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蔺水蓝对他用情极深,我也就罢了,可如今…”

我帮忙解释说:“蔺水蓝只是没法子,你想想,蔺家要东山再起,必定要联姻。”

“哪个人没有苦衷?我没有怪他的意思,蔺水蓝有特殊的身份,迟早要扛起蔺家的担子。只是阿坤…他一次次遭受这样的痛苦,眼看自己的幸福转眼间溜走,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沈云珞泪眼婆娑靠在我肩头,一手抚着肚子,“因为照顾我的事,他们二人还起过争执,会不会是因为我,蔺水蓝赌气才决定要成亲的?”

“蔺水蓝虽然横,却不至于这般冲动行事,形势所迫罢了。”我侧头看着沈云珞,认真问,“你对秦朗坤,是不是余情未了?”

“于归…”沈云珞幽幽叹口气,“一直以来,你对我们的事最清楚不过了。我太执迷,恨命运的捉弄,尤其是他娶了你之后,更加不能介怀。可当我发觉蔺水蓝的存在,发觉他们脉脉相看的神情,忽然之间醒悟了。其实人不应该总是缅怀过去,而是要踮起脚来朝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罢。”

我诡秘一笑:“其实是你的心早被人偷走了,还浑然不觉,自以为还爱着。”

沈云珞垂头打量我们俩隆起的腹部,笑道:“你何尝不是?”

我大呼冤枉:“我这是假的!你才是被人偷了心还种了娃娃!”

她似笑非笑贴在我耳边说:“你既然敢用假怀孕骗罗净,还狡辩说你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么?”我一时之间不知要怎么解释,舌头打结了。沈云珞接着说:“都四个多月了,时间不短,看来你们早就…”

“胡说!”我好不容易吐出句话来及时打断她,“我跟他说孩子是华容添的!”

沈云珞惊愕不已瞪着我,许久才叹了句:“那他还如此照顾你,果真是圣人…”

桃林中央,一方石桌,我备了些糕点和茶水。银色的圆月挂在深蓝夜幕中,令我不禁想起了许久以前,罗净弹奏的一曲月儿高。只听过一次,那旋律已经模糊了,越是模糊却越是想念。心思一转,趁她们未归,我溜进了罗净的院子。

桃树下罗净的背影很恍惚,一袭白衣胜雪,偶尔花瓣落在肩头。我轻轻飘过去,还是惊动了他。罗净不知拿了什么往身后藏,目光斜向一旁并未看我,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又想出去?”

“不是…我有事请你帮忙。”我一边说一边绕到他身后,他也转了身,结果我什么也没看见。

“何事?”他漫不经心问。

“你教我弹琴吧?”

罗净诧异扭头盯着我:“教你弹琴?”

“嗯,用最快的办法,教会我弹月儿高!”身为女子不会弹琴,我羞赧垂下头,“反正我们都会法术,学起来一定很快是不是?”

“那倒是,只不过要想要真正融汇贯通还颇费时日。”

我笑嘻嘻凑了上去,“我不要融汇贯通,只想要这一首而已。”

罗净念咒施法,点住我的太阳穴,输入一道灵力。我细细琢磨一会,果然这首曲子已经深深印在脑子里。

“为何是月儿高?”罗净问。

“因为听你弹过,久久不能忘…”我趁他发怔之际,绕到他身后用定身咒将他定住,一举夺下了他藏在衣袖下的东西,竟是一只沾了泥土的小酒坛。低头在地上寻了一圈,发现树根附近有坑。又蹲下去刨了几下,相邻的地方竟埋了许多酒坛,我抬头指着罗净大呼:“被我逮到了吧!你这僧人,竟然饮酒!”用力挖了一坛出来,一手托着一只酒坛眯眼笑道:“既然有酒喝,当然要分给我一点。唐七公子,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桃七酿?”

罗净被我定住了动弹不得,估摸他此刻怒火中烧,目光似刀子一般泛着寒光。我得意极了,席地而坐,开了一坛酒。果真是桃七酿,除了它,世间的酒对我来说都淡而无味。正捧着酒坛往嘴边送,罗净忽然窜上来,轻而易举夺走了酒坛,又拾起了地上那只,飞跃上了桃树。

我追了上去,大叫:“罗净!你好阴险,破了我的法术都不动声色!”

