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清晰地感觉到那句话出自她的嘴里,她知道说这话时,双眉是如何高高扬起,眼角是如何微微弯起,鲜嫩的红唇是如何嘟起,她仿佛还能看到与她说话的男孩重重点头,接着她察觉到手上一暖,男孩牵住她的手。她想随他走,双腿似灌了铅般移不动丁点。

暖意越来越稀薄,苏晚越来越冷,紧紧拉住手里的温度不肯放下,好似一松手,这温暖便不再回来。

身子却在此时突然疼痛起来,不知从何处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每根骨骼都在叫嚣,胜过拆骨的疼痛像是要从血肉中崩离。体内深处的疼,到了皮表处却是痒,挠心挠肺般麻痒难耐,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苏晚的意识一瞬间剥离,身体灵魂好似不是自己的,尖叫出声:“啊!”

尖叫之后疼痛更似排山倒海,真真切切地啃噬身体每个角落,苏晚无法抑制地叫喊出声,双手相互挠着手臂,肩胛骨,越挠越疼,越疼越痒,越痒越挠。

手上沾染了濡湿,有血腥的味道,脸上好似火烧一般,苏晚找到冷物便整个身子贴上去,空下来的双手爬上双颊。

“你还想再难看点?”

冷然的声音嘲讽的笑意,轰然响在耳边,好似在苏晚烫热的脑中投入一块玄冰,另她瞬间清醒。

“噬心散,很毒。会发作七次,第一次发作在中毒七天之后,第二次发作在第一次发作十四天之后,以此类推,最后一次发作是在第六次中毒的四十九天。七次毒发,第一次噬人皮骨,骨疼皮痒,挠不得,否则皮肉腐烂……”

皮肉腐烂……

苏晚停在脸颊上,正欲抓下去的手蓦地僵住。

“你若想变作怪物,我倒也不反对,呵呵……”

又是那声音,戏谑的,讽刺的。苏晚猛地睁眼,看向出声之人。一身玄色衣衫,拿着一把纸扇在手心来回把玩,眉眼高扬,嘴角弯起,像是在笑,却无法在眼力捕捉到半丝笑意。

不过片刻停顿,麻痒疼痛的感觉再次袭来,苏晚呜咽着在地上翻滚,身体上的感觉远远比不上脑中。脑袋里像是有千虫万蚁蠕动啃噬,像要炸开,又像要被一点点噬空。

苏晚滚到床柱边,看到红漆的木柱毫不犹豫往上撞,好似这一撞便能赶走脑中那可怕的疼痛瘙痒。

穆旬清却突然起身,一个跨步到了苏晚身边,扣住她的手腕,就势将她拉离床柱:“想死?”

苏晚疼地失了理智,连何时掉泪都毫无知觉,被穆旬清拖着半躺在地上,双腿弹跳着挣扎哭喊:“疼!疼……你放开我,放开我!”

“好不容易将你从湖里捞起来又想寻死!晚晚,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脆弱……”穆旬清一个用力,要将苏晚拉起来。

苏晚手腕剧痛,只觉得“卡擦”一声在耳边分外响亮,手……断了?

“啊!放开我!穆旬清你放开我!”噬心散的毒愈演愈烈,瞬间将手腕的疼痛掩盖过去,苏晚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看着穆旬清如地狱鬼刹。

穆旬清眉头一拧,猛地甩开苏晚。

苏晚本在挣扎,瞬时力道无处可放,反击在自己身上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晚晚连这第一噬都熬不过,接下来可怎么办?”穆旬清手指略动,纸扇打开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墨字。他随意扫了一眼苏晚,又坐回桌边。

苏晚浑身疼痛无处发泄,听到穆旬清的话,崩在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开,疯了般扑向穆旬清。

穆旬清一个躲闪,苏晚跌在圆桌边,双手抓住桌布猛地掀起:“我不是苏晚!不是你的晚晚不是穆色的晚姐姐!你们都滚!滚开!”

