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一点点掰开尤念的手,将那张折纸从她手中抽出,尤念欲哭无泪,想夺回来又不敢伸手。

“裴、裴然?”

自从那张折纸落入裴然的手心后,尤念就觉得他神情越来越诡异了。

他先是面无表情,紧接着双眸微眯,暗沉沉的眸色像是泼入了一团墨,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几行字后,裴然握紧手中的折纸,长睫一直轻轻颤着。

尤念有些害怕,她失忆了也不知道那张纸上的文字表达了什么意思,只能轻扯了下他的衣角,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

裴然睁开眸子看她,眸底仿佛凝出了漩涡,他哑着声音道:“这张纸,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我刚才在、在书架中随便翻出来的。”尤念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他说了谎。

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绝不能告诉他,这是她拆千纸鹤得来的。忽然就想起那张被她丢在垃圾桶中的折纸,尤念不由往那边靠了一分,用身体遮住垃圾桶,故作镇定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一点……也没有问题。”

看着忽然展颜而笑的裴然,尤念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裴然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怕,他轻笑着把人揽入怀中,用指腹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在尤念的颤栗下,他抬起她的下巴轻亲了一下,在她耳边呢喃道:“念念,我忽然好高兴。”

尤念吞了吞口水,看着他过分温柔的神情:“高高……高兴什么呀?”

当然是高兴,你说你对我有过心动啊。

裴然自动忽略尤念话中的‘曾经’与‘短暂’,他抱她抱得紧紧地,好似他轻柔一些,她就会消失般。

裴然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尤念时的场景,因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尤念的秘密,一个让他恨不得毁了她,又让他心灼的秘密。

【尤念,你知道每周五的下午的五点三十五分,站到天台上能看到什么吗?】

【你会看到一群学生背着书包回家,还能清晰的看到教学楼某层的最后一间教室,或是……能看到从教室中走出来的某个人?】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如果裴然没有猜错的话,尤念折纸上的这两句话,就是在他发现尤念的秘密后,某天跟着她一路来到天台后而写下的。

那段时间,裴然发现尤念每周五放学都会匆匆离开,她不是回家,而是来到了天台,静静地盯着某处看很久。

后来裴然知道她看的是谁了,也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她,他来到天台去逼问她,可尤念只是咬了下唇瓣,清声回问他:“关你什么事?”

是啊,不关他的事。

裴然那个时候被她气笑了,哪怕在爱与被爱之间,他是最主动也是最没机会的那个,他也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裴家小公子,他说:“尤念,我喜欢你。”

他努力将那句饱含最浓烈感情的话压抑到毫无起伏,可尤念听到后,还是被吓到了。

风吹起了洁白的校服,尤念睫毛一直轻颤着,她用最软绵的声音回复说:“裴然,可我很讨厌你。”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

请你相信我,好吗?

或许是讽刺,在尤念说完这句话后,天台上落下了一只小鸟。不是曾经他们一起救过的那只,那只小鸟浑身灰棕,只是落在天台上轻叫了两声,就扑腾着翅膀离开了。

它的出现不由都让二人想起了那段记忆,裴然眉眼间满是凉薄,他见尤念垂下视线一直紧抓着衣摆,那副怕极他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不由就低笑出声,裴然在离开时,一字一顿对她说道:“既然你那么讨厌我,那就……”

“继续讨厌下去吧。”

而我——

也会不断努力着让你讨厌。

裴然以为,尤念说讨厌他,就是从头到尾,从来就没喜欢过他。那时他骄傲的自尊被她伤的彻底,在她拒绝他后,他甚至一句反问都问不出口。

心里像是被某只利爪抓住在狠狠地捏住,裴然深知尤念的性格,所以从未期盼过她会对他有片刻的喜欢。

此刻听到尤念的疑问,裴然愉悦的弯唇笑了,夹起那张折纸在她薄唇上蹭了蹭,裴然缓缓道:“这张纸片,是你写给我的情书。”

尤念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眸:“????!”