他落在树的顶端,站在一片桃花中,右手托着坛子将酒水渐渐倾泻。酒水浇湿了桃花,一股股顺着树枝滑下。

“这么好的东西,你竟然倒了!”我又气又急,扑过去抢夺。

他躲避我,在四周飞旋,回头警示道:“小桃花,你有身孕,不能喝酒。”

只见酒水像一条银色的纤细丝带,绕着桃树向下蜿蜒。我着急地上蹿下跳追堵他,一面解释:“我不喝,可你也不能如此浪费!小绿爱喝酒,她在醉月楼就喜欢喝酒,不如我带回去给她喝吧?”

“这酒是用来浇树的。”罗净手中的坛子已经空了,索性往身后一丢。我正巧接着,埋怨道:“树不浇水都可以生长,何必用酒水浇灌?”

他落地了,将那坛尚未开封的酒重新埋好。见我哭丧着脸,无奈摇头:“待孩子生下来,你想喝多少我都给你。”

我瞥他一眼,忿忿道:“哼…我想喝还需经由你同意?硬抢我也能抢过你!可是这样难得的佳酿,你竟然倒了…”

“你可知桃七酿是如何酿得?”

“如何?”

“皆由这株桃花。”罗净那张仿若镀了银的脸庞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是你的桃花有灵气,才令我酿出绝世好酒。春天的花瓣和秋天的露水,都是从它而来,将这美酒还给它也是理所应当的,给我留下一抹余香就够了。其实我每年都酿酒,全都用作来年浇树。年复一年,桃七酿的味道愈加醇厚。”

“真的?”我立刻抓到了他的把柄,拍着手叫唤,“露馅了吧?你若是没尝过酒,怎能知道味道醇厚了?”

罗净收敛了笑容,目光躲藏:“我能闻出来。”

我一步步朝他逼近,举眸盯着他问:“年复一年,你都守着这棵树?”

罗净眉毛忽地一挑,心虚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昂首笑了:“你哪里是出家人,明明心里有牵挂。你对这株桃花有感情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和它的渊源,所以你对我也有不同寻常的感情…难怪你一直关心我,处处帮我…”

“原来你知道我在帮你吗?”罗净毅然打断我,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悦,“那么今后尽管听我的话,不要胡闹。”

我抿唇望了他许久,颔首道:“好吧,看在桃花的面子上,我不生你气了。”

罗净蹙眉瞥了我一眼便转身回房去,慢吞吞说:“多谢。”

我加快脚步跟上他,柔柔说:“既然我们和好了,不如你带我去见见华容添?”

他沉思片刻,说:“月底是太后寿辰,我带你入宫赴宴。”

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欣喜若狂拽住他胳膊:“大师!真的吗?”

罗净止了步子,回头怔怔看着我:“小桃花,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你生气,你要一直这样笑才好。”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乐不可支:“大师带我去见他,我就不气了!”

“劫难一定会过去的。”罗净轻轻抽出胳膊,“你别整天用法术,多走走对孩子好。”

我垂目看了眼腹部,又偷偷打量他的眼神,总觉得他是有几分失落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内疚起来。症结在于我根本没怀孩子,白白令他难受了。深吸口气,冲他甜甜一笑:“好,我走回去。不过,你的琴借我一用。”

第六章 芳心苦-1

旋律清晰地印在脑子里,十指一动,曲子流淌而出。原来学一首曲子如此简单,我静下心,任由法术牵动我的手在琴弦上勾抹划动。月下的桃花林优雅静谧,被一缕缕仙音萦绕。

小绿边吃着糕点边喝茶,不亦乐乎。沈云珞幽幽自叹了许久,才与我说秦朗坤的近况。玉临王由于和逍遥王关系密切,皇上越来越疑心,索性将他一并软禁。如此一来,亲玉临王的官员纷纷离散,秦朗坤孤立了。蔺水蓝与魏家联姻,一方面是给蔺家交代,一方面也是想用更大的势力保住秦朗坤。

和着乐曲,我微微闭目道:“看吧,蔺水蓝定是有打算的。”

“可他毕竟有了家室,阿坤却落得形单影只…”沈云珞淡眉微蹙,忧虑不已。

我调笑道:“不如叫秦朗坤辞官,你们二人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好了。”

沈云珞淡淡说了句:“于归,你不懂爱情。”

“是吗?你懂?”我收住了双手,琴音戛然而止,“可是在妖界,大家都说人最无情无义。我们妖精才懂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跟爱情有何干系?”沈云珞斜眼看着我,“难道你认为,报恩便是以身相许么?”

