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这家代理商,是他父亲在世时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他小时候就见过赵经理的岳父,迟父去世的时候,老先生到北京吊唁,在灵堂里几乎哭到晕厥,后面近三年的时间里,也对他们母子帮衬许多。他不是不认可其他董事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只是这多年的情谊,他不忍伤了对方的心。

现在终于到了决定的时候。

他有点难过。

人走茶凉…他是否太无情了。

傍晚提前订了家酒店,在海河边上,从前他来这边,都住这一家,算是比较喜欢。

下车后,他没急着进去,在河边吹风,抽了根烟。

取消天津特许加盟代理这个意见,在他刚接手公司,王齐来帮他打理事务的时候,就曾经提出过。

他说了自己的不忍,也解释了两家的渊源。

王齐没再坚持,只说:“你太念旧了,这不是好事。”

他问王齐:“你不是因为念旧,才来帮我的吗?”

王齐说:“我念的不是旧时情分,帮的更不是从前的你,人是成长的,感情也该是。”

他那时正因和王齐并肩作战,忽然拥有了少许勇气想要表白争取一下,被王齐几句话打消了心思。

人要成长,感情也一样。

可他爱着的王齐,永远十八岁。尽管他知道王齐早不是当年训练时总被教练骂哭的小哭包,不是雄心壮志要做武术巨星的中二傻小子,不是和父亲在操场上你追我跑风一样的少年。

他眷恋的,是旧日时光里的王齐和他自己,永恒的十八岁。

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究竟是爱情,还是不可追的初初心动。

抽完烟,他心情晦暗,如同天上薄纱层层笼罩的晕月。

人类总以为爱情能填满遗憾,可是多数遗憾,恰恰是由爱而生。

进了酒店大堂,他在前台报了预定姓名,工作人员查了下,说:“不好意思,迟先生,您订了两间房吗?”

迟立冬道:“一间啊,是不是系统出错了?”

工作人员道:“不会,其中一间您的朋友已经入住了。”

迟立冬:“…朋友?”

工作人员微笑道:“是位先生,姓夏。”

迟立冬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到门口,按下门铃时,竟觉指尖有些战栗。

心里好像有什么剥离,有什么裂开,又有什么在生长。

长势狂野,一发不可收拾,如同枝蔓,覆盖了整个心房。

有一面旗帜落下,残月西沉。寂寥雪地终于碧草连天,东方半轮新日,冉冉露出耀眼光芒。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按下门铃。心脏要跳出来一样。

门从里面开,夏岳站在门内,不太愉快。

迟立冬:“…你来了。”

夏岳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正常应酬会到这么晚?”

迟立冬咧嘴笑,低声道:“让我先进去,不要吵到别人。”

夏岳转身进去,迟立冬忙跟上。

套房内外灯火通明,外厅沙发上倒扣着一本《1984》。

迟立冬兴奋异常,来回踱步,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住这里?”

夏岳道:“猜的。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迟立冬抬臂闻了闻自己,酒精味太重,也闻不出什么,主动交代了,说应酬时有两个MB在场,“可能他们喷了香水。”

夏岳在沙发上坐下,跷着腿,开嘲讽:“这合作方很贴心嘛。”

迟立冬终于想起放下随身的包,道:“我说了我有老婆的。”

夏岳拿起书,折了看到的那一页,道:“你哪来的老婆?”

迟立冬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单膝跪下,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上,问道:“Do you?”

他有些不敢抬头看夏岳的眼睛。

夏岳声调不屑:“没戒指?裸求吗?”

迟立冬把另只手伸进外套里,在左胸口摸了摸,慢慢掏出来,手掌一跳一跳,嘴里还“噗通、噗通、噗通”。

夏岳:“…”

迟立冬道:“这个行不行?”

夏岳的手指捏紧了书,说:“我收了,可就不会还给你了。”

迟立冬虔诚的微笑,说:“给了你,就是你的。”

夏岳看了他片刻,问:“迟立冬,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迟立冬道:“我很清醒,我的酒量你知道。”

夏岳难得露出茫然来,问:“为什么?”

