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看了她久久,然后折回来,坐了下来。

她轻轻敛眼。

“我还好。”他说。

她抬眼看他,眼波微颤,“你应该告诉我,或者,明知道后果就应该拒绝。”

那句“为什么”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她怕听到一些她不敢去承受的答案,她就是这么地不负责任,所以,无力去承担一些后果。

陆北辰伸手,手指轻穿她的发丝,再开口时神情认真,“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知道自己即将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顾初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我想,没人能阻得住,如果我不想,也没人能勉强得来。”陆北辰的手掌擦过她的脸颊,凝着她,“顾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始终没有开口。

可这一刻,心里是明镜的。

她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

翌日,台风离境。

经过了*的肆虐,当阳光再次恩*这片土地时,一切又都安静如常,就像是将全城被台风侵袭的记忆抹掉似的,重还了这里的文艺气息。各个店铺开始整理残余,被雨水和海水冲蔓的街道,到了午后又恢复了旧颜。

顾初在酒店醒来的时候竟已是午后了,当时卧室的光线很暗,她误以为外面还受台风侵袭就懒得动弹。像是将这五年的觉全都补回来了似的,躺在*上,全身只剩下舒坦。*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枕头,她转身正好瞧见。偌大的*,那只枕头与她紧挨。

恍惚中有一点记忆冒出。

昨晚她梦见了一片海,她置身其中却倍感安全。那片海轻轻地将她包围,温热的,轻柔却又强壮,令她的睡意更沉。盯着身边的枕头,手指攀上去,微凉,毯子的另一头也没了体温,可他的气息还在。

那片海的气息。

顾初就明白了,不是她做了什么的梦,昨晚应该是他搂她入怀,她是腻在他的怀里足足睡了一场饱觉。

她小心翼翼坐起,身上还是他的衬衫,他的气息也揉了她的体香。

身边的男人不在卧室,外面也没什么动静,她侧耳听了很久,只能听见钟表在滴答走动的声响,提醒了她的睡眠时间有多夸张。

扶着*沿下了*,她发现小腿的纱布换了,捆得更紧实了些。

她抬腿看了一眼,不由惊叹这陆北辰的包扎手法也极为专业。

瞟见窗帘的时候,顾初更加肯定昨晚上是陆北辰腻在了这张*,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这么*地将窗帘拉到不留一点光。她扯开了厚厚的窗帘,瞬间,像是有人撒了一把金子入屋,光芒耀眼。她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好半天才睁眼看了窗外。

依旧是安静悠闲的厦门,商业气氛虽浓,但还是不忘用各种方式来提醒大家这里真正的文艺属性。

顾初惊奇地看着外面,远远的,海平线静谧而优雅,蔚蓝色的天空倒了海面,也映干净了沙滩。午后的沙滩会有点懒洋洋,因为在沙滩上的人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偶尔会有几个孩子嬉笑打闹,却更是显得海边的悠哉。

如果不是小腿上的伤口,她一定会认为昨天所经历的是场梦,这里,哪有被台风侵袭过的痕迹呢。

出卧室进客厅,将窗帘全都打开,她便找回了阳光度假的感觉。

也是奇了怪,在岛上的时候也是这般金灿,可她总会从光艳般的白日读出一抹悲伤,可今天完全不同,窗外的阳光绚得喜人,她很想伸个懒腰,然后朝着天空大喊一声,hi,你好!

顾初便真就这么做了,长长地伸个懒腰,只是没朝着天空大喊。

陆北辰不在房间,留了张字条在茶几上,她拿过看了一眼,他说要她在酒店等他回来。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她一直没敢揣摩他来这里的目的。

门铃响了,与窗外的阳光一样慵懒。

在这样一个午后,门铃响起总会让人身心愉悦,顾初以为是陆北辰回来了,一蹦一跳地上前开门。

门打开,门外站着熟悉的身影,还有,那抹熟悉的笑。

顾初却愣住。

170你走了,也把他带走了

午后去海滩不算明智,这是顾初一直认为的。她并不喜欢在满是盐分的地方“享受”着灼烈的阳光,比较而言更喜欢夕阳西下,她害怕分别,却唯独喜欢海边的日落,在琼州的时候,当她迷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时总会到海边坐坐,裸着脚踩着细细的白沙,感受沙砾在脚趾间挤压蹦跳的悠闲,又或者静静地坐在一边,眺望着遥不可及的海角,凝视着火红的夕阳燃尽了热情,一点点沉落海面的悲壮。

是的,她之所以喜欢夕阳西下的海边,正是因为一种悲壮。夕阳悬于海面,绚烂的华彩染红了浪花,艳得令人落泪。可很快地,大海背叛了夕阳,将一点点变得残弱的圆轮吞噬,然后,海面也因为失去了最后的华彩而变得暗淡、憔悴。

所以她觉得,这个时间的大海也是孤独的,跟她一样。

而在厦门,海边最好的时光应在晚上,炎热的盛夏,月朗星稀的夜晚,与心爱的人或面朝大海吹吹海风,或十指相扣漫步在有点点灯光闪缀的栈道,一切的世俗留恋,一切的担忧烦恼也被海风吹散,心底被吹干净了,凡事也就风轻云淡了。

“你的腿怎么样?”