尤念知道,自己失忆后是记性不好,可她还是能记得那张折纸上写的是什么的。她可以相信裴然自己当初是因为他才写出了这两行字,但她左想右想,也不觉得这两行字是表白的意思呀!

不等尤念将疑惑问出,裴然就将那张折纸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入了口袋中,他将目光落在尤念背后的书架上,往前走了两步:“你是从哪本书中翻出来的?”

尤念没反应过来,裴然就用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这张折纸你是从哪本书中翻出来的。”

尤念没想到他会继续追查,说了一个谎言,后面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了。

她见裴然站的位置与垃圾桶靠的极近,她赶紧走过去挤到他与垃圾桶之间,硬着头皮指了本距离垃圾桶较远的书,“就、就那本。”

裴然拿起来翻了翻,在翻了两遍还是一无所获后,他微微皱着眉道:“没了?”

尤念慌忙点头:“嗯嗯嗯,就这一张的,当时我也翻了好几遍呢。”

裴然薄唇微抿,将书拿在手中又细细翻了一遍。

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他眸子微垂又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折纸。尤念见他将折纸放在了书页上,抬手用指腹细细抚摸着上面的折痕,她的心顿时就像坐上了凌霄飞车,上下狂奔不停。

就在裴然抬眸望向尤念那满屋子的千纸鹤时,尤念心中的凌霄飞车——

‘啪’的一声,就从轨道上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尤念:要脸吗?那是情书??

裴然;嘘,让我来看看你给我写的其它‘情书’。

尤念:!!!!!

……

第23章 神秘的老公(三)

“裴、裴然……”

尤念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就是不想让他发现千纸鹤的秘密。在看到他抬手要去碰她身侧的一串千纸鹤时, 尤念赶紧拦住了他。

此时她口干舌燥, 心跳加快,有些过分的紧张。为了防止裴然甩开她, 她还特意用了自己的两只手去抓他。

“这张折纸,真的是你从书中找到的?”因尤念的阻拦,裴然的胳膊顿在了空中,此时他离最近的那只千纸鹤只有短短几厘米,只要他再微微往前些,就能抓到它。

尤念听到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是的,是的,它真的是我从书中找到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般, 她明亮的眸子一直盯着裴然看,末了还故作委屈的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她以为,只要自己装的甜软可怜一些, 裴然就会收手把她揽入怀中哄哄。可裴然清醒的过分, 他压根就不吃她这套。

瞥了一眼尤念含了一点点水光的大眼睛, 裴然没说相信她也没说不相信, 他只是在尤念反应不及时将手又往千纸鹤的位置送了送,尤念察觉到后迅速抱紧了他的手臂,没忍住还叫了一声。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听到尤念像是被踩到尾巴般的叫声, 裴然将千纸鹤一把圈入掌心。

他拿的是最末尾的那只,只要轻轻一撸就能将它拽下,尤念看到后连忙去掰他的手掌, 无奈她那点小力气实在杠不过裴然,最后她只能眼巴巴的求着他道:“裴然,你不要把它拽下来好不好?”

裴然挑了挑眉,她越是这样裴然就越是不想放手。隐约间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扬起一抹阴测测笑容,裴然缓声哄她;“乖啊,我只看这一只——”

“啊!!”

随着裴然话音落下,他就将最末尾的那只千纸鹤拽了下来。尤念如同被人拽掉毛发的猫咪,恼意冲顶,松开裴然的手臂就要抢回那只千纸鹤。

“裴然,你还给我!”

裴然不会搞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千纸鹤叠起来麻烦又复杂,拆起来自然也不容易。

“别闹。”被尤念扯住手臂不小心把折纸撕了一条缝隙,裴然眉头轻皱,一把将人按在了怀中。她在他怀中也一点也不老实,伸着一双小手奋力去抢他手中的东西,为了压制住她,裴然不得不将她扣紧,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双臂把她圈的死紧。

“裴然!你要是敢拆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要和你离婚,离婚!你听到了没有?!”

