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蝴蝶周围沁出鲜红的血,苏晚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那匕首在背上划出的形状。冰凉的刀尖仿佛刻着自己心房,苏晚突然觉得怕,从未有过的怕,那蝴蝶像是连着自己的心脉一般每触一下,心头便跟着一跳。

穆绵,她要做什么?

一刀接着一刀,苏晚不觉得疼了,手不疼,腿不疼,肩膀也不疼。心心念念只有肩膀上匕首的走势。

她要剜去那蝴蝶……

苏晚嘴里又开始呜咽,想要反抗,可她的手脚……倘若手脚废了,她还能活么?还用活么?

“不……穆,穆绵……不……”

苏晚近乎哀求地挤出几个音节,穆绵的拿着匕首的手却是更重了,冰凉的刀尖像是捣着无比厌恶的物什:“这蝴蝶够漂亮啊,你怎么配得上?你这种……”

穆绵话到一半,房门突地被劈开。苏晚察觉到刀身一抖,猛地抬头,见到穆旬清铁青的脸。

“大、大哥……”穆绵的匕首并未离开,诧异看着穆旬清,面色有些发白。

“出去。”穆旬清看了一眼苏晚,拧着眉头冷喝。

“大哥,是你……”

“出去!”

穆绵想要辩解什么,见穆旬清愈发难看的脸色,红了眼圈,猛地抽手扔下匕首夺门而出。

苏晚悬着的心缓缓落地,隐忍了许久的眼泪溢满了眼眶,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穆旬清。

穆旬清又穿回了玄色衣衫,眼神空寡,看着苏晚,却没有半点神采,脸色比刚刚入门时还白了几分。慢慢走到苏晚榻边,步子有些蹒跚,一手轻轻抚上刚刚被穆绵划开的蝴蝶。

“谢……”

苏晚想说谢谢……

却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

她以为,穆旬清遣走穆绵,是来救她的……

穆旬清停在苏晚肩上的手蓦地停住,推起的气息如烈火般灼热,刚刚被割开的皮肤皱了起来。穆旬清两指一沉,揪住,用力外拉。

“啊!”

苏晚沉在腹间的一声痛呼终是再压抑不住,破喉而出,随之而来是无法抑制的惨烈痛哭。

被撕裂的皮,被分离的肉,那一只蝴蝶沾着苏晚的血躺在穆旬清手中,如少了阳光的花朵,瞬间枯萎。

苏晚好似失了理智般大声呜咽,手脚却仍是一动不动,身子被穆旬清紧紧抱住,不停哄道:“晚晚,晚晚……不疼,不疼……”

第十一章 二逃

穆旬清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如带了安抚的春风,缓缓滑遍全身。骤然撕裂的疼痛之后,苏晚觉得全身暖融融的,像是徜徉在云端,全身轻飘飘的,噬心散的疼,剜去蝴蝶的疼,尽数融在那片暖意中,抽离身体。

只是,心疼。

剜去那蝴蝶,便如同剜心一般,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即便穆旬清用尽全身内力也无法消散。苏晚的眼里突然干涩起来,想要哭,却流不下泪来,除了心疼,只觉得空洞。

“晚晚,不疼……”

苏晚挣扎的哭喊停下来,才恍惚听到穆旬清温柔到极致的哄劝声,像对孩子一般。她不欲挣扎,不欲再思考,他说不疼,用内力可暂时化去身体的疼痛,可心中的,怎么办?

睡吧……

苏晚闭上眼,睡去便不用再面对,不用再思考,她真想……一睡不复醒……

“若若,你说你怎么那么爱睡觉呢?”

“为什么不睡?娘说姑娘家睡多了长得漂亮,长得漂亮以后可以嫁个好夫君,嫁个好夫君以后可以养个漂亮女儿,养个漂亮女儿可以嫁个漂亮夫君……”

“羞羞羞!老爷听到了又得把你关房里了。”

“嘿嘿,小哥哥,只要你不告状,爹怎么会知道?”

“行了行了,你要睡得漂亮也不能在太阳底下睡呀?”

