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遗忘

细细绵绵的春雨无声飘扬,银白色的丝线一根一根,连绵不断,从半开的窗飘入屋中,浸在地上一片湿冷。

苏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淡蓝色的丝锦被褥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渍,透明的脓水化开,浸染,干涸,原本柔软的床榻片片硬冷。

半开的窗“嘎吱”响了一声,阴暗的房内霍然出现娇小矫健的身影,一个翻身已经入房关窗。

穆色穿着丝绣兰花长袍,身上湿了大片,细密的水珠挂在发间,缓缓滴下来。见苏晚躺在床上没了生气,穆色脸色一白,匆忙跑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

“晚姐姐……”

苏晚侧躺在床上,双眉拢在一起,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晚姐姐……”穆色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又推了推苏晚,见她仍是毫无反应,轻轻掀起棉被。

身上被鞭笞过的伤口原本就未处理,更未愈合,又掉在冰冷的湖水中,被穆旬清救起之后也无人敢管敢问,早已化脓,渗着血水粘在被子上,穆色一拉,苏晚的眉头便蹙得更紧。

穆色见苏晚痛苦的模样,手抖了抖,不敢再动,继续推着苏晚:“晚姐姐,你快醒……快醒……”

苏晚迷迷糊糊中觉得已经麻木的身子又开始撕扯着疼痛,接着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好像有人唤着“晚姐姐”,努力掀起眼皮,恍惚看到干净的黑眸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

“晚姐姐你醒了!快,把这个吞下去!”穆色见苏晚睁眼,喜上心头,忙从袖间拿出瓷瓶,一股脑将药丸全部倒了出来,往苏晚嘴里送。

“色……色 色……?”苏晚眨了眨眼,散去眼前雾气,迷朦的烛光下仍看到穆色的眼瞬间红了,眼泪溢满眼眶,眨眼便流了下来。

“晚……晚姐姐,对……对不起,都怪我狠心不肯来看你……”穆色哽咽着,扯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如果我早点来……”

苏晚嘴里塞满了穆色喂进去的药丸,嘴中本就干涩,再加无力,根本咽不下。穆色见状,忙停下说话,转个身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匆匆忙忙到床边,递到苏晚嘴边。

“水有些凉,先将就着,把这药吞了就好了。”穆色一手撑起苏晚的脑袋,一手拿着茶杯,微微上倾,将水送到苏晚嘴里。

苏晚心中一暖,眼里竟溢起热气,和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这药治内伤,还补身,一粒顶上三日饭食,可外伤的药……我没法子弄到……”穆色又擦了擦眼,小心地抬手,想要撕开粘在苏晚身上的被褥。

苏晚身子仍是没法动弹,轻轻摇摇脑袋:“没……没关系的……”

若未记错,她已经独自在房内呆了三个日夜,还有人惦记着她,肯来看她,关心她的生死,足够了。

穆色双手握了握拳,告诉自己莫要害怕,忍住眼泪,弯着身子,一手按住苏晚的身子,一手轻轻扯被褥。

鞭伤很深,穆色早就知道是穆绵所为,却未料到她还在鞭上下了药,使得伤口很难愈合。他撕开一点被褥,那伤口便也随之崩开来,原本白嫩的肌肤裂开深大的口子,又一点点渗出血来。

尽管百般忍耐,穆色毕竟还是孩子,从小在将军府娇养,哪里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还是伤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眼泪在眼里打转,一个不小心便掉了下来,刚好落在伤口上。苏晚身子一抖,穆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对不起晚姐姐……”

苏晚嗓子出声本就困难,此时疼痛,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任由穆色继续。

穆色本来压抑住的紧张在体内迅速升腾,双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越是颤抖,想要轻缓地撕开被褥越是困难,穆色无论如何不敢再流泪,撑着身子悬起力气安慰自己一点点来。好不容易到了腰间最后一点,却是来回扯了好几次都扯不开,之前的裂开的伤口在流血,越流越凶。

