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吧。”林生转动着拇指上的金戒指,轻笑,“总得留碗饭给别人吃不是?”

两人一顿扯皮,总算是要出门了。

去的地方陈幺挺熟悉,算是个地下赌场,大部分城市都有,再穷的城市也不缺,越穷越赌,越赌越穷。里面汇聚的人三教九流,他们这样的并不显眼,陈幺就跟在林生身边,他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她只要跟着走就可以了,虽然她还是没想出来,他到底要带她来看谁。

没遇到那个人之前,刚从家里逃出来没多久的陈幺,为了讨生活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都干过,她是不吝于做个坏人的,哪怕坠入黑暗也无所谓,当时的她是这样想的——反正她漂亮,恃美行凶,如果这张脸能让她轻轻松松得到想要的东西,那又有什么不好?

她都做好把自己卖掉换钱的准备了,真的。

就跟眼前的那些女人一眼,化上浓艳的妆容,凭借美貌从一个男人身边流连到下一个男人,陈幺对自己有信心,她只想要钱。只要那样去做,就有名牌穿,有豪宅住有车子开——她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去打工端盘子,四十度的天穿着玩偶服发传单,一天挣五十块钱?

那时候的她,真是眼界太低了。

如果真的过上那样的日子,陈幺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见到李承泽、韩明烨、蒋元柏这样的人物,因为她的圈子就是那样狭隘且庸俗的。至于林生,那就更别想遇到了,怕是梦到都难。

可现在她名利双收,追求者无数,远远好过少女时期那艰难的日子。

但陈幺却怀念最穷、最寒酸、最拮据的那段时间,哪怕穿着毛绒玩偶衣服发上八小时的传单,她也忘不掉那个时候所感受到的幸福。就好像陈三姐还活着,摸着她的头,要她好好学习,以后离开这个地方去上大学。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去上大学。

陈幺的命运从陈三姐被打死那一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如今的陈幺看着地下赌场的乌烟瘴气,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一丝触动也无。

林生牵着她的小手,塑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好色中年暴发户的形象,不时拉着她的小手摸呀摸的,陈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人其实是想要吃她豆腐。

他表现的像是第一次来赌场,对这个好奇对那个也觉得有趣,四处看四处走,打手们也没把他当回事,这种暴发户带着女人来的情况他们见多了,根本不用搭理。暴发户嘛,爱钱又守财,一次很难上瘾,但赌博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绝对是戒不掉的。那种随时暴富的机会对于普通人来说诱惑力太大,鲜少有人能抵抗。

就好比普通赌桌那边已经输了个精光还求爷爷告奶奶想赊筹码继续赌的年轻人,说他是年轻人是因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嘴唇上还有少年人特有的青青的冒尖的胡子,但整个人特别干瘦,眼睛又大得出奇,是个典型的赌鬼。

陈幺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她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接收到陈幺疑问的目光,林生微微一笑,颔首:“就是你想的那样。”

在这种地方想要耍赖是没有用的,很多普通人一上瘾就等于毁了自己跟亲朋好友的一辈子,因为想要翻盘,他们借下一大笔高利贷,还不出,利滚利,最后能翻个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对于还不起钱的人,赌场有自己的震慑手段,否则他们开门是来做慈善的?

那年轻人就被打手拉了出去,林生慢悠悠地牵着陈幺的手朝那边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围成一团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年轻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可又有什么用?他嘴里不断叫嚷着再给他一次机会,下一次他一定能回本,可惜根本没有人相信,因为截止到目前,他已经欠下两百多万的高利贷了。

赌场老板不做慈善,他会诱使那些毫无自制力的赌徒来赊账,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在这种刻意引诱下,赌鬼们就像是咬着饵的鱼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陈幺冷冷地看着,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即便那个像条死狗般被打得半死的人是她的弟弟。

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128

128

生了陈幺的那对夫妻一共生了八个女儿,就活下来四个, 女儿本来就不值钱, 后来如愿以偿生了儿子, 就更不值钱了。陈家夫妻简直把儿子捧到了天上,陈家小弟还小的时候就知道, 家里的姐姐们都是为了他活着的, 他在她们面前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 跟他爹妈一样, 不拿姐姐们当人。

