把我护到身后去,冲着那女人呲出白牙。

三米,两米,一米…女人没有停的意思,直到贴近跳楼,将一条长腿绕在跳楼的腿上,然后轻抚他的脸,依然莞尔,“饕餮,好久不见了呢。”

这场面乍看颇有几分香艳,可是我能明显感觉到跳楼是硬的…不,想歪的面壁去,我的意思是,他整个身体,肌肉的组织,甚至表情,完全是僵硬的,眼神那么愤怒地看着女人,可是,不敢动。

是的,堂堂一只饕餮,不敢动…

而不知怎的,我的注意力突然被女人鬓边那朵花吸引,鲜血一样的残艳,有花无叶,美得不祥。

这是传说中曼珠沙华,生长在三途河畔的彼岸花…而我认出,在章小乔房间里看到的那朵干枯的书签,跟它大为神似。

我人动不了,脑子乱转,难道跳楼就是发现了事情可能与这个女人有关联,才死也不肯再参与?

那这女人是什么来历?能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吓成那样?

正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强大的压迫,本能地一低头,一束可怕的灵力就从耳边呼啸而过。

然后让我毕生难忘的场景映入眼帘。一支银色的灵箭,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避过跳楼的阻隔,自那女子的右上颈窝,斜穿透大半个身体,从后背刺出去,在这强力的冲击下,那个女人整个分崩、离析,大红的广袖,妖冶的红唇,飞扬的黑发,全都消散,烟云一样,迷失到空气中去。

猛回头,是狩月,林狩月!手持一把长弓,立在高处。

那把长弓与狩月几乎一样高,四周似有银色的闪电缭绕,相隔这么远,我都能感到散发的强大灵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狩月弓吗?我张大嘴,果然不是盖的。

然而,当我转回来,更让我惊讶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迷离的碎片,竟然又聚合回来,一点,一点,重现整个红色的身影。仿佛那女人不是实体存在,而是河中的倒影,当打扰她平静的物体离去,她便重新巧笑倩兮。

“你还是那么无聊,林狩月,”女人笑起来,全不介意刚才的事情似的。

狩月没回话,表情如临大敌。

“你的东西找的怎样了?”女人还是在跟狩月说话,可不知为什么,突然瞟向我一眼,又笑,“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不劳担心,只要你信守承诺就行,”狩月从高处下来,恨恨道。

“这你放心,我何时不是言出必行?”

什么意思?看样子他们早就认识,狩月还求这女人做过什么事情?我糊里糊涂的,但从他们的对话能做出这样的推断——是这女人所说的,帮他实现愿望吗?那狩月为什么又这么生气呢?

正想着,女人突然“哎呀”一声,“糟了,误点了喔,就不跟你们叙旧了。”

说着,她扶了扶鬓边的花朵,如出现时那样突然,又轻轻地,像一滴墨汁在水中晕开直至不见那样,在我们面前消失了。

剩我、跳楼和狩月三个杵在那,半晌,还是跳楼第一个打破僵局。

可惜这是句脏话,他冲上去给了狩月一拳,“我XXX,你差点射死老子!”

“我有分寸!”狩月格回去,反问,“是你把她招来的?”

“我脑子被你踢了?怎么会!?”

“你们吵什么?”我越看越晕,上去拦在中间,“她是什么人?”

“司命…”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还是狩月回答了我。

司命?

如果我的印象没错,那这个女子的确不是人,不过,也不是任何鬼邪,不是妖兽。

她是神,主掌一切命运的神…

“可是,就算这样,你们也不用怕成这样啊,他说能帮人实现愿望,听起来不是挺好的吗?”

跳楼扁了扁眼睛,看了看地上,那里有一张卡牌,好像是方才司命跟我举例说愿望是做汉朝最年轻最有名的将军而代价只是一点点阳寿那个,此时遗失在地上了。

“你自己看!”他踢了踢那张牌。

我疑惑地捡起来,翻到正面,然后嘴就合不上了,起了一身冷汗。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霍去病。

我们正惊魂着,忽然不远处一个婀娜身影掠过。

“章小乔?她半夜跑出来干什么?”突然看见她,倒让我和狩月想起正事,我们本是要阻止她继续用蛊为祸的。

“不是又要害人了吧?跟上去!”