苏晚正打算让穆色不管她的疼痛直接撕开,还未开口,穆色气馁地放下被褥,一手猛地挥开,刚刚放在一边的茶杯被甩在地上,“嘭”地碎了,穆色刚刚弯着的身子一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穆色的声音清脆,霍然在房中响起,瞬时在空气中溢满:“明明三个月前你和大哥还说带我去塞北,说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说我们三个在那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晚姐姐你说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会打败仗?他从来不会输的……为什么你和大哥失踪三个月一起回来就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你的脸毁了声音毁了武□也没了连一座山都爬不过去?为什么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呜呜……”

穆色哭得歇斯底里,将这几日甚至几月以来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眼泪大豆般一颗颗滑下:“你们都是骗子!大哥骗我二姐姐骗我你也骗我!全都把我当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色 色已经长大了,一个月前我便满十岁了,晚姐姐你说为什么?明明我们说好的……说好的……”

苏晚未料到刚刚还镇定的穆色突然坐在地上弹踢着双腿哭了起来,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喉间像被异物堵住,鼻尖发酸:“色……色 色……”

“为什么为什么……色 色要回到三个月前,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呜呜为什么……”

穆色没听到苏晚的轻唤声,仍是自顾自地哭着。突地房内吹进一阵冷风,房门不期然被人破开,倒在地上支离破碎。

“为什么?你问她为什么?”女声尖锐,比那夜风呼啸还冷厉了几分。

穆色面上一滞,连哭都忘了,一边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珠子,忙回头,见到穆绵一身翠绿,手执长鞭指向苏晚,那架势,好似又打算上前一顿鞭笞。

“你想做什么?”穆色一念及苏晚身上狰狞的鞭伤,又急又惊,倏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伸开,拦在苏晚跟前。

“你又在做什么?”穆绵不悦,柳眉蹙起,怒斥道。

穆色面上闪过一丝心虚,说出来的话也是底气不足:“我只是来看看晚姐姐,其他什么都没干。”

“是么?我见你哭得伤心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一时心急把门都破开了。”穆绵显然不相信穆色的话,却不明说,挽着长鞭的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顺在肩膀上的一缕长发,一眼扫过苏晚和穆色,最后对着穆色笑道:“色 色你忘了,昨日大哥与我们说了什么?”

穆色面上一白,垂下脑袋,像是在想些什么,片刻抬头,不畏不惧地看着苏晚,脆生生道:“忘了!”

“色 色!”穆绵脸上笑容僵住,有些怒气。

“我就是忘了,又如何?”穆色眉头一皱,两眼亮闪闪的,一句话还说得理直气壮,干脆坐到苏晚榻边。

穆绵见他如此,恨恨地扫了一眼苏晚,放出长鞭在空中甩了一道,“啪”地一声空气都好似被她抽动,“色 色你过来!我是你二姐姐,她是你谁?”

“晚……”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穆绵一口打断穆色的话,怒道:“你还问她为什么?她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如何告诉你为什么?莫要在此闹笑话了!”

穆色的脑袋又垂下去,像斗败的公鸡,恹恹无力。

苏晚在床上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楚,看这情形,穆旬清是认定自己是他嘴里的“晚晚”,是穆绵穆色嘴里的“晚姐姐”,也确定自己失忆,并且与他们说了。毕竟上次见穆绵与穆色时,二人话语间并不知晓她的失忆。

见穆色的颓败模样,苏晚努力挪了挪手臂,移动手指,扯住穆色的衣襟,轻轻拉了拉。

穆色好似突然被惊醒,回头看着苏晚,又要哭出来,转个头对着穆绵大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把她伤得这么厉害,她怎么会病成这样?肯定是你又与大哥说了什么大哥才不让我来看她!”

“穆色!你以为凭着自己年纪小便能无理取闹?大哥亲自下令不许任何人踏入房门一步,要不是听到房中哭闹声,我可不会进来,说不定还会连累我。”穆绵已经很是不耐,狠狠瞪了一眼苏晚。

“那我不连累你了,今日是我要来看晚姐姐,那门也是我弄坏的,你赶紧走!”穆色的小连上尽是倔强,同样不耐地睨了一眼穆绵。

“你……”穆绵被堵得面色发白,扬手一鞭抽在房内方桌上,极怒反笑:“好啊,穆色!她被关在后山你有求于我就二姐姐前二姐姐后,如今为了她就赶我走?有本事你以后都不来求我!这几日大哥又入了宫你便天不怕地不怕了,待他回来……”