十五岁就被嫁给老光棍的大姐他不心疼,十六岁就怀了老鳏夫孩子的二姐他也不放在眼里,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姐二姐真没用, 被男人管的死死的,也不知道朝家里拿点米面送点肉。

他又很懒,下地是从来不下地的, 上学成绩也不行,陈家爹妈却坚信儿子是个有出息的,以后要靠儿子给养老, 可不能让儿子不高兴了。

陈家人长相都很一般,不能算丑,偏偏生出个打小就跟旁人不一样的幺妹, 村里人都说幺妹这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了,只可惜托生在陈家,不然换作生在城里人家, 那不得给宠上天啊?就连陈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闺女,要不是他亲自给媳妇接的生,真要怀疑是抱错了。

要不是陈幺长得实在是好,估计也跟前面几个姐姐一样刚出生就被掐死随便找个坑给埋了。

她不仅比陈家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一点就通,陈三姐拼了命想给幺妹博个好未来,却不曾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也使得陈幺从此走上另外一条与陈三姐设想中完全不一样的路。

其实叫陈三姐来说,她根本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大学不知道手机电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可悲又可叹。她在支教老师的影响下慢慢觉醒了自由的意志与灵魂,又将这模糊微小的火种传给了心爱的妹妹,却很遗憾自己没有将它点燃。

陈幺还没上小学,就在家里干活,陈三姐疼她,不让她下地,她就在家里带弟弟,给他洗衣服做饭,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可陈幺天生反骨,她不愿意跟爹妈那样跪在地上让弟弟当马骑,看到他欺负陈三姐也会阻止,这个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弟弟,就能恶狠狠地瞪着她,说要把她卖给村头的癞疤头当媳妇儿换钱买肉吃!

可是现在你看看,到底谁在地上匍匐,谁在云端俯瞰呢?

陈幺心中生不出丝毫怜悯,她早就把自己跟陈家分割开来,她承认自己叫幺妹是因为姐姐,可她姓陈,是因为陈默,不是因为这令人作呕的一家子。

林生摸出一根雪茄来点上,烟草味儿进入鼻息,陈幺看过来:“这种地方你抽雪茄,不怕被人认出来?”

很多赌徒都有烟瘾,一进来陈幺就闻到这满场吞云吐雾的味儿了。

林生轻笑,带着陈幺走到二楼,从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一楼普通赌桌发生的事儿,年轻人在地上被打得抽搐,可无论他怎么抱着头怎么躲怎么哭喊求饶,打手们也没有丝毫心软,借钱不还的人就是这个下场,杀鸡儆猴,也让在场的老赖们都看看,他们赌场的钱不是那么好借的。

“你不喜欢闻,我已经很少抽了。”

陈幺微怔:“嗯?”

但这种走心的不算情话的委婉表白,林生只说一次,他笑吟吟地将雪茄掐了,却细心地没有丢在赌场,而是随身携带的手帕里。看到陈幺一言难尽的眼神,他笑意愈深:“人在江湖,小心谨慎总是不打紧的。”

陈幺正想回话,就看见一楼赌场闯进来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皱纹密布,瞧着可怜极了,令人心软。他们一进来就扑到挨打的年轻人旁边,面对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们不敢打也不敢骂,甚至不敢上去阻止,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朝打手们磕头,求他们饶了他们儿子,又说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求老板们发发慈悲。

做这行的见多了可怜人,要是见一个同情一个,干嘛不去做慈善呢?

陈幺看着快有十年没见的父母,没有丝毫触动,只是说:“他们老了很多,今年应该还不到五十吧,瞧着都能当你爷爷奶奶了。”

林生跟他们怕是都要差不多大了。

她本意是想表达陈家夫妻苍老的吓人,林生琢磨半天,问:“你占我便宜呢?”

他要是管陈家夫妻叫爷奶,那得管她叫什么?

陈幺莞尔:“他们来了,怎么办呢?”

林生反问她:“幺幺想怎么办呢?”