尤念挣扎无用,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那只千纸鹤被拆开了。经他们二人这一折腾,正正方方的一张纸上到处都是裂缝,尤念屏住呼吸去看那张折纸上的字,裴然也跟着低头,然后他们就发现——

那张纸的背面是空白的。

裴然:“……”

尤念:“……”

.

当裴老爷子再次派人来喊他们二人下楼时,尤念不等裴然来牵他,就率先推门出去了。

她刚才被吓得够呛,往前迈步时险些腿软。也不知道是她太幸运还是这些千纸鹤中大多数都是空白,此时她好庆幸裴然没拿到有字的千纸鹤,为了避免他去拆第二只,她只能装作生气的样子,理都不理他就跑了出去。

“念念——”果然,看到尤念生气了,裴然没有再拆剩下的。

他抓紧手中那张空白的折纸,瞥了眼满屋子的千纸鹤,最后还是赶紧追了出去。才刚刚拉住尤念泛着凉意的小手,尤念就赌气的就甩开了,裴然也不恼,他继续去牵,尤念再甩,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楼下。

“乖,别气了。”

临到餐厅时,裴然没再给她机会甩开自己。

此时从他们的位置,刚好能听到餐厅内的喧嚷声。尤念犹豫了一下这次没再甩开他的手,两人就这样进了餐厅,瞬间就迎来了大片的目光。

“哎呀,裴然过来了呀。”

“裴然你快过来坐,我这儿刚好有位置!”

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坐在靠门的一个中年女人,从裴然进门后,她的目光就黏在他身上不放。她张口闭口就只有裴然一个人,这让跟在裴然身边的尤念十分不舒服,原本不好的心情更差了一分,尤念连伪装的笑容都不想有了。

“不想笑就别假笑。”

裴然只注意着自己身侧的姑娘,他连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就直接在她面前走过。见尤念闷声不吭还在装作一副礼貌友好的样子,他不由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掌。

“念念,你以前和他们关系并不好,所以你现在也没必要伪装。”裴然没打算让尤念失忆的事情暴露,所以她这样做只会让这群人精起疑。

尤念知道的裴然的意思,她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为了避免麻烦,她索性低着头谁也不看了。

两人最终在餐桌的前端坐下,瞬间就有人帮他们摆好了碗筷和餐纸。裴老爷子坐在餐桌的最中央,右手边是裴然和尤念,左手边是裴楚一家。

没有想象中的腥风血雨修罗场,可能有裴老爷子坐镇的缘故,这群亲戚表现的都还算友好。

可就算这样,那些托儿带女来吃家宴的亲戚,在吃饭的时候还是不停地把话题引到裴家的各个公司上。

卖惨的卖惨,苦穷的哭穷,在有一人说到自己家那个‘没出息’的侄子自从名牌大学毕业后至今还没相中工作时,裴老爷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就对身边的裴然道:“过两天你就给你五婶婶家的那个侄子安排下面试吧,如果可以,就把他招到咱们自家的公司来。”

正在给舀汤的裴然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他将汤碗推到尤念面前,低声道:“尝尝这个。”

尤念还是不理他,闷声吃着自己的东西。

“还生我的气呢?”又给尤念夹了几筷较远的菜,裴然凑近她咬耳朵:“是老公错了好不好?老公回去就赔你一只千纸鹤。”

见她一边吃着一边将目光放在右侧边上的炸酸奶上,裴然伸筷子给她夹了些,继续哄道:“念念?宝宝?”

