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怔住,茫然看着那孩子。

“色 色长大了!不是孩子了!没那么好哄了!”

孩子瞪了一眼苏晚,转个身快步离开,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扫了一眼刚刚放在地上的菜盘,懊恼地看了看苏晚身上的伤,跺了跺脚又走回来,到了苏晚身边倾下身子,双手绕到苏晚背后。

“色 色?”苏晚试探地喊了一声。

穆色拿着匕首,利落地割断绑住苏晚双手的绳子,见她的手仍是不能动弹,轻轻握住一只,慢慢牵回前面,还替她按捏了两把。

“你……”穆色见那手还是没有反应,瞥了一眼苏晚,干脆坐在地上,将她另一只手也掰了过来,一起按捏着,问道:“你真的是晚姐姐?”

苏晚心头一惊,又是晚姐姐,昨夜穆绵便是这么唤她,这个色 色,也是“认识”自己么?

穆色的两眼本就水汪汪的,此时看着苏晚,更是浮起层层水汽,那水滴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苏晚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她是?她完全不认识这孩子。说她不是?他们都表现出与自己极为熟络的模样,好似,是自己忘记他们了……

“吃吧。”穆色见苏晚的手终是可以动了,却是不停颤抖,干脆拿起菜盘里的白粥,舀了一勺送在苏晚嘴边。

苏晚张嘴喝下,温暖的粥顺着喉间滑下,留在心底,很暖和。

“昨夜二姐姐回了,我去求了她许久她才肯让我送些白粥过来。前几日我只敢偷偷送水,被大哥知道送的东西多了,万一以后不准我过来就糟糕了。”穆色一勺勺的将粥舀起,送到苏晚嘴边,一本正经的说着,好似大人一般:“你也知道这里是将军府的禁地,虽然我有这门的钥匙,可要来这小屋只有一道关口,被人守着,大哥下令不许他们给我放行。我每天过来,可是从后山爬过来的,端着一碗水,怕洒了,又怕太慢,被那群人发现……今日总算拿着二姐姐的令牌光明正大进来了,也能多呆一会……”

苏晚一字不漏地细细听着,她早发现这小屋四周无人看守,原以为自己是关在一个普通的柴房,却不想是进出不易的禁地,而且,是在将军府……

“大哥那日带你回来便匆匆入宫了,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天都不回,他们没大哥的命令,也不敢送东西过来,要不是我,你早渴死了!”穆色有些忿忿,用力抽下勺子里的粥。

“咳咳……咳咳……”苏晚正分析着穆色的话,哪想到他突然将粥灌了进来,一时未反应过来,呛得连连咳嗽。

“你!”穆色一见,有些急了,忙拍打着苏晚的背,一面恨其不争气道:“你到底是不是晚姐姐?”

“咳咳……”苏晚又咳嗽了半天才缓下来,却未听见穆色的问话,仍是想着刚刚的将军府。

将军,姓穆。刚刚那一口粥,苏晚突然想到在家中时,曾经有两个丫鬟因为嬉闹声音太大传到她房中而受了罚,那时她们说的好像就是名将军,名讳,穆、旬、清。

“穆……”苏晚一手拽住穆色的袖子,开口道:“穆旬清?”

穆色斜了苏晚一眼,不悦道:“怎么?说过大哥去宫里了……”

果真是穆旬清!苏晚拽住穆色的手放下,努力回想那两个丫鬟嬉闹时说了些什么,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能记住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当时觉得特别,将军的名字,她一直以为是那种充满阳刚之气,甚至溢着血性的。

一碗粥已经见底,穆色放下碗,将馒头塞到苏晚手里,垂着眼皮,动了动唇,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我……我问你……”

穆色咽了咽口水,白皙的脸上有些不安,仍是问道:“你……你的脸……”

苏晚拿着馒头,看着穆色等他问完话,可他问到一半又停下,撇过脸不说话了。

苏晚知道他大概和穆绵一样,想知道她的脸为何会成这副模样,可那原因她也不曾知晓。以前爹娘便没说,她想着或许自己这般模样已经许久了,所以他们不让自己多见外人,以免在外头声明太差不好嫁人。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她不好奇,便未多问。