“太阳暖和。”

“哎,那我就勉为其难为你遮遮阳好了。你又爱吃又爱睡还要晒着太阳睡,以后长得又黑又胖可别赖给我。”

有人给她遮阳么……

苏晚嘴角撇出一个闲适的笑,沉沉睡去。

风国国君与其后鹣鲽情深,成婚二十余年后宫寥寥数人,后产一女,赐名幽。风幽公主貌美倾城,聪慧不输男儿,深得圣宠,市井有传,谁人娶得风幽公主,便是下任国君不二人选。

风国女子十六及笄,可择婿嫁人。明日便是风幽公主十六生辰,国君不仅大宴官员,还四请世家入宫参加风幽公主及笄大典。

一时间谣言四起,风都热闹非凡。众人纷纷猜测,名为及笄大典,恐怕实则替风幽公主选婿。

饶是外头如何热闹,将军府的某个角落始终清冷。

苏晚已经闭门不出两日有余。

噬心散发作只是当时疼痛,第一次倘若她能忍住不去挠身子,发作完了也便无事。第二次她被穆旬清用内力催着睡着,一觉醒来十二个时辰早已过去,手脚无碍。只是背上被剜去的那块皮肤,始终如火烧般,日日灼痛。

那日之后苏晚推拒了所有来照顾她的下人,见到生人便如见到猫的老鼠,瑟瑟发抖。见到穆旬清更是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脑袋埋在双臂间,无论如何不肯再动一下,话也是说不出口。

穆旬清来看过她两次,便解了穆色的禁足令,让他每日过来照顾。

此时穆色便在榻上,苏晚抱着双腿背对他坐着,背上露出一块乌黑伤口。穆色手里拿着膏药,小心翼翼地往上推。不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推完药后却是浑身冷汗。

“晚姐姐,来,再把这个喝了。”穆色放下膏药,翻个身子拿到床边矮桌上的药碗,里面浓黑的汤汁冒着徐徐热气。

苏晚睫毛抖了抖,看了汤药一眼,乖顺地接过,仰面一口喝下。

苏晚喝药的瞬间穆色从袖间拿出一包蜜饯,打开,拿了一颗,见她喝完,马上伸手到她嘴边:“吃这个,吃了就不苦了。”

苏晚张嘴,细细嚼着,抬眼看向窗外的夕阳。

“晚姐姐,今日你看什么书?还是听什么故事?我去给你拿。”穆色在一旁小心问道。

“我想听苏晚的故事。”苏晚不复之前的呆滞,突然接话。

穆色眸光闪烁,小巧的脸上闪过一片阴郁,为难地低下头,不语。

苏晚笑了笑,早猜到穆色会是这个反应。

“色 色,我想逃,你会帮我么?”苏晚转首看着穆色,坦诚的。这将军府,她唯一能信的便只有穆色了。

穆色惊诧,忙道:“晚姐姐,你要去哪里?”

“色 色,你觉得,我在这将军府,还能活么?”苏晚惨淡地笑,“即便在这将军府能活,明日进宫,风幽公主为何偏偏要我去?她以前与我有过节,我说的可对?”

穆色想了想,恹恹点头:“公主和穆绵一样,不喜欢你。”

“此次入宫,恐怕凶多吉少。色 色,你若不帮我逃,我自己也会试一次。”苏晚慢慢从榻上挪到榻边,穿上鞋,站起身,自己走到衣柜边找些什么。

穆色水色的大眼里尽是焦急:“大哥会保住你的,真……”

穆色想说“真的”,试图说服苏晚,看到她背上的伤,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色 色,”苏晚一面找着东西,一面轻笑:“你何苦自欺欺人。苏晚曾经与你们有过什么美好的回忆也好,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也罢。那都是过去了,如今我不记得了。即便是记得,遭的这些罪,也足以弥补那些过错了。即便真的有愧于你们,如今我与穆家,也算是两清,各不相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等死?”

“那你身上的毒……”穆色急急道:“那毒是我穆家独有,别人解不了的!”