“咳咳——”尤念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险些呛到。

其实她原本就不算生气,故意装成气的不行的样子,也只是为了防止裴然再去拆那些千纸鹤。

如今他们都在餐桌上,裴然对她的体贴她都看在眼里,从他第一次主动帮她夹菜开始她就不气了,这会儿还不理他,也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放弃再去拆千纸鹤的想法。

自从裴老爷子为五婶家的侄子发话后,饭桌上的众人情绪更加高涨,他们左一句又一句的,老爷子不搭理他们,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裴然身上,裴然只想把尤念哄好,自然也懒得搭理他们。

“那张折纸真的是我从书中拿出来的,你爱信不信!”气的差不多了,尤念也不能一直憋着不说话。

自从她坐到这个餐桌上后,就产生了一肚子疑问,此时为了解答疑惑,她就只能和裴然和好。

裴然以为自己还得哄上一大会儿她才理自己,忽然听到她说话,裴然不由弯起了嘴角,这个时候他不管信不信都只能说信,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尤念继续道:“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再拆我的千纸鹤了。”

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它们的重视,她还特意加了一句威胁:“如果你再敢拆它们,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真的要和你……”离婚!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理( ?° ?? ?°)?出,裴然就拿起纸巾盖在了她的嘴上。

从表面上看,裴然像是在给她擦嘴,其实他是借着纸巾的遮掩捂住了尤念的嘴,仿佛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般,裴然皮笑又不笑的承诺道:“好,我以后不会再碰它们了。”

“口说无凭!”

尤念一把将裴然的手拉开,她想起裴然刚刚哄她的话:“你不是说还要赔给我一只千纸鹤吗?为了让你长记性,我要你赔给我十只!不,是一百只!”

裴然嘴角的笑容淡了一分,他微微眯眸看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小丫头,用鼻音发出一声:“嗯?”

尤念觉得他这是在威胁自己,虽然有些怕了,但她的话已经出口此时要是再改就太怂了,所以她就只能硬着头皮装强硬,瞪着他道:“你嗯什么嗯,吓唬谁呢?”

裴然可没觉得自己这是在吓唬她,他只是觉得尤念自从失忆后越来越大胆了,以前从来都只有他惩罚她的份儿,现在竟然还颠倒了?

“不愿意就算了!”尤念性子就是如此,何况她眼前这人性子阴晴不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又踩雷了。

不由就想起她昨晚睡觉前看的一个综艺,想起其中一句十分应景的话,尤念嘟囔着道:“男人的嘴,果然都是骗人的鬼……”

这话刚好就让耳力极佳的裴然听到了,他笑容一僵,只能一字一缓道:“好,我赔你一百只千纸鹤。”

“一言而定,做不到的就是小王八!”

尤念难得见裴然这么好脾气,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要和他拉钩,裴然眉头一挑,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伸过来的小手指。

“你能不能再可爱点儿?”嗤笑着和她勾了勾小指,尤念在裴然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嫌弃。

她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扯住他的袖子刚要反驳他,裴然就垂下目光拿起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

瓷器相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尤念张了张嘴,听到他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你那些千纸鹤有什么好宝贝的,都失忆了还和以前一样……一碰就炸毛。”

尤念放在裴然衣袖上的手一僵,刚想把手放下,裴然就侧眸又看向了她。

此时他薄唇微勾笑容清浅,收起那副随和表象的他看起来很有压迫感。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试探,尤念看到他微微低下头,贴着她耳边道:

“难不成说,你那些千纸鹤里,真藏了我不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尤念:老公变脸来的太快,就像是龙卷风……

第24章 神秘的老公(四)

餐厅中人声吵嚷, 男男女女说的七嘴八舌。

一些嗓门大些的妇人说话很有穿透力, 也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一群人哈哈笑了起来。

尤念吞了吞口水,感受着裴然喷洒在她耳边的热气, 微微垂着脑袋说道:“我……真藏了。”

她声音压得小,说话时又不肯靠近裴然,裴然自然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在众人笑说的背景下,裴然看着她露出的小半截白嫩脖子,忍住想要上去咬一口的心思,与她脸贴着脸亲昵道“念念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是问我千纸鹤中是不是真藏了秘密吗?

“我说我……真藏了。”

尤念不比裴然,这是她在失忆后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众人的嬉笑喧闹冲的她有些脑胀,她眨了下眼, 又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裴然听到后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只是‘哦?’了一声,低笑着问她:“藏了什么秘密?”

