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旬清一手停在岭南最中心的地方,淡淡道:“十二年前,岭南有一影响力极大的世家贵族,家大业大,几乎垄断岭南整条经济。那当家人身份显赫,却从不显山露水,无人知晓其根底,他亦只经商不参政,每年交上的税费几乎是风国杂税的四分之一。当年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家人,便姓楚。”

尹天凝神听着,这些话的确是有些耳熟,十二年前他也不过九岁,还是穆旬清身边的书童,这类消息耳濡目染应该是知道一些。

“楚……楚一楠?”尹天疑惑问道,经穆旬清那么一番提点,到了脑中的便只有这个名字。

“不错。”穆旬清眸光一亮,双目幽深如潭,隐约看得出一丝兴味:“楚一楠,当年名震天下,便是楚家的当家人。”

“这……这与我们有何关系?”尹天不解,不管是楚家还是楚一楠的名震天下,那是十几年前,如今商贾林立,此盛彼衰是为常事,声名赫赫的楚家早已被这辈人遗忘。

穆旬清收起地图,看向窗外一片新绿,嘴角带着恍惚的笑:“十二年前,楚家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无一生还。”

尹天暗自吃惊,他以为楚家是经商失败而淡出世人视线,未想竟是这般惨烈的“意外”,意外?

“尹天,”穆旬清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着尹天,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若我没记错,楚一楠有一独女,名楚若。”

第九章 交易

从最后一名丫鬟嘴里套出穆色被禁足了,苏晚便以为自己会就此被监禁在这间房里,任由身上的伤口流血溃烂致死,抑或渴死饿死。再或者,穆旬清突然出现,想出什么法子再折磨她一阵再由她生死。

她记得云宸离开的时候说那伤口清洗过上再上他给的药会比较好,可待到那日夜半也不见有人过来,反倒被一阵嗜骨的麻痒刺痛惊醒时,苏晚看着窗外银沙般的月光,无故掉下泪来。

微明的房内,她借着月光看到被自己挠过的地方,已经比傍晚时的伤口大了许多,也深了许多,隐隐还能看到突兀的白骨。

苏晚觉得自己以前不爱哭的吧,所以掉泪的感觉很陌生。她蹭在被褥上将泪擦去,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穆色这几日将她照顾得很好,傍晚一番折腾之后她又睡了一觉,此时力气恢复了大半,身子也比刚刚毒发时灵活多了。

云宸给的药粉散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一打开便散在空气里扑了满鼻。苏晚本来颤抖的手突然停住,这香味很安神,很温暖,和云宸给她的感觉一样。

苏晚一点点洒在伤口上,没有想象中的刺疼,反倒像被春风拂过,原来又痒又疼的感觉瞬间便消失,那粉末好似喊着蕴暖,使得伤口微微发热。

洒过腿上,手臂上,到了肩胛骨处,她放下药,慢慢解开上衣,露出整个肩膀,低下头才勉强看到部分伤口,依着感觉给自己涂上药粉。待到一包粉末用完时,身上的疼痛也消逝了。

终于松了口气,苏晚慢慢拉回衣裳,突然瞥见自己的左后肩,好似散着光亮。定睛细细看去,白皙的肩背上好似……染上什么东西……

苏晚脑袋尽量向后转,依稀认出好似一只蝴蝶,散着幽幽绿光,她一动,蝴蝶便也跟着动,要飞走一般,栩栩如生。苏晚所有注意力都被那蝴蝶吸引,不由伸右手,绕过左肩,尝试触碰那蝴蝶。

冰凉的手指碰上肩膀上温热的皮肤,苏晚心下一惊,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这蝴蝶,竟是刻在自己肩上的……

在苏家时沐浴都有人伺候,她也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身子,被掳到了将军府,更是无闲情去在意,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蝴蝶。

苏晚魔障般盯着蝴蝶,用手来回抚过好几次,总觉得它就要振翅飞走似地,直到双眼酸疼,困意一阵阵袭来,才穿好衣物躺下睡了。

之后两日,是苏晚意料中的无人管问,她喘着最后一口有意弄疼伤口让自己更加清醒也不愿陷入黑暗中了此余生。

第三日,苏晚觉得窗外阳光格外灿烂,隔着一道木窗照进来仍是很刺眼。折射在一边的屏风上,那屏风上的花便会动一般,映射出各种颜色。

门突然被打开,房内瞬时又明亮了许多,苏晚不由抬头看过去。

阳光照得空气中微细的粉末上下飞舞,像初春时下的细雨一般。玄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浑身好似渡了层金边,尤其那一头黑发,根根分明,被阳光下瞬间成了金黄色,微微舞动。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似往日浮着儒雅之气,反倒有些冷毅的感觉,看着苏晚,淡淡的。

事后苏晚想起当时的情形,觉得自己那时必然是被囚得失了神智,否则她怎会对着穆旬清是那种反应?