于是我和狩月忙追踪过去,跳楼不太情愿地也跟了过来。

那身影一直跑了很久才停下,我环顾四周,是一个山谷,月亮照下来,安静而荒凉。

很惊讶地,在这里我还看到了另一个人:杰世邦。

“章小姐,你在这时候单独把我约出来是想说什么?明天还要拍戏,没有要紧的事情,我就先回去睡了。”

“我听人说,你半夜去找过那个音替?”

我后背一刺,看来是杰士邦很诡异地去找我那次被人看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有哪点好?一个平胸的胖子!”

一道雷劈在我百会穴…即使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形容还是这么有杀伤力。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她是因为…”杰世邦话锋一转,“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传绯闻互相炒知名度,不是真正在一起,你还不明白吗?我去找谁又关你什么事?”

“你…!”

小乔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给上空飘过的一阵清脆笑声打断,“齐了,好容易齐了喔。”

我睁大眼看去,果然,是刚才那大红广袖的女子,司命,又优哉游哉地出现在了一块山石之上。

“是你?”两位主角发出了异口同声的惊愕,然后互相间又对视一眼,似乎又惊讶对方为什么会有同样的反应。

“没错,两位,又见面了,我已经帮你们把愿望都实现了,开心么?”

“你说什么?”杰世邦一拧眉头,问。

“杜莎,已经再次回到你的身边了,”司命笑着,几乎一字一字地说道。

“你说什么?!”这次却是更激烈的大喊,而且出自两个主角异口同声。

“难道说,他的愿望是让杜莎再次回到身边?”这是章小乔后面的句子,“胡说,杜莎在哪?”这则是几乎同一时间杰士邦的补充。

“哎呀哎呀,让我解释一下,”司命摸摸额头,慢条斯理地道,“大约十年前,我接到这位先生的拜托,说希望他失踪的女友,杜莎,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话音刚落,那边不知怎的,章小乔突然捂住口鼻,失声痛哭起来。

我睁大眼睛,一瞬间,似乎突然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惊人丑貌的杜莎,与美艳绝伦的章小乔…

马甲口中的好女孩,与凶残利己的杀人狂…

我并不是说她可以原谅,但这样的变化之间,又有谁了解她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君不见,这世界上,同样的事,美女做,被叫做刁蛮可爱,丑女做,那是“丑人多作怪”;君不见,美丽的人,做明星,大紫大红,做二奶,香车豪宅,不好看的人,却连找个助理前台的工作,也要到处碰壁。

这些都罢了,当最至亲至爱的人,也因容貌而离开,这成为压弯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她决定接受那蛊虫的时候,已经心性成魔,不可回头…

“别说了,别说了!”章小乔哭喊着,然而司命的声音却依然不紧不慢,如同任何不能被阻挡的东西,“而这位小姐,在差不多的时间,也遇到我,她说因为相爱的男友被一个美人抢走,祈求让她也能获得那倾国倾城的容貌。”

“所以我,章——不,杜莎小姐,也已经达成了你的愿望哟,”她转向章小乔,笑道。

“我不信,我不信,”杰世邦激烈地摇着头,但那惊慌而愕然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我突然想到先前他诡异地来找我那次,其实那时,应该是他已经有所怀疑章小乔和杜莎是同一个人,而且通过可怕的方式变美,可是又害怕真相真是这样,所以才那有那样逃避的表现。

“杜莎再怎么整形,也不可能变成这样子的!”他喊道。

而司命毫不留情地拔除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说她是整形的?我只是告诉她去找一个人,而那个人给她一种叫‘美人蛊’的东西,这个蛊术呢,就是把别人最美好的部位用蛊虫吃掉,然后再熬炼成油,抹在自己身上,渐渐地,就会变得跟那个人一样了——这么说,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似乎男主角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想不到会有这么可怕,在几秒钟的张口结舌之后,他突然跪下去。

“世邦!”小乔想要去扶他。

“别过来!滚开,滚开!!”杰世邦大叫道,好像惧怕脏物那样闪避,瞳孔因为惊恐缩成一点,堂堂一个明星的面孔此时显得格外狰狞。

也许我能窥探一点他的心路历程:愧疚和怀恋的心理作用下,他已经把杜莎美化到一个不可替代的程度了,而此时面对一个着了魔的,满身尸臭的女人,排斥程度自然比普通人还要更大。

章小乔也跪下来,放声哭泣,“为什么?我会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当时你跟那个女人走,如今我比她还要光鲜、还要漂亮十倍,为什么你不回来?!”

