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收回视线,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在客服人员的指导下填写相关单据。

  奇的是,他并不用客服递过来的笔,而是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根钢笔,握笔姿势极为标准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谢瑾年”这三个字写得行云隽秀,落云生烟。

  字好看,人也好看,气质又那么特别,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又让人过耳难忘,这样的男人也难说世间能有几个,客服小姐自然而然地低头去看他填写的电话号码,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与他同行的那位小姐的声音。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手机,谢老板不用手机。”林琅充满歉意地说。

  客服小姐抬起头,表情有点尴尬,应了声之后就说他们会尽快安排人去安装宽带,让他们回去等候就行。

  林琅道了谢,跟谢瑾年一起走出来,这会儿快要下午,太阳已经不再那么毒辣,但气温还是很高,刚从有空调的地方出来,林琅还有点不适应,以手作扇使劲地扇风。

  转脸看看谢瑾年,谢老板一身白色长衫,可比她短裤吊带穿得严实多了,但他竟然一点汗都没出,顺着小胡同领着她往回走。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看自己又看看她,太阳的光束透过屋檐缝隙打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成两个年代,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杨翌承开车路过这里,停车到路边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便瞧见了出现在胡同里的林琅。

  他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而她落到那种田地竟还可以笑得出来。

  他已经联系不上她了,她换了电话,他也不清楚她现在住在哪里,又不好在林瑞正和林菁的眼皮子底下派人去找她的行踪,只能就这么暂时搁置着,担心着。

  这会儿能瞧见林琅,杨翌承立刻放下手里的饮料,越过马路跑进了胡同,刚巧看见她在胡同尽头朝左一转,身影不见了。

  杨翌承也不顾上什么形象了,穿着一身手工西装在胡同里飞奔,结果也不枉费他这么拼命,等他追出胡同的时候,还可以看见林琅的身影。

  只是,她站在一个男人身边,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衫,她正扯着对方的衣袖,手指着前面的方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家小玩具店,门口挂着动画片海绵宝宝的周边,有蟹老板,派大星。林琅拿起蟹老板在那男人面前挥了挥,笑得那么开心,就跟以前在他面前笑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可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换成了别人。

  “谢老板,这个可不可爱?我送你吧?”不等谢瑾年开口回应,林琅便掏钱买了下来,然后把公仔往他手里一塞,笑眯眯地说,“这个公仔和你名字一样哦。”

  谢瑾年一皱眉,林琅马上补充道:“当然了,它不叫谢瑾年,只是也叫‘蟹老板’。”

  谢瑾年低头看看那公仔的造型,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螃蟹,那俩钳子挺夸张,他那么聪明,自然猜得到两人的“谢”字不一样。

  “你在拿我开心。”

  谢老板冷着脸把公仔塞给林琅就走,林琅一怔,着急地快速追上去,那种急切,杨翌承都觉得陌生,他从来没见过。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追上去了,他犹豫了,就那么片刻的功夫,两人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身后有下属追上来,喘着气说:“杨总,可找到您了,您怎么跑到这来了?”

  杨翌承扫了对方一眼,林菁好像生怕他去找林琅,所以特地指派了一个下属过来,说是来帮他忙,其实就是看着他,可惜杨家就等着这门和林家的婚事翻身,他又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思拒绝对方的要求,活在这种身不由己的环境中,纵然富贵在身,那又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杨翌承冷着脸说,“回去吧。”

  那人笑了笑,又不甘心地看了看他方才看着的方向,实在没发现什么问题,才勉强收回视线,和杨翌承一起离开。

  回到家中,林琅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抱着蟹老板的公仔在谢瑾年窗户外面晃悠,就跟古时候那思春的小生一样,在姑娘家墙外转来转去,就等着下人出来把她赶走。

  庄奶奶当然不是下人,自然也不会赶她走,其实她当初招租,就存了些让谢瑾年多和外人接触的心思,他太闷了,整天一个人在家,庄奶奶很担心他会因此得那个很流行的什么抑郁症。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一点,刚巧还是个非常漂亮年轻的女孩子,那庄奶奶就更高兴了,不要说是阻拦,不帮她一起骚扰谢瑾年就不错了。

  “林小姐在做什么呀?”庄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一副“我猜到了”的表情,小小声说,“谢老板在里面呢,你可以进去,没事儿。”

  林琅抿抿唇:“可以吗?不会被赶出来吗?我今天惹他生气了。”

  庄奶奶一怔,疑惑道:“怎么回事?”

