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夭  作者:西西东东

卷一 囚身将军府

第一章 抢亲

苏晚伸出手,阳光暖暖的,风过,吹散手心的湿意,手略一动,便触到窗外矮树软嫩的新芽,像触在心头,痒痒的,忍不住摘了一片下来,放到眼前一看,果真是想象中的翠绿,轻柔的一个笑容还未在脸上完全荡漾开来,门“嘎吱”一响,她心头跟着一跳,忙伸手将偷偷打开一点缝隙的窗合上。

进门的丫头有些瑟瑟的,低着头不敢看苏晚,放下手里的饭菜,匆忙布好,屈膝行礼,声音轻轻柔柔的:“小姐请用膳。”

苏晚嘴角掀了掀,想要笑,可知道自己笑起来恐怕更吓人,干脆不笑了,点点头,想着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拿起筷子便打算吃饭,可瞥了一眼仍站在旁边的丫头,以往有人送饭过来便马上退下的,这次的丫头站在那里吱吱唔唔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

“怎么了?”苏晚放下筷子,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

苏晚觉得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轻柔的话了,可那丫头还是打了个寒颤,好似极其恐慌,跪在地上颤抖着道:“小……小姐,夫人吩咐……吩咐小姐勿要再开窗了,明……明日便是出阁之日,身子……身子受了凉,不好……”

苏晚点头,再不语。

丫头重重磕了个头便离开。

苏晚拿起筷子吃饭,简单的两个小菜,一碗米饭,一份热汤,前日娘与她说出阁前几日还是少见人比较吉利,因此这几日便遣人送饭菜过来,如此说来,若是不出阁,便该与爹娘一起吃饭?

苏晚细眉微微皱了一下,以前他们怎么吃饭的,她不记得了。

一口一口吃饭,速度极慢,若不靠吃饭来打发时间,苏晚想不到还有何事情可做,除了被褥衣物,房中什么都没有,娘又说开窗不好,偶尔偷偷开一会,也会被人发现,譬如刚刚那丫头,定是娘遣来特意提醒她的。

速度再慢,一碗饭仍是见底了,苏晚放下筷子,稍后会有人过来收走,接着又是她一人了。

果不其然,门又响了,苏晚侧坐在床边,抬眼瞅了瞅,居然是娘。

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红丝线绣衫,身子几乎是苏晚两个宽,眉眼挺大,笑起来两眼眯眯的闪着精光。

苏晚很识礼地站起身,微微行礼:“娘。”

李氏笑眯眯扶起苏晚,乐道:“好女儿,娘知道你闲着慌,可就今日了,明日你便出府,便……便嫁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李氏鼻子抽了抽,拿手帕抹了把眼泪,复又拉着苏晚的手道:“娘跟你说啊,林家那可是家大业大,怎么也算咱虞城首富,那林家公子,也就是爱玩了些,身为女子,便该体贴站在丈夫身后,莫要要求太多,凡事睁只眼闭只眼最好……”

苏晚低眉顺眼听娘的教诲,这几日她每日都会听上一番,不是娘来,便是爹来,他们说的这些道理,她还是稍稍明白一些,一经提点就更清楚了,挑不出他们的不是,便也听着,只是听着听着,便不自觉想着其他了。

譬如爹和娘为何总是避开她的问题?

她不过想知道为何府上人人都怕她罢了,仅仅因为她这张脸么?

苏茵的双手不自觉摸了摸脸。房内的铜镜早被人收走了,可她总是要洗漱的,那日在水里,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满脸伤痕,很是狰狞可怖。

不,不该说这张脸陌生,其实,她眼里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从三日前她睁眼那一刻开始,娘抱着她哭道幸亏她还活着,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都怪他不小心害得她跌下山崖……

她有些茫然,可看着他们也会有淡淡的熟悉感,便也坦然接受了,接着便开始听他们说三日后便要嫁人了,说这三日不可出房门,还听他们轮番来教她为妇之道,对于她的失忆,好似不太在意,乐呵着说过几日便想起来了。

