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窝在沙发上眼睛半眯半睁的样子像猫,陆北辰看着她,忍不住浅笑,将她的腿轻轻挪下,起身上前轻抚了她的头,说,“先睡一会儿吧。”

他的话如同催眠,那只大手也充满了力量,她半撑着的眼皮真的就再也坚持不住了,阖上了双眼。朦朦胧胧中,她似乎听见陆北辰像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他的嗓音也似远似近,低沉磁性,有绝对安抚人心的功效。

那么多的问题全都化为了零,清醒渐渐抽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微凉,刺激了顾初。

她冷不丁睁了眼,腿一动,只觉得又被只大手给轻轻按住,伴着低低的命令,“别动。”

身子底下很硬。

顾初惊愕,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了餐桌上,身下铺着一次性医用垫,那餐桌像是不知道被消毒药水刷了几次,整个餐厅都充塞着药水味,让她误以为自己身在医院。

再看陆北辰,戴着一次性手套,手里拿着个镊子,正夹着一只棉球为她伤口消毒,见她半撑着身子坐起,说,“躺好。”

“你要干什么?”顾初惊了,彻底坐起。

陆北辰一手依旧按着她的腿,一手夹过浸泡好的纱布,一遍遍耐着性子消毒,抬眼看了她,“我说过,你的伤口需要缝针。”

许是药水有点凉,顾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了看周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状似医用手术台的餐桌,明明都是对的,但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具尸体,陆北辰正在给她解剖。

“你在担心?”陆北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用过的消毒纱布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顾初盯着他,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不缝针吗?其实不缝针的话,也会好。”

“但是伤口愈合比较慢,而且容易滋生细菌。”陆北辰绕到她身边,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管,又取了支药。

她眼尖看得仔细,是麻药。

“我不想留疤…”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看着类似屠夫似的陆北辰苦苦哀求,争取做最后的求生挣扎。

陆北辰将麻药吸入了针管,细细的针头朝上排了空气,看着她,笑说,“放心,我亲自给你缝,绝对不会留疤。”

“等等。”顾初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那个…尸体也有需要缝针的时候吗?”

陆北辰故作思考,“遇上碎尸案的时候。”

顾初觉得头有点晕,她无法想象到那个场面,就像是她无法预料一个法医要给活人缝针是个什么后果。

“那…”她是有点唠叨,但这个时候她总得为自己的腿能保留颜值做一番争取吧。“缝尸体和缝活人有什么区别吗?”

一定会有区别的!

可他是法医,就一定会习惯性地按照缝死人的习惯来缝她吧,怎么办?

顾初似乎看见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你得相信他啊,人家那么权威个大人物纡尊降贵地给你缝针,是你的荣幸;另一个说,说到底他又不是医生,是法医!法医!多吓人啊,他就是在把你当尸体对待呢。

“有区别。”陆北辰语气淡然,“尸体不需要打麻药,而你,需要我手里的这只麻药止痛。”

呃…

顾初噎了一下。

陆北辰见她想说又不敢说,想反抗又有点发憷的模样,忍了笑,“所以,从操作程序上看,你远比那些尸体麻烦得多。”

那就别缝了呗。

“躺下。”陆北辰命令,打算给她扎麻药了。

“不,我要看着。”她好歹也是半个外科大夫吧,万一出错了她还能及时提醒。

陆北辰睨了她一眼,最后也没勉强她,就任由她如临大敌似的盯着自己,轻声说了句,“麻药会有一点疼,忍一下。”

她当然知道会疼。

只是,真正往伤口附近推送的瞬间,还真是要了命地疼。

但很快地,麻药就上劲了,小腿周围麻酥酥的。

陆北辰十分娴熟地扎针拔针,然后准备缝合的工具,她发现他的手指异常地灵敏,不亚于一双外科大夫的手上速度,心里就犯疑了,问了句,“法医也需要学习这些吗?”