我没有忘记章小乔的罪过,但这一刻,我不能控制地有些同情起她,当初她的悲痛,谁能体会呢。

然而,司命清淡而无情的声音又在上空响起来。

“好了,你们的愿望都达到了,该是付点代价的时候了吧。”

地上两个人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我闻到,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淡而奇异的血腥气。

然后,地上便爆发一声尖叫,凄厉得不似人声,看时,章小乔已经捂着头在地上拼命翻滚起来。

我看到,似乎有什么想从她眼睛里冲出去,使她的一只眼泡一鼓一鼓,而她拼命嚎叫着,用手去压,去抠,不想让它出去,使得那只眼睛都血肉模糊了,这情景是如此骇异,我们全都傻在当场。

而终于,她敌不过那东西的力量,有一只黄豆大小的什么飞虫,从她右眼中破出,振翅直直飞去。

“更高一级的母虫!”狩月低声喊出来,“有人用更高的母虫在召唤!”

他的话音还没落,传说中地狱才会出现的图景呈现在我们面前:成千上万只比蚂蚁还小、半透明的细虫突然从章小乔身体中冒出——不,与其说冒出,不如说它们出现时已经吞噬、带走了章小乔的一小部分肉体——跟随那只大一些的母虫飞去,在回荡着章小乔惨叫的空中,形成一条淡红的光带。

章小乔开始还能嚎叫,手在身上空中乱抓几下,做无力地阻挡,然而仅仅几秒钟之内,她整个人,像电视里的消失特效那样在我们面前分解掉了,只剩一摊血浆,猩红地躺在那里。

我弯下腰,几乎想要呕吐。

然而还是狩月这时表现出职业素质,在我后背一拍,“追!”

我反应过来,跟跳楼和狩月一起沿着那移动的光带追过去。

光带移动很快,最终拐进一处山坳,我打个冷战,这山坳还没进就一股冷气森森,显然是聚阴之地。

拐过去,光带的终点终于出现我们面前。

那也是一个女人,面前一个五角七星阵,阵最中央是一个紫水晶深底盘,盛有猩红的液体,底下用粗如儿臂的红烛炙烤,方才我闻到的血腥,显然就是从这里来的。

成千上万的幼虫奋不顾身地扑向那深盘,伴着滋滋的声音,化为黑色的浓油,从盘的边缘流出来。但那女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它们,她注视着最大的如黄豆那一只母虫,耐心等它盘旋许久,终于一把将它扣在掌中,然后,张开了嘴…

“住手!”

千钧一发的时刻,狩月跳了出去,喝得女人也微微一顿。

“是你们?”女人尖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讶异。

然而更惊讶的显然是我们。

“郭琪?!”我大叫出声。

也许因为章小乔风头太盛的关系,最近一段时间内,这个曾经的第一美人没有报纸的版面,没有网络的新闻,连那块大广告牌都被换下,我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整个事件的末端。

“哦,林狩月…”郭琪倒比我们镇静得多,“早在小北出事时,我就看见你了…不过,你做你的伏魔使,我做我的蛊术师,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怎么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在害人!”我忍不住插话。

“你们放心,我20年前在马来学的蛊术,水平可不像章小乔那么低劣,要东拼西凑别人的脸活在世上——只要把这只十年蛊下给一个人,比如章董,让他按我的意思办事,还愁不红么。”

|“再说,你想管,管得了么?”她顿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伏魔使的规矩,你若强行驱离这母虫,便是杀人了。”

我一时哑口,没想到她熟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