  林琅摸着脸笑笑,将手里的公仔和谢瑾年之间的事说了说,庄奶奶恍然大笑:“这没什么,你别看他脸上凶,其实可能还挺高兴的,这个礼物啊,你再给他送去。”

  “是吗?”林琅半信半疑,但已经无从拒绝,因为庄奶奶已经把她给推进了屋。

  林琅有点紧张,呼吸都急促了,也不知为什么,以前她面对谁都没出过这种情况,上台演讲都不紧张,特别淡定,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现在瞧见谢瑾年,却有点谨小慎微的感觉,难不成是因为身份变了?

  好像也不是,一个人的身份可以短时间内发生巨大变化,可性格却不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想着事,脚步却一点点靠近里面,谢瑾年的房间要比她住的地方装修得更精细,面积也更大,古色古香的,用帘子隔开了客厅和睡觉的地方,跟古时候那种房子构造没什么区别。

  林琅走到帘子边,想掀开帘子看看他在没在里面,又想起自己是来道歉的,就这么闯进去多不礼貌,所以站在帘子外面说:“谢老板,你在里面吗?”

  她磨叽半晌才小声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拿你开玩笑,但我没恶意,就是觉得挺可爱的,你看这个公仔真的很有意思,没事的时候你也可以看看海绵宝宝,挺寓教于乐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可里面一点回应也没有,她一想,坏了,难不成里面没人?那她说了这么多不是白说了?

  她咬咬牙,鼓起勇气掀开帘子,正要走进去一探究竟,本来很安静的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冷清声音,低低慢慢地跟她说:“站住。”

  林琅吓了一跳,站是站住了,就是上身扭了过来,脚下没转过弯来,整个人朝后倒去。

  她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说话人的胳膊,那人看样子也是打算拉住她的,哪料到这丫头手劲那么大,他反而被她给带着倒了下去。

  只听噗的一声,林琅哀嚎一声,抬手捂着后脑,心里不断庆幸着谢老板在屋子里铺了地毯,可连带着遭殃的人就没心思关心那些了。

  谢瑾年单手撑在地上,伏在她身上眯眼瞧她,林琅回过神来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他薄唇轻抿,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柔顺的黑发贴在耳边,长而卷翘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忽闪着,她莫名开始呼吸急促,脸也渐渐发热,理智回归时立刻推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庄奶奶端着水果进来时恰好瞧见刚才那一幕,本不打算打扰他们,见林琅起来了,为了避免谢瑾年把如此好的机会搞砸,她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来,吃点水果……咦?谢老板趴在地上做什么?”

  谢瑾年皱着眉从地上起来,白着脸瞪了一眼林琅,短促地说:“练功。”

  林琅闻言,捂住脸看向窗外,哼着歌说:“啊,今天天气真晴朗,处处闻花香。”

  庄奶奶忍着笑,走进来说:“我买了西瓜,可甜了,正好你们都在,快来解解渴。”

  谢瑾年冷着脸坐到椅子上,林琅挑了个他对面的位置,谢奶奶坐在两人中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快吃快吃。”

  她和蔼地催促着,林琅伸手去拿西瓜,恰好和谢瑾年挑中了同一块,两人的手碰到一起,林琅嗖的搜回来,他好像被嫌弃了一样。

  谢瑾年冷冷清清地看过来,林琅立刻笑弯了眼睛,将手边的西瓜朝他那推了推,小小声说:“你吃。”

  说不上来为什么,那一刻,谢瑾年心里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愉悦的感觉。

第七章

  电信公司的人隔天就来上门安装宽带了,这片与世无争的地方从此与世界接轨。

  林琅站在院子里看他们干活,谢瑾年本来在花架下面看书,大概是觉得他们不停说话有些吵,拿了书起身回房间去了。

  林琅看了看石桌上的棋盘,上前将棋盅和期盼抱起来,颤颤巍巍地朝他的房间走。

  她用脚敲了敲门,还没说话,里面就有人把门打开,她眼光一扫,这算是她第二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的“闺房”,谢老板的房间总是那么整洁,纤尘不染,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有一件极不合衬的装饰物,半死不活地被塞在椅子角落,赫然是她给他买的那只蟹老板公仔。

