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是这样?

陆北辰有些迟疑,但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深剖何奈沉默背后的真正目的,就好像连他都没想到何奈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人明明是在看守病房,被便衣一天24小时盯着,却能做到远程控制,不但绑架了Ben,还将顾思也钳在手里,他同时卡住了两道搏命砝码,这场仗很难打。

灯柱撕开了黑暗的口子,可黑暗依旧存在,像是怪兽似的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陆北辰扫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她紧紧抿着唇,那唇色一丝红润都没有,粉白得吓人。他心疼,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唯独能做的就是尽量最快速度开车。

陆北辰将视线落回前方,前后都没车,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这样的深夜疾跑。他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一切未结论之前他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恣意离散,可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涉及到了家人?也许是因为何奈的这个案子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例如,藏在何奈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何奈认为有人要杀他,这是真实的还是一切也是他计划内的?还有Ben,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来了?如果何奈身后真的有个人在,那么何奈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诸多疑问泛上心头,脑筋也都挑得钻心地疼,心脏就跟着一阵窒息。

这期间罗池打了数遍电话过来,跟陆北辰传达事情的最新进展。他比他们要早出发,是在跟当地公安达成具体部署计划后才倒出空来通知陆北辰,按照时间计算,罗池等人应该会比他们早到一小时。

原本陆北辰不想让顾初接听电话,思思是她的命,听得多对于她来讲就是煎熬,但顾初逼得罗池不得不将情况说清楚,她咬着牙倾听,喉咙一阵紧过一阵。

顾思和Ben果然都是在一起的,被人带到了琼州南山的一个破旧小屋里。那座南山,就是发生过好几次凶杀案的南山,就是藏着萧雪尸体的南山,就是一旦跑了犯人追着追着就会迷失方向的南山。顾初从没去过南山,哪怕她在琼州生活了很多年,哪怕当初萧雪的尸体在那被发现,可她知道南山的凶险,知道南山有多么让人望而生畏。

听罗池说,那个破旧的小屋是很早年猎户临时歇脚的地儿,后来国家禁猎,小屋也就此废弃了。琼州的面积不大,当地公安能够查找到绑架歹徒的方位也实属方便,不过看得出对方是有备而战了,等警方包围小屋后经分析,屋子里的歹徒最起码有三名,从警备程度来看,应该都是雇佣兵出身。

这些人一旦收了钱,都不会心慈手软。

当然,罗池只跟顾初“汇报”了顾思所在的位置,安慰她说当地公安已经出动了,谈判专家也已经赶到,要她别自乱阵脚。其余的话没多说,包括歹徒那些人心狠手辣的身份。

严重的话说给陆北辰听,何奈那边显然就是在跟警方对赌,对于罪犯警方当然不能纵容,但作为深爱顾思的男人,罗池第一次有了迟疑。

他压低了嗓音对陆北辰说,“钱和路我都准备好了。”

509从来没爱过你

陆北辰虽不动声色,但内心还是一颤。罗池能这么说,就代表他也没把握在6小时之内救出顾思和Ben,而且在赶赴琼州也需要时间,一盘算下来,真正跟歹徒斡旋的时间可能只有两小时左右,那么,在这两小时的时间里,何奈会不会临时变卦?他会不会丧心病狂真的不管不顾?

他没说话,是不想加重顾初的心理负担。她看似安静地靠在车窗旁,可全身的细胞都在紧绷着,他能感觉的到。罗池也是聪明,猜得到陆北辰默不作声的原因,他又开口解释了句,“我不能看着顾思出事,哪怕从此以后我不能再做警察了,哪怕把我全部的身家都押进去,我也要这么做。”

罗池能做出这个决定陆北辰并不感到奇怪,只是内心迸发出一股子烦躁,这种烦躁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这么多年来他都拼尽全力来控制局势,在他认为事在人为,所以像今天这种失控的局面像极了曾经他在面对命运戏弄时的无助,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但他始终压着情绪,等罗池那头说完了,他尽量平静地回了一个字:好。

先做好坏的打算,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在紧迫的情况下,能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那么也许受控的局面就会得到扭转。陆北辰咬咬牙,将车子的速度提到了极限。

