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非出去不可,为何不和我说?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罗净猛地掐住我的手腕,“让我看看孩子怎样了!”

“不要!”我挥手击退他,警戒地将双臂藏于身后,“我没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你连我都打不过,分明是受了胎儿的影响。你是母亲,理应为孩子着想,不要胡闹了!”

“你不过是想要个男儿给唐家继承香火!世上那么多女子,你随便找一个给你生,总之我这个是姓华的,绝不会交给你!”歇斯底里之后,我沿着墙壁无力瘫下。

“于归!”罗净迅速将我打横抱起,一路朝禅房奔去。

我奄奄一息窝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不是胎儿影响,是我快死了…已经一千多年了吧,我也该枯死了。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看他…”

“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罗净动作沉稳将我安置在床上,“是不是方才动了胎气?”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气息微弱答:“不是…我有一种感觉,就像缺水干旱的时节、很难受,不过比那更加严重,我真的快枯死了…”

罗净的指尖泛着金光在我额头一点,闭目念了几句咒语,忽然惊呼:“不好!”

“怎么了?”

“我去去就来!”罗净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飞快转身离去。我望着一袭白袍的飘逸身影,微微抬手朝他伸去,只是遥不可及,接着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我做了可怕的噩梦,火光冲天,身心俱焚般疼痛。紧皱着眉头醒来,看见一树摇曳的桃花,漏下满天星光,很是恍惚。转眼发现罗净静坐在旁,大概是吸收了桃树的灵气,我觉得好多了,支起身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眼睛一睁开,像瞬间有道光划过。他松了口气说:“现在没事了。”

“大师?”我探问他,“我究竟是怎么了?”

他肃然道:“你受了内伤,今后若再不听话,我便让你自生自灭!”

“好端端的,怎会受内伤?”我垂头望了眼自己的肚子,好似罗净还未发现异常。

“你自己看罢。”说着,罗净将手掌平摊在我眼前一晃。梦中的火光又浮现在眼前,我惊叫一声,不禁往后闪了身子。再定睛一看,我美丽妖娆的桃树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枝干。我被人烧死了?!

“是皇上派人去放的火,我猜,在太后的寿宴上,他又对你动了心思。”罗净收回法力,凝望我,“你为何要生得如此美丽,又为何美丽得肆无忌惮?”

我淡淡蹙眉,这是他第一次说我长得美。心底涌上一股暖意,我伸手接了几片花瓣,问:“是因为这棵树,我还活着?”

罗净用力点头:“幸好还有它,若不然,你那般胡闹只怕孩子都受不住了。”

我垂头,眼珠子转了几圈,试探问:“孩子好么?”

“这…从脉象看很正常,只是胎儿的脉我把不出来,我不是大夫,以前也没试过替孕妇诊脉。”他看上去很疲惫,眼色微微泛着波光。白日他大概用了全力来制服我,伤了元气。桃树被月光笼罩,仿佛一把巨大的花伞,脉脉给树下的我传递灵力。皇上对我动了心思,又忌惮我会帮逍遥王,于是烧了我的真身令我法术尽失,一举两得。人们想得到一件东西,会不择手段哪怕毁了它么?

“既然树已经烧了,皇上或许会来找你。”

“恐怕他要大失所望。”我盘膝而坐,直面罗净问,“你去山谷里做什么了?”

“那毕竟是你的真身,即便被烧了,根还在。”他脸上浮现一丝极轻的笑意,“我去给你浇了一坛桃七酿,希望可以枯木逢春。”

我仰面深吸口气,这株桃花周围萦绕着花香和酒香,仿佛更具灵性,不知能不能生出第二个我来。“即便不可以,那也是命,我大概已经走到尽头了。大师,我只有一个未了的心结,我要见到他,告诉他…”告诉他先皇临终的心意,告诉他沈云珞怀了小皇子,告诉他罗净对我的好很单纯,不是他想的那么复杂。

罗净问:“你知道从这里走出去要面对什么吗?”

“你帮我悄悄解了符咒,我易容出去,绝不会有人发现我!”

他沉沉叹道:“可是你又要如何寻他?他和孩子在一起,被清□长用隐身符藏了起来。”

“我不管,如果不去寻,心里更加不安。”

“你有身孕,岂可频频用法术?还是我陪你出去罢。”

我惊疑问:“你肯陪我出去找他?”