“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而已。”陆北辰的回答似真似假。

顾初又紧张了,盯着他,见他拿了手术针线后马上说,“我觉得缝两针就够了。”

“多谢顾医生指导。”他说着,已然熟练下手,语气依旧轻松。

顾初感觉不到疼,甚至感觉不到针线的拉扯,再看他,缝针时眼神专注,针与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十分灵活地穿越,他使用的手术缝针很小,医用线也极细,每一针下去坚定未曾迟疑。

她就觉得邪了门了。

这些针啊线啊的,这些手术用的物品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很快地,他缝合好了伤口。顾初抻着头看过去,他还真是给她缝了两针,但缝针的技术极好,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心底有一种异样攀升了起来,她想起了北深,作为外科的大才子,缝合术是在A大出了名的好。

可这个念头又被压下了。

她想起了柳橙,想起了他发烧时候的样子。

“伸胳膊过来我看一眼。”陆北辰将缝合处利落地包扎好了后,跟她说了句。

顾初诧异。

他上前拉过了她的右臂,看了眼手腕处,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问,“有痛痒吗?”

她这才发现手腕处有一个极小的针眼,这是…给她做了皮试?睡着的她竟然没被扎醒。轻轻摇了下头,陆北辰说,“可以扎破伤风了。”

她盯着他。

他浅笑,“没错,还是我来给你扎。”大手顺着她的脊梁骨延下,轻拍了一下她的腰,“趴着。”

扎屁股针…

顾初很想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169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初是学医的不假,但有时候在骨子里的那些传统思想还会时不时作祟一下,例如她在琼州医院工作的时候,得知妇科和普外科室都是男大夫坐镇下时,她每年的例行体检都定在了其他医院。在大学时她曾笑问过北深,你有考虑做妇科或产科大夫吗?北深便伸手给她看,阳光下,他的手指漂亮而又素净,他说,我这双手早就给了神外。

衬衫的一角被陆北辰拉到腰上时,她赶忙说,“我自己来。”

陆北辰便收了手。

顾初微微侧脸,目光能及他的腰身,还有戴着一次性手套的大手,为什么,不管他是拿针还是拿镊子,她怎么总是觉得自己在被他解剖?将贴身衣物往下拉了拉,就听头顶上的男人懒洋洋说了句,“再往下点。”

她觉得丢脸,转过头,又往下拉了一点。

“还不够。”他又说。

有点故意之嫌。

顾初扭头盯着他,美丽的眼因不悦染了华彩,如同一小撮的火苗在静静绽放。陆北辰唇稍含笑,与她对视,嗓音低沉,“脱了最好。”

“我不扎了。”说着她就要起身。

“行行行,躺好。”陆北辰见她是真害羞了,腾出只手压住她。

顾初涨红着脸,抗议,“那你不带这么恶作剧的。”

“好。”陆北辰好心应允。

她这才重新趴好。

一针下去,倒是不痛不痒的,扎进去的时候没太大感觉,等陆北辰的手掌贴上她的肌肤时,她才愕然察觉他早就摘了手套,刚刚还一本正经的手指现在开始变得不安分。她恍悟,忙侧身躲闪,抬眼瞪他。

陆北辰却笑问,“诈尸了?”

顾初小脸憋得通红,盯着他的手指,联想到他刚才的行径,心就跟兔子似的乱扑腾,抿了抿唇,半晌后控诉,“幸好你每当医生,否则一定就是个*医生!”

“投诉也要有理有据。”陆北辰双手撑在了餐桌上,将她圈起,脸颊近乎贴上她,“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

他一靠近,身上明明就是拒人于千里的消毒药水味,可她觉得他的气息压过来时会让人心慌,甚至,脸红心跳。她不该这样,就是明明知道他不是北深她才离开的,不是吗?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是一种不对等不公平的相处方式,她不要这样,也不想他这样。

可今天看见了他,当他搂她入怀的那一刻,为什么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属于她的?

她会心甘情愿地上了他的摩托车,会任由他来处理自己的伤口。

不,顾初你醒醒,不要再误入歧途了。

心在大声呐喊,身子却无法动弹,他的眼在含笑时,是迷了人的深邃蛊惑。

“我难得的治病救人有什么不妥?”陆北辰的嗓音低低的,似讲述事实又似*,唇息离得她极近,“小丫头,能让我出手是你的荣幸。”

她心窝缩了下,推开了他,“讨厌。”

怨怼之言,从唇瓣一旦游离开来就成了打情骂俏的灾。

陆北辰淡淡地笑,顺势按住了她,“别扯了伤口。”

她没理他,打算从餐桌下来。

脚尖还没点地,陆北辰就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卧室方向过去。

“放我下来。”她心里惶惶。

陆北辰只是笑而不语。

她推搡了他两下,奈何他的手臂孔武有力,圈得她无法直接跳走逃离。直到回了卧室,他将她轻放在了*上,垫了枕头,让她靠在了*头,“伤口这几天不能沾水,想洗澡跟我说一声。”