“晚儿,晚儿?”李氏摇了摇失神的苏茵,略有担心道:“晚儿,你的失忆之症大夫说过几日便会好了,若有不明白的东西也无需费脑去想,明日嫁到林府便好了。”

说到后半句,李氏又笑眯眯地拍了拍苏晚的脑袋。

苏晚轻轻点头,其实很想亲自问问大夫到底何时能好,可三日来连大夫一面都未见,娘说婚期将近,生人不可见。

李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最后笑着道:“你今夜早些休息,明儿一早咱换上喜服便该上花轿了。”

“晚儿明白。”

苏晚乖乖地行礼送娘离开,透过被她打开的门看到外面,一片翠绿的草丛,开了些许野花,五颜六色的煞是养眼,还未来得及瞧仔细,门便关上了。

红烛摇曳,苏府上下一片红光,亮过晨曦。

苏晚静坐在木凳上,任由身后的丫头梳发插簪,垂下眼看自己染上蔻丹的十指,很鲜艳的红色,比身上的嫁衣还要亮上几分,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现对镜梳妆四个字,可出嫁之时,无镜亦无妆,她这张脸,连自己都会吓到,施了粉黛只会更加可怖罢了。

“小姐,准备出门了。”

眼前蓦地一片鲜红,苏晚觉得刺眼,干脆将眼闭上,任由丫头搀扶着出了门。

时值早春,乍暖还寒,清早的风吹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苏晚垂眸刚好扫到一身红衣,想起娘在她耳边絮叨,这嫁衣可是林家遣人在桂碧坊赶制三日三夜而成,无论手工款式花纹布料,都是风国数一数二的。

忍不住拿手仔细触了触,并未觉得特别。

身边的丫头推了推她,苏晚凝起神思,踏着轻缓的碎步向前。

婚嫁,苏晚想了想,感觉应该是十分热闹的吧?今日苏家算不上冷清,娘带着几名小妾在她身边一边哭一边说着,爹也插了几句话,旁边还有许多劝慰声,恭贺声,淹没在她踏出大门时乍然响起的鞭炮声中,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苏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摸了摸心口,凉的,外面愈是热闹,心口愈是空凉。

或许那不对便出自自己心口吧。

苏晚叹口气,红盖头下的唇微微扯出一个笑容,稳步上了花轿。

鞭炮声远去,人声亦远去,耳边只余来回起伏的喜乐,随着花轿一上一下不绝于耳。苏晚垂着眼,心底一片空洞的白,眼见耳闻,五官感知,都熟悉而陌生,自己正在经历的,即将要面对的,不喜不忧,只是偶尔想到未来夫君揭开盖头的时候,会不会被她的脸吓到?

林家数百人的迎亲队伍,几欲冲破云霄的喜乐声,绵延的陪嫁红妆,浩浩荡荡横穿虞城,早在三日前得知消息的百姓们一听到乐声便赶到路边围观,欢喜的,艳羡的,惊奇的,各个伸长了脖子找寻花轿,明知看不到苏家小姐芳容,仍是不嫌厌烦地紧随其后。

苏家算不上虞城权贵,却也富足,有一独女,传闻端庄貌美,虽说无人见过,却是声名在外,林家富甲一方,独子玩世不恭,近年却有所收敛,这桩婚事也算门当户对,排场又尤为盛大,自是引得虞城一时轰动。

苏晚也察觉到轿外的热闹,不自觉拧了拧眉头,想要掀开盖头瞅一瞅,想到娘之前的叮嘱,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来。

花轿停下,苏晚感觉眼前一亮,轿帘被人掀开,接着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略略怔忪,又想到娘的话,犹豫着将手伸了出去,放在他掌心。

苏晚低眉顺眼,透过盖头看见身边男子红色的衣摆,听着群众一声高过一声的喧闹祝福声,随着男子的步子慢慢走入喜堂,再随着他的步子停下。

“恭喜林老爷……”

“林公子好福气啊……”

“同喜同喜!”