“大哥回来我自己向他请罪!”穆色毫不犹豫道。

“呵,好!”穆绵嘲讽地笑道:“你最好记住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穆绵挽起长鞭,抬脚头都不回地大步离开。

穆色刚刚的一脸决绝换作一脸颓然,身子软了下去,垂着眼皮,轻轻扫了一眼苏晚,低声道:“她走了。她很坏,我不喜欢她。”

苏晚身上的力气已经回来一些,轻轻吐了口气,听穆色继续。

“你也小心些她。她不喜欢你。”穆色嘟囔道:“反正也被人发现了,我明日直接找管家要些药膏来给你上药。”

苏晚用力抬起手臂,好不容易捞到穆色的小手,轻轻握着,对着她微微的笑。她记得穆色与她说过,她对他笑便能哄他开心。

穆色怔了怔,脸上是成人般的失落,转过眼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你是晚姐姐,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穆色顿住,又开口道:“我去找人来修门。”

苏晚手上一紧,拉住穆色。穆色不解回头道:“外面还在下雨呢,不修好那门,你肯定得染风寒了。”

“色 色……”苏晚仍是拉住穆色不肯放手,细细嫩嫩的小手在手心很温暖,“色 色,你告诉我……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好不好?”

第六章 噬心

门外的冷风伴着细雨不断袭进房内,吹得烛火明明暗暗,穆色不知是听了苏晚的问话,还是被这冷风冻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色 色,你既然知道我已失忆,那……”苏晚用力捏了捏穆色的手,想要拉他转身,他却始终不动,“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抓来此处?”

穆色低首,不薄不厚的刘海垂下,刚好掩住双眼里的水光,深吸了口气,几次想要开口,声还未出便停住。

“既然不肯说,那便罢了。”苏晚放开穆色的手,轻吁口气。

“不是……”

“横竖也是死,不过是否知晓原因的区别罢了。”苏晚阖着眼,惨淡的笑,声音低沉到好似枯木挤压,“你走吧,无需为我找药。”

穆色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擦过双眼,伏在床边,细声道:“你不会死的,真的!大哥不会杀你的!他要杀你,就不会把你从湖里捞出来了,也不会把你留在将军府,他亲自把你带到房里的呢,宫里有急事他才走的,肯定没料到好几天都没法回府。他不让人进房,说不定是怕二姐姐又欺负你。反正,大哥不会让你死的!”

“是啊,他不会让我死……”苏晚撇过脑袋,轻轻地笑:“他是要我生不如死……”

穆色蓦地抬头看苏晚,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反驳,却是哽住,只听苏晚又笑道:“你知道噬心散是什么毒么?”

穆色心中一空,像被重物敲打了一番,久久不得回神。

苏晚睁眼,见穆色恍惚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色 色你回去吧,无需再来看我。”

他才满十岁,哪里懂得那么多……自己既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多连累他人?

“晚姐姐……”穆色水漾的大眼里又溢满雾气,玲珑的脸上泫然欲泣:“你……你说噬心散?”

“嗯。”苏晚微微点头,那日醒来穆旬清正在喂她喝药,若昏迷这几日她记忆未有混乱,他应该说过吧,说那是剧毒噬心散。

“大哥给你下了噬心散?”穆色睁大了眼,不相信地问道。

“嗯。”苏晚低声回答。穆色这个语气这个表情,这噬心散恐怕真是奇毒无比吧……

穆色整个身子又软了下去,拉住苏晚的手,侧靠在她手心,静默片刻,启齿道:“噬心散,很毒。会发作七次,第一次发作在中毒七天之后,第二次发作在第一次发作十四天之后,以此类推,最后一次发作是在第六次中毒的四十九天。七次毒发,第一次噬人皮骨,骨疼皮痒,挠不得,否则皮肉腐烂。第二次噬人手脚,十二个时辰酸疼难耐,不可动弹,否则手脚尽废。第三次噬人毛发,十二个时辰内黑发寸寸成雪,不得见日照,否则毛发焚尽。第四次噬人眼耳,耳不能闻,眼不能视。第五次……”

“够了!”苏晚低声一斥,打断穆色的话,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你只说最后。”

“最后……最后,第七次毒发,噬心而亡……”穆色撑起脑袋看着苏晚,早已是泪流满面,两眼红肿不堪,抽泣着:“晚……晚姐姐,大哥……大哥真的要你死……”

“为什么?”苏晚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突地从床上坐起来,两眼闪着锐利的冷光,直直逼向穆色:“为什么这么待我?我不怕死,可你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死得其所!”