穆色低着脑袋,不再看苏晚,清脆的嗓音低下来:“今早接到的消息,大哥应该明日便回了。晚姐姐……或许,这是色 色最后一次见你,也是色 色最后一次任性。”

“这是些疗伤的药,我走了。”穆色从袖间掏出一个瓷瓶,仍是放在地上,不看苏晚一眼便走了。

苏晚的双手仍是有些颤抖,将馒头放回菜盘。拿起瓷瓶嗅了嗅,很清甜的味道,不似药,心底却没有丝毫怀疑,倒出两颗和着旁边的水一并吞下。双手解开脚上的绳子,试着站起来。

刚刚吃过白粥的身子恢复了一点力气,有人与她讲话,好似精神也好了许多。可长久被捆,双腿几乎没了知觉,一站起来便又是麻痒又是酸疼,还拉扯到身上的鞭伤,还没站稳便摔了下去。

苏晚两手撑起来,抬头看着透过窗间缝隙看见的明晃晃的太阳。穆旬清明日便回了,从那日大婚现场他讲的话和昨夜穆绵说的话便能猜出他不会放过自己。

阳光很暖,叶很绿,花很香。

她不想死,所以,得逃。

天空再次满布繁星的时候,苏晚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最后一个馒头。太久不曾进食,一次不可吃太多太急。这些其实无人教她,但她就是清楚,她失去了所有人事的记忆,却未忘掉基本的生存技能。

手脚已经得到自由,吃了穆色给的药,身上的疼痛也退了些,至少她可以自己站起来,咬咬牙走得快些也还能忍受。

苏晚再吞下两颗药,将药瓶塞在袖子里。破掉的裙裾稍稍掀起,打了个结,将凌乱的长发稍稍梳理,从衣服上撕开一块布条,随便挽起来。轻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去,窗檐下是一堵峭壁,目光所及除了星光,看不到一丝光亮。

那么,穆色所说的关口应该离这里不近。

尽管知道附近无人,苏晚仍是极其小心地推开窗,找了根干柴撑住,一手扶住窗边,一脚跨过木窗,接着坐在木窗上,看着陡峭的崖壁,深吸一口气。

微薄的星光洒下来,陡壁上可以看见她早便观察好的野生蔓藤,细细密密攀爬着。苏晚小心伸出一只脚,好不容易够到蔓藤,拿脚勾了勾,长得还算扎实。双手攀住木窗边沿,另一只脚也试图落地,稳住之后双手用力一推,借力使自己向一边倾斜,顺势拉住蔓藤,整个人便挂在陡壁之上。

好在小屋所在比陡壁矮不了多少,苏晚咬紧牙关,用双手顺着蔓藤往上攀爬,比想象中容易地到了平地。

苏晚甩了甩两手,幸亏昨夜穆绵的鞭子未伤到。

举目看去,左手边最为黑沉,毫不犹豫向那边走了过去。

大户人家讲究风水,后有靠山为妙。此地既然为禁地,还能只有一处关卡,若所猜不错,便只能是在将军府的后山了。看小屋所处的地势,应该是一处断崖,比旁边陡壁还低,既非山顶,那比其他地方黯沉的地方应该就是深山所在。

穆色说他要爬过山才能来给她送水,那她想要出逃,唯一的路便翻山了!

苏晚又倒出两粒药丸塞在嘴里,身上疼痛能缓一会是一会,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翻过那座山,伤口要裂便裂吧,血要流变流吧,只要不影响她的速度!

苏晚判断没错,左边果然是山。初春时节,新草刚刚发芽,染着夜半的露水使得路程有些滑。苏晚抚着一路的大小树木前行,倒也省了些力气。

她不知道翻过这座山,到了将军府再如何出去,可总比呆在小屋内坐以待毙的好不是么?