……

喜堂内一片热闹喧哗,苏茵的手被那男子牵着,丝丝暖意浸入指尖,之前心中寒凉淡了些,入眼所见的一片喜庆大红和身边源源不断的欢腾让她的面上也暖了几分,心头平和,还有些温暖,苏晚恍惚觉得,如今这副场景,好似自己梦过多年。

面上不由拉出一个浅笑,还未完全拉开,眼前光亮一闪,盖头竟是被人掀开,刚刚热闹的满堂宾客,突然静下来,无不目瞪口呆。

苏晚面上刚刚腾起的潮红倏地散去,看清牵着她左手的男子,面冠如玉,眉眼间有几分桀骜之态,略略扬眉,看着自己,没有讶异,只有不屑。

苏晚觉得手心发凉,抽开手,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拿回林之轩手上的红盖头,给自己盖上,娘说过,这盖头只有洞房时方可让夫君掀开。

“爹!这等丑女,你还让我娶?”

林之轩被气得面色发白,再次伸手扯下苏晚的盖头,甩在地上,还上前愤怒地踩了两脚。

苏晚垂眸不语。

极静之后,厅内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一般,议论纷纷,众人交头接耳,一会看看苏晚可怖的脸,一会瞅瞅林老爷惨白的脸,疑惑震惊不解,还有些藏着笑意的幸灾乐祸者。

“胡闹!”林老爷这才反应过来,矮瘦的个子,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猛地一拍桌子,大厅又静下来。

“行礼!”

林老爷大声喝令,不悦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夫人,林夫人忙给喜娘使了个眼色,喜娘慌慌张张到苏晚身边,看着她未有什么反应,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苏晚转了个身,拜了下去,林之轩却是不动,他不动,苏晚无法一人成礼,弯着的身子僵住。

林老爷气得满面通红,碍于满堂宾客不好发作,厅内静得可闻细针落地之声,喜娘忙碎步转到林之轩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手还未离开,便被林之轩一个扬手推开。

林之轩脸上嫌弃与愤怒交织,双眼像是燃着火球一般瞪着苏茵,一手扯过她,猛力向后一推,怒道:“丑八怪!想我林之轩娶你,下辈子吧!给我滚!越远越好!”

苏晚身子本就弱,被他一推,连连后退,宾客中不知何人恰好漏了一地弹珠,苏晚踩在上面,步子不稳,想要避开,却是踩到嫁衣,“嘶”地一声,裙摆撕开,人也向后倒了去,跌在侧桌上扫落桌上茶壶,洒了一地茶水。林之轩推她的余力未散,苏晚想要稳住身形,脚下却是弹珠滚动,终是狼狈地跌在地上。

厅内暂时被压住的议论声再次腾起,苏晚只觉得耳边聒噪,各色眼神扫过她全身上下,脸上更是被人盯得生疼,不由将脑袋埋得深了些。

被扯下盖头,面貌奇丑,跌在地上的新娘;怒不可竭,满眼嫌弃的新郎;碎了一地的茶壶,翻倒在地的矮桌,满堂犹疑不解待看林老爷如何解决的宾客,厅内的热闹顿时诡异起来。

忽的起了一阵清风,从堂外吹入,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林府的喜乐声停了,刚刚响彻耳边的鞭炮声停了,林府外各式吆喝声也停了,厅内议论更是戛然而止。

苏晚没由来心头一跳,抬头,眼里承载着她未曾发现的希翼。

门庭处,玄色衣裳的男子,衣发翻飞间步行如风,周身似被阳光笼上一层薄雾,双眼清亮,载着笑意,一瞬不瞬,温柔看着苏晚,微薄的唇轻轻掀起,乘着阳光的温暖过来。众人看来只是眨眼间的速度,在苏晚眼里,却是看着他一点点向自己靠近,那熟悉的笑容在面前慢慢放大,刚刚跌在地上的狼狈难堪突然从体内抽离,心头似要化作暖水一般,忘了自己笑起来的狰狞,对着他弯起眼角。