尤念似乎很纠结, 她想说又似乎觉得自己不能说, 裴然静静地看着她演戏。

良久后, 尤念抓住了裴然的手,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她神秘兮兮道:“裴然,我告诉你哦——”

“其实那些千纸鹤中藏了藏宝图, 只要我们找到散落的七张地图,就能召唤神龙了!”

这词儿也是昨晚尤念从综艺节目中学来的,当时裴然正在书房工作, 也就没陪着她一起看。如今他听到她这话只觉得新鲜,低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他笑话道:“你几岁了啊?”

尤念没想到裴然会表现的这么平和。

他刚才试探她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危险又阴森。尤念是急中生智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回答,她原以为裴然会失望或者呆愣,谁知他好像早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真话般,低低的笑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仿佛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尤念也没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有多好笑,见他笑得眉眼动人小长睫都一颤一颤的,尤念思考了下回答:“三岁?”

裴然又点了下她的小鼻子,不厚道的把她的智商一降再降:“顶多两岁半。”

尤念嘁了一声,就知道他又嫌弃她幼稚了。

两人才刚刚和好,裴然还没和她亲热够,正好尤念还没吃饱,裴然就主动帮她夹菜挑鱼刺。

一些亲戚见自己说的都口干舌燥了而主位上那几个没一个肯搭理他们的,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裴然正在给尤念挑鱼刺,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头脑一热,就把话题引到尤念身上了。

“哎呦喂尤念啊,你看你这些姑姑婶婶儿们聊得多开心呀,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正想伸筷子继续夹菜的尤念动作顿了顿,她将筷子咬在嘴中看向说话的人,发现那人正好是刚才让他们坐在她身旁的中年妇人。

不等尤念回话,她周围的几位妇人也跟着应了起来,有一位也不知道是说笑还是怎么,不缓不慢的来了一句:“可别是尤念连我们这群亲戚是谁都没认全呢。”

刚说完,桌上的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尤念看了一圈说笑的人,发现他们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嘲讽或看好戏的表情,她顿时就知道裴然没有骗她了,她果然和这群亲戚关系不好。

“我……”

一直不太灵光的大脑忽然快速转动了一下,尤念关键时候还真没被她们噎住,她刚想噎回她们,身侧的人就先她一步开口:“咱们家亲戚这么多,别说是念念了,就连我都没认全你们呢。”

裴然生于裴家,从小就适应了这里的氛围。此时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如同优雅贵公子,让人不自觉就住了声。

“什么坏习惯?”见尤念还在咬筷子,裴然低斥一声把她的筷子抽了出来,又慢悠悠把挑好的鱼肉夹到了她的碗中。

趁着尤念埋头吃鱼的时候,裴然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

好似没感觉到餐厅内有些尴尬的氛围般,他笑意吟吟的看向刚才挑事的那位妇人,挑眉问道:“你是我哪位亲戚来着?七大姑还是八大姨?”

这话就说的有些不留情面了,然而在座的这群亲戚中没一个敢再开口。

被落了面子的妇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她将目光看向主座上的裴正阳,而老爷子却只是擦了擦嘴,神色淡淡道:“咱家亲戚是不少,有机会慢慢认就是了。”

妇人不敢置信,她没听出裴老爷子话中的意思,只是不满他对她家的不重视。而听出他话中意思的亲戚们脸都白了,老爷子那话可不是在指责裴然,他是说给他们听的。

亲戚多没关系,以后多多来往见几面,总能都记住。可裴老爷子说的是‘有机会’,他这一句话瞬间就断绝了他们以后和裴家的来往,甚至间接否定了他们的关系。

“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咯。”

在裴然没有对他说那些话之前,裴正阳一直觉得他这些亲戚,虽然贪了一些,世俗了一些,但毕竟都是一家人,再坏也不可能坏到自家亲戚头上。

裴家家大业大,裴老爷子膝下就只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大闺女和一个为了爱情不要家业的儿子。他总想,一根筷子容易折,百根筷子折不断,和这群亲戚关系近些,总能互相帮衬着。