“晚姐姐”是不是她苏晚,她不记得了。本是待嫁娇娘,一个转眼便被囚在那屋中几个日夜几乎丢了性命,便是为了那个“晚姐姐”。在家中时她脑中空荡,即便是闲到看着烛火,数着一根蜡烛能流多少滴眼泪,也未曾对自己的过去有过半分好奇,只是这“晚姐姐”的出现危及到她的生命了,便由不得她不想。

从穆家三人的话里,不难估算到那“晚姐姐”定是与穆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要她“生不如死”,一个好似幸灾乐祸恨不得亲眼看着她被折磨死,一个显然与那“晚姐姐”感情极好,却满眼谴责愠怒。

事到如今无非两个结果。一是她便是那“晚姐姐”,爹娘有意骗她瞒她。二是穆家认错人。

苏晚很是好奇,他姐弟二人都想知道她的脸是如何毁的,说明事先他们并不知情。那么,一个容貌嗓音尽失的女子,他们凭什么认定她就是那“仇人”?

因为她叫苏晚?

可穆色言语间又试探怀疑地问了两句她到底是不是“晚姐姐”,当时她无力回答,也是不想回答。若她回答是,不会有好结果。若回答不是,说不定死得更快。

苏晚不顾一切地快行,身上不断被利枝滑过,漆黑的山上突然有了点光亮,她仓惶地回头,看到火把组成的长龙,蜿蜒地一条朝着她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过来。

苏晚有些诧异,前几日她在小屋中未有一人来看她,本以为自己出逃要到明日送粮送水的人过去才被发现,心中还暗自庆幸那位将军自负,以为将她关在那凶险之地便能将她牢牢困住万无一而未加派人手看住,却不想这么快便被人发现。

退,是不可能了,那便只能向前。

苏晚一手撕开裙裾,挽起浩长的宽袖,顾不上不断擦过的枯枝厉风,狠下心来一门心思向前。

许是药效已过,许是新伤太多,苏晚步子虽然未曾放缓,全身疼痛疲软却如上涨的潮水般涌了起来,苏晚频频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耳边已经能听到些许高嚷的对话。

“都跟上!快!”

“马上将那女子找出来!否则大公子回来定要了尔等性命!”

“那边!散开来找,山那头集合,快!”

……

苏晚抬头看前方,还未到山顶,身后追兵已近,即便是保持现在的速度,也不可能比他们先下山,况且,下山之后他们定会全府搜寻,她一样跑不掉。

那该怎么办?

苏晚闭了闭眼,稳下心神,逃不掉,那便躲。

环顾四周,尽是野草枯树。草不够深,掩不住她的身子,树又太高,她爬不上。苏晚看定右前方一团漆黑,星光照不到,火光映不到,通常便是最偏僻的角落。毫不犹豫向那边走去,若能找到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避一避,躲过今晚,再想其他出路。

不知何时,月已上中空。苏晚只觉耳边静谧,好似连风都停了,未找到山洞,却好似到了一处石林,隐约见到怪石嶙峋,暗影浮动,悄悄伸出脑袋,刚好能见到山腰那批寻她的人,举着火把在山间流窜。

时间好似停滞,那些人披荆砍棘,看在苏晚眼里像是慢动作,离开一个,离开两个……

待到眼里再瞧不见火把,苏晚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绷住,瘫软地靠在石壁上,顺势缓缓坐下,一口浊气从胸口吐了出来,总算,躲过了。

从腰间拿出药瓶,打算再服下两颗。许是夜风太冷,双手都有些颤抖,小心地倒了两颗下来,还未服下,突然听闻一声轻笑。

苏晚摇了摇脑袋,幻听不成?

心中未有答案,便听到和煦的男声。

“我等你,许久了。”

第四章 梦境

“我等你,许久了。”

这话响起时,突然刮来一阵风,阴冷阴冷的,吹得本就不多的几个字有些破碎,苏晚打了个寒颤,眯着眼睛细细看向声源地。

怪石边站着一人,苏晚其实不确定是否真的是一个人,墨染般的夜色里只看到稀薄的影子,仿佛要与这漆黑融成一片,唯有眼里波澜徐徐的眸光明明暗暗,三分和煦六分笑意,还有一分说不清的情愫。

苏晚掩去心中惊诧,静静等着他下一句话。显然来者认识她,可是敌是友不清楚,与其接话暴露自己,还不如静观其变,或许能从这男子嘴里得到更多消息。

“怎么?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是……”那男子突然靠了过来,伸起手抚上苏晚的喉,“这嗓子,不能出声了么?”