厅内人再次目瞪口呆,包括林之轩在内,众人眼睁睁看着玄衣男子非人般的速度入厅,无比疼惜地将刚刚刚跌在地上的新娘揽在怀里。

苏晚闭上眼,靠在男子胸口,舒缓地笑,全身像是被阳光梳理了一遍,由上到下暖洋洋的,突如其来的安逸,即便是在家中也从未有过。

耳边一阵瘙痒,苏晚睁眼,见那男子俯在自己耳边,看到他如墨的发丝,听到他甜腻温柔,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今往后,我要你……”

“生不如死……”

第二章 被囚

从今往后,我要你……生不如死……

温柔缱绻的声音,到了耳边该是让人犹如溺在蜜糖中的甜腻才对,苏晚还未从刚刚的暖意中抽出身来,便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一股寒意由心底而发,连带着刚刚拉住那男子玄色衣袍的手都微微颤抖。

林之轩离苏晚最近,怔怔看着那男子腾着飞云般入了厅,疼惜抱起苏晚,却未听清那男子的话,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早已跳出许远。

“你……你是……”林之轩面色煞白,眼里透着不可思议,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回头看了看林老爷,低着脑袋又退了几步,到林老爷身边。

林老爷打量着男子,面上神色犹疑不定,若是平常人家敢在林府抢亲,他定然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可眼前之人,无论衣着装扮还是神态气色都让人不敢轻视,最为闪眼的是他腰间清幽碧绿的半块翡翠,在苏晚的喜服遮遮掩掩下,仍是看出一个“清”字。

风国上下无人不知,穆旬清,风国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年方过双十,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短短三年内攻获相邻云国西南贵地,如此武将,却是文人之相,面带柔笑,温润如玉,喜着玄色衣衫,佩戴“清”字玉件。

若非三月前那件事,林老爷几乎可以确定来者便是穆旬清。可三月前,穆将军从军生涯里的首次大败,在东北断贾谷几乎全军覆没,不知所踪,皇上遣去重兵搜寻未果。平常百姓或许是不知情况,可他林家能有首富之称,也是有些门道,得知那穆将军掉下峡谷,怕是凶多吉少。

可如今,此人堂而皇之登门抢亲,林老爷心念回转间,还未来得及考虑到底要是不要拦住,那人已是抱着新娘,风般远去。

喜堂内众人像是失了魂般看着那男子进厅复又离开,直至没了身影才蓦然惊醒,面面相觑,兀自怀疑刚刚那是一场梦而已。再看向林老爷,满室静谧,无一人敢再多语。

苏晚在男子怀中,已经察觉不到温暖,新娘的喜冠不知何时被摘去,发髻有些凌乱,被风轻轻吹着,刮在脸上有些痒,反抱住男子的手早已放开,却因着男子的力度不得动弹,微微皱着眉头想要挣扎,瞥见二人已经出了林府,不加掩饰沙哑僵硬的声音,不悦道:“公子……”

话刚出口,后颈一阵猛力,脑中瞬时一片混沌,眼前黑幕袭来,再无意识。

凄迷的夜,孤星闪烁,明月露出半张脸孔好似苍穹上半弯缺口,缺口处洒下银光来,掺着星光映得一片影影绰绰,透过木窗投在小屋内,拉出长长的影子。

初春的夜还是阴寒,冷风一阵阵的,透过纸窗缝隙吹进来,刀割般吹过苏晚的身子。苏晚双手双脚皆被捆住,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几日未曾进食,记不得了。

那日被那浑身散着阳光般暖意的男子劫走,刚出林府大门便被打晕,再醒来已是在这小屋内。除了干草和柴火,别无其他,从窗内看出去,也不见有旁人走动。

苏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喜堂被劫走,不明白为何那男子可以对她笑得暖意融融,却说出玄冰般生冷的话来,亦不明白他为何将自己关在这里几个日夜不闻不问。起初她还有气力蹦跶到窗边试图逃出去,可打开窗才发现这小屋是悬建在陡崖之上,虽说不高,可被绑着手脚跳下去,难保不会重伤。

过了两个日夜,苏晚便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意识也开始混沌。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给她端水,每日那么一大碗放在地上,每当清醒她便使足了力气匍匐着过去,小心翼翼地喝水。

还有人来搭理,说明她还没有被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不是么?即便那人要她生不如死,她也不想自暴自弃地死掉,即便是死,她也不想是渴死的。

迷迷糊糊中,苏晚又开始做梦,梦里一如既往的一片空白,每次苏晚都会在梦里期待,期待它会出现点其他颜色,可每每梦里那片白开始出现裂缝时,她便会惊醒。

譬如此时,紧锁的小门突然“嘭”地一声被人破开,苏晚只觉得全身一惊,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只隐约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便再闻“啪”地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接着是火辣辣地疼痛。

“贱人!”