苏晚的声音本就可怖,无力的质问更显阴沉。

穆色被苏晚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看到苏晚眼里的坚决,低下头,喏喏道:“大哥说……说过去的事,不许跟你提起……”

“晚姐姐,这三月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穆色眼里闪着委屈,两手不停撕扯自己的袖子。

苏晚的力气只因心中一时气闷爆发,不等穆色将话说完,又跌回床上。穆色面露愧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春雨未停,反倒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苏晚闭着眼,再不说不问。穆色关心她是没错,可穆旬清是他大哥,看起来,还是在他心中分量十足的大哥,仅仅一句话便让他闭口不言,即便再问也是无果。

穆色无声站在一边,愣了许久才感觉到夜风冷冷地钻到衣襟里,抬眼见苏晚好似已经睡着,纠结着的双手才稍稍松开,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春雨绵延,一下不停,整个房间也染上了浓重的潮湿之气,伴着刺鼻的药味,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檐上,细细听来,竟似有节奏的韵律。

苏晚扫了一眼身上刚刚上好药的伤口,三日时间已经愈合,开始结痂。原本虚弱的身子因着穆色一气塞入的药丸,第二日便好了许多,如今几乎全然恢复,甚至比先前还利索了几分。

服侍她的两个丫头拿着药颤巍巍地退下,苏晚便想到在苏家时服侍她的丫鬟,也好似怕她到了极点。

摸了摸自己的脸,世人不在乎皮相的,恐怕少之又少,会吓到她们也属正常。

半躺回榻上,掀起被子盖住半个身子,苏晚怔怔看着大开的窗外银丝线般连绵的细雨,脑袋里不似在苏家时那般空洞。那时她可以独自一人坐在房内,看着某个物什一动不动,从早到晚,在想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如今她一静下来,就能想许多许多事情。

譬如出现过一次的梦境,那一声声“若若”,温柔宠溺,不似苏家那位娘的脸谱化,而是自然而然地饱含了无数宠爱的感觉,即便是让她出逃时也是哄着她,担心着她。苏晚想了想,这才似娘亲的感觉。

再譬如穆旬清,他只在她面前出现过三次,每次都在她以为他是来救她的时候,推他一把,而她对面的,正是地狱。说他入宫,也不知是真是假,第一次也是说他去了宫中几日,可她在山上却正好被他逮到。那么这次呢?当真不在府内?

还有穆色,他显然知道很多事情,所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对着她是一副不可原谅的模样。第二次见她,知晓她失忆,便不似第一次那般别扭,坦然地表现他对自己的关心。第三次,以及接下来的无数次,便是他遣人来替她处理伤口。

穆色小小年纪,在府内说话甚少有人敢反驳违逆,甚至看起来十分刁蛮的穆绵也在那夜之后未曾出现。如此看来,穆色在将军府地位不低。怕是除了穆旬清,谁都管不住他。

“晚姐姐,你在想什么?”穆色刚好进门,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见苏晚好似未察觉他的到来,便开口问道。

苏晚转首,微微笑着,不经意道:“我在想,今日是噬心散第一次发作吧。”

穆色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粉扑扑的小脸垮了下来,两手颓然地垂下,在圆桌边坐下,低声道:“大哥今日肯定能回的,等他回来我就去找他要解药,你……”

“色 色,你带我出去走走可好?”苏晚挤出一点笑容,放轻了声音问道。

穆色未回答,略有踟蹰。

“算了吧。”苏晚叹口气,整个身子滑下床榻。

穆色见她失望的模样,再想到今日若大哥不回,她便得忍受皮痒骨疼,比起刑罚更加难耐,忙站起身道:“好!反正我们只在府内走走。”