迟立冬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温顺的,轻轻的,说:“夏岳,我爱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着急

第43章 小男孩

感情的发生,常在不自觉中,细小的润物无声。

而发现,是于无声深处,炸起的一道惊雷。

迟立冬在说出这个字时,胸口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炽热。

他长久迷恋于夏岳只展现给他看的风情,沉醉于夏岳双手奉上的爱情,这些都令他深深着迷。

但和此刻相比,那些着迷显得十分渺小。

被爱,远没有爱能直抵内心。

夏岳凝目看他。

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搭着夏岳的膝盖。

他用眼睛描绘着夏岳的眼睛,从灵混里长出的小小枝丫,轻轻碰触夏岳的心,每一下都闪着火花。

夏岳抿紧了嘴唇,眼睛泛起了湿意。他伸出手,覆住迟立冬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

迟立冬翻转手掌。两人十指交握。

掌心的纹路,构成了通往彼此心房的藏宝图。

他们已经找到了藏在对方心里的宝藏。

温情过后,是炸裂的激情。

迟立冬还跪在地上,用牙齿咬开了夏岳的裤链。

夏岳的脚踩着迟立冬,有些残酷的力度,令迟立冬既痛且爽。

各自一次后,从沙发到床上。

昨晚做过,夏岳不能再承受。

迟立冬道:“你来吧。”

夏岳在刚才的余韵里,慵懒道:“不想动。”

迟立冬说:“那怎么办?要…脐橙吗?”

夏岳笑了几声,道:“不用,我累了。”

迟立冬抱住他,轻声道:“怎么来天津了?”

他没说话,双眼湿漉漉,眼神单纯热烈,像只小鹿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立冬,道:“习惯你了,不想一个人睡。”

迟立冬心里很柔软,说:“你真好。我爱你。”

夏岳道:“我知道了。”

迟立冬道:“你不知道。”

夏岳道:“还有什么?”

迟立冬说:“我爱你。”

夏岳笑道:“都说了我知道了。”

迟立冬道:“我爱你。”

顿一秒,又说:“夏岳,我爱你。”

夏岳一边笑着,眼角滚出了两颗泪滴,马上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迟立冬的颈窝处。

从抽泣,到大哭。

迟立冬有点心疼,又有点羡慕。

夏岳比他提早懂得了爱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很可怜,他从没有肆意地爱过,长久的压抑让他充满了对爱的敬畏。

特别是在夏岳有如皓月的真心面前,他那些小小的心动、迷恋和喜欢,如同萤火之光。

即使是他同样装在心里十几载的暗恋,和夏岳的丰富强大比起来,也略显浮夸幼稚。

也许他早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夏岳,只是需要今晚这样一个与回忆道别的微小契机。

他不知道,不确定,也不想再去思考。前路光芒且芬芳,不必再回首过去。

次日,他没有再见赵经理,很早就和夏岳一起乘坐城际列车回了北京。

余下的事都交给公司驻津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不用再谈下一年的新合同,旧合同到期后,终止合作。天津区域取消特许加盟代理,改为直营。如无意外,明年年初,直营门店进驻天津。

生活之书翻开了崭新一页。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哪天事情不多,就到夏岳公司楼下去等他下班。每天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家,隔一天一起去一次健身房,每周做|爱三到四次。

要说有不同,可能就是心境。

一看到夏岳就不自觉露出微笑,一到无人处就想把夏岳抱在怀里吻他的眼睛;工作中走神,不知不觉在面前纸上给夏岳写了半封情书,内容黄暴,不能见人,他不觉羞耻,还要拍照发给夏岳看;连看到冬虫夏草含片,他都会忍不住想,从前怎么没发现?这药材名竟嵌了两人的名字,真是可爱极了。

他像一个陷在爱里的小男孩,生活里的风花雪月、柴米油盐,全都和夏岳有关。

就连李唐都有所察觉,对夏岳的态度竟也变好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胆子大一点,不要整天害怕

