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挑挑眉,耳边莫名响起杨翌承说过的话,他说她的锁骨最漂亮,就得穿一字领的裙子,她这么一穿,就算好莱坞影后来了也没人会看。

  杨翌承。

  现在她只想送他两个字——呵呵。

  她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可人家还是杨家的长公子,他要娶的也不过是林家的千金小姐,并不一定要是她林琅,以前是她太傻,现在得清醒一下。

  “谢老板放心,我以前不是贼。”林琅走下台阶,捋了捋头发,来到花架前,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喂鸟,忽然就问他,“谢老板是直男吗?”

  谢瑾年微微蹙眉,清隽的眉眼一旦冷下来,那还真是不管看谁都浑身发冷。

  “直男是什么意思。”他漠然地问话,眼尾上挑,如画的面容便寒光四溢。

  林琅一愣,半晌才说:“呃,大概就是,直爽的男人的意思。”

  谢瑾年微微颦眉,很快说:“那我不是。”

  林琅闻言,忍俊不禁,这抹笑容也让谢瑾年看出不正常。

  在对方质疑之前,林琅先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化妆”便快步走了,“化妆”两个字似乎引起了谢瑾年的注意,他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等她从洗手间洗漱完出来,就瞧见他站在走廊那,靠着红漆的木栏杆,冷冷清清地看过来。

  林琅放下毛巾,好奇地看着他,他收回视线,坦坦荡荡地走进了她的房间。

  林琅瞪大眼睛,快步跟上去,只见他好似进了自己家一样随意……好像还真是他家,可是现在她租走了,他不应该随便进来吧。

  林琅的房间并不乱,她的东西其实挺多,两个大行李箱装着,其中一个还没收拾完,都在里面放着,东西种类很多,有的东西谢瑾年见都没见过。

  他看完她的行李就来到了梳妆台前,古色古香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基本全是英文,能看见中文的很少。他抬手拿起一个瓶子,侧脸望向身后的林琅,那丫头正打算问他为什么进来,瞧见他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这是什么。”他随意地问。

  林琅走过去,对于谢老板不认得护肤品这件事也不奇怪,毕竟对方是个男人。

  “这是精华水,护肤用的。”林琅介绍完了,又拿起其他几个瓶子说,“这是乳液,这是喷雾,这个是粉底液,底妆必备。”她介绍了一堆瓶瓶罐罐就问他,“谢老板是唱戏的,你们化妆用的和这些不一样吧。”

  谢瑾年摇了摇头,他们那不叫“化妆”,叫“化装”,要抹彩、勾脸、梳大头,很多很多工序,跟那些比起来,这些其实不算什么。

  他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看起来好相处多了,林琅坐到椅子上,先进行护肤,随后开始化底妆,差不多的时候,她看看镜子里,谢老板还在看,十分专注的样子,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有点脸红,半晌才说:“您还有什么事吗?”

  谢瑾年将化彩妆的刷子还有眼影拿起来看了看,淡淡说道:“我帮你。”

  林琅一愣,好一会才笑道:“谢老板会吗?”

  “你方才都说得很清楚。”

  谢瑾年直接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林琅吓了一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男人敢这么直接地挑她下巴,她瞪大眼睛盯着谢瑾年,对方不紧不慢地丈量着她的脸,随后有条不紊地按照她刚才喋喋不休的顺序一点点替她化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林琅居然忘记了反抗,就那么任由他折腾。

  恍惚间,她甚至想起了“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那句诗,总感觉自己脑残了。

  过了约莫二十几分钟,谢瑾年放开了她,将她转过去对着镜子,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一看,有点吃惊。

  她还从来没试过这样的妆容,桃红色的眼影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颜色稍微化不好就显得俗气风尘,可现在却不是。

  她本来就是桃花眼,桃色的眼影稍一妆点,整个人的气质从别致的都市女郎瞬间变成了娴静温雅的碧玉闺秀,那张脸看上去美丽柔和,她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