苏晚一听,掀开被子坐起身,对着穆色感激的笑。苏晚开心,穆色自是乐见,也咧开嘴笑了。

雨未停,也未有缓下来的趋势,飘飘洒洒偶尔湿了肩头。

穆色不知哪里给苏晚弄了一身淡绿的纱裙,穿起来舒适不说,还很是合身。本来有两名丫鬟替他二人撑伞,苏晚暗嘱穆色遣开了,自己一手举着油伞,一手牵着穆色在园子里晃荡。

“色 色,以前你也时常与我一起游园么?”苏晚远眺前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会……”穆色摇头,还想继续说什么,又连忙闭嘴不说。

苏晚暗叹穆色的嘴还真是紧,她时常想方设法的套话,几乎没有一次是成□的,最多套出那问题的表面答案,稍深一点穆色便注意到了,闭口不语。

“上次我掉下的那泊湖,离这里远么?”苏晚向四周看了看,洋溢满园的翠绿,各处都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细雨洒在上面,更是惹人喜爱。

穆色摇头道:“不远啊,呐,你看前面。”

穆色伸手指向左前方,苏晚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泊清湖,随着微风闪起粼粼波光,心头一喜,拉着穆色道:“我们过去看看。”

穆色难得见她露出几分喜色,点头跟在后面。

湖风很清凉,苏晚刚到便觉得心旷神怡,放开穆色的手,将油伞塞到他手里,自己迎着细雨往湖边走去。

“晚姐姐你做什么?”穆色连忙快步跟上,急道:“这雨虽然不大,可你身子刚刚恢复,淋雨容易染风寒,大哥回来不知还准不准我给你送药。”

穆色一手撑着伞,一面跟着苏晚,着急道:“晚姐姐你走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苏晚快速向前,纱裙上很快濡湿一片,黑发顺着微风吹起,沾染了些许水珠,听着穆色话步子并未减缓,反倒更快,自嘲笑道:“总归是要死的。”

“不会的,大哥肯定不会让你死的!”穆色毕竟还是孩子,苏晚又几乎拼起了力气往前,他有些跟不上了,又不明白苏晚是要干什么,正欲小跑跟上,苏晚却突然停了下来。

“色 色,你站在那儿。”苏晚转过身子,对着穆色轻缓的笑。

“怎么了?”穆色有些迷糊,站在原地不动。

“你先答应我,站在那儿。”苏晚仍是笑着。

“哦,好。”尽管笑容丑陋,穆色仍像是被蛊惑住,轻轻点头。

就在他回答“好”的那个瞬间,苏晚回转过身,向着已经几步之遥的湖跑了去。穆色这才反应过来苏晚想干什么,大喊道:“晚姐姐!”

苏晚哪里还管穆色的叫喊声,纵身一跃便已经落到湖里。

在这将军府,她明白,到头来逃不了一个死字。她不是怕噬心散剧毒的疼痛,也不是不想多活些时日,可那湖底的诱惑,日日在脑中盘旋。

冰凉的湖水瞬间将她的整个身子包围住,苏晚半分挣扎都无。她记得,被推下山顶的那一夜,也是同样的被冰凉吞噬,无法呼吸,无力动弹……

苏晚闭着眼,想要找到与那日相同的感觉。身子渐渐变重,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往下沉,耳边越来越静,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逐渐迷离……

突地眼前闪起一片白光,刺眼的白,苏晚挣扎,想要看到什么,仍是一片白。

“若若,接住!看,多大一条鱼,哈哈!”

“若若,今天娘教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我也教你,就是自己不想干的事儿不能找别人干。所以,我决定!要吃烤鱼以后你自己抓,不许派遣我!”

“若若,你别生气呀,我逗你玩儿的,以后都是我抓鱼成不?给你抓三个月?一年?好吧好吧,一辈子,我勉强答应你了,给你抓一辈子鱼!”

“若若,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回来!”

清亮的童音,是个男孩,不停在苏晚耳边唤着,苏晚心中一阵撕扯,有些东西在脑中翻滚呼之欲出,细细琢磨,又如烟雾般消散。

说话之人是谁?是谁?

你是谁?

苏晚想要问出口,挣扎着吐不出半句话,想要挥散那一片白芒,突然眼前一黑,那句“你是谁”换作一句清脆的女童音,乐道:“小哥哥,今后你就是楚若的专属抓鱼工!一辈子!”

第七章 楚若

“小哥哥,今后你就是楚若的专属抓鱼工!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