第44章 运动员

离业余赛开赛还有一个礼拜,迟立冬再去俱乐部,就不打沙袋了,开始做实战练习。

夏岳在健身房这边健身结束,过来看他,看得心惊肉跳。

和迟立冬对打的年轻人,也和迟立冬差不多的身高体型,出拳力度很重,角度也很毒辣,不像是练习,倒像寻仇要命,十分狠厉。

有个俱乐部的会员暂代裁判,在旁边拿了个夹子计分。

夏岳看了一眼目前的分数,迟立冬领先不少。

李唐也背着手在旁边看,叫他:“小夏。”

夏岳点头:“李总。”

李唐和气道:“别叫得这么远,叫我李唐就行了。”

夏岳只笑了笑,说:“这陪练是哪儿找的?看着面生,不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

李唐道:“我从外面找的。”

夏岳道:“你那地下拳馆的吗?”

李唐一怔,旋即笑起来。

他这个人,平日看起来嘻嘻哈哈,好像生性乐天的傻白甜,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

他的经历,随便拿一段出来都能写个很吸人眼球的电影剧本。

他不像迟立冬做运动员是天赋加兴趣,他是为了生存。他不是北京人,家在偏远农村,家境很差,中学机缘巧合练了散打,一拳一拳从小县城打进地级市,再打进省队,再被选入国家队,土鸡变凤凰,彻底改变命运…最后得罪人,被泼一身脏水,队里给了他开除处分,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回泥潭。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完了。他收拾东西离队,买了凌晨回老家的绿皮火车票,只有迟立冬去送他。

再两年后,迟立冬也退了役,又回学校读两年研究生。那几年里,李唐毫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

李唐再出现时,正是迟立冬的父亲重病,家里一团乱的时候。他连本带利还了迟立冬钱,迟父去世时,他也陪在病房里。

遭遇大变的迟立冬对接下来的事毫无准备,家族企业人事繁杂,叔伯辈帮忙的不多,等着看热闹的倒是不少,迟夫人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是管事的人。王齐能帮别的,可也没经过白事,大面过得去,小节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迟父葬礼的很多琐碎小事,都是李唐帮着打理的。

等迟立冬从丧父的悲痛里出来,才知道李唐这几年没离开过北京,在地下拳馆打|黑拳,赚够了钱,刚开了第一家健身房。

今年,李唐辗转接手了以前他打过黑拳的地下拳馆,从十几年前血淋淋的黑拳手,变成了拳馆老板。

这件事,夏岳能从哪里知道?无非迟立冬说的。

李唐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变化。他不了解夏岳,但他很了解迟立冬,他看得出迟立冬渐渐放了真心。

但是,这夏岳…

台上,迟立冬转身后摆腿,踢中对手上腹,而后稳稳落地。

计分的会员高喊:“三分动作!”又喊,“三个三分了!”

一局里,先完成三个三分动作者,获胜。

陪练的年轻人本来还要进攻,闻言举起双手,笑道:“迟哥厉害,我输了。”

迟立冬和他碰了碰拳,两人各自从擂台两侧下来。

夏岳拿了瓶水递过去,迟立冬接了,看他脸色不好,忙道:“没事,就是听着声儿大,其实一点都不疼。”

夏岳道:“这陪练也太…”

李唐不远不近地插话:“迟子,看回放吗?今天都录下来了。”

迟立冬道:“发给我,我回家再慢慢看。”

李唐比了个“OK”的手势。

从俱乐部出来,先去吃了饭。

迟立冬能量消耗得多,饭量也见长,两个人,点了四人份的量,还没剩。

而且强度训练把肌肉里的糖原用尽,只剩下氧气,内啡肽也会极速分泌。

——为什么运动员在某些事上精力旺盛。

夏岳的背在浴室墙砖上贴得太久,一片冰凉,两边蝴蝶骨也被磨得通红,好在没有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