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张照片就是陆北辰从陆北深手里拿到的,他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怀念他的弟弟,又或者,这行字压根就是他写给北深的呢…

顾初将照片放了回去,盖好盒子,关抽屉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这是左手边的抽屉,北辰是左撇子,要是随手的话左边的抽屉是最合适的,照片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放在了自己随手可拿的位置。

对,陆北辰是左撇子,他跟北深有太多不一样的行为习惯。

努力安慰了自己一番,这才能够安心离开。只是出了别墅后,顾初的心脏还是不安生,总是窜跳个不停,她努力告诫着自己:大学时是陆北深,现在的是陆北辰。我要重新开始,陆北辰就是我的重新开始…

正踩着小石子往下走,一片叶子轻悠悠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微微泛了黄,风一过,叶子干枯的边缘刮着小石子发出声响。顾初从叶子旁经过,但随即蓦地顿步,回头瞅了一眼地上的叶子,愕然。蹲身下来拾起,竟是片杨树的叶子。

她顺势抬头,这一眼瞧上去就怔楞了,巨大的震撼袭击了心头。

头顶上都是微微泛黄依旧茂密的杨树叶子,在微风下轻轻摇摆着叶脉,金黄色的光线粼粼闪耀,叶脉的纹路都被映得透明,风过,又有叶子落下来,“啪”地发出声响。

顾初忘了起身,就一直呆呆地看着道路两旁的杨树。她竟不知道这里被重新换了杨树,无论是高度和密度,甚至是树干的粗度,都跟她从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就好像,那些杨树从未离开似的。

313这世上还有一个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又或者会认为,一切都不过是幻觉,功课复习得太多了,眼睛花了而已。可手里的叶子是真实的,宽大的杨树叶,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树。顾初使劲攥了攥叶子,干枯的叶边儿成了碎末黏在手心。许久,她起身,去抚摸每一棵杨树。

像她打小走过的路径一样,这些杨树与她离开时的极为相似。一步步往下走,杨树沙沙作响,直到一棵树前,她再次停住脚步。手指搭在粗大的树干上,细细触碰,树干上的那些字令她手指一颤。

陆北深,陆北深,我喜欢你。

陆北深,你会娶我吗?

陆北深,你怎么长得这么帅呢?

陆北深…陆北深…陆北深…全都是陆北深的名字。最后一行字:北深,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

顾初蓦地跌坐在地,惊愕地盯着眼前这株杨树。

这不可能。

树干上面的字是她刻上去的,小小的,就是敛藏自己的心思。她是顾家千金,打小朋友虽然多,但能够说知心话的少之又少,顾思年龄又小,很多心思跟她也说不清楚。对陆北深的怦然,对陆北深的爱恋,对陆北深的思念,对陆北深的愧疚,她都会将心思刻在这棵树干上,别人看不到,她可以随时对着这棵树倾诉。

后来,杨树没了,她过往的怀念也没了,那棵写了她心思的杨树,那片承载杨絮满天飞的盛景,统统都没了。

可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尤其是眼前的这棵杨树,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顾初颤着手拨了陆北辰的电话,那边响了许久没人接,她挂断,又拨了语境的手机。语境倒是挺快就接了,见是她格外兴奋,“顾?你终于想念我了是吗?”

顾初顾不上跟他叙旧,直截了当问,“陆教授呢?”

“他出现场了。”语境委屈,“原来你不是找我的呀。”

顾初没解释太多,问,“实验室两旁的杨树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些杨树啊,都是陆教授找人种上的。”语境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以前的多好啊,杨树到了春天的时候杨絮乱飞,可麻烦了。”

顾初震惊。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语境哼哼,“观察力不足哦,陆教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你。”

“你的意思是,早就换成杨树了?”

“陆教授来北京之前就换上了啊。”语境道,“我们临走前你不是还来过实验室吗?没发现呀?”

顾初哑巴了,那天她来实验室满脑子都是筱笑笑的安危,压根就没顾得上抬头或四周看看。

“连你都不喜欢吧?”语境追问,“真不知道陆教授是怎么想的?”