“不然你要挺着大肚满天飞么?”罗净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却惹得我几乎笑岔了气。他的表情颇有些无辜,也有些纳闷。我笑了会,催促他:“你伤了元气吧?早些回去歇息。”

“我先送你。”说完,他白袖一扬,施法将我们俩都带到了桃苑门口。长廊之外的池塘中央倒映着弯弯月牙,依稀有淡淡的水雾随风扭摆着各种形状。我眼前一刹那闪现出温泉的样子,那些热气、还有月光,越想忘记的事情总会不经意记起,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回忆,因为罗净根本就记不得。

就着廊下灯笼的昏黄光线,扭头看着他淡漠如常的脸色,我心中起了歹念。我想他应该记得才好,记得他犯下的错和他摆脱不了的心魔。“罗净。”我带着笑意唤他,“有些事你忘记了,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何事?”趁他不备,我一掌按中他的天灵盖,施法念咒。那一夜他遗忘的记忆,我全都替他补上了。之后,他神情骇人,菱唇唰地褪去了血色,跟脸一样煞白。他失魂落魄往后退了两步,腿撞到了栏杆,险些翻下池塘去。我及时拉住他,将他拉得很近,小声诡异问:“你想起来了吗?”

罗净眼里全是惊恐,平日的气度一扫而光,最终颤抖着用双手抱住头,隐忍哭泣:“对不起…小桃花、对不起…”

我不知从何时变得邪恶了,其实我本不想令他难受。怜惜地将他抱住,轻声安慰:“不全怪你,是我不好…我引诱了你,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不对的…”

罗净忽然推开我,一面踉跄一面语无伦次:“不…一百棍不够,我要再去领一百棍,我罪无可恕!天雷、地火都来罢,都来惩罚我!”

我愣了,料不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以为只是会令他歉疚、令他难堪,可他在我面前哭泣!僧人的眼泪,是不是尤其珍贵?我小心翼翼上前捧住他的脸,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我不是故意的…大师…”

罗净再次推开我,泪流满面:“你为何从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以为简简单单就过去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痛苦?”

“你是僧人啊,我要怎么跟你说?那一夜,我从来都不愿意想。你在我心里就跟神一样,可那时候的你,变成了魔…”

“我的罪恶,永世无法消除。”罗净双腿一软在我面前跪下,他内疚不已垂着头,哽咽道,“你真的该杀了我…于归,你杀了我,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不!”我受了惊吓一般尖叫,“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永远记住,你亏欠我!”我再也不忍心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样,逃似的冲进了桃苑。让他将来都沉浸在和我一样的痛苦中,我是不是会快乐?不,大师,其实我喜欢看你笑,只是你的笑容过于吝啬。

我们在京城上空来回飞旋,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在京城里到处走访,始终一无所获。午时在一家临河的酒楼落脚,吃饭休息。我跨过门槛时候忍不住回头张望,曾经我们就在这座酒楼的屋顶上,看河岸的火树银花。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美丽得让人终生难忘。

罗净小心搀扶我上楼,垂着头,就像一名木讷的丈夫,而我是骄傲又泼辣的妻子。他这几日都不敢抬头看我,唯唯诺诺,难道亏欠我就一定要这样卑微吗?我嗤笑一声,摸着肚子坐下,漫不经心说:“夫君,你这几日真是性情大变。”

罗净并不介意,招呼小二叫了一桌子菜。听着那些令人没有胃口的菜名,我渐渐变了脸色,抱怨:“都是些什么菜…”

“孕妇就该吃这些。”他变成公子的模样,虽然脸孔未变,但垂在颈旁的长发给他添了几分风情,少了一些超然。

我心不在焉望着街上潮涌的人群,京城不大,可要找一个人也绝非易事。难道隐身符没有破解之法么?身后忽然传来秦朗坤熟悉的声音,我欣喜回头唤:“秦大人!”

他微微一愣,认了许久才认出我们,挥手退下了小二,径直朝我们走来。偶遇故人,总算有点新奇感。秦朗坤憔悴了不少,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你们二人这是?”

我笑答:“怕有人跟踪,于是稍稍易容。”

秦朗坤瞥了眼我的肚子,他应当心中有数,看似随意问:“几个月了?还好么?”