  谢瑾年同样也看着镜子里的她,漫不经心地扔下唇釉,发出啪嗒的响声。

  林琅现在这身价,化妆品是用一点少一点,再想买估计就买不起这么好的了,所以对于以前每个颜色来几支都不对眨眼的唇釉也异常珍惜,听见响还来不及心疼,就听见谢老板淡淡地说了句:“这么瞧,倒是顺眼多了。”

  林琅嘴角抽了一下,目送谢老板闲适地离开,说来也奇怪,这人性格孤僻,爱好无聊,每日除了练功唱曲儿唯一的喜好就是浇花逗鸟养鱼,庄奶奶说他是名角儿,可他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也不见参加什么演出,林琅只得想,也许他在休假。

  房东的事,她还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烦恼,她现在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

  这首要的一件,便是启程去见一个人。以前每次见到这个人,她都气得咬牙切齿,对他不屑一顾。对方和林氏集团也是出了名的死对头,水火不相容。

  可是现在,为了夺回属于父亲的一切,她好像只有和对方结盟这一条可走。

第四章

  CBD一栋办公楼里,本来很稳定地在进行日常工作,行政部忽然发了通知,让全大厦的员工都进入紧急状态,保洁得把地面擦得能当镜子照,保安要把制服都穿好,腰板挺直,年纪大的去办公室里呆着,年轻的个高儿的站外面,总之就是尽一切所能地表现出无懈可击的状态,因为他们要迎接非常重要的客人。

  下达完命令,坐在总裁办公室的宫辰就站起来开始检查自己,他来到办公室隔间,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发型完美,表情完美,西装完美,鞋子完美,好的,一切都很完美。

  走出来,继续检查办公室,地面完美,桌面完美,办公桌上的照片完美,好的,放松,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等她来了。

  林琅走进大厦门口的时候,就发现门口站着一串保安,各个昂首挺胸衣着得体,全都是年轻小伙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仪仗队呢。

  林琅早就习惯了这阵势,面不改色地走进去,保安立刻大踏步高声道:“欢迎林小姐。”

  林琅嘴角抽了一下,快步走到电梯前按了顶层的按钮,一个长得还挺帅的男保安走过来像是要帮忙,她谢过对方自己走进去,快速关上了电梯门。

  看来就算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宫辰那家伙面对她时倒还是以前那么浮夸,她不但没像以前那样不屑和生气,反而产生一种莫名的愉悦,看来她最近真是受了太多刺激,开始变态了。

  到达顶层时,一出门就瞧见秘书队伍站在那,见她出来就弯下腰齐声道:“欢迎林小姐。”

  林琅目不斜视地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有个男声说了“进来”,她推门进去,宫辰一身完美的手工西装,纹丝不动地立在桌子旁边,脸上保持着客气冷淡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林小姐。”宫辰挑着眉,仔细看了她好一会才说,“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林琅就像目空一切的公主,永远都化着精致完美的妆容,永远笑不露齿,永远仪态万千,尽管有时可能脾气不太好,为人骄矜傲慢了些,但心地却很善良。

  怎么说呢,虽然她现在看起来一样很美,却跟以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法。现在的她像被搓掉了锐气的利剑,锋芒都收进了剑鞘里,虽然柔和,看起来好相处了些,却并不再像以前那么光彩照人。

  “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家的事你应该早就听说了,何必明知故问。”

  林琅收回看着他的视线望向整间办公室,还和以前那样纤尘不染,条理分明,座的宫辰,名不虚传。

  “林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叔叔林瑞正现在成了一把手,你父母还有你的股权全都跑到了他手里,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那么蠢,居然签下放弃股权协议书。”宫辰皱着眉,语调却很轻慢,令人反感。

  林琅冷淡道:“我签的不是那份协议书。”略顿,她望向地面,“他起先给我看不是那份协议,但最后翻的签字页是那份。”

  “你现在想明白了?”宫辰冷傲道,“我提醒过你,可惜你和你死去的父亲都不相信我的话。”

  林琅仰起头:“宫老板觉得我是应该相信一起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叔叔,还是相信一直跟我们公司对着干的贵公司老板?”