“我留在这里,穆旬清会给我解药?”苏晚回头看着穆色,眸光清澈:“呵,与其当着他的面痛苦挣扎毫无尊严的死去,我宁可自己安安静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要死,我也找个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的死。”

“晚姐姐……”穆色哽住,原来前些天的惊慌恐惧精神恍惚,都是她装出来的罢了,即便受过这么多苦,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明。

苏晚找出一件黑色裙杉,笑道:“你不肯帮我便罢了,替我保密便是,今晚穆旬清入宫,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帮你!”穆色牙一咬,正色道:“你换上衣服,等我去拿点药丸来,天黑我就带你走。”

苏晚潜心一笑,点头。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分外黯沉。

穆色拉着苏晚的手,大大方方走在将军府内。

苏晚平日甚少出房门,今日随着穆色才发现将军府比她想象中更大。各处亭台院落,繁花郁郁,下人往来不绝,见到他们只是微微一怔,不多语,微微行礼便离开。

“不怕被人拦住么?”苏晚在穆色身后,轻声问道。

“没人敢拦我。我们赶在大哥回来前出去就行。”穆色低声回答。这将军府的确无人拦得住他,大哥也未料到他居然有胆子放苏晚走,所以并未多加嘱咐。

苏晚颔首,低首快步跟上。

凉风一阵阵,苏晚一面用余光扫下一路所过之处的特点,暗暗记住。

“到了。这是银钱和药丸,你拿住,往西走。晚姐姐,记住,是西边!”穆色将手里的小包袱塞在苏晚手里,大人般叮嘱道。

苏晚接过,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小门,重重点头。

空中突地响起鞭笞之声,“啪”地一下破空而来,苏晚心下一跳,果然没有那么顺利!

“穆色你想做什么?”穆绵声音尖锐,随着鞭笞声响起。

穆色一把推开苏晚,一个翻身冲上前,小手接住穆绵长鞭尾端,挽住:“二姐姐,我做什么不用你来管!”

穆绵猛地抽开长鞭,竟也不顾及穆色,反手抽了过去:“是她先背叛我穆家!你什么都不懂都被这妖女迷了心智,休怪我不客气!”

穆色身子灵活的翻跳,躲过穆绵一鞭,稚气的声音怒道:“你无非嫉妒我和大哥都对她好罢了!如今她只剩半条命,放过她又如何?你们得理不饶人!”

穆绵一听,怒气更甚,放狠了招式转向苏晚。穆色身子也随之一动,挡在苏晚跟前与穆色过招。

苏晚未料到穆色小小年纪已经会武,却也来不及欣赏他姐弟内斗,拿着包袱打开门便往外跑。

夜浓无光,将军府内的灯光透过外墙洒出来,使得窄小的暗道上有些许微亮。苏晚快步走出小巷,便见到热闹的街市。

灯火闪烁,各种小贩点了灯笼在街道上摆好小摊吆喝着。来往的百姓言笑晏晏,还有几名孩子在街道上跑闹。

这便是风都的夜市呵。

苏晚放慢了步子,眼窝发热。

穆色说往西走。为什么偏偏往西?不知道。可是没由来的相信,苏晚一路向西,未惹人注意,一身黑色纱裙被夜色掩住。

由西往东,驶来一辆马车,急速而行,掀起车后一片灰尘漫漫。

苏晚地下脑袋,装作无意慢慢走着,与马车擦身而过。

漫天的灰尘,苏晚眯了眯眼,继续向前,手上却突然暖和起来。

手被人拉住,自嘲一笑,回头:“我就知道,逃不掉。”

穆旬清脸上的表情在夜色中看不真切,拉过苏晚,轻轻揽住,未有怒色,反倒是柔声轻笑:“刚好我回府接你入宫,既然碰到了,便随我直接入宫好了。”

苏晚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碰到穆旬清,是巧合还是必然?

马车调了个方向,继续向前驶进。

穆旬清手里拿着帕子,细细替苏晚擦净脸,全然不提她出逃一事,轻声道:“明日风幽公主生辰,及笄大典一早便开始,我怕没时间过来接你,公主又说想早些见你,那便干脆今晚入宫了。”

“宫里规矩多,你跟着我便好。今晚已经有些人受昭提前入宫,我们过去可能会有晚宴……”

“你直接说打算如何杀我便好。”苏晚冷声打断穆旬清的话。

穆旬清手上顿了顿,笑道:“我不会让你死。”

“让我生不如死?你做到了。”

穆旬清拿了一个膏药出来,抹在苏晚脸上,一面道:“以后不会了。”

“那你放我走。你敢说我入宫,公主不会找我麻烦?”苏晚冷冷地瞥了一眼穆旬清,她不怕他,也不恨他,她只想走。

穆旬清揽过苏晚,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道:“晚晚,你信我是为你好。”

苏晚身子又忍不住颤抖,脚底窜起一股凉气,这种“好”,她受不起!