“五个月了。郎中时常去看,日日进补,身子大好。”

罗净忽然插话问:“秦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秦朗坤面露无奈:“小王爷不能出宫,秦某自然形单影只了。”

我赶忙打听宫中情况,无奈秦朗坤许久未进宫见玉临王,知道的情况还不如罗净多。叹息一声,随意朝街上看去,竟发现蔺水蓝骑着马在酒楼门外停下,身后跟着一顶翠幄轿。我神秘兮兮侧头问秦朗坤:“蔺大人的喜酒你去喝了么?”

他脸色突变,窘迫颔首道:“身体不适,因此…”

“啊,没去啊…”我给他倒了杯茶,“那你见过他妻子么?”

秦朗坤大概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一脸迷茫。我眼见蔺水蓝和一名少夫人上来了,朝秦朗坤使眼色:“回头!该不是他成亲后你们第一次碰面吧?”

蔺水蓝依然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那位魏小姐姿态很优雅,随蔺水蓝进了雅间。秦朗坤匆匆搁下筷子,丢下句“失陪”后逃之夭夭。反正我面对一桌子酸东西毫无胃口,索性追过去安慰秦朗坤,罗净自然不放心我,丢下一桌孕妇吃的东西跟了上来。

秦朗坤脚步急促而凌乱,显然方寸大乱。他察觉到我们在后面跟着,趁人群杂乱时往巷子里拐了进去,可难逃我和罗净两大高手的法眼。只是当我们追到巷子口,不由愣住了。蔺水蓝已经堵在了巷子的另一端,脸色铁青。

我惊愕不已,他怎么比我们还快?罗净忽然拉着我转身就走,好不容易有场戏看,我满不情愿被他拽走。罗净还振振有词说:“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谈谈。”

“我担心出事!”

“能出什么事?”罗净话音刚落,巷子里传来一声叱呵。我嗖地一下又跑回去了,见他们俩扭打在一起,连忙施法将他们分开。只听见罗净在我身后无奈说:“他们的事情他们会解决,你别在这捣乱。”

“他们俩都红了眼,万一打伤了怎么办?”

“伤了才好,另一个才会心疼。心疼势必心软,心软了一切就好办。”

“咦?”我讶异于罗净这句语气平淡的话,似乎他很懂感情的事。我也顾不得那两个人打得火热,紧盯着罗净问:“这也是佛祖教给你的么?”

他仍然避开我的目光,缓缓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反问:“你伤害了我,所以也为我心疼吗?”

罗净颔首,高僧的姿态都不复存在了,低声说:“人都有怜悯之心,何况是出家人?”

“你心疼也好、心软也好,只是别在我面前如此卑微。”顿了顿,我小声说,“在于归心里,大师仍然是神。”

罗净眼里泛着一种令我觉得陌生的情愫,带着几分欣喜和深深的忧郁。而我转眼瞥见秦朗坤被蔺水蓝按在石壁上强吻,脸刹那间如同被火烧一般,这两个人实在有伤风化!非礼勿视,拉着同样脸红的罗净飞快走开了。

济民堂还在原来的地方,由官府打理。我在门前逗留了许久,不经意就被人认了出来。罗净护着我离开时,身边的闲言碎语比过去更甚。有人惶恐不安,怕妖精出来害人;有人冷嘲热讽,说高僧也有了妻儿。我莞尔一笑,拉着罗净在众目睽睽之下腾云驾雾,全然不顾那些路人的惊恐。

回桃苑之前,我问罗净济民堂是不是早已设下的局,他只低低说,即便是个局,也是利民的。我嗤之以鼻:“他会真的想利民之事么?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收买人心也好,至少贫民确实获得了救助。”

“如今他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大肆铺张,这样虚耗国库岂是明君所为?”

罗净叹道:“我之所以在他身边,便是想劝诫他。”

“如果他真的听你劝诫,就不会闹到现在的地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第六章 芳心苦-3

五月初,桃花已经凋谢了,桃苑里大片新绿中零星点缀着少许粉红。整个城都找遍了,连皇宫都潜进去找了一圈,始终没有华容添的消息。

我疲惫卧榻休息,房中萦绕着淡淡的药味。沈云珞在楼下抚琴,一面唱着牡丹亭里的曲段。沉浸在那缠绵悱恻的歌声中,就像回到了过去。那时候我总幻想将来是什么样,现在我仍然不知道未来的样子。

忽然听见罗净在外面唤我,我虽然很累,又担心他有了华容添的消息,于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走了出去。罗净目光忧虑,上前扶着我说:“皇上召你入宫,想必不是好事。”

“什么?我才不去!”我眉头一皱,甩开胳膊。

罗净身后跟来的一名内侍阴阳怪气笑道:“于姑娘难道想抗旨么?皇上特意派了大内侍卫来接于姑娘,此刻正在前院里等候呢!”