“不是么?妖精历来都这样做。”

她捂嘴笑了一阵,问:“于归,你喜欢的人和你的恩人不是同一个人该怎么办?”

“怎么会呢?”琴音猝然停下,我若有所思把玩起手边的玲珑茶杯,“必须是我的恩人我才会喜欢呐!”

沈云珞疑惑问:“你之所以嫁给阿坤,难道因为他是你的恩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始我以为是他,可后来发现不是他,是华容添!”

“如果你又发现不是华容添,而是罗净大师呢?”

“啊?”我从石凳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嚷嚷,“你别乌鸦嘴了!我已经认定华容添了!”

“你认定的不是爱情,而是恩情。殊不知,爱情是无条件地付出,你所谓的报恩其实是在亵渎爱情。”

“不是这样!我想和他在一起,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待我!”

沈云珞咄咄逼人问:“如果还有呢?如果出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你该如何?”

我顿时哑口无言,迷茫极了。沈云珞似笑非笑说:“从前我也像你一般,执拗地以为他就是唯一。这个唯一过后,你又发现另一个唯一,怎么办呢?”

我痴痴望着她问:“怎么办呢?”

“看清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要怎样才能看清?不,我不能听沈云珞说胡话,她自己也不是聪明人。冷不丁听见她问:“你何时学会的弹琴?”

“方才大师教的。”说完,我抱着琴惴惴不安回房了。

太后寿辰这日,我早早起来,沐浴、洗发、敷脸,穿上罗净送来的一套华丽宫装。沈云珞替我妆点,两个身形臃肿的女人坐在花窗边说说笑笑。小绿端了药过来给沈云珞,她恹恹蹙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她总是这样,我责备道:“这可是为了孩子好,你别老愁眉苦脸的,孩子都五个月大了,你若不高兴,他也不高兴。若生下个苦瓜脸可怎么办?”

沈云珞幽幽瞥了我一眼,从小瓷碟里拈了颗梅子含着,再端起药碗小口抿起来。每回见她喝药都着急,这么苦的东西,她反而慢慢品尝。小绿笑眯眯打量我说:“夫人,你看沈小姐不仅肚子鼓鼓的,脸也胖了,你怎么不变胖一点呢?”

“那怎么可以?”我侧头照照镜子,“今天可是要见他的,两个月不见了,我如此想念他,应当消瘦才是。”

沈云珞阴阳怪气说:“那是你想得还不够多。”

我想起从前沈云珞在絮华宫要死不活的样子,嘲笑道:“难不成要像你一样,去吃柳叶毒死自己啊?”

她瞠目,一会又镇定下来,拉扯我的头发开始梳髻,这一折腾便到了下午。

发髻松松绾成,妩媚不失端庄。眼角晕开淡淡的桃红,眉间贴了朵精巧的桃花,唇上如抹了蜜一般晶莹。沈云珞极少用这样赞许的目光看我,但是说了一句:“这个肚子很煞风景。”

我的肚子可全是为了她而装的,真不知好歹。

罗净一早就进宫为太后念经了,直到黄昏时分回来接我。只见他从正门的匾额后取下一道符,清□长的法术立即消失了,我恍然大悟,大步迈出了国师府。如果没有清□长,仅凭罗净的结界是困不住我的,既然知道了符咒所在,我心中窃喜,将来要逃出来也好办了。

市集很热闹,就像从前的庙会和上元灯节。京城里挂起了万盏灯笼,戏台子沿着汴河搭了一路,戏子们衣装精美,五彩缤纷。一进皇宫,发觉方才那些都太寒酸,整个皇宫装饰一新,小小宫娥们也换了新装,各嫔妃更是争奇斗妍。太后的寿辰从未这样大肆铺张,这次算是吐气扬眉罢。

我心高气傲跟在罗净身后,美艳动人不说,尤其是挺着肚子引人注目。有些老臣默默摇头,有的则窃窃私语,那些武官便肆无忌惮地嘲笑。其中有一人朝罗净放声笑道:“国师,你的孩子生出来是和尚还是妖怪啊?”