“想洗澡为什么要跟你说一声?”她敏感地看着他。

他正给她扯了薄毯盖上,侧脸对着她,棱角外捉,她看得总会心生砰然。

“因为,我可以代劳。”

顾初的心就“咚”地狂跳一下,嗓子又干又紧的,“我才不需要。”

他转脸看她,离得她很近,低笑,“你的命也算是被我捡回来的,要乖乖听话。”

“你得意什么呀。”顾初觉得他呼落的气息很烫,撇开脸。

陆北辰笑了,坐了*边,伸手捏了她的下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跟我的关系是有了夫妻之实,你有需要我首当其冲,这也无可厚非。”

“你瞎说什么?”顾初的脸又冲血了。

他收了手指,眼里的光熠熠生辉,“我的观察力尚算不错,很能轻易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到这儿,他的唇角有一点点的上扬,补了句,“尤其是男女情爱这种事上。”

“*!”顾初脱口而出。

却更是逗笑了陆北辰。

顾初不理他了,脸扭到了一边,不看他的脸,不看他揶揄的笑,总能稍稍平复心脏的小小躁动,这次见面令她不安,她总觉得,这颗心脏快要关押不住了。坐在*边的男人半晌没动静,她又好奇了,扭头去看。

岂料他始终在看着她,眼中带笑,见她悄悄扭头打量,眸底深处的笑洋溢开来。

顾初呼吸急促,觉得他是有心戏弄,又觉得他眼睛格外地亮,瞅得她心慌意乱的,就又是敛眼,不看他了。

如果是平常,两个不说话的人共处一室会很尴尬。

但此时此刻感觉不同,两人之间流窜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虽说安静而坐,可那双眼里有着关不住的强势,如猎人,在耐性地等着她的冷静分崩离析。事实上,顾初就觉得自己像是掉进坑里的猎物,被他带着回酒店的那一刻,她已经逃不出他设下的网。

她会感到无端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不过总算陆北辰还没丧心病狂到让她太不自在,起了身,放平了枕头,说,“先休息一下吧。”

历经了担惊受怕,再怎么故作冷静,眼睛里还会泄露秘密。

他知道她害怕了。

在雨中找到她的那一刻,他读懂了她眼睛里的所有情绪,突然之间就会觉得,只要人是安全的,其他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勒着顾初的那根皮筋突然就松了,连带的,她也松了一口气,在他的搀扶下一点点蹭躺了下来。她的确是累了,再者*榻柔软舒适,脸黏上枕头时真就想好好睡一觉。窗外依旧如同妖魔现身似的风雨张扬,陆北辰走到窗前,遮了窗帘,将一份视觉的安宁还给了她。

顾初睁着眼,看着他又走过来。

她没动。

他上前,探身,在她额上亲吻一下,说,“睡吧。”

吻轻轻痒痒的,的确让人昏昏欲睡。

等他转身到了门口,顾初忍不住开口,“哎,你…”

陆北辰顿步,转身看她。

她轻轻舔了舔唇,小声问了句,“你现在不烧了吗?”

风雨兼程,他从上海到厦门,他的身体能否吃得消?她还记得离开上海的那一天,他还在病*上烧得昏迷,现在,他是站在她面前,可就算她有多么想忽略,他的脸色还是略有苍白,刚刚他的手贴着她的身体时,他的掌心还有一点点的烫。

没人会知道她内心的十字架有多沉重,那些柳橙,这么多年她吃得最多买的最多的水果,她所心心念念的执着,只是因为被赋予了北深的喜欢。在离开上海的那天她就彻底地明白了,一直以来她都没放开。

她没有放开北深,他喜欢的点点滴滴,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甚至他的每一句的承诺,她都不曾忘记;

她没有放开自己,这五年来她以为自己活得很好,其实,她一直都活在北深的影子里。

她更没放开陆北辰,因为从相见的那一天起,她已经自私地将他看作陆北深,继而害得他高烧持续不退。

现在,她终于可以承认,她是个无能的人,没有保护好自己,更没有让他人安心。

陆北辰站在门口,看着她时,面色柔和,他问,“你在关心我?”

“我…”顾初张了张嘴,“是我害得你发了烧,我不知道你吃柳橙会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