苏晚略有怔忪,马上侧开身子想要躲掉那只手,身子刚动便觉得喉间一紧。男子的手很暖,带着微微湿气,不大不小的力度刚好扣住她,使得她靠在石壁上动弹不得。

“说话!”男子手上力气加重,身子靠苏晚近了些,威胁的语气带了几分生冷。

苏晚能察觉到他手上厚重的老茧,割在皮肤上很难受,颈侧大脉因为被掐住一跳一跳的,睁大了眼想要看清男子的长相,却始终只看到那双眼,看着她,渐渐蒙上一层恨意。

“你还想隐瞒什么?”男子欺身到了苏晚耳侧,软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你根本,不记得我了!”

男子一声自嘲地轻笑,苏晚浑身一抖,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面,整齐的发鬓,如丝的墨发,是……

“穆……穆旬清……”

苏晚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音节,穆旬清站直身子,拉开与苏晚的距离,手亦放下。掩住弯月的乌云刚好散开,银白的月光洒下来,照在稍稍勾起的嘴角上,苏晚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果然是那日劫走她的男子,当时她太过惊慌,喊了一声“公子”,是以,他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晚晚还记得在下的名字,深感荣幸。之前,莫非是在下误会不成?”穆旬清双手一拱,对着苏晚略行小礼。

苏晚的眉头不自觉的拧起来,果然他是认识自己的。可自己与他有何瓜葛?

“你在这里等我?”

苏晚沙哑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穆旬清一瞬不瞬盯着她,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当然。晚晚不记得此地了?”

苏晚扫了一眼这石林,此人许是早便知晓穆色会去看她,也料到她出逃的唯一路径便是这座山,故意让她以为他明日回来,好趁着今日逃走?他任由她出逃,自己却守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想要试探自己是否当真失忆?

那么,如今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演戏隐瞒?

穆旬清见苏晚和睦沉思,脸上染了几分愠怒,眼神一沉,拉着苏晚便往外走。

“我不记得了!”苏晚猛地抽开手,声音一大,好似鬼嚎。见穆旬清回头看着她,垂下眼睫,淡淡道:“我不记得了。你无须试探我,穆绵也好,穆色也好,你穆旬清也好,我不认识,就算是以前认识,如今我也不记得了。”

苏晚暗想,自己失忆是事实,若是对以前的自己很熟悉,随便一个试探心中便有了计较,与其让穆旬清看自己掩饰挣扎的模样,她宁愿实话实说。

穆旬清脸上的表情一时复杂难辨,眸光晦暗,凝视苏晚,最终化作一笑:“那我让你记起来!”

语罢,不顾苏晚是否有力气跟上他的脚步,拉着她的手腕在石林中穿梭。

苏晚全身早便虚脱,只差被他拖在地上向前走,匆匆走过一片片石林,感觉地势向上,净凉的风吹得眼睛生疼,干脆闭上眼。不管他会带自己去哪里,与她而言,别无选择。

“睁眼。”

穆旬清生冷地命令,苏晚想不到拒绝的理由,缓缓睁眼。

风都的夜。

这是苏晚一眼看去便闯入脑海的词。山顶上举目望去,各家各户闪烁的灯火,月光下一条条整齐的街道,沉沉压下的天幕,近在咫尺的繁星,苏晚迷茫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你想让我看什么?”这夜色,随便一个在风都呆过的人都可能见过,觉得熟悉,并不代表什么。

“不是看,是尝尝……”穆旬清的话突然顿住,皎亮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眼角微微弯起:“死的滋味……”

苏晚惊诧地瞪大眼,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全身受了一股重力飘了起来,心一沉,身子便随之狠狠跌了下去。

身子似被利刃剐割,疾利的风鞭笞般划过耳边,挽起的长发被吹散,那一条从嫁衣中撕裂的发带高高飘起,苏晚看到漫天星斗突然化作铺天盖地的猩红,不知是自己的嫁衣还是血染的颜色,想要闭眼,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只觉得那汹涌的血色向自己涌来,接着浑身剧痛,全身上下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苏晚觉得呼吸困难,刚刚还轻飘飘的身子突然沉重起来,没有凌迟般的疼痛,却是刻骨的冰冷灌彻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想要挣扎,手脚无力,想要呼喊,冰冷的液体顺着张开的嘴滑下,吐不出半点声音,耳边充斥着嗡鸣声,水花声……

蓦地,身子又轻了起来,不似刚刚那般轰然下坠,缓缓的,一点点的,往下沉。眼前的血色慢慢退去,渐渐亮起一道白光,连耳边的嘈杂声都突然没了。

她听到一声呼唤,轻轻的,浅浅的,那声音唤着——若若。

“若若,快快回房去,你爹回了。”

“若若,莫要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若若,来试试,娘亲做的这件衣裳你可喜欢?”