挂了电话后,顾初满脑子还是语境的话:陆教授啊对那些杨树变了态的喜欢,还问什么杨树的编号之类的,你说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因为是运送到佘山别墅的树木,数量之大自然有所记录,小路两旁的杨树又是生长多年,上了一定树龄的树木都要进行编号记录,照语境的说法,陆北辰是将曾经的那些杨树都找回来了?

这个念头闪过,连她自己都震惊。

顾初择了椅子坐下来,盯着两旁的杨树看,却怎么也看不够。太多的过往都回来了,她仿佛又看到自己趴在父亲的后背上,那杨絮漫天飞舞的一幕。

前不久,她也被陆北辰那么一路背着,她跟他说,小时候我看到的杨絮很美啊,上海不下雪,但是,我还能看见雪…

北辰…

顾初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念一遍,爱就深了一层,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语境结束通话后挠了挠头,什么情况啊?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手机刚揣兜,鱼姜过来了,她开了车专程来接语境出现场,见他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叫了,“你找死啊,还不抓紧时间?等着挨骂是吧?”

语境可受不了陆北辰的脾气,三下五除二将包装好,往肩上一搭,“行了。”

“刚才跟谁通电话呢?”

“顾初啊,问咱们实验室外面杨树的事。”

鱼姜狐疑,“她问杨树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就是好奇吧。”语境没多想,边往外走边说,“陆教授把外面换成杨树的行为挺怪的,不过啊,我觉得顾初的反应更怪。”

鱼姜停了脚步,“怎么怪了?”

“她对换了杨树的反应很大啊。”语境想都没想,说,“不就是换了树种吗?她不用反应那么大呀。”

鱼姜陷入沉思。

案子陷入僵局。

似乎出现的每一个证据都与沈强和庞城的死无关。

罗池连着几天都拉着陆北辰泡在案发现场,希望能发现全新的线索。奈何,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释放盛天伟。

罗池的火爆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冲进了警局跟局长拍桌子直跺脚,局长没说明原因,只是要求他放人。

“现在放人顶多就是以违规操作来控告他!”

“不然呢?”局长没恼,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火爆脾气,“你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杀了人吗?”

一句话噎得罗池哑口无言。

释放了盛天伟,罗池召集北京和上海专案组成员开会,在会议室里这股子邪火还没散去,都恨不得砸东西了。其他专案组成员也都愤愤不平,案子查到现在,抓到了个大头儿结果还不得不放。陆北辰倒是悠闲,一言不发地品着咖啡。

罗池问他意见时,他轻描淡写说,“没找到证据,你们总不能无理由继续扣留吧?他会告你们的。”

气得罗池抓头发。

点了支烟,抽了大半根后狠狠往烟灰缸里一摁,咬牙切齿,“查!老子还不信了!”

陆北辰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夜深,北京刮了大风,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

许桐洗了澡出浴室后就听见有人敲门,择了厚实的浴袍穿好去开了门。

门口,盛天伟。

他斜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光。身上有轻微的酒气,应该是刚从应酬桌上下来,但看着她的目光还很清醒,深邃阒黑。他衣领的扣子开了几颗,一手拎着公事包,一手搭着羊呢子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性感又颓废。

许桐知道他这阵子心情不好,虽说他从派出所回来了,但很显然警方并没有排除对他的怀疑。连她都能感觉到被人四处监控,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她侧了身,盛天伟就进来了。

到了客厅,他一句话没说就躺在了沙发上,胳膊上的大衣顺势滑落地上,他也没管。许桐走上前,也没说什么,弯腰拾起他的大衣,轻轻搭在了一旁,又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端了一碗解酒汤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才开口,“喝了吧,里面放了点生姜,驱寒。”

盛天伟好半天才有反应,坐了起来,从外面带进来的风寒气少了很多,剩下的就是慵懒的酒气。他道了谢,端了解酒茶慢慢喝着,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许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觉得他的脸颊愈发地棱角分明,又瘦了。

不由得,心疼了。

他抬眼看她时,她便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的事连累你了。”盛天伟低低地开口。

“我是你的助理,正常。”许桐的语气很平静。

盛天伟将碗放回茶几上,看了她许久。

她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又想到他喝了酒,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清了清嗓子,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让司机走了。”盛天伟说。

“那你自己怎么开车?”许桐蓦地抬头看他,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心就紧了下,又撇开目光。

盛天伟眼神渐渐沉重,隔了半天,他才叹气,“其实,你有话要问我,对吧?”