————————

快到凌晨,陆北辰和顾初赶到了琼州,一路直奔南山,将车子停到了不能再车行的位置。远远的就能看见忽闪的警灯,顾初冲下车,连车门都顾不上关就往上冲。

陆北辰匆忙锁车,追上她。她的步伐不稳,南山的小路崎岖,又多滑石,前一夜显然还下过雨,落叶铺在湿滑的泥土上,一脚踩下去能溅出泥水来。两人是从A大直奔琼州,顾初哪还顾得上回家换双鞋,脚还踩着今早的高跟鞋,尖细的鞋跟几番陷入泥土里差点滑倒,她干脆扔了鞋子,赤着脚,不管脚下的路有多泥泞。

陆北辰扯着她防止她摔倒,她的手一直在抖,他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牙齿相撞的声响。

离闪耀的警灯越来越近,顾初的脚和裤脚已经沾满了泥巴,她几次眼眶都是红的,又狠狠地压下去,强迫告诉自己,别哭,你一哭就认输了,思思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警察已经赶到了,他们在想办法,谈判专家已经赶到了,他们在想办法,罗池也赶到了,他那么爱思思,肯定不能让她有事…

想法在心中一遍遍地过,最后她边往树林里冲边呢喃: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陆北辰的鞋子和裤腿也是狼狈,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紧紧攥着顾初的手,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她安抚。两人终于冲到了小屋区域,那里围了不少人,各个手持枪支,像是两方开始了对持,看得出气氛已经绷到了极点。

思思,你等等,我来了…顾初在心里呐喊,冲着人群就过去了。陆北辰在身后一下子没抓住她,急了,快速冲上前想要拉住她的衣角,生怕她真的不管不顾往小木屋里冲。

可就在这时,就在顾初刚要拨开人群的时候,不安的空气里突然一声枪响,倏地震飞了林中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四散。

顾初猛地停住脚步,陆北辰心里也一咯噔!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在许多年后顾初每次想起也都是断层的,她想不起来具体细节,想不出来当时都是一种什么情况。只记得眼前全都是血,就好像天地之间突然被血海吞没,她的呼吸都是血腥气。

但有几个片段是她终身难忘的,也许,那晚也就发生了那几个片段。

在枪声响起没多久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顾思缓缓地倒地,周围明明很嘈杂,但顾初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双脚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前。

她抱住了顾思,看着血慢慢地从她的嘴角、胸口流出,她和顾思像是身处一个无声世界,有人冲上前,是罗池,可罗池喊了什么她听不见,只知道他在歇斯底里,像是在叫救护车;她似乎又看到了姨妈、表姐…姨妈昏倒了,表姐似乎想要拉她起来,但她紧紧地搂着顾思就是不松手。

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顾思的身体很凉,她披头散发的,脸上和身上都是伤,她仰头看着她,应该是想冲着她笑,可嘴唇扯动了一下后就会喷出很多血来,她似乎在叫她:姐…姐。

顾初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用力将她裹紧,她的妹妹冷了,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嘟着嘴埋怨她说:你还是我姐呢,我都冷了你都不知道把衣服给我穿!

她给她衣服穿,只要思思没事,她想要多少衣服都可以。

不,她还可以要更多的东西,只要她跟她提,她都会给她。

大批警察好像去追逃窜的歹徒了,只待到了其中一名,隐约中,顾初的听觉似乎有些恢复,她听见罗池的咆哮声,他冲到那个歹徒前,一拳拳地打下去,有警方上前拉住了他,他力气很大,推开了那些人,又冲着这边踉踉跄跄地过来。

她听见陆北辰在叫她的名字,听见姨妈和表姐的哭声,听见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思思…”顾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顾思看着她,身上的血殷红了她的衣衫,是热的,热过她的体温。她的脸色看上去那么白,像极了失去温度的月光,顾初认为是月光的错,她的顾思向来爱美,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形象这么狼狈?

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把顾思抬上了救护车,罗池紧跟其后。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后,顾初才猛地一激灵,再看顾思,她已经被救护人员围住,监护器在滴滴地响。车速很快,顾初几乎坐不稳,顾思静静地躺在那,罗池离她很近很近,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于是,顾思就这么做了,吃力抬手想要触碰他,可抬到一半又似乎改了主意。罗池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顺着刚毅的脸颊往下砸,顾初在她的另一边,听见顾思很艰难地一字一句说,“罗…罗池,忘…了我,因为…我从来都没…没爱过你。”

罗池一手紧攥,一手轻抚她的头,红着眼跟她说,“别说话,思思,马上到医院了。”

顾思似乎真的不想跟他说话了,她吃力地看向顾初,顾初抖颤着手紧紧拉着她的另只手,监控器里不同寻常的声响令她窒息,她呼吸困难,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到细胞、头发、骨干、五脏六腑。她冲着顾思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了,可顾思许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用尽全力抓紧顾初的手,声音越来越弱,却还在坚持。