“他们以前打我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软弱可怜令人同情啊。我依稀记得他们的拳脚加诸到身上,那真是不管我死活的。”陈幺喃喃着说,“是不是面对女人,尤其是自己家的女人,他们就能生出无限的力气与蛮横,因为女儿、姐姐,是他们的所有物?”

而陈家亲娘,明明也是从小被打到大,嫁了人,直到没生出儿子前也一直在挨打的。可她没心疼她的女儿们,而是在丈夫和儿子欺压女儿的时候助纣为虐,有时候甚至不用她的丈夫跟儿子开口,她就先一步动手,指责女儿们不够听话不孝顺,白养了她们这么多年,都是些白眼狼。

林生说:“这个我无法回答你,毕竟在我的家乡,所有的儿童都是货物。”

谁都不比谁珍贵。

他们都出生在国家最底层,体验过最愚昧最无情的黑暗,甚至曾经还险些走上同一条危险的道路。唯一不同的是陈幺遇到了救赎,林生没有。

不,也许是有的,只不过是几十年之后的现在。

陈幺背过身,不想再看楼下那场闹剧:“他们既然喜欢儿子,想要把香火继承下去,那么,就让他们彻底失去这香火吧。”

胯|下多了那二两肉,男人们就天生对女人有了优越感,那要是没了这二两肉呢?

林生打了个响指,陈幺知道这赌场里肯定有他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绝不可能轻易以身试险,那群打手里说不准就有,挨打的时候被废了命根子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常,老鳏夫也是这样被阉的,林生做人可不往光明正大了走,他比较喜欢出阴招儿,下手又狠。

陈家自打独苗苗沾了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家里但凡能换钱的都叫独苗苗偷走了,甚至开学人家根本都没到校,转头就把为数不多的学费挥霍到了赌场。陈家爹妈也惯着他,反正在他们看来,男孩儿皮一点爱玩一点很正常,等大了就好了,等大了就肯定有出息了。

他们的纵容使得陈家小弟愈发猖狂,然而他只在家里狂,到了外面根本没人拿他当回事。他在家里连亲娘都敢打骂,嫌她没用,还敢上陈家大姐的门去叫嚣要钱,好在陈家大姐嫁的那老光棍是个守财奴,虽然抠门,但对媳妇孩子都还不错,最是看不上这吸血的老丈人一家。但他又知道自家媳妇的性格,她爹娘一骂一催,她就受不了了。

平时拿米面肉回去也就算了,钱绝对不行,砸水里能听个响儿,砸她娘家有啥用?那是肉包子打狗!

所以老光棍把钱都管在自己手里,他以前是没爹妈家里又穷才一直娶不上媳妇,看中了话少温顺的陈大姐,出去打工攒了钱,回来就把人娶回了家。

当然说是真爱也没这种说法,陈幺老家那边十五六岁就被家里人嫁出去的姑娘多得是,陈大姐不过是其中一个,她比陈二姐幸运的一点就是遇到个正常男人,不看轻她也不打骂她,她就很知足了。

这些信息陈幺都在资料上看过了,她对陈家没有丝毫感情,对于陈家大姐,她也没想过去相认。

她不是陈家人。

这辈子都不是。

下面的哭喊跟惨叫声越发刺耳,陈幺没有回头,她的眼睛冷得像冰,仿佛再发生什么人间惨剧,也不能撼动她的铁石心肠。

过了一会儿,一楼似乎清场了,她才转过头,认真地跟林生说了一句谢谢。

林生眼底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陈家的长女,她似乎过得还可以,不过最近她丈夫所在的工地上出了点事,工资很久没能拿到,你希望我帮忙么?”

隔了十几秒陈幺才瞥他一眼:“你愿意帮就帮,不想帮就算,她跟我没什么关系。”

林生叹息:“真是无情啊。”

他朝陈幺伸出手:“走,咱们也该回去了,这个城市待久了确实让人很不舒服,猴戏看过了,也没什么意思了。”

还是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更有趣。

陈幺把小手搭过来,林生便牵着她,轻车熟路地从二楼拐弯处下去,一路上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到了出口,他们的车子在前面等着,林生就看见陈幺在发信息,对上他的眼神,陈幺粲然一笑:“现在可以信息报警了,你不知道吗?”