她仰起脑袋,眯眼看着穆旬清,突然笑了。眼里纯净无比,极其自然的一个笑容,宛若山谷里的清风,缓缓拉开。

穆旬清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明显僵了僵,不自然地撇过眼,再转过首来,恢复到最初的面无表情,嗤笑道:“看来,还该再关你几日?”

苏晚的笑容早在她露出时便自觉莫名,收了回去,此时听到穆旬清的话,转了个身,不言不语。

穆旬清反手关上房门,踱着步子到了桌边,坐下。

“你上次说,你叫楚若?”

苏晚猛地睁眼,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轻笑道:“你不是说我叫苏晚么?”

穆旬清一手把玩着纸扇,扫了一眼苏晚,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自顾自问道:“你有何可证明自己是楚若?”

“没有。”苏晚沉声回答,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不太愿意示弱。

穆旬清垂下眼皮,好似在思酌些什么,片刻,把玩纸扇的手停下,将纸扇握在掌心,抬头看着苏晚,正色道:“今日我来,想与楚姑娘谈一笔交易。”

苏晚只觉得眉心一跳,心跳也跟着快了半拍,垂下眼皮掩住心中诧异,嗤笑道:“如今我命在你手,想要如何是你说了算,何来交易一说?”

“楚姑娘所说有理。你这条命,我若想要,随时可以拿来。想要你生或是死,如何生或是如何死,不过我一句话。”穆旬清并未看着苏晚,双手拿着纸扇,缓缓打开,扬声道:“既然你如此识得时务,我也少些废话。我问你,十二年前,楚家发生何事?”

苏晚刚刚平复的心跳又突地加速起来,她未料到穆旬清当真相信自己就是楚若,这就代表,她的确不是苏晚?可他所说的十二年前,楚家?她不过依着迷糊中脑袋里出现的对话和那些声音的亲切感确信自己便是楚若,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晚深吸了口气,轻笑道:“那时我还年幼,哪里记得发生何事。”

“一点印象都无?”穆旬清的视线从纸扇上离开,抬头看苏晚,浓黑的眸子里尽是怀疑。

“只记得娘让我逃。”苏晚心一横,不管是梦是真,干脆将那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穆旬清敛目,寻思着苏晚的“不记得”有几分可信。

“将军何时对我的家事这般关心?”见穆旬清一直沉默,苏晚抬高声音挑衅问道。

穆旬清的五指在桌上来回敲打了一阵,垂着眼皮仍是沉默。

苏晚干脆躺回床上,不与他多浪费精力,须知她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几乎耗掉她全身的力气。

“你不是苏晚是楚若这种话,不要对第二人提起。”穆旬清突然开口,声音里竟难得的带了些柔气。

苏晚闭目轻笑:“为什么?”

“你不记得十二年前发生何事,可要我来告诉你?”

苏晚心中又是一阵惊颤,倏地从床上爬起来,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问道:“发生过什么事?”

倘若自己是楚若,有爹娘有玩伴,有名有姓更有家,怎会跑到苏家成了苏晚?可若说苏家有意让她扮作苏晚,如何算准穆旬清会去抢亲?若他没去抢,当真嫁入林府呢?真正的苏晚又在哪里?

“十五年前,无论江湖,朝廷,市井,皆在流传一圣物,据闻可医百病解万毒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此物不知何处得来,却因其诱人的功用引得人人趋之若鹜,人称那圣物为虚还丹。自从此物出现,风国上下无人不想据为己有,引得一番争夺。血杀一年后,此物突然隐遁,消失无踪。再过两年,也便是十二年前,突然有消息称此物被岭南楚家重金购得。一夜之间所有垂涎圣物的人都聚集于岭南,一番厮杀之后,楚家一门被灭,无一生还。”穆旬清的五指仍是在桌上来回敲打,双眼看着窗外,这番话说得极为平静。

可听在苏晚耳里,无异于五雷轰顶。

一门被灭,无一生还……

苏晚的鼻眼莫名酸痛,突然记起似梦似幻时那温婉的声音在她耳边焦急地嘱咐:“若若,你快逃!往西逃!逃出去就好了。”

逃,因为被追杀,所以让她逃么?因为家被毁了,所以她颠沛流离,如今容貌声音也被毁了,连记忆都无?