“姐夫…是好…好男人,姐,别怪我…我怕他…他是花心,才那么做。”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意思也是断断续续,但顾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这才知道那晚顾思的反常,她的妹妹,不曾想过跟她抢男人,她的心始终是向着她的。

“思思…”除了叫她的名字,顾初一句其他的话都倒不出来,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抓住她的手。

她怕有人带走思思,那个人是死神,正挥舞着镰刀跟她抢思思。

顾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巴一动就喷出好多血来,她和罗池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顾思却看也不看罗池,目光盯着顾初,紧紧的。

你想说什么?顾初在心里大喊,嘴唇一个劲地发抖。顾思的嘴巴用力地张了张,可终究还是发不出声音,松了手,伸出根手指,顾初看到她的手指上也都是血。她的手指搭在顾初的手上,费力地写着字。

一笔一划都是血迹。

顾思写字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好像是在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她写了一个“解”字,第二个字写到一半的时候,手指就再也没了力气。顾初只觉得手心一凉,顾思的手指从她的手心滑了下来…

紧跟着监护器中传出“嘀——”的拉长音。

罗池像是发了疯似的扑上前,却被救护人员拉到了一边,开始紧张的抢救。罗池整个人都僵在地上,脸色惨白,顾初呆愣愣地盯着救护人员的身影,好半天喃喃:“思思,你还没写完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说什么呢…”

像是过了很久,可又像是只过了一两分钟,她听到救护人员在她头顶上说了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510你却食言了(案件三完结)

在以后很长一段的岁月里,顾初从梦中醒来时都还觉得顾思还在,她会时不时想给她打电话问她学业怎样,又想着问她放假了要不要来上海住一阵子,等拿起手机翻出顾思的号码后才意识到,她的妹妹已经不在了。然后,她就将回忆再扯到当天的情景,可具体细节就总会是空白的。

她只记得当时救护人员宣布了死亡时间,看见了罗池揪着救护人员的脖领子怒吼继续救人的场面,她抱着顾思的尸体,死死地不撒手,就那么一直抱着到了停尸间,她的头一直在嗡嗡作响,怀里的顾思越来越冰凉,可她始终不相信顾思死了。

后来筱笑笑告诉她,当时她在停尸间里待了一天一夜,就那么一直抱着顾思不撒手,谁上前拉她都不动弹,怎么都无法把顾思的尸体夺下来,一句话不说,一滴眼泪都不流,就像是一具躯壳在抱着一具尸体似的。

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别人告诉她的,包括陆北辰也去了停尸间,费了很大劲才把顾思的尸体夺下来。顾初不记得这一幕了,好像是闯进停尸间不少人,来来回回地在她眼前晃,但具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她问筱笑笑,陆北辰为什么要把顾思的尸体带走?筱笑笑一脸怜惜地跟她说,“是你让陆北辰去领顾思尸体的,但他去了,你就撒手不放了。”

顾初一脸茫然。

筱笑笑就给她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事,当然,笑笑是后赶到停尸间的,进去之后就看见她死死抱着顾思的尸体,两眼发直,嘴里喃喃:北辰…思思需要解剖…

当时停尸房里还有别人,岑芸、许桐、盛天伟他们,罗池一听这话都快疯了,红着眼冲着她吼:什么?你说什么解剖?她就像是没听见罗池大吼似的,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当时陆北辰就陪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话说:好,我为她解剖。

“你好像听见了陆北辰说的话,摊开手心给他看。”筱笑笑叹气,“可你手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是血红一片。”

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初手心里有什么,罗池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到顾初身边,箍住她的手腕,问,思思临死前给你写了什么?

她没回答罗池的话,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北辰,嘴里就只有那么一句话在重复着,像是复读机似的。陆北辰明白了,罗池也明白了,骤然上前来抱顾思,结果她条件反射地死死搂住,像是中了魔似的,最后还是陆北辰想了点办法才把顾思挪走。

筱笑笑说,当时岑芸哭得快断过气去,她不明白为什么顾思还要接受解剖。

顾初在大家的帮助下,将那段遗失的记忆断断续续拾起来了,是啊,当时顾思颤抖着手指费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她手心上写了一个半字,第一个是“解”字,第二个“剖”字只写了一半。

后来从停尸房出来,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听说陆北辰借用了当地的解剖室为顾思进行了尸检。语境和鱼姜大半夜的也被陆北辰给拎到了琼州,一头钻进解剖室里成宿没出来。