几日未闻人语,女子的这一声叫嚷显得尤为尖锐,苏晚用力眨了眨眼,借着月光看清眼前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丝衫,腰间莹白色缎带束出纤细的腰身,手持长鞭,容貌看不太真切,可一双灵动的眸子闪着银光般,溢满得色。

“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变成这般模样?连我穆绵都怕了?”穆绵柳眉高挑,很是得意地瞥着苏晚身上的那道鞭痕,随即满意地抚着自己手中的长鞭:“真是枉费我连夜赶回看你,让我好生失望……”

语毕,反手又是一鞭抽在苏晚身上。

苏晚吃疼,闷哼一声,神智稍稍清醒了些,用力支起脑袋,侧目看着穆绵,吃力吐出几个残音:“你、你是……”

“哟,晚姐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穆绵人小位卑你不记得也挺正常。”穆绵抖了抖手上的鞭子,扫了一眼苏晚,蹲下身子,欺近苏晚,一手扭过苏晚的脸,看清之后笑得更欢:“啧啧,真可惜,他们与我说晚姐姐的脸毁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可惜了晚姐姐的倾城之色呀……”

穆绵说着,抚上苏晚的脸,脸上道道伤疤凹凸不平,纵横交错。穆绵又是拍又是摸,惊奇道:“这该不是易容出来的吧?晚姐姐那么厉害,可难说呢……”

说着,大拇指尖长的指甲对着苏晚左脸上一道斜长的疤,狠狠划了下去。

本就狰狞的脸上马上露出一道血痕,苏晚疼地向后蜷缩,脑袋却被穆绵扣住,听她一声惊叫:“呀,流血了,居然是真的。呵呵,晚姐姐应该不会怪我吧?反正脸上都这么多疤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条。”

“哎,大哥也真是的,怎么把你丢在这里?这一入宫便是五个日夜,万一把你饿死了可怎么办?”穆绵随手擦去苏晚脸上的血,脸上盈盈尽是笑意:“再怎么也得砍断你的手脚,挖掉你的眼割掉你的舌除去你的耳再踢下断炎山,你说是不是?”

苏晚的双膝不由自主地拱起护在胸前,两手锁在背后无法动弹,身子本能般使劲后退想要远离穆绵。穆绵却是步步紧跟,苏晚退一点,她便近一点,笑道:“你放心,要死也不是现在,我等着看大哥回来如何处置你!”

“他……什么时候……回?”

苏晚沙哑虚弱的声音好似让穆绵吓了一跳,嫌恶道:“声音都变得这么恶心!大哥最迟三日后便回府了,你好好享受这三日吧!”

苏晚垂下眼帘,再不语。

穆绵并未有离开的意思,拿着挽好的长鞭挑起苏晚的下巴,杏眼眨巴着,孩子般好奇问道:“我倒是对你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比较好奇,不如你说说看,这容貌声音怎么毁的,又怎么跑去嫁人的?你若与我说了,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或许三日后我能替你向大哥求求情。“

“不、不知道……“

苏晚缓缓睁开眼,对上穆绵的眼,穆绵的手突然一抖,撇开脸,站了起来,冷笑道:“等大哥回来了,还怕你不说不成?我还是好心遣人明日送些饭菜过来,让你有了力气,清清醒醒的,这才好玩儿呢!“

说着抖了抖长鞭,扬起手来狠狠甩下,“啪”的一声在她听来格外悦耳,再看到苏晚身上抽破的衣衫,渗出的血迹,收起鞭子惬意地笑了:“这三鞭算是见面礼,咱慢慢儿来。”