“所以呢?”苏晚冷笑,看向穆旬清,见他眼里竟是泛起一串涟漪,隐着万千情绪的涟漪。

穆旬清垂下眼,再看向苏晚时,眼里又是一片平静:“当年楚家被灭,那些人翻遍全府也未找到想要的东西,无功而返。可当年知晓楚一楠的独女名楚若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若让外人知晓楚家还有生还者,而那人,便是你,你想,会是什么后果?”

苏晚眼里的光,随着穆旬清的话明明暗暗。若穆旬清所言为实,那所谓虚还丹当年他们并未找到,如今知晓楚家还存活一独女,当然会找到她头上。

“你也想要那虚还丹?”苏晚眼神清冷,直直看向穆旬清。

“没错。”穆旬清也不否认,直接道:“我放过你,你交出虚还丹,或者说,虚还丹的线索。”

“我凭什么信你?”

“你有的选么?”

四目相对,暗香流动中尽是二人算计,不过片刻苏晚便败下阵来。穆旬清说得对,她没的选。这“虚还丹”便是她唯一的生路。

只是,什么虚还丹什么线索,她全不记得了……

“穆将军,倘若那圣药在我身上,我也无需受噬心散之苦了。且我记忆受损,将军也是知晓,若真想找到线索,还得烦请将军请来高人替我诊治。”苏晚毫不退缩地对着穆旬清道。

穆旬清施施然一笑:“那是当然。还请姑娘记得,自此以后,你便是苏晚!”

苏晚垂下眼,若事情真如他所言,她是楚若的身份被人知晓,势必引来杀身之祸,可若他骗自己……

苏晚想了想,找不到穆旬清骗自己的理由。横竖死活都是他说的算,实在没必要再绕一个弯。他垂涎虚还丹,决定暂时放过她,还比较让自己信服。

“还有,”穆旬清刚刚打开房门,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步子,低声道:“半月后风幽公主生辰,你随我一同入宫。”

苏晚心里又是咯噔一声,那风幽公主,瞅着她时脸上的表情,对着她说话时的语气,显然是对她不满。她不过一介民女,凭什么入宫?

最重要,半月后……噬心散的第二噬该发作了……

第十章 蝴蝶

苏晚房内再次热闹起来,每日为她端水送药的下人络绎不绝。各种补食汤药也是源源不断,前几日的门庭冷落好似是梦中一般。一众下人也一改当初被穆色胁迫过来时的颤颤惊惊,连苏晚可怖的脸都不怕了,对着她笑脸相迎。

苏晚每日便浸在药中,内服,外敷,还有被穆旬清捏得几乎断掉的手腕,每日有人来针灸推拿,不过几日便完好如初。

每每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苏晚便想着,倘若能就此平静地活下去,该多好。那些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她都不想去搭理,晒着暖阳在藤椅上适然的睡一觉,苏晚觉得这必定是她渴望许久的生活,所以即便如今失忆,她每每想起,仍是觉得幸福惬意。

“苏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声音脆脆地,向苏晚略施小礼,示意苏晚可以去沐浴了。

苏晚半躺在榻上,刚刚被阳光俯照的感觉瞬间散了。睁眼对着小姑娘略略颔首,便自行起身,放软了声音道:“迎儿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可。”

迎儿扫了房内其他几名丫鬟,心中大概明白苏晚的想法,便未多语,微微屈膝带着众人走了。

苏晚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答应穆旬清助他找到虚还丹,她便瞬间从囚犯成了贵宾,从地狱升天的感觉。不但衣食有了许大改善,只要她提出的要求,房中的下人都不会违逆。当然,她也不会提一些很不合理的要求。

譬如此刻,几人备了热水,准备替她沐浴。她浑身上下各种伤口,惨不忍睹,好不容易结了痂,可以入水好生的清理一番,她不想全然展露在一群生人面前,遣走她们,她们也便依了。