  宫辰沉默,半晌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的确,很难想象你们养了一只老虎在身边四十几年,吃你们的住你们的,最后还把你们赶出家门。”

  林琅脸色愈发难看,宫辰见此也不再说什么,转开话题问她:“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林琅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你肯定以为我是来找你哭诉的吧,见我没趴在你身上哭着大喊为什么我没听你的话,为什么我叔叔要骗我,为什么我的未婚夫摇身一变成了我堂妹林菁的未婚夫……”

  “stop!”宫辰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正事,不要妄作猜测,我前几天刚见过你叔叔,很大的官威,警告我不要乱搞,否则要我赔的血本无归。”

  他说完话立刻不屑的笑了,抬脚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那种轻蔑自傲的样子,以前林琅是很讨厌,现在却觉得还算顺眼。

  “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林琅坐到办公桌前,放下背包说,“我们合作吧。”

  宫辰挑起眉:“合作?怎么合作?”

  林琅言简意赅道:“我到你这里工作,虽然我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不怎么过问公司的生意,但有些机密只有我们一家人了解,林瑞正是不知道的,而且那些老客户,和我爸爸有交情的,如果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会愿意改跟你们公司合作。”

  宫辰思索了一下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林琅直白道:“我要把属于我们家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宫辰眯了眯眼:“你一个不问生意的千金小姐,我觉得你应该更擅长花钱,而不是赚钱。”

  林琅轻嗤一声,自嘲道:“宫先生,以前我的确不怎么关心赚钱,因为我从来不觉得钱是可以困扰我的东西,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无枝可依,身无分文,但我也不可能放弃报仇,我爸妈的死警方判定为交通意外,可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这件事肯定和林瑞正有关,我需要借你的帮助来完成我的目的,而你可以通过我获得你想要的利益,Win&Win,你没理由拒绝。”

  宫辰不以为然道:“你那个叔叔可厉害着呢,我没必要帮着你招惹他,他现在把林氏集团控制得密不透风,你真当那些老客户会放着眼前的利益不赚,因为旧感情来给你面子?”

  林琅沉默了一会,说:“就算不看我父亲的面子,宫先生,我们也算是老同学,我的学习成绩比你好,你不记得了?”

  宫辰的耳根出现可以的红痕,半晌才说:“你非要跟我在一起?”

  林琅纠正:“我不是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到你这里工作,跟你合作。”

  宫辰为难地说:“那我要开你薪水吗?”

  林琅难以置信道:“当然了,你请人工作不给开薪水吗?”

  宫辰总结:“总的来说你就是来求职的,对吧。”

  好像哪里不对,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样子……

  “算是吧。”林琅皱着眉说。

  宫辰双手合十抵着下巴,过了好一会才说:“我答应你,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工作,你回去等我消息。”

  林琅半信半疑地睨着他,他抬手送客:“走吧,大小姐?”

  大小姐?林琅扯扯嘴角,起身离开,临走前嘀嘀咕咕地说了句:“我要还是大小姐就好了,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这些话,哪有那么闲。”

  宫辰望着她的背影,事实上她的自语完全正确,她要还是以前那样,根本不会有闲心来他这里和他说这么多话。她以前那么闪闪发光,从来都看不见他,换言之,要不是她今天落魄到这个地步,哪里看得见他这种人?

  倒不是宫辰妄自菲薄,宫家现在的财富算是和林氏势均力敌,但那不一样,林氏是百年老企业,有口皆碑,他们是新兴企业,也就这十来年才做到和林氏差不多,不只是在外人看来,就连林家人都觉得他们好不了多久,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想起念书时,她万人簇拥骄傲得意的样子,再对比现在她低声下气地来找他求一份工作,请求跟他合作,好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只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林琅离开宫辰的公司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快黑了,该吃晚饭了。