沙滩一角的咖啡区,巨大如云纯白色的遮阳伞下,方正的深褐色纯实木咖啡桌犹若一块块甜腻的巧克力块。林嘉悦坐在她的对面,盯着她受了伤的小腿,关切地问了句。

来者是林嘉悦。

她的到来令顾初很是意外,很快地,意外就成了尴尬。

林嘉悦有备而来,也许在她按下门铃的那一刻早就竖起了无坚不摧的外壳,以至于她在开门时对上的是林嘉悦从容浅笑的神情。林嘉悦那么从容不迫地“空降”,杀了顾初一个措手不及,门外的女人穿戴整齐优雅大方,而她,只身穿了件衬衫,男士的,陆北辰的,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林嘉悦见到她后笑得风轻云淡,丝毫没因她身上的那件衬衫而改了面色,所以顾初觉得,她的内心极其强悍。她辞职的事儿林嘉悦是否知晓说不上,但很显然她是冲着陆北辰而来,他的房间不但多了一个女人,还是个穿着他衬衫刚从*上爬起来的女人,任谁都会胡思乱想吧。

林嘉悦没有破门入室,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对上她的眼,轻声问了句,“顾初,我们方便聊两句吗?”

如果林嘉悦没开口,她一定会故作镇定地说,陆教授不在。

只是顾初没想到,林嘉悦要找的人是她。

相比上一次的歇斯底里,今天的林嘉悦很是温和,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和冷静,跟那天皱着眉头如同遭遇大敌的神情大相径庭。不过顾初可以理解,陆北辰的高烧对于林嘉悦来说事发突然,她焦急失去冷静也实属正常,而今天,林嘉悦是如此地淡若清风,顾初觉得,可能或陆北辰或她的行踪林嘉悦都是清楚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

五年了,她不过就像是个隐形人活着,没人问津她的去向,突然之间陆北辰就出现了,然后又突然之间林嘉悦也出现了。她去了哪里,陆北辰可以找到哪里,而陆北辰在哪儿,也总会伴着林嘉悦的影子。

无所遁形。

对,就是这种感觉。

顾初将“谈判”的地方改在了酒店外面,就是这片看起来慵懒文艺范儿十足的沙滩咖啡。是有着小小的私心,房间里有她和陆北辰的行李、衣物,更像是一处私人场所,一来她不想让林嘉悦进来看着别扭,二来她不想让这个房间揉了第二个女人的体香。

她腿上有伤,走得不是很顺,林嘉悦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顾初知道,有些话她一定会问出口。但从见到林嘉悦这面开始,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预感到林嘉悦会摆明车马让她离开陆北辰,所以,她才将这场对话定义为“谈判”。

离遮阳伞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年轻人嬉闹,他们是在准备沙滩派对,各种乐器形形色色的俊男靓女,甚是养眼。

热闹也好。

好过不知所措。

坐下来,两杯香浓的咖啡,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顾初觉得,如果换做是许桐或顾思,都是极好的享受。她倒不是反感林嘉悦,相反的,她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所以,当林嘉悦问到她的腿伤时,她下意识地缩回腿,将包扎甚好的伤口匿藏在裙摆之中。

她出来特意换了一件近乎曳地的大摆连衣裙,没有碎花,只有素净的白,黑的发,黑的眼,整个人都透着清爽的干净。她没看林嘉悦,轻声回了句,“还好,小伤。”

心中祈祷,希望林嘉悦别再继续问下去了。

奈何,林嘉悦很是关心,又追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顾初端起咖啡杯,浅抿了一下,咖啡的香醇腻了嗓子,在喉头迟迟游离,再开口,声音有点涩,“是啊,我平时挺大大咧咧的。”

顺应了林嘉悦的话,却巧妙地避开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照实回答,那会延伸无限想象。

林嘉悦也是个聪明人,察觉出她的无心继续,便作罢了,喝了口咖啡,嘴巴张了张。顾初直截了当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色遮阳伞,过滤的只有阳光的色彩,丝毫没能阻得了沙滩上的热浪,林嘉悦今天妆容精致,但放在海滩上就格外吃亏,她左手边放了张印有木兰花的纸巾,风过,会有真真幽香,只是被她刚刚擦拭额上汗时夺去了洁白,有粉渍留在了上面,如此一来,顾初看得出她并非像表面那么淡若清风,相反的,林嘉悦的脸色有点差。

她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顾初,“我有时候会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离开北辰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有一抹淡淡哀伤,没有咄咄逼人,更多的,是无奈。

顾初没有看她,手指轻轻碰着杯子,有一瞬的滞留,她早就知道林嘉悦此次来的目的,可这么听着,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再开口,也尽是淡然,“我跟他从没在一起过。”

林嘉悦看着她,眼神有些怔愕,好半天才说,“我以为你会跟我说,你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顾初轻叹,“如果我想这么做,完全可以不用来厦门。”

“可事实上,你们一起出现在了厦门。”

顾初才抬眼,眼神平静,“你不是也出现在厦门了吗?”