期间倒是鱼姜来家了一次,她是“奉命”给顾初送吃的来。顾思的身亡让案子的瓶颈一下子碎了,罗池像是发了疯似的昼夜不停地审讯抓来的那名杀手,但他死活就不张口,警员们四处在追铺当时逃窜的其他同犯;岑芸一下子病倒了卧床不起,一提到顾思就开始哭,许桐在旁伺候安慰着,盛天伟跟陆北辰、罗池一起来张罗顾思接下来的葬礼。

笑笑毕竟还有工作,不能在琼州待太久,陪了顾初一天一夜后只能匆匆赶回上海,凌双还不知道这件事,但笑笑没打算告诉她,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怕是顾初不想看到的。所以在笑笑走后,陆北辰怕顾初没心思吃饭,就派了鱼姜去。

严格来说,是鱼姜主动请缨的,最开始陆北辰想派语境去,鱼姜冷哼摇头,“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去能做什么?他再说什么错话激得顾初自杀了怎么办。”

气得语境哇哇大叫,“你什么意思?我有那么糟糕吗?我不会见机行事吗?”

“你还是回你的火星去吧!”

结果鱼姜就来家里了,带了不少丰盛的餐食。可顾初一口都吃不下,就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一动不动,鱼姜也没跟她吵,更没像从前那么冷言冷语待她,拿了几个大抱枕过来,陪她一同坐在窗子前,盯着小区花园里或散步或遛狗的居民,轻声说了句,“我想起《飘》里有句经典台词,叫做Afterall,tomorrowisanotherday,我想你也看过,共勉吧。”

tomorrowisanotherday,顾初却觉得,顾思死了,她的明天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鱼姜没逼着她吃东西,她坐了多久,鱼姜就陪着她坐了多久,直到陆北辰打了电话催鱼姜回去。鱼姜快出门的时候,顾初才哑着嗓子问了句,“发现什么了吗?”

“我想Vic是有发现了,否则不会叫我回去。”鱼姜给了她一个中肯的推断,又说,“现在希望顾思保佑我们能找到最直接的证据,因为Ben在顾思之前就被歹徒杀了。”

顾初按着胸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窒息。

也许何奈就是有鱼死网破的心思,又或者是何奈被什么人什么事激怒了情绪,总之没等到六个小时就处理掉了Ben,当时警方听见枪声后都震惊了,开始了跟歹徒们的对峙。顾初和陆北辰赶到的时候正好是那群亡命徒打算血拼出一条退路的时候,顾思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在逃跑之余被对方一个情急之下开枪打死了。

在顾思中枪后,其实警方和歹徒们是发生火拼的,后来顾初听许桐说,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是陆北辰不顾一切地护着她才离开了现场,然后她进了救护车,眼睁睁看着顾思过世。

顾初很想问何奈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也许,这个问题只有何奈自己才能回答。

———————

陆北辰从案发现场再到停尸房最后到解剖室,这个过程没歇息一秒钟,马不停蹄。

解剖台上躺着的是顾思。

她僵直地在那,脸上的神情安详,打眼一看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只有他才知道,如果上前查看,能轻易看到衍生出的尸斑。这期间他没让罗池往里进,不管罗池多么大力地砸门踹门,他都装作没听到。

他知道罗池的心思,想陪顾思最后一程,但就因为这样,他才绝对不能让罗池看到顾思现在的样子。他是做法医的,早就习惯透过漂亮的皮囊看到腐败的骨肉,也亲手为自己认识的朋友进行过尸检,他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感受。这么多年走过来他早就习惯了,将尸体只是看做尸体,不关乎死者生前是什么身份。罗池是警察,风里来雨里去也已经见惯了死者,再残忍的死法他可能也遭遇过,但,如果面对的是自己所爱之人呢?