  上次在这里意外摔倒之后,她就忘了捡回去,他居然没有扔掉,这真让林琅对谢瑾年的大度肃然起敬。

  “怕你无聊,帮你把棋盘抱过来了。”林琅诚恳地说,“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玩。”

  谢瑾年皱眉,视线定在她身上,她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片刻后,他走到椅子边将那只公仔拿了起来,递给她冷漠地说了句:“拿回去。”

  林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应该装作没看见的,那样就不会被要求收回礼物了吧。

  林琅将怀里的棋盘棋盅放到榻上的桌上,回过身来拍了拍手,笑得特别谦和:“谢老板,你就留着吧,就当我的见面礼,你和庄奶奶把房子这么便宜的租给我,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也该表示一下。”

  谢瑾年扫了一眼那公仔,那眼神好似在说:这也算表示?

  林琅直接坐到了榻子上,手里捏着黑子说:“谢老板有没有觉得我现在特别有礼貌?特别温和?都懂的给房东送礼物搞好关系了。”

  谢瑾年将公仔扔回原处,冷淡道:“不觉得。”

  林琅如玉的手指摆弄着棋子,望着棋盘说:“那是你没见过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人落魄的时候就会自动地学会忍耐和改变,我以前觉得人生挺好,就是过得太快,现在却觉得,人生真是漫长得可怕。”

  谢瑾年来到榻边,在她对面坐下,保持缄默。

  林琅也不指望他说什么,晃了晃手里的黑子说:“我学过一段时间这个,咱俩下两盘?要是我赢一盘,你就把那公仔留下。”

  谢瑾年睨了睨白子的棋盅,又看看窗外还在忙碌的电信工作人员,虽然没说话,却拿起了一枚白子。

  古人认为先阴而后阳,所以围棋的规则是黑子先行。林琅手执黑子落下,谢瑾年有条不紊地跟着落下白子,庄奶奶买菜回来看院子里没人,就主动去看着电信人员安装网络。等那边安完了人走了,她才有时间去找找家里的人跑哪去了。

  在谢瑾年房间的窗外,庄奶奶看见了正全神贯注与谢老板对弈的林琅,她皱着眉,看得出有些苦恼,下子的速度从很快变得很慢。

  在她看的这几分钟时间里,林琅就输掉了一盘,可一点都不气馁,又张罗着下第二盘。

  难得的是,谢瑾年居然没拒绝,就那么陪她下。

  庄奶奶心里高兴,余光瞥见身侧杂物间里的行头,回想起谢瑾年最分光的那段日子,总觉得现在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也许没有那场意外,即便他再如何瞧不起那些只会看热闹的所谓“戏迷”,也还会留在舞台上唱戏,可如今,与他一起唱《嫦娥奔月》的后羿已经不在了,嫦娥又岂会独自留在那片台子上?

  傍晚时分,林琅已经开始乏了,她连败至今,未赢一次,接下来再想赢,几率也小之又小了。

  她基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嘟囔了一句“最后一盘”,撸起袖子便又与谢瑾年开战了。

  其实她的棋艺真的不怎么样,半吊子水平,谢瑾年一心二用都可以赢她。

  在她集中精神落子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从她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只非常谨慎的兔子,长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做着所有的事,但凡察觉到你有一点不悦,她就会立刻跳得远远的,可等你稍微松懈了防备,她又会蹦蹦跳跳地来到你面前,继续挑战你的底线。

  他收回视线,本来要下一步直接让她无路可走的棋,却在想起对方的赌约时犹豫了,这一犹豫,林琅就好奇地望了过来,从跟他下棋到现在,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他落子之前从来都毫不犹豫,想也不想,而她也清楚自己那水平如何,本来就没再抱赢的希望了,就是好胜心上来了不甘心而已,哪料到他现在竟然犹豫了一下。

  是她这盘下得太好了吗?

  林琅低头看棋盘,虽然比前几次好一点,可仍然好得有限。

  忽然,本该落在北边儿的白子落在了另一边,棋盘上的局势风云瞬变,林琅不及思索,被喜悦冲昏头脑,立刻落下黑子,嚷嚷着说:“哈哈,我赢啦,你得收下我的礼物啦!”

  谢瑾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盘棋,漫不经心地收了白子,打乱棋盘,好像生怕她深究一样,林琅高兴完了又反应过来,自己那水平,谢瑾年怎么可能输给她?难不成他刚才……放水了?为什么?