林生:?

“作为一名合格的公民,对于这种违法犯罪的地下赌场当然不能视而不见。”陈幺得意地一叉腰,可给她厉害坏了。“谢谢你给我这个立功的机会,你说我会不会领到当地警方的锦旗呐?”

林生慢慢眯起眼睛,半晌,微笑:“当然,幺幺开心就好。”

☆、129

129

遗憾地是陈幺并没有从当地警方那里得到锦旗,对此她颇觉可惜, 以至于回到首都后还耿耿于怀。她请假走了三天, 回来后跟林生之间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要是过去两人说话之间总隔着层什么, 经过这三天三夜的相处,那种无形的隔阂神秘地消失了, 陈幺在林生面前也不再维持着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似乎有些明白,林生这人,你越是谨慎仔细地想要研究他剖析他, 他对你的防备就越深。陈幺在其他人面前的那些形象到他这儿都不好使,面对这么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只能把自己也敞开——就像是演戏一样, 必须得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观众。如果荧幕里讲述故事的演员都对故事本身毫无情感, 又怎么能说服别人?

于是她对着林生, 真是百般娇憨嗔痴,活似少女时期对着陈默撒娇耍赖。而林生也非常吃这一套,他有时候觉得这是他的情人, 有时候觉得是自己的妹妹, 还有的时候觉得,倘若自己做了父亲,大概有了孩子,也就是现在这种心情了。

陈幺跟林生, 两个人哪个都不算是纯情少男少女,本来看上了彼此,一个人是别有所图,一个人是贪恋美色,按理说这样的关系货银两讫再好不过,偏偏陈幺不缺钱了,也有的是底气,名气金钱她都不稀罕,靠着头脑美貌跟演技在娱乐圈混得是风生水起,给她一个机会,她自己就能发扬光大,根本不需要旁人帮忙。

她眼光又毒辣,做事果决,普通人哪有她这样子的气魄?

因此本该一夜露水然后一拍两散互不来往的两个人,在彼此有心的刻意经营下,还真就陷入了“热恋”期。不过陈幺不是那种陷入爱河的小女生,会整天打电话发信息什么的,她对手机需求度不高,尤其是回来后开工,之前有个递过来的剧本,她跟蒋元柏都看上了,既然回来了,当然得好好拍戏才能维持现在的地位。

工作室签的新人们都还没有起来,陈幺在他们身上投资了不少,在那之前,她自己就是工作室的门面。至于韩明烨……虽然说也签给了她,可人家就算不签也照样混得开,陈幺心想,哪能事事都靠别人呢?她自己要是糊不上墙,这些人也只会把她当成精致的玩具。

向她发出邀约的是一个专注于拍文艺片的导演,叫贺文涛,在国内比较小众,他的电影有这么几个普遍特点:拿奖多、演员不火、票房不高,甚至还有几部在国际上拿了奖的,迄今在国内都是禁播的。

他的电影犀利且有深度,韩明烨签了陈幺工作室之后也有自己的休息室,他现在是电影学院的表演课教授,平时不拍戏就在学校讲课,这回也带来了很多表演教科书,还主动借给陈幺看。有时候两个人聊天,韩明烨提到过好几次贺文涛,都是在说这个人拍电影有自己的一套,明明剧情波涛汹涌,显露人性,可经过贺文涛的拍摄手法,便总是平淡中步步惊心,仿佛主人公就是每个人身边认识的人,那些喜怒哀乐,都曾经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这次的电影名字暂定为《归家》,陈幺过目不忘,剧本看了几遍便倒背如流,蒋元柏也支持她接下这个女主角。

二十出头以美貌著称的女星接拍文艺片,其实是个很冒险的尝试,但蒋元柏认为陈幺不一样,她和那些快三十了还在演偶像剧的女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是真的会演戏,她的经验与阅历都是从生活中来的,你很难想象这个年轻的女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决定接下这个剧本后,陈幺就抽空跟贺文涛见了一面。他已经有五六年没拍戏了,这几年沉迷于拍纪录片,全世界各地走走,如今跟陈幺联手,也算是头一回开张。