圆桌上的茶具落在地上声声脆响,满地瓷片。

穆旬清“啪”地合上纸扇:“你不记得不代表你不是!你是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滚!滚!”苏晚眼前蒙着血色,如发怒的野兽,猛地抽翻圆桌,随手推倒一人高的花瓶,阻到她的屏风,撕烂房内选下的帷幔,桌上的书籍……

“我不是苏晚!我叫楚若!我是楚家人不是苏家!”苏晚拼尽全力,叫得声嘶力竭,如鬼哭狼嚎,唯有一双眸子仍是清亮,泪水泛滥,在道道沟壑的脸上肆意流淌。

穆旬清置若罔闻,反笑道:“晚晚,撒谎也该看看对象。”

“我没有撒谎没有!”苏晚跌跌撞撞到了门边,一手推倒门边的盆景,巨大的碎裂声中哭喊道:“我是楚若!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不是苏晚!我是岭南楚家唯一的女儿楚若!”

穆旬清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眼里泛出冷光,一个转身到苏晚跟前,一手扣住她的脖颈,沉声问道:“你是谁?你再说一次?”

“我是……”苏晚被扣住的喉咙艰难地吐音:“我是……楚若……”

楚若……

没错,她是楚若!若说之前她还有所怀疑,可刚刚那似梦非梦般闯入脑海的东西,即便是噬心散发作痛入骨髓时仍旧响在耳侧,她记得清清楚楚,娘亲的声音,男孩的声音,宠溺的,兴奋的,无奈的,担忧的,一声声都是“若若”。如今她可以确定,那是真实存在过的,被她遗失的记忆,而不是偶然突发的梦魇……

她,曾经叫做楚若。她,不是苏晚。

“岭南楚家?”穆旬清眯着眼睛,一瞬不瞬看入苏晚眼里。

干净的眸子,从未见过的干净,完全掩不住自己的恐惧憎恶,如清澈见底的湖水,浮着波光微微闪烁。

这是他,曾经想要看到的……

苏晚听到他这一问,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那句“岭南楚家”,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又为何说出,岭南是哪里?她在苏家时只知道虞城和风都而已,岭南,她根本未曾听过。

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盘绕着升腾上来,凉飕飕的,或许,自己以前常那么说话,或许,那是深植脑海的潜意识,所以在刚刚歇斯底里的状态中,这些潜藏在脑袋里的东西喷薄而出。

穆旬清见苏晚面色苍白,眼神逐渐空洞,双唇动了动,却始终不肯答话,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苏晚突然发现全身上下的麻痒疼痛不知何时消失,全身的感触都集中在穆旬清掐住的脖颈上。沉重,无法呼吸……

“我……不记得了……”

的确是不记得了。那句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吐出的“岭南楚家”在她冷静下来之后再找不到丝毫感觉,若非穆旬清此时特地点名来说,苏晚或许压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么几个字。

穆旬清眼神捉摸不定,见苏晚面色愈发惨白,再瞥到她手臂和肩膀上开始溃烂的皮肉,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倏地放下手,未再言语,拿着纸扇转身。

苏晚身子一软,跌在地上,马上感觉到零落的刺痛,一眼扫去才发现房内地上几乎全是摔烂的瓷片,本来整洁的房间凌乱不堪,没有一件完好的物什。

这些,是她干的么?

苏晚有些茫然,噬心散发作时发生的一些事,好似在梦里一般,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那般疯狂的一面。

抬头看向穆旬清,见他两手拉开门,外面阳光很薄,照进来拉出他瘦长的影子。苏晚以为他会抬脚离开,他却是在门口站住,半晌,扶着门的双手放下,身子让开,保持着恭敬的微弯弧度。

苏晚眨了眨眼,门口站了名女子,长相美艳,甚至可说是妖娆,金黄色的长裙在阳光底下好似会发光的金子,一闪一闪的,几乎晃了苏晚的眼。

那女子见到苏晚,双眉一扬,魅惑的红唇勾起,让人想到染着毒的野花,美,却不敢碰触。

“风幽公主请!”穆旬清伸出一手请风幽入门,对着苏晚时脸上的戾气烟消云散,脸上是和气却略有疏远的笑。

风幽看向穆旬清,刚刚浮在脸上的傲气好似突然隐遁,与刚刚的盛气凌人截然相反,对着穆旬清,小家碧玉般微微地轻笑。

“这位是……苏晚?”风幽慢慢踱步到苏晚身前,居高临下睨着她。

苏晚跌坐在地上未动,这公主睨着她的眸子里透彻一股不易察觉的厌恶,显然不待见她,穆旬清可以免礼不代表她也可以,她宁可狼狈地坐在地上也不愿心甘情愿似地对她跪下。

穆旬清脸上笑容未散,轻轻点头道:“是。”