我冷冷道:“什么于姑娘,我现在可是国师府的夫人。况且我有孕在身,不宜出门。”

他眼珠子一转,赔着笑说:“皇上可不介意您是姑娘还是夫人,更不介意您是否有孕。”

“你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劝说:“于姑娘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学他阴阳怪气道:“公公认所说的罚酒是那些大内侍卫么?大内侍卫能奈我何?”

“这…姑娘就不用装了,皇上知道你已经法力全无,因此八抬大轿大开宫门迎你入宫呀!”

我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忽地转念一想,或许装作法力尽失还能从皇上嘴里套出华容添的下落呢?他不说,我施法也能令他开口!我微微一笑,收敛了怒气,行了行礼道:“有劳公公。”

“你要干什么?!”罗净一声大喝,揪住我的胳膊。我狠狠瞪他一眼,用元神传音告诉他想进宫去探听消息,他无视我的想法,竟对我吼叫,“你想加害皇上么?”

那名内侍吓得一抖,问:“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谁说她法力全无?她还有很强的法力!”罗净俨然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不信你走进桃苑试试。”

内侍半信半疑走了过去,到拱门下方被结界挡住了去路,怎么冲撞也进不去。这下他慌张不已,口口声声说是清□长向皇上保证过妖精的法力全部被除去了他才敢来,然后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就跑了。

我挣开罗净,质问:“为何不让我进宫?”

“我已经查探多次了,皇上根本不知道华容添的下落,这世上只有清谷一人知晓。你这样进去,若被皇上设计了,就是羊入虎口。”

“他能拿我怎样?”

“万一他手上有清□长的法器或符咒呢?”罗净只盯了我片刻,又不敢看我了,移开视线,“皇上有多荒唐,你不是不知道。你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安生些罢!”

我长长叹了口气,倚着栏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耐心等待。”罗净微微侧头,望着池塘里初开的荷花,“你看,荷花都开了,时间过得很快,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罢。”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盛夏。我在巨伞般的桃树下乘凉,躺在竹椅上摇着丝绢团扇。不知为何,总觉得罗净这里比我的桃苑凉快许多,因此常常过来串门。罗净端了茶水出来,搁在案几上,自己在一旁的圆凳坐下。

“产期近了,你索性在这住下,若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帮忙。”

“住你的屋子?”我挑了挑眉,“你不用避嫌了吗?”

罗净一本正经说:“我这空了一间屋,叫小绿收拾东西给你搬过来罢。”

我笑着摆摆手:“我才不要和你住一起。”

“可你一人在那边我不放心。不然你撤了结界?我绝不会轻易闯进去。”

看他认真的样子,我于心不忍,解释道:“我的结界不是防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虽然这是你的国师府,可难保没有宫里的探子。”

罗净似笑非笑,声音干涩:“其实你就是在防我,我都知道。”

“你不要这样想。”我实在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闭目准备小憩一番。罗净小心翼翼取下我手中团扇,关切问:“天热吧?我替你扇着。”

我没有睁眼应答,就算默认了。幽风夹着檀香味扑面而来,沁人心扉,我许久没觉得这样惬意了,不由微露笑意。午时向来睡得不熟,忽觉内衫有些汗湿了,黏黏的不舒服,于是醒了。微微睁眼,发现罗净正侧耳伏在我肚子上听着什么。我怕惊动了他,于是不声不响,偷偷瞧着他。

他的后脑勺对着我,因此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一定是想听孩子的动静,我也曾经趴在沈云珞身上听,很有意思呢。只是我的肚子是假的,他什么也听不见,会不会失望?我起了心思,暗施法术,令腹部动了两下,罗净果然笑了。虽然笑声很轻微,我还是听见了,他真高兴。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罗净慢慢抬头看过来,我忙闭上眼,装作仍然熟睡着。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那种热烈的目光,脸不自觉地发烫。他的脸庞逼近,气息很诡秘地洒在我脸上,我越发紧张,只听见胸膛里一颗心砰砰跳动。大气不敢出,额上渐渐涔出汗水,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罗净用极轻的声音说:“我希望是个女孩。”