  乘坐公交车时,她还有点不熟练,身后不断有人挤上来,她皱着眉走进里面,人都坐满了,只能站着。

  她抬手抓着扶手,身边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扫了她一眼,笑得有些猥琐。

  她往旁边挪了一些,那人就跟了上来,她抓紧背包,那人嘲讽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防备,开口就说:“车上这么挤,你以为我愿意挨着你啊,还捂着包,有什么可捂着的,背个假名牌挤公交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林琅眉头紧蹙,直接朝前走去,前面没有扶手,她有些站不住,只能扶住一旁的杆子,等车子到了下一站,她立刻下车,无法再忍受车子里其他人或长或短的注视。

  心情本来不好,这下更糟糕,如果父亲知道她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道得多心疼,他连她洗个碗都要心疼好久。

  还有母亲,她总怕她吃不好睡不好,她念书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来学校三趟,她那时候还觉得烦,现在想让她来烦都没有机会了。

  想起父母,林琅眼眶发热,她赶紧睁大眼睛看街边大大小小的商店,生怕眼泪流出来。

  在转角那,她看到一家蛋糕店,迟疑了一下,进去买了一块慕斯蛋糕。

  出门走了两步,又想起庄奶奶和谢瑾年,于是原路返回又加了两块。

  等她徒步走回四合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四合院门口悬挂着古朴的灯,打开门进去,房间门外也都亮起了灯,花架下摆着个围棋盘,谢瑾年坐在那自己和自己下棋,庄奶奶的身影在厨房忙碌。

  听见门响,谢瑾年头都没回一下,等林琅关好门拎着蛋糕过来,他才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回来了。”

  林琅点了一下头,放下一块蛋糕说:“回来的路上买的,给你也带了一份,还有庄奶奶的,我给她送去。”

  她正要走,谢瑾年便抬起头说:“她的牙不能吃甜食。”

  林琅一怔,干脆把那块也留给他了:“那你吃两块吧,我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发胖。”

  谢瑾年扫了一眼她的身材,没有说话,看样子也赞成她继续保持。

  他不说话,林琅现在也没心情找话题,抬脚去了厨房,想看庄奶奶用不用帮忙。

  “你回来啦。”庄奶奶忙得不亦乐乎,“我给你做了饭,以后你三餐就和我们一起吃,不用自己麻烦啦。”

  林琅抿了抿唇说:“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谢老板吃东西比较挑剔,每次都会剩下不少,多一个人啊,正正好。”庄奶奶笑得那么和蔼,让林琅想起了她早就过世的奶奶,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庄奶奶,你说你看着谢老板长大,那你怎么不叫他的名字呢?”林琅将东西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撸起袖子准备帮忙,随口问着自己的疑惑。

  庄奶奶高兴的表情有点变化,过了会才略显失落道:“我是怕他现在这样时间长了,忘了自己曾经的风光,自暴自弃。”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谢老板从小在戏班长大,吃过不少苦,挨了不少打,浑身上下都是伤疤。他十来岁的时候就亮相唱戏,那时候戏楼里一票难求,街里街坊谁不知道谢瑾年谢老板?他红的那些多年,老百姓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可听京戏的人却越来越少,他没念过正经的戏剧学院,现在人家到哪都讲究这些,他又向来清高,不愿意给那些根本不懂什么是京戏的权贵领导唱,所以……”

  话说到这,剩下的林琅基本已经可以脑补了。

  太过清高的人,日子总不会过得太舒服。

  谢瑾年如今日日在家,难得出去一次,怕也没戏可唱。

  他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唱给不懂戏的人听,还不如自己在院子里唱。但坐吃山空的结果就是日子越过越清贫。也因此,庄奶奶才会想租出一间房赚点钱。

  饭做完了,庄奶奶让林琅去叫谢瑾年一起吃饭,她出门的时候,谢瑾年已经没在下棋了。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斜靠在棋盘边,黑白分明丹凤眼望着一个方向,她顺着看去,庄奶奶之前说过,那间屋子放得都是杂物,有几次她路过,看见过唱戏的行头、衣裳。

  林琅走下台阶,来到花架下,谢瑾年望向她,收回视线,轻声道:“饭做好了?”