直到他今日将裴然的话放在心上,在吃饭时好好观察了下他这群亲人,他这才知道这群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趋炎附势、仗势欺人、欺软怕硬还嫉妒心极强,从他们对待尤念的态度上,裴正阳这才险险察觉让这群人帮扶着裴家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他顿时倒足了胃口,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你们就慢慢吃吧,我老头子就先离席了。”见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裴楚的母亲裴雅明赶紧过去搀扶。

裴老爷子摇了摇头,他本想让裴然扶自己上去的,但见尤念好像还没吃饱,就转头对裴楚说道:“小八,你扶我上去吧。”

裴楚点了点头,赶紧上前搀扶老爷子。

随着老爷子的离开,桌上的这群人还有哪一个吃的下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宴顿时冷了场,一些还没达成目的的人见一下子搞成了这样,顿时将目光愤愤对准了惹事的妇人,妇人也是跟着懵了,她的丈夫丢不下这个脸,只能扯着她赶紧离开。

走了一个两个,但凡有眼色的人都跟着走了。后来走的人多了,桌上就只剩了尤念裴然和裴楚的妈妈裴雅明与她的丈夫。

尤念觉得还挺神奇的,明明前一秒还那么热闹,谁知下一秒竟然就没几个人了。

此时满桌子的饭菜都还是热乎的,尤念看着都没动几口的饭菜,见裴雅明夫妻也准备离开了,不由扯了扯裴然的衣服。

“咱们也要走吗?”

裴然见尤念刚刚夹到碟子中的肉还没吃,散漫问她:“那你吃饱了吗?”

在诚实吃饱与说谎挨饿中选择的尤念果断选择了前者,她握紧手中的筷子小声道:“我现在连五分饱都没吃到呢!”

那看来还是饿的厉害。

裴然笑了笑,见她面前的汤碗都已经空了,不由又给她添了一些。“既然饿,那你就继续吃。”

正这么说着,裴雅明夫妇也站了起来。

裴楚的好相貌与他妈妈有七分相似,所以他们之间的气质也很接近。对着尤念二人温和的笑了笑,裴明雅柔声道:“阿然,念念,我和你们姑父就先去客厅坐一会儿了。”

这还是裴然这群亲戚中,第一个把尤念放在眼里的人。

尤念在感激的同时,又想起裴然对她的嘱咐,见到裴明雅身边的男人也对着他们笑了笑,尤念赶紧回应,与裴然一起站起来目送他们离开。

“行了,人都走远了。”

裴然坐下后,见尤念还傻站着不动,他不由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坐下。

“你不是连五分饱都没吃到吗?还不快坐下吃。”

尤念点了点头坐下,赶紧拿起筷子啃了口碟子上的肉。

这算是她自从清醒后,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饭了,医院里的饭菜太过清淡,而裴然安排过去的张姨做饭更是淡的没味,天天青菜清汤,好不容易有个荤菜还没几滴盐味,简直就是折磨。

饭吃的开心了,尤念不由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此时偌大的餐厅中就只剩了他们二人,尤念也没必要压低自己的声音,裴然听到后没有马上说话,他只是将手搭在了饭桌上敲了敲,半响后才回问道:“你不喜欢张姨做的饭吗?”

他声音中起伏不大,尤念也听不出他是个什么情绪。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尤念犹豫了下说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张姨的口味和我不太相符,她太淡口了,我……”

解释来解释去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尤念放弃挣扎,又咬了口肉说道;“好吧,她做的饭我的确是不太喜欢吃。”

话音落下,裴然又不说话了。

“有、有什么问题吗?”

尤念总觉得自从她说不喜欢吃张姨做的饭后,裴然就变得怪怪的。

她边吃边想,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试探的问道:“难道……你喜欢吃?”

是了,如果不是裴然喜欢的厨子,那他招过来干嘛呢?