风幽再上前一步,弯下身子,一手挑起苏晚的下巴。

苏晚垂着眼皮,并不打算正眼看她。

“叫你苏姑娘?还是晚姑娘?”风幽对苏晚的反应并未恼怒,反倒笑着问她。

未等苏晚回答,一边的穆旬清微微拱手道:“贱民而已,公主直接称她苏晚便是。”

风幽好似未听到穆旬清的话,细细打量着苏晚的脸,眉头皱起,遗憾道:“怎么好生生的一张脸毁了?可惜了……”

风幽的手放开苏晚的下巴,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穆旬清,见他毫无反应,又将眼神放回苏晚身上,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看到她身上开始溃烂的皮肤时眼里的厌恶更甚。不过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那些情绪马上被她隐去,脸上挂起笑容:“噬心散?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穆将军独门秘方的厉害呢。”

说着拉起苏晚的左手,手臂上是一片溃烂不说,整个手掌无力地下垂,风幽又瞥了一眼穆旬清,好似责备道:“穆将军也太过狠心了些,这手骨都折断了,很疼吧?”

最后三个字是对着苏晚说的。苏晚即便再笨也听得出风幽语气里的嘲讽味道,撇过脑袋不语。

“你当真失忆了?怎么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风幽仍是笑着轻问,见苏晚还是不答,笑道:“莫非苏姑娘是有口不能言?云宸,你来看看,她这是哑了?”

苏晚一直垂眼不语,本以为这房内只有他们三人,听到风幽的唤声匆匆扫了一眼,见门侧站了一名男子,长发束冠,白皙到病态的脸,泛着温和的眼,没有血色的唇,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更显得淸寡。

云宸上前,蹲下身子替苏晚拿脉。

苏晚不反抗,任由云宸拿住她右手脉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病态的男子,显然自己身上便有顽疾,居然会医术。

“公主,这位姑娘只是中了噬心散的毒,手腕被重力折,因为思虑过多身子有些虚。许是出过意外抑或受过刺激,气血不畅,对往事有些不记得。这嗓子……像是受过重创,但应该可以说话……”云宸拿着苏晚的脉,却是看向风幽,眸光清亮,浸满了柔色。

风幽看都未看云宸一眼,听着他的话又扫了一眼苏晚:“哦?这样啊……呵呵……”

风幽捂着嘴轻轻笑了,转身对着穆旬清道:“今日我是来找穆将军的,恰巧听说将军从湖里救出一女子,就过来瞧瞧。穆将军可是处理完了?我还有些事想与将军商议,可否移步书房?”

“公主请。”穆旬清淡笑着替风幽引路。

风幽娇俏一笑,施施然转身:“云宸你留下照顾苏姑娘吧。”

云宸面色一僵,有些失落的点头。

风幽在前,穆旬清紧随其后,双双出门。

傍晚的天,夕阳困难地钻出厚重云层,洒出点点金光。刚刚被细雨滋润过的万物也随之蒙上一层金光般,折射出各色光彩。

风幽缓行在长廊上,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真是难得,你没骗我。不过,好好一个姑娘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心疼?”