  林琅点头,谢瑾年起身离开,路过她身边时,她忍不住说:“谢老板,把京戏唱给那些看热闹的外行固然无趣,但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让更多人喜欢上京戏,愿意去了解京戏的方法吗?那是我们的国粹啊,如果人人都像谢老板这样不愿自降身价唱给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听,那岂不是恶性循环,今后知道京戏的人更少了?”

  谢瑾年脚步顿住望向她,林琅的脸在夜幕熹微的灯光下像裹着一层雾,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到了嘴边,只是冷淡的一句:“我的事,与你无关。”

第五章

  等宫辰消息的时间,林琅也不能整天躺在家里睡觉。

  她琢磨了一下,拿出笔记本电脑,躺在床上,翻开打算上网,了解一下最近林氏集团的最新动态,顺便打发一下时间。

  只是,当她把电脑打开打算连接WIFI的时候,发现附近能搜索到的网络都有密码,于是只好抱着电脑起床去对面房间找谢瑾年。

  谢老板这会儿正盘腿坐在榻子上下围棋,他一身白衫,轻薄飘逸,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身上,从外面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

  听见窗外的响动,谢瑾年眼都不抬一下,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微眯着眼掷下黑子,后背挺得笔直。

  “谢老板。”林琅笑着打招呼,“下棋呢?”

  谢瑾年依旧不抬头,又掷下白子,过了好一会才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林琅端起电脑,放在窗子上给他看,客气地说:“能问一下哪个WIFI是咱们这的吗?密码是多少?”

  谢瑾年总算是抬起了头,瞥了一眼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右下角好几个不知名的WIFI,他上下一瞧,淡淡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林琅不解:“摇头是什么意思?”

  谢瑾年面不改色地说:“这里没有网络。”

  “没有?”林琅吃惊地看着他,“小哥哥,这都什么年代了,这里居然没有网?”略顿,她看看谢瑾年那副淡泊如水的样子,好像还真是不需要互联网来维持生活中的乐趣,于是又换了语气,礼貌地笑着问,“谢老板,那能安装一下吗,我将来工作肯定需要互联网,老让我用手机流量开热点也不是办法,你说是不是?”

  谢瑾年不为所动,林琅有点为难,要不是庄奶奶出去买菜了,她就不来麻烦这尊大佛爷了,跟谢老板说话,把事情谈成就别指望了,他能理你就不错了。

  看谢瑾年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林琅思索半晌,开始给他分析互联网的好处。

  “谢老板,你看你现在生活多单调啊,整天除了练功下棋和遛鸟,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了,但你安装了互联网,可以在网上做很多事、购物、看时事新闻、查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或者找点资料,这都非常方便。”林琅转过笔记本电脑,在电脑硬盘里翻出以前下载的单机游戏,打开之后再次转过去给他看,“还有这个,你看,你可以在电脑上下围棋,难道你不想试试看是你厉害还是人工智能比较厉害吗?”

  这句话可算是让谢瑾年慢悠悠地抬起了眼,他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围棋游戏,轻嗤一声道:“与机器对弈,毫无意境可言,都不配称之为下棋。”

  林琅嘴角一抽,冥思苦想半晌,又说:“你还可以在网上听戏啊。”

  “我如果想听别人唱戏,看电视就行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林琅听得却有点心烦,因为人家说得太对了,央视有专门的戏曲频道,谢老板要是想听戏,可以直接看电视。

  “可是也有不一样啊。”林琅据理力争,“你看,电视上也不是一直在放京戏对吧,而且不管那个人唱得好不好,你都不能挑选,但是互联网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专门找你想听的折子和艺术家,还可以看以前那些大师的作品,说不定还有你们戏班的戏流传在网上呢?”