他敢确定,如果将罗池放进来,他这辈子都走不出顾思的影子。

就这样,罗池在尸检厅的大门外待了很久,最后将一肚子气撒在了罪犯身上。语境在为顾思褪衣之前做了简单的祈祷仪式,这项工作向来是语境做的,这是他的个人习惯,他认为能进尸检房的死者大多数都有冤屈,祈祷是最好的慰藉。

陆北辰走到医用垃圾桶前点燃了支烟,语境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陆北辰从没有在尸检的时候抽过烟,也不允许实验室成员这么做,但他此时此刻点燃了一支,他没说话,语境却感觉到了他内心沉重。

一支烟后,陆北辰戴了手套,解剖工具在旁泛着寒光,yi丝不gua的顾思在那,光线打在她年轻的身体上,令陆北辰看着心口刺痛,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就犹若残花,再也鲜活不起来了。

“思思。”他轻喃了声,“安息吧。”

做了体表检查,语境为尸体做内脏扫描,然后叫了一声,指着图像中的阴影对陆北辰说,“陆教授,她胃里有东西。”

是有东西。

当陆北辰的解剖刀沿着她的喉管划开胸腔时,发现她从咽喉到食管都已经破损了,怪不得最后她说不出话来。应该是她吞了东西,而那个东西的棱角划伤了她的食管和喉管。

他切开了她的胃,最终从里面夹出一枚极小的固体,语境一脸震惊。陆北辰将东西放进了证物袋里,吩咐语境,“马上叫鱼姜回来,然后,把东西交给罗警官。”

——————

顾思很快下葬了,墓园却是选在了上海,罗池花了大价钱为顾思买了块风水极佳、风景极好的墓地,很安静,周围的邻居年龄又不算太大。刚开始岑芸怎么都不同意将顾思葬在上海,最后顾初说,姨妈,思思很喜欢上海。

曾经顾思跟她说过:姐,等我毕业后一定要去上海…

曾经顾思也跟她说过:姐,我们为什么不回上海…

有她在上海,思思不会寂寞。

下葬当天雨很大,打得头顶上的树叶纷纷往下掉。顾初买空了一家花店的白菊,罗池却买空了整个上海花店的白玫瑰,从前往墓碑的小路一直铺到了墓基前,徜徉连绵,铮白的花瓣在雨水中怒放。

罗池说,当初他送顾思红玫瑰的时候她告诉他,以后送她白玫瑰,他问为什么,顾思说,因为我姐很讨厌红玫瑰,我姐讨厌的我就讨厌。

顾思胃里的东西最终成了扳倒何奈的铁证。

在她被掳走之前她的兜里一直揣着个微型录音笔,外表就像是U盘似的,不到一厘米宽却有一厘米长,录音笔是她室友的,只是当时她室友身上没兜就放在了顾思那。

录音笔里有一段歹徒跟何奈通话的录音,应该是顾思被压上车后情急之下打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段Ben跟她的小声对话和歹徒们装弹夹、走来走去的录音。

顾思跟Ben询问了情况,Ben以为顾思也跟实验室的事有关,就将实验室里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讲了。通过Ben的口述,警方得知了其实何奈才是始作俑者,他给钱豪、刘川等人服用的压根就不是陆家当初给的药方,他在药方上进行了改良,可所谓的改良看在Ben的眼里却是要命的毒药,能够引发精神和心脏的双重负担。可何奈不停,偷着处理掉了尸体,尸体具体怎么处理的Ben就不知晓,他只知道陆振扬很信任他,他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其他人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何奈给试药者们烙上了标志,又明知他们在药物的刺激下变得幻象不断还不停手,每天做着记录,Ben说,何奈称这个药方为“巫忆”,而那些试药者们称他为“巫灵”。Ben后来察觉后想要上报陆门,但何奈的意思是,这就是陆门想要的东西,又警告他闭嘴,毕竟是涉及到人命的事,Ben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顾思最后能把录音笔吞进肚子里,怕是当时情况危急,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警方拿到了铁证,再审问何奈时他也供认不讳,他承认自己就是想要报复陆家,还是强调说自己达成目的了也无所谓了。对于艾欣的那场车祸,他也承认是自己做的,当初就是为了引起陆北辰的注意,但他没想到他当时会伤的严重被送到美国去,打断了他的报复计划。

再问及其他事,例如有关给罗池打电话、再比如陆门实验室被曝光、还有Ben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等事是不是也跟他有关时,他笑得特别诡异,冲着警方说:不管是不是我做的,反正陆门的劫难快到了!

警方继续盘问,他就不吱声了。

但以上罪名,也足够他拿命来填的了。罗池当时拿到何奈的认罪口供后,恨得双眼铮红,当场就掏出枪要毙了他。

一切尘埃落定,何奈死罪难逃。

可他也做到了,拉着无辜的人陪葬。

雨水冲洗着墓碑,一行人沉默无言。

顾初坐在墓碑前,顾思的照片被雨水遮得模糊了她就抬手去擦,一遍又一遍的。陆北辰站在她身边,为她遮着伞,看着她,心疼。

后面哭声一片,是岑芸、顾思的同学、许桐的浅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