苏晚一件件解下衣物,扫到自己的伤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脚到了木桶中。

暖烟袅袅,温热的水浸泡全身,苏晚觉得从未有过的舒适。她身上的伤,虽说极重,可不知是自己体质好还是穆旬清请来的人医术太高明,不过十个日夜,除了难看的疤痕,身上不酸也不疼,好似从未损过。

可关于她的记忆,每次穆旬清请来的大夫,只是拿脉,问些日常习惯以及普通的身体反应,接着便沉默不语。苏晚估摸着必定是穆旬清吩咐过,不在她面前提起病情,所以每每大夫看完后便随着穆旬清出去了。到底何时能恢复记忆,是个未知数。

另一方面,穆旬清对她倒也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偶尔会过来看她,问她可有记起什么。接着便急匆匆地离开。穆色未再看见,听闻被穆旬清禁足一月。那刁蛮的穆绵也未见踪影。

苏晚心中明白,虽说穆旬清如今对她好了些,自己仍旧是在他手上任他摆弄。她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会随便出房,几乎每日坐在榻边,与在苏家时那般,脑中在整日整日地空白。

究竟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苏晚转过脑袋,又看到自己左肩上的蝴蝶。白日看来像是有人拿笔画上去,还细致地染了颜料,很漂亮。苏晚很想知道为何它能在夜晚发出光亮,可她能问的人只有穆旬清,那还不如不问。

苏晚一手撩起已经尽数浸湿的长发,浓黑浓黑的,很粗一根,摸上去没有想象中柔顺的触感,反倒有些扎人。这发及腰,苏晚将它绕在手上,突然很强烈的亲切感袭来,很熟悉,很安全,轻轻笑了笑,或许,自己从前边经常抚玩自己的长发。

苏晚身子一沉,整个人浸入木桶中。脑中寻思着,为何每次都是在湖底,几乎窒息时才会听到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那么,现在呢?倘若现在窒息,是不是也能再听到点其他?

苏晚不自觉地吐出嘴里的气息,闭上眼,任由浸着花瓣的热水浸入口鼻,告诉自己不可挣扎。

脑袋渐渐沉重,眼前泛起白光,耳边静谧,听不到声音,可那白光里,渐渐泛出其他色彩。

苏晚心跳蓦地加快,随着那泛出的颜色越来越浓,四肢渐渐无法自控,可她不愿睁眼,不愿起身,她想看清那颜色。

一点一滴的,淡淡的,打在那篇白芒中,渐渐的,愈发浓重……

快了,就快辨出那颜色了……

突然手臂上一阵猛力,苏晚觉得全身一凉,重新接触到空气的口鼻吐出热水,随即猛力地咳嗽起来,眼前那色彩还未散去,耳边是一句阴冷的问话:“你在做什么?”

苏晚浑身一个寒颤,趴在木桶上,咳嗽也停下,猛地睁眼,刚刚眼前那片色彩与眼前之人蓦地重合在一起,紫色,一片明紫。

阴冷的风一阵阵地逼过来,苏晚突地意识到自己浑身赤 裸,顾不得去看说话人的脸,猛地甩开他的手,坐回木桶内。

苏晚又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将呛在喉间的水给吐了出来,再缓了缓,将气理顺,怒道:“穆将军,乱闯女子闺房,你……”

苏晚话到一半,蓦地停住,抬头仔细看着穆旬清的脸,刚刚,就那么一个瞬间,她看到穆旬清脸上闪过一抹异色,是……心疼?

穆旬清并未觉得尴尬,反倒一直盯着苏晚。苏晚身子潜在睡下,水面上浮了密集的花瓣,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可什么叫礼仪廉耻苏晚还是懂,这么赤坦坦的在一个男子面前,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穆旬清突然往右走,苏晚微垂的眼便看到那抹明紫晃动。

其实,若非对穆旬清死冷非冷似笑非笑的声音太过熟悉,见到这明紫的一瞬间,苏晚是猜不到来人会是他的。平日他都是一身玄色,很少见他穿如此抢眼的颜色。

苏晚等着穆旬清是否有话与他讲,可他静到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突地背上一凉,苏晚的长发被撩起,带着凉气的手指滑上她赤 裸的背,苏晚忍不住阵阵颤栗。穆旬清在她背上来回抚 摸的,正是她那只奇特的蝴蝶。

“穆将军,何为非礼勿视非礼勿……”

“你是我囚禁的宠物。”穆旬清打断苏晚压抑着怒气的话,不咸不淡道:“从你被我抓回来那一刻起,你便什么都不是,只是我府上一只囚蝶。我想要留住你,即便是折断这美丽的翅膀,也在所不惜!”