风幽停下,转身看着穆旬清。

穆旬清不得不停下,纸扇拍打在手心,脸上不复刚刚的恭敬,嗤笑道:“就为此事劳驾公主亲自出宫,旬清替苏晚谢公主关心。”

“苏晚?”风幽柳眉一挑,笑道:“好。你既不骗我,我也依你,你说她是苏晚,那便是苏晚。”

第八章 楚家

凌乱的房内好似经过一场恶战,坐在地上的女子垂着眼,长睫轻颤,布满沟壑凹凸不平的脸上隐约看见干涸的泪痕。

苏晚不想动,只想就这么坐着,一日也好,一月也好,即便是这么坐一辈子,也不愿再回想毒发时的痛苦。

她觉得累了。莫名其妙地被人囚禁,仇视,下毒。她记得在苏家,爹娘与她说要嫁人时她就想嫁人挺好,可以像在家中一般,安静的过一辈子。她不想有人打扰,不想有人干涉,所以她对过去的记忆从不好奇,只希望能像小龟那般有一个壳,将自己悄悄藏起来。

可到了这里,一切不由自己所望。她被逼着想要弄清“苏晚”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被逼着想要证明自己与他们嘴里的“晚晚”无关,被逼着想起遗失的记忆。好在那记忆是美好的,温暖的,让她觉得生命还有一丝希望。

云宸站在一边,看了苏晚许久。淡绿色的纱裙上许多污渍,还有半干的水渍,泞湿地挂在身上。身上许多地方已经被她抓破,露出来的皮肉留出乌黑的血,狰狞着,好似被侵蚀般腐烂。也不知她是否会感觉到疼痛,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失了神智般半晌不动。

“姑娘,这里有些药,或许可缓解噬心散的毒,以免皮肉继续腐烂。”云宸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粉,递在苏晚眼前。

苏晚的双目恢复些许神采,眨了眨眼,接过药包,抬头缓缓地笑:“谢谢。”

云宸看到她的脸,怔了片刻,随即和声问道:“要不我扶你去榻上?地上冷,而且这么多碎片,容易伤着。”

苏晚这才想到被自己压在腿下的瓷片,感激道:“嗯,有劳公子。”

“你叫我云宸便好。”云宸的声音温纯如夏日阳光,带着浓厚的暖意,没有疏远没有蔑视,反而带了些许关怀。

苏晚轻轻点头,心中抑郁不由散了几分。

“你擅医?”苏晚被云宸浮着站起身,刚刚那一阵折腾使得她几乎虚脱,浑身无力,尽管尽量避免,大半个身子仍是挂在他身上。

苏晚想到自己腐烂的伤口上流出的腥臭乌血,若是沾到他身上……

苏晚脸上有些尴尬,用力使自己身子向另一边倒,云宸好似看穿她的想法,毫不介意地拉过她的手臂:“会一点医术而已,说不上擅长。”

苏晚一到了榻边便整个人瘫倒了下去,闭着眼大口喘气。

云宸身上少了个依靠,亦是松口气,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大声咳嗽起来。

苏晚忙睁眼,见他捂着胸口,面色绯红,咳嗽一声强过一声,急问道:“你……”

“咳咳……没,咳咳……没事……”云宸的脸又红变白,脸上挤出笑容,摇了摇手,深吸几口气才平息下咳嗽:“幼时固疾,我学医也是想看看能否帮到自己。”

苏晚见他好似果真无恙,点了点头。

云宸帮苏晚掀起被子,一边盖着一边和声道:“姑娘体内寒气重,要注意保暖。伤口需要清理之后再上药,可能……可能会留疤,若有机会,下次再给姑娘送点祛疤的药来。”

苏晚抬眼看云宸,未料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对自己如此关心,心头暖了几分。

云宸替苏晚盖好被子,柔声道:“公主应该要走了,姑娘先好好歇息,将军稍后应该会遣人来照料姑娘。”

云宸提到公主时,暗黑的双眼里蓦地起了两点亮光,融着笑意。苏晚听到“将军”二字时,身子却是猛地打了个颤,垂下眼不再看云宸,也不反驳。

云宸见苏晚不语,站直了身子转身欲走,手却突然被人拉住。

“云宸,你……能看出我为何失忆么?”苏晚沙哑的声音像是夏风吹过树梢,带着几分躁动。

云宸转身,摇头道:“刚刚我与公主说过,姑娘该是出过什么意外或是受过刺激才导致失忆。”

“意外?会是什么意外?”苏晚继续问道。

云宸拧眉想了半晌,道:“譬如脑部受创,譬如受药物影响……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云宸看着苏晚,黑亮的眸子突然化作两滴浓墨,又好似飘着氤氲的水汽。