许桐微微抬眼,目光顺着他的衬衫往上移,直到对上了他的眼,片刻后,点头,“是,我很想知道签名的事。”

“你相信那两份文件是我签的吗?”盛天伟问。

许桐的唇动了动,还是说了出来,“可是,连笔迹专家都鉴定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你信不信我。”盛天伟很执着。

许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想相信你,但一模一样的签名又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人模仿得一模一样?我想不通,所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这世上的确有一个人会把我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笔迹专家也辨不出真伪。”盛天伟目光沉凉。

许桐倒吸一口凉气,“是谁?”

盛天伟盯着她,可那目光像是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更远的地方,许久后缓缓吐出个名字,“穆青灯。”

314青灯,青灯

许桐没料到他会说出“穆青灯”的名字,愣住了。盛天伟低叹,许久后再道,“齐雪和戚娇娇手里的合同我连见都没见过,但落款的签名的确是我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能把我名字签得这么像的人就只有穆青灯。”

“我…不明白。”作为盛天伟最早任的助理,穆青灯绝对是有机会临摹盛天伟的签名,但凡老板身边的助理,见老板的签名比见其他高管还要多,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说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笔迹专家都分辨不出。更令许桐不解的是,盛天伟知道这件事!

一个老板知道有一个能把自己的名字签得连笔迹专家都辨认不出的助理,非但不辞退,还任由之,这本身就不符合逻辑。除非盛天伟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或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么有个信得过又强有力的助理帮他处理文件还能说得过去,虽然,这是一种极其败家的行为。可很显然后者的推测不符合盛天伟,因为盛天伟有个强悍的母亲—蒋绫,那位足可以支撑远胜集团的女人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助理来越俎代庖?再者说,盛天伟在商场上也从不是个软柿子,他性格刚烈强势,当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盛天伟是聪明人,当然能从许桐眼里看出疑惑来,他眉间神情稍显凝重,许久后点了支烟,猩红的烟头于他手指间静静燃烧,沉默的气流轻轻窜动,使得彼此之间有些压抑。等烟燃了大半支,盛天伟才道,“穆青灯模仿能力很强,平时最喜欢学人写字,尤其是喜欢临摹我的签名。”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关于穆青灯的这个爱好,我是知道的,而且很清楚。”

许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更是疑惑,他知道?既然知道怎么还允许她在他身边做助理?一个上司能够纵容自己的下属到如此地步,除非…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且被这种可能击痛了神经,许桐蓦地抬眼看他。盛天伟平静地与她对视,似乎也看穿了她内心的猜测,便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和她相爱过。”

许桐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狠狠撞击,闷着疼,表面不觉什么,却受了内伤,鲜血淋漓。不知怎么,他这般坦诚她却有些怨恨了。他用了“相爱”这个词来形容他和穆青灯的关系,那么就不是穆青灯单纯的一厢情愿。他对穆青灯动过感情,否则就不会允许她有机会临摹他的签名,也许当时的盛天伟只是觉得这是情人间的举动,而超出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那么,他现在还爱吗?

“警察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吗?”她干涩地问。

“许桐。”盛天伟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穆青灯只是我的猜测,我无法肯定百分百是她,毕竟她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去签我的名字。”

“你们既然那么相爱,她怎么还嫁别人了?”许桐酸溜溜地问。

盛天伟重重叹气,“说来话长。”

许桐敛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勉强你。”

“不,事到如今我对你不想隐瞒什么。”盛天伟看着她,语气坚决,“之前你说在沈强的旧居看见过一个老太太是吧?”

许桐点头。

“我以为是你的误觉,因为沈强家对面的住户早就搬走了。”盛天伟弹了弹烟灰,“但后来我看到了人脸拼图,才知道你当时没有出现误觉。”

许桐一怔,“你认识她?”

盛天伟点头。

“…她不会就是穆青灯吧?”许桐说完这话后觉得想法有点大胆,能跟盛天伟相爱,那必然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在年龄上会比他小或是相当,那个老婆婆怎么会是穆青灯?