温婉柔善的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冲破脑海,钻入心底,苏晚想要摆脱身体的束缚,甩掉脑中混沌,听清那声音,看清那说话之人,却无论如何都换不来片刻清明。

“若若,你快逃!往西逃,逃出去就好了。”

“若若,听娘亲的话,娘亲在西河边等你。”

“若若,你记住!你是我楚家的孩子,你叫……”

你叫……

叫……什么……

苏晚伸出手,想要捞住那越飘越远的声音,用尽全力只让那声音消失得越来越快。失去知觉的身体倒是恢复的疼痛,嘴里苦涩难耐,“哇”地一声尽数吐了出去,猛地睁眼,便见到穆旬清黒如墨潭的眸子。

“醒了?”穆旬清略略挑眉,瞟了一眼被苏晚弄脏的被褥,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瓷勺,坐回苏晚身边,舀了一勺浓黑的汤药,伸到苏晚嘴边。

苏晚面色煞白,眼神空洞,木然看着前方,好似灵魂剥离身体,那勺子到了嘴边,便乖巧地张嘴喝下。

穆旬清的手顿了顿,瞥了一眼汤药,垂下眼皮,又舀了一勺,送到苏晚嘴边。

苏晚犹自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只有声音的梦境中,那梦中人唤她“若若”,自称“娘亲”,让她逃跑,令她记住自己姓楚……

“看来晚晚是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这剧毒嗜心散都尝不出来,怎么,不够苦么?”穆旬清一声嗤笑,继续将舀了汤药的勺子送到苏晚嘴边。

苏晚这才回过神来,刚刚的呆滞散尽,看了看四周,竟是在一处厢房。房内屏风桌椅俱全,布置精致,自己则躺坐在床上。穆旬清拿着碗,坐在她对面,舀了汤药的勺子停在她嘴边。

发生了什么?

刚刚她还在山顶,看风都夜景,接着被穆旬清推下山,山下,好像,是一片湖水……苏晚看了看自己,果然浑身湿泞,再看了看穆旬清手里的药,不,应该说是毒,他刚刚说,这是剧毒……

突地一股戾气涌上心头,苏晚眼中泛起犀利的芒光,猛地伸手打翻穆旬清手里的药,连带着整个人都几乎扑了过去:“我……我不……”

我不是苏晚……

我叫,楚若……

瓷碗碎在地上,洒了一地浓黑的药,泛起细小的泡沫,接着腾起白烟。穆旬清一个让身躲开扑过来的苏晚,冷眼看着她。

苏晚身子虚弱,无法稳住身形,跌在床上,半趴着想要说出完整一句话,却只发出呜咽之声。

“这毒性太强,有几日不能说话也是正常,你还是少废些力。”穆旬清不在意地抚了抚腰间的“清”字翡翠,撩起衣摆在不远处的圆桌边坐下,看着苏晚,眸光隐现,轻笑着:“我只是担心晚晚现在用尽了力气,毒发起来……连自杀的力气都无!”

最后那一句,格外阴冷,苏晚觉得自己从上到下凉地彻彻底底。

她是谁?

苏晚?

那为何他们嘴里的苏晚,与爹娘告之她的,完全不一样?

楚若?

仅仅一个梦,何以证明她是楚若?即便现在可以说出来,连自己都无法信服,又有谁会信?

苏晚提起的一口气沉了下去,晕眩便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逐渐迷离,干脆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混沌中。

睡吧睡吧,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用面对。

苏晚嘴角轻轻掀了掀,她看到出嫁那日房门口那几朵野花,迎着朝阳盛开,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