“啧啧,我怎么就一时冲动亲自拿了鞭子呢,真是脏了我的手。”穆绵一边甩着收,一边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懊恼地摇着头,又厌恨地瞥了一眼苏晚,上前对着她的腹部就是一脚。

苏晚本就蜷缩在角落退无可退,穆绵这一脚亦是避无可避,腹部的疼痛让她脑中瞬时一片空白。从下而上一股腥甜涌在喉间,“哇”地吐了出来。再抬头,见穆绵甩着鞭子踩着欢愉的步子走了。

嘴边濡湿的感觉让苏晚觉得不舒服,手又被锁住,她偏了偏脑袋,将嘴在肩上蹭了蹭。腹部的疼痛缓了些,却未消失,还有被穆绵鞭抽到的侧身,疼痛愈演愈烈。

苏晚将两膝拱起,缩成一团,轻轻闭上眼。

穆绵,未曾听过更未曾见过。可她唤自己晚姐姐,便有可能是认识,或许,以前认识,只是她不记得了。她所说的大哥应该就是劫她回来的男子,她说大哥入宫,足以见得自己正处风都,且那男子地位不凡。

可爹娘说她从小在虞城长大,养在闺中甚少出门,又怎会与这对风都的兄妹结识,还好似有了深仇大恨?

还有断炎山,苏晚努力想了想,爹娘与她提过的地名只有虞城和风都,这断炎山她未曾听过,不知在何方,为何穆绵说的是将她从断炎山踢下去?

三日后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第三章 一逃

星辰渐暗,东方透出第一丝曙光,朝阳缓缓升起,天色渐渐亮堂起来,小屋回暖,窗檐上结了许多露珠,盈盈欲滴。

苏晚侧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乍一看,好似丢了整条性命。细细看去才见到微微颤动的长睫,几番挣扎之后撩开眼帘,眸中有些雾气,片刻散开来,干净透彻,泛着几分清冷。

身上的嫁衣脏乱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婚礼时踩破的裙裾散在一边,身上被穆绵抽破的地方染了血渍,和着血结了痂,贴在身上。

苏晚突然想到娘与她说这嫁衣如何难得,如何稀贵。原来,再贵重的东西落在了尘埃里,也只有任人践踏的份。

双手双脚早已麻木,没有力气移动丁点。被长鞭抽打过的地方从火辣辣的疼到一阵阵的痛,胃中翻滚叫嚣到没了知觉,脑袋亦是昏昏沉沉。这种情况若是在前几日,苏晚定是闭上眼睡了,睡着了便不会疼不会痛不会晕了。

可今日,尽管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涣散,苏晚不想睡。她有感觉,只要她睡着,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昨夜穆绵说她大哥去了宫里五日,可见自己至少在这里呆了五日。五日未进食,只喝了几碗水,苏晚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或许,就快死了吧……

死是什么滋味?

每每想到,苏晚只觉得很冷,却不怕。不怕死,却不想死,昨夜迷糊中,她好似在梦里看见其他颜色了,点点滴滴的玄黑色,急雨般打在梦里那一片雪白上,突然被一块亮紫色扫了去,她便惊醒了,再不敢睡去。

苏晚想着,她从醒来到如今,不超过半月时间,若就此死了,她这一生居然不足半月,有点不甘心了,所以她不能再睡了。她怎能这般容易的死掉?活下去,不管他救还是自救。

小门正在此时“嘎吱”一声打开,苏晚忙抬眼,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白白嫩嫩的,眼睛挺大,水汪汪的,对上她的眼,诧异地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垂下眼皮,端着手里的菜盘到她跟前放下。

菜盘里放了些白粥,一碗水,还有三个白面馒头。

“给我送水的人是你?”

见那孩子转身欲走,苏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忙开口唤住,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是支离破碎。

孩子停下脚,转过身来,两条稀松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点了点头。

“谢谢。”苏晚突然不知该与这孩子说点什么,涩涩地笑了笑。

“想用笑来讨好我么?”孩子突然开口,声音响亮清脆,带着些许挑衅:“都这么难看了,还以为你对我笑就能哄我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