  林琅惊讶地看向他,谢瑾年直接起身离开,越过窗户朝外看,平声说:“回来了就做饭,站在那看那么久,腰不疼了?”

  庄奶奶被抓了个现行,立刻跑进了厨房,林琅从榻子上下来,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瑾年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来到花架前,拿了食儿喂鸟,鸟儿鸣叫着,他也漫不经心的哼着曲儿,他声音本就特别好听,只是随便哼个曲儿都十分悦耳,林琅靠在花架外围观了一会,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就壮着胆子说:“谢老板,你这么好的条件,不去唱戏真的太可惜了,我看梨园戏楼那边的那些被富商捧的角儿没一个比你唱得好。”

  谢老板对她的话置若未闻,但至少也没生气,林琅觉得这次有门儿,想起庄奶奶提起谢瑾年过去时那惋惜的表情,心道她也做回善事,庄奶奶对她那么好,她要是能帮上她一点,心里头也舒坦。

  “谢老板,你看你每天都吊嗓子练功,说明你还是喜欢唱戏的,为什么你不愿意用出去表演的方式来让更多人了解京戏呢?”林琅跑到他身边,尽量不耽误他喂鱼,“你要是肯去演出,我敢保证绝对场场爆满。”

  她说了这么多,谢瑾年依然油盐不进的样子,喂完了鱼就直起身用剪刀修剪爬满了花架的花,优柔却冷淡地说:“我的人生就是练一辈子功,时时刻刻都得端住劲儿,除非有天我死了,否则不会改变。”

  林琅皱起了眉,看了他半晌才说:“你真的这样想吗?你说过,你的事和我无关,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你看庄奶奶,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可以陪在你身边多久?你就不能为了她委屈一下自己,做一点改变吗?这样你和她都会过得很好啊,你不能总让别人迁就你,那太自私了。”

  说到这,林琅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停顿半晌才继续说:“我以前就和你一样固执己见,从来都是我爸妈迁就我,我从没想过自己的追求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我们家有很大的公司,但我对经商不感兴趣,我就不去学,然后我叔叔和我的堂妹就在公司做高层,以至于现在我爸妈死了,我被扫地出门,连一个支持我的董事都没有。”她苦笑了一下,低声说,“看看我,除了花钱没有任何擅长的事,现在还在这儿头头是道地指责你,但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是人,我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没替身边的人想过,也不怪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堂妹还骂我自以为对她很好,其实根本没把她当人看。”

  她说了一堆,说到最后眼睛红得不行,但还是仰头努力睁大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谢瑾年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等她平复了情绪,又变回了往日里那个有点聒噪的姑娘,笑着对他说:“我去帮庄奶奶做饭,总是白吃白喝的心里也过意不去。现在肯对我示好的人不懂,我不想再等以后后悔现在没有回报过他们。”

  她说完话就转身走了,留下谢瑾年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夜晚的微风吹起他的长衫,他远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一老一少,抬起手看着手掌,本来是完美无缺的手,却在掌心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若上台表演,稍有不慎便会被观众的眼睛或者电视镜头捕捉到,它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过往都发生过什么,但就像林琅说的,继续这样下去,他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如果要等到后悔才去做那些事,那才是最可悲的。

  晚饭谢瑾年没和她们一起吃,庄奶奶心事重重的样子,林琅吃饭时心里有点没底,她觉得是自己闹得谢老板不开心他才不来吃饭,非常自责。

  吃完了饭,她抢着收拾餐厅,庄奶奶担心谢瑾年,也没强求,便随她去了。

  林琅收拾完了餐厅,庄奶奶便起身去了谢瑾年那里,林琅站在外面抻着脖子想偷听,可屋子的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敲了三下,她立刻缩着脖子回了自己房间。

  谢老板这是发现了她。

  林琅喘了口气,从自己这边望向他那边,心想,既然他没出声赶人,那说明也不是特别生气吧?

  心里百转千回,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宫辰。

  林琅立刻接起电话,她还没说什么,宫辰就在那边说:“林小姐,明天可以过来上班了,既然你说的是合作关系,是不是得先让我看出你的诚意?”