皇宫的金碧辉煌在夜色中毫不失色,苏晚随着穆旬清的吩咐,换了一身华服,蒙上面纱,一路低头跟着他。

宫中歌舞升平,灯烛晃亮。

露天的空地上摆满了长桌,旁边绿树茵茵,酒席间觥筹交错。穆旬清一到,众人眼神便齐齐被吸引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苏晚有些不自在,刚刚抬头便撞上风幽别有他意的笑。

穆旬清还未行礼,风幽公主突然起身,一身金灿灿的丝线长裙摇曳在地,对着苏晚扬声道:“晚姑娘!今晚本公主能请到晚姑娘,真真有幸!”

刚刚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霎时停住,在场众人竟同时将眼光转移到苏晚身上,带着诧异和惊恐。

第十二章 杀机

苏晚戴着面纱,额头也有挽发遮住,她没太明白为何席中众人一听到公主的话便这般看着自己。那眼神,像见到怪物似地充斥着审视且恐惧的味道。

穆旬清面色如常,带着苏晚行礼道:“穆旬清携虞城苏家苏晚参见风幽公主,公主千岁!”

风幽面上笑容僵了僵,随即笑道:“穆将军无需多礼。”

众人听过穆旬清的话,看着苏晚的眼神瞬时变了,刚刚的惊恐防备全无,反倒有些莫名。

苏晚低着脑袋,只觉得齐刷刷看向她的视线突地抽离大片,刚刚平息的议论声复又四起。苏晚起身往穆旬清身后躲了躲,再随着他入席。

宴席上有些什么人,苏晚不认识,也没法去在意,整个席间好似就她一个女子,偏偏还蒙了面,不时有考量的眼光朝她扫过来。她偶尔吃吃眼前的小菜,瞥眼看看舞蹈,多半时候敛目不语,她不想多惹麻烦,可麻烦还是会来惹她。

风幽举着酒杯,下了主座,向着穆旬清的方向行来。

苏晚不由拉了拉脸上的面纱,往暗处钻了钻。

风幽却是在下座第一个位置前停住,由左至右,依次敬酒,绕过了穆旬清。亮金的长裙随着她拖了一地,烛光下耀眼闪烁,风幽敬到最后才一眼瞥向穆旬清,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穆将军!风幽及笄大典,将军尽心尽力,在此多谢将军!”风幽一双凤眼,因着酒气沾染了氤氲,微微眯着,一口喝下酒杯里的酒。

“臣职责所在,回敬公主。”穆旬清淡淡回了一句,也举着酒杯喝下。

苏晚早便随着穆旬清站起身,却是略略闪在他身后。风幽拿着酒壶又倒了一杯,看向苏晚。

“早前听闻穆将军带回一名女子,风幽便好奇不已,如今得见,姑娘果真风华绝代。”风幽秀白的脸上浮起嫣红,举着酒杯的手白净修长,月光投在酒面上,一闪一闪。

苏晚干涩地笑笑,风幽明明早就见过自己,更何况,她这副模样,风华绝代?有意讽刺才是真。

苏晚不恼,拿着酒杯放柔声音道:“多谢公主。”

语罢,稍稍撩起面纱,学着风幽公主的模样一口喝下那酒。

“哈哈,苏姑娘性子直爽,风幽真是喜欢得紧。”风幽眸光一亮,拉住苏晚的手笑道:“你随我上去坐坐可好?一人独坐高处,着实无趣。我看姑娘坐在一群男子中间也甚是尴尬,便跟着我吧。”

风幽说着,不待苏晚回答,便拉着她离开穆旬清的座位。

苏晚察觉到她使着一股暗力,即便是自己挣脱怕也是挣不开,看向穆旬清,他垂下眼睑,密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神色。

众目睽睽,苏晚不得不随着风幽向前,入座。

风幽的主座很宽大,铺了厚重的绒线毯子,她特地往一边靠了靠,让苏晚紧挨着她坐下。接着转首道:“不是说有西域舞姬的表演么?”

苏晚的眼神随着风幽的方向看过去,暗处出来一男子,衣着普通,带着温和的笑:“只等公主一声令下,我这就去唤。”

说着手握成拳,掩住嘴咳嗽了几声。

那人的长相看不太清楚,可苏晚一听他的咳嗽便辨出是云宸,不由多看了两眼。风幽沉声一笑:“苏姑娘好似对云宸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