罗净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他跟前,诡异笑着:“不管是什么,都能瞬息之间置人于死地。”趁他表情僵住,我又回到了罗净身后,若无其事。罗净面上不动声色,以极轻微的声音说:“小桃花,别惹是生非。”

我回道:“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这句话我故意说得很大声,旁边的人立即不敢斜视,纷纷进了殿去。

所有文武大臣依次拜见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皇太后,献寿礼。我同罗净一同跪拜,献上一尊由罗净早准备好的千手观音像。太后对罗净很满意,只是看我的时候忽然目露凶光。在我们起身的时候,皇上忽然带着嘲意说:“原来传言是真的,我们国师府要添丁了。罗净,这就不对了,大喜事嘛,为何秘而不宣?朕也有个孩子快出世了,不如就此结亲?”

我一惊,忽然没站稳似的往旁边岔了一步,罗净及时伸臂揽住我,沉稳答:“只是胎儿如今男女不明。”

“哈哈…她不是会法术么,即便生个小和尚也能变成小千金,是吧?”

我像最初一样厌恶他的语气和眼神,狠狠撇开头,不料竟正对上华容添一脸的绝望。他瘦了很多,眼窝深深凹陷,即便穿着华衣锦袍,也不复往日的风采。想飞过去告诉他真相,可身子却被罗净拥着往另一边去了。一个转身,我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木然地被罗净按到座上。周遭的热闹和喧哗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事情不是他看见的模样。气血在胸中翻涌着,愤怒、渴望、悲伤纷沓而来。好想不顾一切冲过去带着他离开这里,去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可他又如何能放下孩子…

我紧紧盯着他,希望他也能认真看着我,聆听我的心思。可是光看有何用?除了罗净,谁还能读懂我的眼神?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戳破皮肉,罗净的手忽然落了下来,轻轻将我的拳头包裹。我顿了一下,手莫名奇妙地被他掰开了。

“小桃花,不要拿自己出气。”

“那我该拿谁出气?”

罗净沉沉叹道:“在见他之前,你应当有预料。”

“是啊…孩子下落不明,我也不在身边,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可我最受不了的是他误会我,那种眼神,明明就是对我绝望了。我都没有绝望,他怎么可以?”

“会有机会解释。”罗净扶着我起来,向太后敬酒。我们二人桌上没有酒肉,只能以茶代酒。觥筹交错间,只见华容添忽然端了酒杯往上去了。我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恭贺完太后,与皇上讲了两句话。无奈周围歌舞环绕,隔了几丈远,即便用法术也听不见丁点。

当华容添转身朝我走来时,我愣了愣,接着满怀欣喜。他站在我们桌前,举杯示意,我与罗净亦起身举杯,哪知华容添开口道:“本王特来祝贺国师大喜。”他脸色平静看着罗净,不见喜悲。我的笑容僵住了,却仍然在笑,悄然拉了拉华容添的衣袖,小声唤:“容添、不要这样,容添,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仍然盯着罗净,低声道:“事已至此,我还能期盼什么?”

我望着他颤抖而苍白的唇,心仿佛被针扎,恍恍惚惚问:“你不是要娶我么?”

“你和他有了骨肉,还能心安理得嫁给我吗?我有孩子,深知那种骨肉分离的苦痛…于归,我希望你幸福,和你的家人一起好好地生活。不要再被我连累而卷入无休止的纷争。”华容添说完,淡然一笑。我泪如雨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哽咽道:“你为何不听我说?”

“王爷!”罗净拿下我手里的杯子,压低声音对华容添说,“她腹中骨肉不是我的,是你的。应当与她共度余生的人是你!你怎可轻言放弃?”

华容添惊愕瞪着罗净:“不可能!谁说孩子是我的?”

“我说的!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情急之下哭嚷出声,罗净在旁边,叫我怎样解释这个孩子的真相?

华容添痛苦垂目道:“都这么大了,少说也有五个月。可我们…于归,你为何要撒谎?”

我慢慢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就算我撒谎,孩子也姓华!”

罗净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一脸的难以置信:“你骗我?究竟是谁的?”

华容添斩钉截铁道:“你的。”

我日夜怀念的爱情瞬间化为乌有,不敢相信他在我面前这样残忍。我只好垂着头不看他,泪一道道滑过脸庞,含糊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想甩掉我…你嫌弃我了,嫌弃我怀了别人的孩子…”

华容添没有否认,毅然转身离席。那道风流无限的身影,此刻步履蹒跚,艰难地穿过层层帘幔、消失在宫门之外的夜色中。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再没有能支撑我的东西,一下瘫倒在地。罗净匆匆与皇上告退,抱起我腾飞跃入夜空。

都说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

春夜的风凉凉地拂过脸颊,我的泪不断,像涓涓细流。看着罗净满脸担忧的神色,我哀恸问:“孩子是谁的真这么重要吗?是你的,他就不要我;是他的,你就不理我。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不会不要你,没有你,他的生命就是空白。”罗净带着我从国师府上空飞掠,落在他院里的桃花树上。粗壮的枝干猛地受住我们二人的重量,花瓣纷飞飘落,像下雪一样。我伸手接了一片,递到自己眼前,桃花开得这么美又有何用?到最后也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

罗净问:“你为何要骗我?只是想出气?”