  “当然,宫先生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林琅关上窗户低声说。

  宫辰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很好,我先把你安排在餐饮部试试看,林氏集团旗下的特色餐饮连锁一直很厉害,那些秘方你应该很清楚吧?希望你可以完成你的承诺,事成之后,我会更加认真地考虑我们合作的可能。”

  宫辰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林琅答不答应。

  看着忙音的手机,林琅想起林家的餐饮连锁,用的配方是姥姥在世时研究出来的,宫辰的公司想搞到这个配方已经很久了,以前她为了保护配方,一直跟他针锋相对,可是现在……

  林琅有些犹豫。

  她真的要为了报仇,就将父母辛苦那么多年保密下来的配方告诉宫辰吗?

第八章

  因为是否要透露配方这个犹豫,林琅没有很快去宫辰的公司报道,她觉得自己得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要付出那种代价。

  也因着这件事,在家这两天她都有点消沉,以前会时不时跑到院子里对谢瑾年进行例行骚扰,现在直接闷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基本不怎么出门。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天,庄奶奶免不得有点担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嘀嘀咕咕地说:“你说小林这两天都不出门,脸色也不太好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瑾年正在看戏文,听见庄奶奶的问话,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她为了劝他后来变成了自责的话,过了一会才说:“她那么年轻,何必那么想不开。”

  庄奶奶一听愣住了:“啊?想不开?什么想不开啊?”

  谢瑾年:“没什么。”

  庄奶奶还没回神,呆呆地“哦”了一声。

  忽然,谢瑾年站起来说:“晚上我在如意戏楼有一台戏,你去告诉那个姓林的小姐。”

  他好像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人,说完便走到屏风前解开外衫的盘扣,庄奶奶下意识上前从衣柜里取出悬挂的西装,问他:“要出去了?”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惊喜万分道,“谢老板今晚有戏?”

  谢瑾年瞥了她一眼,她好像真的很高兴,几乎热泪盈眶,其实何必,就算他永远不再唱戏,那也只是他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不会让这个家饿死。有很多事,他做了,却不需要别人知道,但想起林琅的话,再结合如今庄奶奶的反应,或许,他需要做一些改变。

  “晚上七点。我现在有事,先出去了。”

  谢瑾年说完话就走了,他每周都会固定出去两次,周一和周五,每次出去都会换上西装,这也是林琅第一次瞧见他穿西装,出门扔东西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真没想到,谢瑾年那身材,穿着长衫时看着瘦削单薄,换上了西装却宽肩窄腰好看得不行,她眼睛都快掉在地上了。

  “小林啊。”庄奶奶见她出来了,立马高兴地上去分享好消息,“谢老板晚上七点在如意戏楼有一台戏,你可一定要去捧场啊!”

  林琅手里的垃圾袋直接掉在地上,惊诧道:“谢老板肯去表演了?”

  她说完立刻望向即将走出门的谢瑾年,平时还不觉得,他穿上西装却猛然发现他个头真的挺高,在唱旦角的身高中算是超标了。他穿着件白衬衣,脚踩棕色皮鞋,黑西装上下不见一丝褶皱,处处熨帖,这样的身段,活脱脱就是衣架子。

  也不知是不是气质使然,他即便穿着西装,依旧斯斯文文,像民国时的文人,没有任何现代气息,每次看见他,总像隔着很厚的时代滤镜。

  谢瑾年没理会她,快步出门离开,很快消失在巷子口,林琅追到门口没瞧见,便恹恹地丢了垃圾,进了院子里对庄奶奶说:“庄奶奶,谢老板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是您和他说了什么吗?”

  庄奶奶也很好奇:“没有啊,我这两天没和他说什么啊,就是刚刚跟他说比较担心你每天闷在屋子里不出来,然后他就让我告诉你这件事。”

  林琅:“……”其实她真的不太想自恋地认为对方这是因为她才改变想法的,庄奶奶肯定是主要因素,也许只是恰好碰上她最近心情不好吧。

  “那我们晚上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不能给谢老板丢了脸。”林琅坚定地说。

  庄奶奶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怎么打扮呀?”