盛天伟摇头。

许桐原本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所以见他否认也没惊讶,问,“那,她是谁?”

“她叫郭香云。”盛天伟一字一句,“是…盛家以前的保姆,也是穆青灯的妈妈。”

许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天伟将烟头掐灭,又喝光了解酒汤,汤中的姜辛辣了他的喉咙,那段往事也一幕幕在脑中走马观花。

郭香云是在盛家待得年头最长的保姆,说是保姆,其实后来当盛家的下人越来越多时,郭香云也成了盛家的管家。从盛天伟懂事时郭香云就在盛家工作,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家中独子,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父母对他十分严格,但郭香云对他特别好,对他处处照顾和关爱,他不痛快了,心里苦闷了都会跟郭香云诉苦,可以说,他小时候对郭香云的感情胜过对自己父母的。

当然,郭香云有自己的孩子,她有个女儿叫穆青灯。听母亲说郭香云是个挺可怜的女人,出生在陕甘特别偏远的小山区,又遇人不淑,丈夫不但嗜酒还是个赌鬼,喝醉了就赌,赌输了就回家砸东西逼着她拿钱还债,终于有一天她丈夫动了要把小青灯卖掉抵债的念头,吓得郭香云带着孩子就跑了。就这样,郭香云一路打工到了盛家,那一年,盛天伟两岁,穆青灯一岁。

可以说,盛天伟和穆青灯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郭香云手脚利落,将盛家上下打理得十分稳妥,蒋绫十分喜欢郭香云,就将她留在了盛家,又说服了盛父给穆青灯找个好点的学校,目的就是想让郭香云安心在盛家工作。所以说,穆青灯从小就受了良好的教育。

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好,穆青灯是文静的女孩子,性格内向,长得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樱桃小口着实迷人。只是学习成绩不算太好,只念了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后盛父出于情感便将穆青灯招进了公司。穆青灯最开始是盛父的秘书,平时打打下手,也没太接触到重要的工作,等盛天伟进公司后,盛父就将穆青灯转到了盛天伟的手下。

两人年龄相仿,又自小在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那时候的盛天伟也是年轻气盛,加上他是盛家少爷的身份,喜欢他的姑娘自然不少,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他只关注穆青灯。原因是他感觉穆青灯跟其他对他示好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爱说话,更多的是倾听,他喜欢她的温柔懂事。

他教会她很多事,工作上的事,渐渐地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提升。因为长期待在他身边,所以临摹了他一手的好签名,盛天伟喜欢她,也就纵着她肆意临摹,甚至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签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会把穆青灯逗得咯咯直笑,看着她笑,盛天伟就觉得很满足了。

穆青灯自然对盛天伟早是芳心暗许,但一直以来她都叫盛天伟哥哥,直到盛天伟到公司第一年的生日晚宴后将她拉到了花园,在她脸上落下一枚轻吻时她才知道,原来盛天伟也是喜欢她的。就这样,盛天伟和穆青灯恋爱了,但这个关系没有公开,只是秘密进行着。

直到有一天,他俩的关系还是被盛父给发现了,盛父本就是严父,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火,将盛天伟叫到了书房,问他有要跟穆青灯结婚的打算吗?盛天伟那时年龄小,压根就没想过结婚的事,盛父这么一问,他反倒愣住了。盛父见状更是生气,责问他有没有碰过人家姑娘,盛天伟马上发誓说没碰过,他的确喜欢穆青灯,但恋爱的那段时间他顶多就是拉拉手亲亲她而已,穆青灯太羞涩了,他不大敢碰她。

盛父勒令他跟穆青灯分手,盛天伟自然不同意,跟盛父吵翻天,结果这件事就被蒋绫和郭香云都知道了,蒋绫知道后没太多反应,只是劝说盛父不要着急上火,而郭香云得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狠狠打了穆青灯一耳光,哭着骂她不知好歹。穆青灯哭着跑出去,盛天伟生怕她出事就追了出去。

穆青灯不想跟盛天伟分手,追问他能不能娶她,盛天伟哑口,因为他不想结婚太早。穆青灯怒骂他没责任心,主动提出了分手。盛天伟还想挽回的时候却接到父亲突然昏倒被送到医院的消息,他只能先去处理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