“我是——”

“你是跟踪他的。”顾初替她说完了她想说的,“其实,你完全不用这样。”

“你现在说得轻松,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失去过他。”

顾初的心揪了下,她失去过,灵魂跟着躯壳一同因为那场分离而支离破碎,那种痛,不亚于一场涅槃。

“你也没失去过他。”

“不,我正在失去。”林嘉悦攥了杯子。

顾初看了她半晌,然后敛眼,精致的小银勺在指尖转动,再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对面沉静了下来。

久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那些开沙滩派对的年轻男女开始欢腾起来了,多彩的沙滩裤、性感的比基尼惊散了慵懒,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在敲非洲鼓,其他人围着他在跳舞嬉笑,看得出,他是这个团队的灵魂。

令顾初想到了北深,那一群车友中,陆北深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我知道你给他写了一封信。”林嘉悦低低地说,“是一封你要离开的信。”

顾初一愣,她怎么知道?

林嘉悦轻轻笑了,是苦笑,蔓延在眼梢,又在唇齿间绽放,她抬眼看着顾初,那么素白地靠在咖啡色的木椅上,长发随着海风轻扬,明明是很热的午后,她却自清凉无汗,脸上未沾一丝粉黛,就那么骄傲地示人。来往的男子有频频朝她张望的,她亦如幽兰似的孑然独立,静静地喝着咖啡,不斜视不四顾,却足够成了沙滩上的风景线。

说实话,她羡慕顾初。

“你走了,却也把北辰带走了。”她轻声说。

顾初闻言后马上解释,“你误会了,我——”

“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没说你*了他。”林嘉悦眼神黯淡,垂眸,轻声说,“事实上,我是看着他怎么交付了他的心。”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着顾初,补了句,“为你。”

顾初没料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张口欲要解释,林嘉绮却抬手示意,打断了她的意图,说,“顾初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和北辰会结婚,一定会结婚的。”她看上去神伤戚,声音一直压得低沉,“可是,因为有你,就改变了一切。”

171他认了

林嘉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态度温和禅定,不像是在指责,可细究内容,这一次远比在病房里的那次指控性更强。林嘉悦没有再拐弯抹角地责怨她身为助理的不作为,而是直截了当告诉了她,就是因为你,破坏了一段本应美好的爱情。

打从小顾初就不是个包子,无拘无束的童年造就了无畏无惧的处事风格,但一场家变可以在瞬间收敛了她的华彩,让她变得只图安全就好。所以,如果换做是以前的顾初,她一定会笑着回林嘉悦一句:如果他爱你,别人又怎么能插的进来?你要知道,爱情是最有排他性的玩意儿。

但搁在现在,这句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她现在不说,不代表她的怯弱。

而是,她真正能从林嘉悦的眼睛里看到恐惧,虽然林嘉悦掩饰地很好,但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迷茫和害怕失去已经蔓延,这是再精致的妆容都无法遮挡的。

顾初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面对别人的痛苦时还可以幸灾乐祸,几年的变化沧桑已经收敛了她的口不择言,她选择了沉默,不管林嘉悦是否冤枉了她。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解释?”她的淡定引了林嘉悦的质疑,微微挑眉时,目光里有一点点的受伤。

顾初放下银制的小勺子,将双腿轻轻收拢在宽大的椅子上,环抱时小心避让了腿上的伤口位置,轻叹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该跟你解释什么。”

“看来你很自信。”林嘉悦盯着她。

顾初轻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实际上,也许是你想错了。”

“那你认为我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离职的事,紧跟着陆教授来了厦门,你会认为,这不过是我使了个手段。”顾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皮没抬,目光只是落在咖啡杯沿上,有一层浅浅的咖啡沫,在空气中悄然爆裂,细细的,如不起眼的人生。

像她的人生。

如咖啡香醇浓烈的开始,又如冷却的咖啡沫似的挂在杯壁上无声消散。

“你没有吗?”林嘉悦的声音听上去始终温柔如水,不知是她真的耗尽了体力还是说她在储备着令彼此都崩溃的力量。

“我没有。”顾初对视了林嘉悦的目光,磊然而坦荡。

她只想离开,就这么简单。

人生那么多的兜兜转转,纵使她如何规避,有时候也避不开一些命运上的安排。自以为是地挣扎或逃脱,大有鱼死网破架势的争斗和不甘,原以为是改变了一些人或事,但后来才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

所以,在她歇斯底里地消费了青春的余温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争不夺,不哭不闹,只想着可以活着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死去。

“其实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顾初开口,“直到我发现我们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时,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嘉悦微微挑眉看着她,“你觉得我对你一直虚情假意?”

“你一向很聪明,就算虚情假意也会做得滴水不漏。”顾初轻叹,“可是你忘了一点,太想攥紧手中的沙子反而流失得更快。”

“你什么意思?”

顾初喝了一口咖啡,又轻轻放下,语气跟动作一样轻柔,“我医院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你而丢的吗?”

林嘉悦的身子怔了一下。

她这才抬眼,看着林嘉悦淡淡笑了下,“是你跑到院方投诉了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