  “那就交给我了。”

  林琅笑了,拉着庄奶奶进屋看她的秘密武器,她的箱子里东西很多,这会儿都挂出来了,之前还借了庄奶奶的熨斗烫了一下,打开柜子的时候,庄奶奶就瞧见一水儿的好衣裳,虽然审美上和她这个年纪不太合契,从面料上也可以看得出价钱不低。

  林琅直接将那些衣服拨到一边,从最里面拿出一件旗袍来,水蓝色的缎子面,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颜色鲜艳,古典高雅,庄奶奶瞧见就眼露惊艳。

  “这旗袍可真漂亮。”庄奶奶赞叹道。

  林琅肉疼地说:“能不好看吗,Dior今年开春的走秀款,好贵的。”

  庄奶奶本来想摸一下,一听好贵的立马缩了回手,林琅见此,直接将旗袍塞给她说:“拿去换上试试,庄奶奶你身材好,穿这旗袍一定没问题。”

  庄奶奶诧异道:“给我的?我还以为是你要穿的。”

  林琅噎了一下,过了会才说:“这件旗袍本来是给我妈定的,不过现在……她没机会穿了,总不能就让它一直闷在柜子里派不上用场,庄奶奶你就当帮我个忙,让它见见阳光,别糟蹋了。”

  听她这么说,庄奶奶犹豫了,林琅抓住这个空档,直接把她推进了里屋,放下帘子让她换衣服。

  谢瑾年这会儿在外面,根本不知道家里的一老一少在做什么,他正坐在一家古董店里喝茶,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眼睛人,手里拿着个本子,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他指着几行字说了些话,谢瑾年偶尔看了一眼,等对方说完,他便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起身离开了这里。

  “谢老板。”年轻人追出门来,待他回过头便笑着问,“我听如意戏楼那边说,今晚您有一台戏?”

  谢瑾年没否认,点了一下头。

  “那我能去看吗?”年轻人兴奋地问。

  谢瑾年看了他一会,点头,等他走后,年轻人高兴地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四合院里这会儿也很热闹,庄奶奶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精致的妆容,绾起来的银色发髻,一身价值不菲的高贵旗袍,时间恍惚回到了她二十岁的时候。

  那时她脸上没有一点皱纹,走多久的路也不会累,高血压这种病也压根没放在眼里,哪像现在……美人迟暮,光阴似箭,几十年前的她,哪里会考虑今日会变成什么样子,岁月果然才是最无情的。

  见庄奶奶眼泛泪光,林琅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庄奶奶,您别伤心,以后我天天给您打扮,让您活得像二十岁那么精致漂亮。”

  庄奶奶低头一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该让人笑话了。”

  林琅不解:“理他们做什么?他们愿意服老让他们去,人的一生就那么长,谁规定年纪大了就不能化妆打扮?年纪大了就该放任自己变得衰老丑陋吗?我反正是不要的。”

  庄奶奶闻言似有所思,半晌才点了一下头,问她:“你不准备一下吗?时间快到了。”

  林琅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不修边幅,一身邋遢的居家服,哪里有半分曾经精雕细琢的千金小姐样,人原来真的能适应各种环境,当你知道自己很难回得去的时候,就会开始尽量享受现在的生活,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

  “我就不用了吧。”林琅笑着说,“我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谢老板在意的是您。”

  庄奶奶不赞同道:“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想?谢老板专门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分明是也在意你的,而且你把我打扮得这么引人注目,自己却不打扮,那我不是要被人围观了,不行不行,你得陪我一起,不然我就换掉了。”

  她张罗着要换掉衣服,林琅没办法,只好应允,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连衣裙,从新梳了头化了妆,拿了背包准备和庄奶奶一起出去。

  庄奶奶看着她,羡慕地说:“果然还是年轻人,随便打扮一下就漂亮极了。”

  林琅挽住她的手臂说:“庄奶奶,今天谢老板在台上看见您,肯定大吃一惊。”

  “是吗?”她摸摸自己的脸,笑得有些腼腆。

  其实林琅可以看得出来,庄奶奶也是不愿意老去的,她虽然嘴上总是自称老年人,可方才照镜子时的眼神却透着不甘与怀念。

  就这样,四合院里的一老一小便在傍晚时分手挽着手出发了,她们走在街上引来不少人围观,庄奶奶起先还不自在,但林琅就是不放开她,一直挽着她昂首阔步地朝前走,侧脸低头在她耳边说:“庄奶奶,你看清楚,他们不是在笑话我们,是在羡慕我们,你为什么要闪躲呢?”

  庄奶奶压根就不敢回视他们,所以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表情,听林琅这么说就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发现,林琅并没有骗她,是她太怯懦,不敢尝试改变。时过境迁,到了这个年代,外人的看法又怎么还会像以前那么保守?

  想着这些,庄奶奶挺起了胸膛,林琅笑着和她一起朝前走,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个上了年纪,可她们同样自信美丽,小小的巷子都好像被她们走出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