一刹那,我的呼吸凝滞了。他想要个女孩…他不是想要个男孩去继承唐家祖业么?他不是最在意这个么?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没算到这个孩子…不过没关系,你们一定会平安。”幽风继续扇动,渐渐驱走了我额上的汗珠,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令我陷入了更大的迷茫。原来他一直在算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场太阳雨,令我不得不醒来,装成一副懵懵的样子,被罗净拉进了房。树下的桌椅还来不及收拾,叶子被雨点打得沙沙响,大滴的雨水从树叶滑落,叮咚落在茶杯里。杯中雨水渐渐溢出,被阳光折射出金黄的灿烂。真是一片赏心悦目的景象,我不由看得入神。

“你没淋着吧?”罗净关切问着,将绢扇还给我,“可惜扇子湿了。”

我盯着扇子,想起方才他用扇子挡在我头顶将我拉回来的。遂笑道:“这个没关系,头发没湿就好了。”他何时对我这般温柔过?以至于令我觉得此刻极不真实。他真的是罗净吗?还是因为孩子的事做回了唐七公子?我开玩笑问他:“你愿意孩子叫你爹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答:“你说过,这个孩子是姓华的。”

“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不是真的要你当爹。如果你有了妻儿,可以还俗不是吗?”

“不!”他否认得很坚定,“我当初决定出世,就不可能再回去。”

“当你心中有了牵挂,还能静心修行吗?”

“我心中一直都有牵挂,天地、众生,都是我的牵挂。”

我幽幽叹口气:“你曾告诫我,不要自欺欺人,希望你也同样对自己诚实一点。”扭头向窗外,从屋檐落下的雨帘看过去,一道彩虹赫然横在桃树旁。从山谷出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彩虹,此时一见,一切不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不禁激动得拍手叫嚷:“彩虹呀!快看快看!”

罗净伸手按住我的肩:“别跳,当心孩子。”

侧头看见他的脸,在这样的阳光下,肌肤如蜜。我欣然颔首,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看见?”

“你看见就等于他看见了。”罗净如是说,我亦深信不疑,待将来与华容添重聚后,我们也有机会一起看彩虹吧?

荷花开始显露衰败的迹象,沈云珞生产的日子到了。从她出现轻微腹痛到现在呼天抢地的哭喊已经两个时辰了,将近日暮。稳婆是远处请进来的,不认识府中人,只当沈云珞是夫人、我和小绿是丫鬟。罗净一得到消息便守在桃苑外,不停地念经。

一道帘子从沈云珞胸前横过,稳婆说姑娘家不应该看这个,于是我和小绿安安分分守在这边,任由稳婆在那头卖力喊叫。我心惊胆战望着沈云珞惨白的面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小绿哆哆嗦嗦端来一盆水,给沈云珞擦拭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看见这样的场面,我打消了生孩子的念头,原来一个生命的诞生需要另一个生命承担非人的苦痛。

我的手被沈云珞死死抓住,疼得我龇牙咧嘴,真恨不得马上拿把剪刀把她的指甲都剪干净。稳婆越来越心急,喊道:“生了这么久,看来是难产了!”

“什么?”我不客气朝她吼道,“别胡说!之前大夫都说没问题,这大半年一直在补身子,怎么可能难产?!”

“哎哟,这难产的事谁能说得准?胎位没有问题,可就是…就是这夫人的身子太小了,出不来!羊水已经破了很久了,再不出来,孩子可危险!”

我顾不得什么,冲到稳婆身边去看,冷不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浑身都剧烈抖了起来,好容易才镇定下来,问:“现在该怎么办?”

“夫人拼了命都要把孩子生下来啊!这可是生死攸关!”

“沈云珞!”我回到她身边,摸着她扭曲的脸庞,“你听见没有?生死攸关,你为什么不用力呢?你平日里柔弱就算了,这回可不能柔弱!”

“于、于归…”沈云珞狠狠抓住我的小臂,“我不行了…你帮帮我、帮帮我!”

“这可是你在生孩子,我要如何帮?!”

“求你了!”她奋力一呼,又蔫了下去,喘着粗气,“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孩子弄出来!我没力气…了,可不能连累他呀…这样下去,会一尸两命!”

我失声喝道:“你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