我仰目,将眼泪憋住,这个弥天大谎到此等地步,真不知该如何去圆。深吸口气,喃喃说:“我不好过,也不想让你好过。我知道,听说我怀孕你很高兴,你在我面前无法掩饰,罗净。可我说孩子不是你的时候你多难过,我也能感受到。”

罗净矢口否认:“我并未难过,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为你高兴。”

“不,你难过的原因不是孩子,而是我。你吃醋了,你以为我和华容添没成亲就不会怎样,其实你一直都有私心。我不明白,你明明嫉妒他,为何还要帮他说话?”

罗净拽着一片衣袖替我擦拭泪痕,道:“他是你的良人,我知道。”

“可是我他不要我了…”我歪着头看他,泪眼婆娑。我就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妖精,一直都遭遗弃,无人怜爱。

“小桃花,他会想明白的,你相信我。”

“你从头到尾都说他好,迫不及待要我跟了他。你是怕我纠缠你吗?”

罗净神情一怔,不作声也不再看我的眼睛。我追问:“是吗?怕我这妖精毁了你的修行?”

不知是不是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开始忌惮我了,不安说:“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绝望地笑着,这人间根本就无情。

桃苑他仍然进不去,只能将我送到门口,却又不放心。我执拗推开他,独自朝幽幽桃花林迈开步子。整个人好像是空的,轻飘飘在林中穿梭,花瓣像蝴蝶翩翩飞舞,一层层围绕在身旁。夜风拂过,裙袂飞扬,桃花漫天。

远处的小绿奔过来,直唤:“夫人、夫人你好美!”

我戚然一笑,在最美的年华里,徒有寂寞。

第六章 芳心苦-2

从宫宴回来的次日,我有一种生病的感觉,就好像一棵树从根部开始腐坏,花叶凋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可能快死了。所有树都有老死的一天,我慌张告诉沈云珞,她却不以为然,觉得我大惊小怪了。

“人都会生病,我相信妖也会生病。”沈云珞抚着肚子,神情安详。她真是没心没肺啊,枉我好吃好喝伺候她,现在我要死了,她却漠不关心。想告诉罗净,又怕他替我把脉会察觉我假怀孕的事。

心慌气喘,精神不济,我确信自己不对劲,若真要走到尽头了,我心中还有什么遗憾?当然有,这几天,只要微微闭上眼,就能想起华容添看见罗净搀扶我时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曾经那俊朗的眉目含笑凝望我,暧昧而痴缠,他为我已经付出了一切,怎会突然放手?我仍然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他一定是糊涂了!

我发疯似的要冲出国师府,罗净的结界被我冲破了,可一次次被符咒的法力挡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即便我使出毕生法力,不惜将国师府毁了,恐怕也只是两败俱伤。罗净赶来时,我已经冲了几十次、摔了几十次。

他震惊之余,暴怒之下,竟用法器将我擒住,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会伤到自己?!”

“你让我出去找他,不然我就撞死在这里!”

罗净强行将我拖进厅堂,叱呵:“你要一尸两命吗?那也要先问过我!”

“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样关着我?!”浑身使劲一挣,法力弹出去,桌椅俱碎,幸而罗净闪开了。厅堂内顿时光芒刺目,金黄和桃红两股光辉交汇相击。几番交手,他都不曾赢过我,可这一回我有心无力、节节败退。

“听我说!”罗净将我逼退至屋角,狭长双目中迸发出慑人的魄力,“我已经找了他好几日,他走了!”

我的身体好像在冰水中凝结了,指尖微微一颤,法力尽歇。罗净也及时收住法力,冲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我,焦急道:“他再次恳求皇上让他去陪孩子,在宫宴那晚,他就走了。”

没了我,紫葳和京墨是他最后的慰藉吧?我强忍住悲伤,不去怪他,他忍受的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