  也不知是那句话引起了谢瑾年的兴趣,他先是皱了一下眉,随后冷淡地问:“要怎么办理。”

  林琅顿时眉开眼笑:“谢老板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代劳,不过这钱嘛……”

  “多少钱?”他长眉一挑,修长的手指一抬,将她都要贴到他身上来的脸推到窗外,意味深长道,“办理之后恐怕大部分时间也是你在用,如此算来,你出一半费用。”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人一起坐在电信大厅等待业务办理时,林琅还是一脸肉疼的表情。

  她悄悄打量谢瑾年,他和这里实在格格不入,其他人坐在椅子上等候时不是靠着椅背,就是翘着二郎腿,但他不一样,他脊背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双膝上,双膝之间的距离与肩同宽,坐姿标准得好像古代的公子画。

  林琅不免有些移不开视线,其实哪怕不看那张玉一样无暇的脸,单是谢瑾年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就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偌大的大厅里,除了她,其他女孩子也都在偷看他,只是他目不斜视,专注地等待办理业务,并没察觉到那些。

  林琅缓缓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转到其他的东西上,大厅里的壁挂电视上在播放广告,是电信与大企业合作推出的业务,她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瞧见了林瑞正,那个取代了她父亲林瑞程成为林氏集团董事长的人,那个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四十几年,从来都任劳任怨,和蔼可亲,对她与父亲都十分亲密的人。

  其实变成今天这个落魄的样子,并不是最让林琅伤心的。

  最让她伤心的,是感情上受到的背叛与欺骗。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最软弱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曾经对她山盟海誓的杨翌承牵起了她堂妹的手,本来是她家的地方,成了叔叔和堂妹的家,她这个原来的主人被扫地出门。

  她是否应该感谢对方没有赶尽杀绝,至少让她收拾了一些行李,如果不是这些东西,说不定她早几天就饿死了。

  林琅沉默太久,谢瑾年颇有些意外,在他的概念里,她是个十分吵闹的孩子,突然沉默下来,他反而有点不适应。

  他转头望向她,发现她看着壁挂电视发呆,像想起了什么事,眼神伤感,表情无力,是那种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的无力,生活中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被他人掌控在手中,失去了自由。

  那种感觉,很小的时候他也有过,但长大之后他渐渐明白,其实自由一直都在,当你变得真正强大,当你成了角儿,那些曾经存在过的苦难与坎坷都不算什么。

  林琅回过神来,就见谢瑾年望着她,眼眸细细,锁着眉头,似乎有点担心。

  林琅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谢老板盯着我看什么?忽然发现我长得不错了?”

  谢瑾年眉头狠狠一皱,立刻收回视线,林琅看着,嘴角笑意加深,长舒一口气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好着呢,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不过那些最糟糕的都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了。”

  她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谢瑾年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总之,说完之后她感觉心情敞亮了一些。

  哪料谢瑾年很快便说:“我没有担心你。”

  他急于撇清的样子,真是让人怪没面子的,但尴尬这个词,以前林琅没怎么体会过,最近一段时间却一直处于这个状态,倒是不怎么生疏和难以应付,她只是笑笑,不再言语,等着叫他们的号。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么结束,可令人意外的是,在林琅都快忘记这个插曲时,谢瑾年不疾不徐地开口,用他那特别而柔和的声音轻慢凉薄的说了一句话。

  “被人伤害,并不算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事,是被伤害之后无能为力。”他轻挑眼尾,明明还是那张冷峻清隽的脸,却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所以你得改变自己,变得有力回击,你不能倒下。”

  林琅惊讶地看向他,下一秒,客服叫了他们的号,谢瑾年起身过去,双手负后,背影瘦削颀长,却显得异常可靠。

第六章

  “先生,请您提供一下身份证和具体地址,我们为您办理业务。”

  电信客户服务人员说话时热情而温柔,看得林琅啧啧称奇,怎么不见对刚才那位客户这么亲切?

  其实林琅自己也不太清楚办理这个需要带什么,但大概知道得用身份证,来之前提醒了谢瑾年带着,这会儿他也没迟疑。

  当他掏出钱包的时候,林琅还有点不适应,站在他身后奇怪道:“原来谢老板也用钱包啊。”

  谢瑾年锐利的目光看向她,她立刻笑道:“也对啊,谢老板是古董,但又不是原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