他拍的都是文艺片,小众却有着独特的坚持,就好像他找陈幺,并不是因为她年轻漂亮,也不是因为她现在红得发紫,纯粹是因为他看了她在《无区别谋杀》里的表演,觉得她很适合。

至于美丽的外表,那应该是锦上添花,不应因此成为他拒绝她的理由。

贺文涛没有文人的那股酸劲儿,看上了陈幺来演女主角,那么除非她明确回复不接,否则他就一直等下去。

两人的见面过程还是很愉快的,可能是因为近几年到处旅行的原因,贺文涛留了一丛大胡子,皮肤也晒得很黑,但人却很开朗,笑起来时咧开一嘴白牙。

他见着陈幺第一面就说:“你真人比电影里还美!”

电影里塑造出的人物,怎么比得上真正有灵魂的美人?

陈幺跟他握了手,笑着坐下:“贺导客气了。”

贺文涛始终是用欣赏的目光看她,说陈幺美,从她走路到坐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美的极致,相当赏心悦目。

蒋元柏作为经纪人也在一边,三人就《归家》的电影合同问题商量了一番,陈幺又把自己读了剧本后的感想跟贺文涛一说,这家伙是个性情中人,被她说的一拍大腿,几乎立刻就将她当作了知己!

像是这种题材的电影,基本上成本都不高,只要质量足够好,即便排片不理想,也照样有识货的观众。陈幺之前开工作室的时候就说,网络综艺可以做,网剧也可以拍,毕竟以工作室目前的现状,想要投入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去拍一部特别好的电影或者电视剧是很有难度的,因为他们工作室还需要运营,李承泽再愿意注资,陈幺也会适可而止。

断,李承泽不愿意断干净,总想着再把她带回身边,那陈幺在利益上就跟他分的清清楚楚——我接受你的投资你的入股,但假以时日,我必定向你证明,你所做的决定,并不是讨我欢心,而是你长远的眼光,今日份砸进来的钱,会以十倍百倍千倍的报酬回到你的口袋。

所以,彼此不亏。

陈幺一早看出来现如今的观众不再像是数年前那样好糊弄了,你卡司再大投资再高营销的再好,质量不过关,观众也不会买账。仅靠粉丝经济或是透支实力派演员的口碑,绝对走不长久。

去年甚至出了收视率跟网络点击率注水的事,几部当红流量所主演的电视剧,没想到上映后观众并不喜欢,毕竟看电视的除了他们的粉丝,更多一部分是对追星不感兴趣的普通人。靠粉丝走不长久,这些人好像一点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强推上去只有短暂的狂欢,时间会证明一切。

再说了,陈幺都主演了,她现在虽然跟天行解约,但还是合作关系,刚出天行的时候没少人担心她的未来,后来见天行入了工作室的股才相信她没跟天行闹翻,仍然是天行的“亲闺女”。

《归家》的排片不用担心。

当然贺文涛也不怎么担心,他早习惯了自己拍出来的电影有口碑而无票房,虽然这样使得他逐渐被捧上神坛,但说真的,商人重利,你一不赚钱的小成本文艺片,谁愿意花大钱来帮你营销,谁愿意把排片分给你?同样的排片,一部合格的爆米花商业片能够达到的利润是文艺片的多少倍?