秉着夫妻之间要互相包容的原则,尤念原本想说,张姨做的饭菜她其实也可以吃的,然而话未出口,她就看到裴然微微抬起目光,半勾着嘴角淡声道:“我也不喜欢。”

那么淡的口味,恐怕也就只有老年人喜欢吃。

尤念瞬间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也不喜欢吃,那你为什么还要特意招她来给我们做饭呀?”

裴然眸底暗光微闪,轻转了下指根处的婚戒,在尤念疑惑的目光下,他半笑着玩味道:“大概是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尤念:“……”

她这老公果然阴晴不定,说变就变。

其实尤念这次还真是误会他了,裴然之所以会招张姨来给他们做饭,是因为他以为她喜欢吃。

他们刚结婚的那会儿,右宅那里一切都是新的安排,张姨作为厨子刚刚调过去后,裴然想着如果尤念不喜欢吃她做的菜他就再换,可从张姨做的第一顿饭起,他自这之后就没听她提过这事儿。

张姨做饭有多淡口,他吃过一次就有些腻了。可每当看到尤念坐在他身边闷头不语的吃,他就以为她口味清淡,就喜欢吃这样的饭菜。

于是两人就这样把张姨留用了几年,后来尤念车祸出事,在出院后他自然也延用她。

“我回去就把她换掉。”裴然不知道一个人失忆后会不会连口味都会改变,但至少他现在听到了她的真心话。

尤念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和自己的胃过不去,既然裴然也不喜欢,那么把她换掉对两人都好。

满桌子的饭菜,没有了那群亲戚,尤念吃饭也更加能放开了,在又喝完一小碗汤后,裴然主动端起来要帮她盛,尤念赶紧拦住他,指了指另一处的汤锅道:“我不要喝鲜鱼汤了,我想尝尝那边那个椰子排骨汤。”

吃了裴家这顿饭,尤念才算是真的长见识。拿起勺子尝了口热乎浓香的椰骨汤,她不由对裴然感慨道:“你们豪门就是厉害,吃顿家宴都炖两种汤。”

这还是裴然第一次从尤念口中听到夸赞豪门的词儿,他不由调侃道:“什么叫我们豪门?”

那股子强势占有欲一上来,裴然不容反驳道:“念念,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了,所以我的自然也就是你的,咱们不分彼此。”

尤念听不得他这种变态兮兮的话,又喝了两口汤后,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裴楚的爸爸是不是也姓裴呀?”

一听到裴楚的名字,裴然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爸爸姓方,怎么可能姓裴?”

“方?”尤念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那裴楚怎么姓裴呀?难道他是随他母亲的姓氏?”

“不然你以为呢?”裴然嘴角一扬,笑容说不出的讽刺:“我们裴家结亲看的从来都不是家世,而是人品与才干。”

“当初我那位大姑姑和方洋结婚的时候,他家连一套市里的房子都买不起,不过老爷子看中了方洋的才干,不仅将他招到了自家公司,在他们二人结婚时,还特意送给了他们一套新房。”

尤念听故事听得认真,然而讲故事的人却漫不经心的,明显不想多聊。

在听到尤念问到是什么样的新房时,裴然眼都不眨一下,随口道:“和我们这儿离得不远,大概一千多万吧?”

“咳咳——”尤念再次震惊:“你们家真的好有钱啊。”

裴然见她听到这个数字嘴都要合不上了,他低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吧?我那位大姑姑可不是我的亲姑姑,她是我爷爷收养的女儿。”

裴奶奶当初在生裴然的爸爸裴茂青时,难产死了。自此之后裴爷爷一个人照顾着裴爸爸,一直不肯再娶。

直到后来,裴家的产业越做越大,裴爷爷逐渐忙了起来无法顾及自己的儿子,但他还是没想过再娶妻子,而是收养了一个大自己儿子四岁的女孩儿,也就是裴然的大姑裴雅明,自此由她和自己的儿子作伴。