穆旬清突然俯下身子,轻轻吻住苏晚后肩上的蝴蝶。一股凉气顺着苏晚的脚底急速而上,冲到脑中却好似惊雷般“轰”地一声炸开。

苏晚只觉得全身发麻,倏地弹开,穆旬清也恰在此时站直身子,背着手,踏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了。

苏晚坐在木桶中,只觉得后肩灼痛久久不散。也不知沐浴的水何时凉得彻底,苏晚渐渐回过神来,恍惚记起穆旬清临走时是说了一句话的。

他说,三日后噬心散发作,四肢不可用力。

苏晚眨了眨眼,这个她也知道,穆色说过,那第二噬,噬人手脚,十二个时辰内酸疼难耐,不可动弹,否则——手脚尽废。

接连下了几日春雨,天气总算放晴。春日的阳光总是带着它独有的味道,温柔不失活力,明媚却不刺灼,刚刚好洒在新生的树木花草身上,让人不得不犯起春困。

只是此时苏晚再不能如前几日那般,装作闲适的模样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

安宁,的确是安宁。房前房后房内房外的人都被遣开,苏晚揣摩着,估计是穆旬清有意安排的,今日噬心散发作,还不知她会叫喊成什么模样。第一次发作时她便几乎不能控制自己,那这次……

苏晚想到便忍不住浑身颤抖。从今早睁眼开始便想着什么时候会发作,上次是在傍晚,这次,可能也是在傍晚。

整整一日,她便如往日般半躺在床上,只是吃不下饭食也喝不进水。手脚是透骨的冰凉,她找来一些棉布,将自己的双腿绑住了。这样发作的时候可以提醒自己不可乱动,双手,便只能靠自己意志控制住了。

夕阳终是要下沉,红彤彤的一枚挂在西边。苏晚特地将窗开得很大,这样她可以看太阳收尽最后一抹光亮,还可以看见明月渐渐散出银白色的光。或许这样,十二个时辰便容易熬过一点……

苏晚正想着,眼里含着氤氲,嘴角还挂了一丝轻笑。

突地身子僵住,那轻笑亦僵住。零星的刺痛从脚底蔓延,眨眼的速度便如风过竹林般席卷到双手。

苏晚一个未及反应,斜靠在榻上的身子整个歪了下去,侧躺在床上,全身不由蜷缩在一起。好似无数银针不停在手脚上穿插,偏偏还插在神经上,带动全身抽慉着疼痛。

苏晚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喊出声。嘴角却是不受控制地溢出呜咽,手脚的经脉,骨血,皮肉,好似要同时分离,崩裂开来。

不能动,不能动。

苏晚觉得嘴里不断涌进腥甜,被咬破的嘴唇,流出的鲜血好似急着安抚她,渗得满嘴都是。双眼紧闭着,不断告诉自己忘记疼,忘记痛……

“若若,你知道疼的时候怎么办吗?”

“怎么办?”

“喊疼啊,笨蛋!”

“哈!小哥哥,你又糊弄我!”

……

喊疼么……

苏晚咬住下唇的牙齿渐渐松开,一瞬间尖叫几乎脱口而出,却被她压抑成低沉的呢喃:“疼……疼……”

“疼?”

耳边突然一声讥笑,苏晚长睫微微颤抖,勉强抬起来,恍惚中认出站在床边一身鹅黄的女子,穆绵。

“你也知道疼么?”

苏晚眼前恍恍惚惚的,仍是看不太清楚穆绵长什么模样,可那双眼她记得,很亮。

穆绵在她榻边坐下,嘴角的笑是一贯的冷,伸手,掰过苏晚的身子,让她趴在床榻上。一手扯住她的衣襟,“嘶啦”一声扯开。

她想,干什么?

苏晚想要问,无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疼!”穆绵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停在苏晚后肩的蝴蝶上,来回比划。

苏晚只觉得背上冰冷,接着,疼,血肉被硬生生隔开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