《归家》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在女儿失踪后踏上漫长旅途的故事。

郝曼青本是个平凡的超市导购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他们家离学校很近,所以女儿走读。

但是有一天,女儿突然就不见了。

这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女人,在警察和学校搜救无果后,选择自己去找。她打印了许多女儿的照片,做了许多的寻人启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当有人提供线索,说疑似在某某城市见到女儿,她便会立刻奔去。

久而久之,家里的经济条件每况愈下,丈夫沉默着不再支持她到处去跑,甚至亲朋好友也劝她先好好生活。

郝曼青不愿意,她咬咬牙,收拾了行李要去找女儿,丈夫拦住她,说她要走就先离婚。

郝曼青哭了一场便答应了,她离了婚,从此一人踏上寻找女儿的漫漫旅途,走的时候丈夫朝她背包里塞了五个水煮蛋跟几千块钱——那是他东拼西凑来的全部钱财。

他也希望能把女儿找回来,可他们的生活已经偏离正轨,他不想再继续活在痛苦跟绝望当中了。

郝曼青一人上了路,走了很久很久,没钱了就打打零工,这些钱她省吃俭用,大部分都被用来制作寻人启事,她在网上发消息,只要有人回复,只要有人告诉她哪里有像这个女孩的人出现,她就往那里去,但次次都是希望,次次都是失望。

她被人骗过,骗走了仅有的几百块,她哭了一场,吃着干馒头喝凉水,饥一顿饱一顿。她去工地上搬过砖,她在饭店洗过盘子,学历不高的她几乎做过了所有的活儿,却仍旧在路上漂泊。

☆、130

130

如果故事就是这样的, 那跟无数漂泊在路上寻找失踪孩子的父母没有什么不同。

郝曼青最终找到了女儿, 但找到的, 是个遍体鳞伤麻木不仁的女儿。

她年轻时便是非常漂亮的,女儿也随她,因此在被拐卖后相当受欢迎,那些人逼她接客, 逼她忘记过去那个每学期都领到三好学生奖状的自己,在无穷无尽的殴打、虐待、强|奸中, 孩子终于屈服了,从十三岁到十七岁,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四年。

郝曼青找到她的时候, 她甚至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妈妈。

这个沧桑的、头发花白的、衣着破旧的女人, 跟记忆中漂亮温柔的妈妈截然不同。

郝曼青报警, 没有用。

郝曼青强硬要带女儿走, 换来的是一顿毒打。

那些人甚至威胁她说在这个城市没有人能帮她。

她不停地想要闹,直到被警察找去拘留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里他们每天都要审问她,问她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来干什么,问得她心力交瘁,然后暗示她不要再“闹”下去。

郝曼青不懂,她和女儿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他们反而叫她不要“闹”呢?

在她疯狂的挣扎与反抗下,那群人不想惹一个疯子,便把女儿还了个她。可还回来的女儿精神心理双重受损,郝曼青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她真正的挽救。

她一边打工带着女儿, 一边继续顽强地想要抗拒这可悲的命运——直到有一天她精疲力尽地从工地上回来,看到她租的三百元一个月的破旧民宅里,女儿用刀子在自己身上划下无数血痕。

她想救她呀!

此后两年,郝曼青一直在挣扎,这种挣扎是可敬的,也是可悲的。女儿无法经受这样的痛苦选择自杀,郝曼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吊在房梁上,歪着脑袋,脸色青紫,只留下一张写着妈妈对不起的字条。

可那是女儿的错吗?是郝曼青的错吗?

她抱着女儿的骨灰继续渴求公道,终于有记者发现了她,愿意帮助她,将她的故事写成文章发表,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着她。郝曼青求遍了所有人,最终帮助她的却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涉案犯人及渎职人员全部获刑后,郝曼青站在法院门口,青天白日,晒得她眼睛疼脑袋疼哪里都疼。

邪不胜正,故事应当到这里结尾,才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怜郝曼青母女的人转头便会忘记她们的苦痛,人们仍有人们的日子要过,犯法的人要受到法律制裁,正义终于来了——可是来晚了。

天真活泼的女儿,温柔贤惠的妈妈,都不复存在。

离家多年的郝曼青终于带着女儿踏上了归家的旅途,她从只身上路时便盼着能将女儿带回家,现在她终于如愿了。

如愿看到丈夫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有妻有子,幸福快乐。父母子孙绕膝,家庭和睦。

你看,天还是那么蓝,太阳也还是那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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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名字叫《归家》,看似郝曼青最终带着女儿归家,其实母女俩谁都没有真正的回去。从女儿失踪那一天起,她们的“家”就已经四分五裂不再完整,是个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