……这样说来,裴楚虽然也姓裴,但其实是和裴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

尤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慢悠悠吃着碗中的东西,还有很想问题想问。尤念最喜欢这样边吃东西边聊天了,然而她喜欢的事情,不代表裴然也喜欢。

“那——”尤念刚要在说话,就被裴然塞了一嘴的炸酸奶。

“你说你这吃个饭总要磨磨唧唧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从餐厅中只余他们二人算起,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尤念没吃饱,裴然自然不会催,可他眼看着这些菜逐渐凉透,而他这小妻子小嘴叭叭的仍说个不停,她说两句才吃一口饭的样子,实在让裴然忍不住了。

以前的她不爱和他说话,但她性子闷吃饭慢,裴然和她在一起吃饭时,曾亲眼见到过她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吃到冰凉,她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吃,裴然给她算了算时间,那碗饭她大概也是吃了一个小时。

尤念这个坏习惯,是最让他无奈的了,打不得催不得,哄她她也不理,裴然年少的那段时间,每次和她一桌吃饭,都要被她磨得呕血。

他想,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这个坏习惯给改掉。

“不准再说话了,快吃。”将已经凉透的饭菜放到远处,裴然挑了几样还热乎的饭菜摆到尤念面前。

他倒是没想到,尤念失忆后这坏毛病还是没改,不仅没改,还在吃饭磨蹭的基础上加上了话痨,要知道,尤念失忆前一周说的话,都不见得她此刻吃顿饭说的多。

尤念咬了咬筷子,见裴然真不准备搭理她了,也就没再开口。

.

等到尤念和裴然从餐厅出来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墙壁上的钟表指向八点三十五分,尤念揉了揉吃的饱饱的肚子,随着裴然一路去了客厅。

“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呀?”

那群亲戚都已经走没了,就连裴楚他们一家都不在了。尤念见裴然领着她往外面走,以为他这是要回去:“咱们走之前不给裴爷爷打声招呼吗?”

裴然脚步一顿:“谁说我们现在要走了?”

他腿长步子迈的也大,尤念原本就跟不上他,如今吃撑了就更走不动。裴然见尤念捂着肚子走的慢吞吞的,tangxin不由停下来等了等她,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时,才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看你吃的这么多,我带你出来转转。”

尤念咬了下唇,轻缓的‘哦’了一声。其实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出来逛,她更想去找裴爷爷去聊天。

天黑之后,整座别墅庄园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在清亮的灯光下,尤念被裴然带到了花园中,没有了那群亲戚后,左宅这处稍显冷清。她不由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右侧。

“裴然,咱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尤念所指的位置,就是裴家的主宅。

那处的中央花园修的是最豪华奢侈的,花园深处的圆形花厅边种着一圈西京燃火树,不远处就还有秋千喷泉什么的,将主宅的花园与左宅的花园相比,尤念觉得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裴然裴然,你就带我过去看看吧?”不得不说,裴家的主宅花园修的实在是太对她口味了。

她失忆前就很喜欢那处,多次不惜冒着被裴然抓到的危险也要去那边小坐一会儿,如今失忆的她无所顾虑了,对那里的喜欢就变得更加毫无保留。

整个裴家一共分为三个区域,如果说裴爷爷这边的左宅带给尤念的都是温暖回忆,那么漂亮奢华的主宅和与之相邻的右宅,就是尤念最为复杂多变的回忆。

裴然记得周妮娜的话,他很担心主宅的那处会刺激到尤念的神经,所以不太想带她过去。

“裴然,裴然?”架不住尤念这类似撒娇的语气,裴然最终还是松动了。

他见她环抱着他的手臂,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着他,心中不由一软,裴然思索了一下道:“念念叫我一声‘好老公’,我就带你过去。”

尤念歪了歪头,有些纠结。

“唔,好——老——”‘公’字还没出口,尤念就忽然松开了裴然的胳膊。

裴然想抓她时已经晚了,他的手指划过尤念的衣服,眼睁睁看着她在他身边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