苏晚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那两次沉入湖底时听见的声音,算不得完整的记忆,零碎的片段让她只能确定自己是叫“楚若”,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

“你有法子能让我记起来么?”苏晚正色问道。这才是她拉住云宸的原因。尽管想要干干净净与世无争地过下半辈子,曾经从未想过要重拾记忆,可如今,那记忆关乎她的生死,也让她愈发好奇自己究竟是否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云宸无奈地摇头:“我医术浅薄,只能看些普通的小病罢了。”

苏晚放开云宸的手,叹口气道:“罢了,多谢。”

云宸眼神闪了闪,安慰道:“姑娘莫急,此事需时机成熟,届时姑娘自会记起一切。若要强迫,反倒对病情无利。”

苏晚阖目,轻轻点头。

“那我先走了。姑娘小心身体。”云宸极其小心地留下这么一句,或是怕打扰到苏晚,拾着轻碎的步子走了。

苏晚的眼始终闭着,搏动的心跳越来越沉,像被重物压制着往下陷,被她挠过的伤口流血也好,腐烂也罢,早已麻木到无感,她所在意的,不过是穆旬清接下来会怎么对她。

宽敞的书房内有两排书架,摆满了各式书籍,角落里摆放了半人高的香炉,清怡的香气飘出来,很是醒神。书桌上很干净,只放了笔墨纸砚。一张春梅图半铺在桌面,还差数笔便可完成。

穆旬清拿着毛笔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迟迟不肯下笔。

书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酒红色的衣衫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门,正欲上前行礼,穆旬清开口淡淡道:“她走了?”

“是。属下亲自送公主上的马车。”尹天拱手回答。

穆旬清颔首,放下手上的毛笔,将未完成的画图卷起。

尹天立在一边默默看着,这图已经画了数月,他记得入冬前有人说离开这里怕是再见不到春梅了,那时将军便开始画这幅图。转眼冬去春来,窗外的梅花开了满园,这画只差寥寥数笔,却好似,再也不会完成了……

“将军,苏姑娘那边……”尹天迟疑着开口,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穆旬清的神色,见他眉头皱起来,停住不语。

“先把□关起来!”穆旬清略有不悦地低声道。

尹天一怔,这几日他随将军去了宫里,去之前将军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入苏晚房间一步,哪知回来时完全变了模样,那房间被焕然一新,全府有一半下人忙着照料苏晚,熬药的,寻药的,订做衣物的,送各式补品的,在房中照料的……全是小公子吩咐的,且是借将军威胁着吩咐的……

“是。”尹天拱手领命,却迟迟不肯退下。

“怎么?”穆旬清扬眉看他,眼里波澜不惊,如一汪静止的清泉,却映不入半点颜色。

“公主临行前让属下转告,半月后公主生辰,宫中大宴,请将军带着……带着苏姑娘一同前往。”尹天仍是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穆旬清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偷偷舒了口气。

穆旬清见尹天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道:“尹天,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对着我,还紧张些什么?”

尹天年方二十一,比起穆旬清还小了三岁,却已跟在他身边十六年,幼时为书童,稍长为侍卫,如今是下属,二人之间不可说手足之交,比起其他主仆也是少了许多嫌隙。听到穆旬清的话,尹天面色变了变,却未正面答话。

这三个月来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甚至有些已经面目全非。将军并非不明白,而是不愿承认。

“尹天,你可听说过岭南楚家?”穆旬清也未在意,反倒眸光一亮,将话题转个了方向。

尹天想了半晌,眉头渐渐拢起,岭南……楚家……

“回将军,好像……有些耳熟……”尹天努力想着,却找不到头绪,最后摇头道:“属下愚钝,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了。”

穆旬清像是早料到尹天的回答,转身再背后的书柜上抽出一张牛皮纸,在桌上摊开,示意尹天过去。

尹天忙到了桌边,是一副地图,图上风云二国,穆旬清一手正指着风国东南方向,尹天知道那便是岭南,与云国西南接壤,土地肥沃,物产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