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燕绥还想回家冲个战斗澡,换身衣服,朗大将军一听她就在两条街外,嘟囔:“一来一回的时间够你把一个月的澡都洗了,你也不嫌麻烦。”

燕绥沉默。

两小时能把一个月的澡都洗了?朗大将军真是年纪越大越爱开玩笑!

“直接过来吧,你舅妈在家呢,让她给你找件换洗衣服。”话落,电话那头蹿出一道燕绥意料之外的声音:“姑,你麻利点赶紧来,一家子等你开饭呢。”

燕绥挑眉,笑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朗誉林手里的电话被郎其琛接过来,他咬着苹果,声音满是朝气:“想你了呗。”

“贫嘴。”

郎其琛笑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这两天你过得很是惊心动魄啊,回头给我说说?”

“行啊。”

挂断电话,燕绥揿下车窗,晚秋的夜风不像亚丁湾势不可挡的海风。它被城市的灯光磨平了棱角,干燥温凉,充满了人情味。

她往后倚着椅背,看着车窗外流水般的行人,吩咐:“直接回大院吧。”

遇上下班高峰期,只隔了两条街都寸步难行。

燕绥在路上堵了近半小时,终于从车潮中解放出来。车通过门检驶进大院,燕绥在路口下了车,往里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交代:“你先回去吧,我要是今晚还回再给你打电话。”

司机答应了声,看着她进了屋才调头离开。

知道她回来的晚,朗家还没开饭。

朗誉林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晚间新闻,远远听见郎其琛小狼崽一样嗷嗷兴奋的叫声就知道是燕绥回来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不慌不忙一口茶饮下,门口果然探出了半个身子。

燕绥踩着玄关的软垫,边换鞋边笑眯眯地把屋子里的人都叫了一遍。

小舅妈早替她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等她洗完澡下楼,正好开饭。

朗誉林一路催得紧,知道燕绥离开索马里后,隔半天就打通电话催她赶紧回来。说是等着她回来请罪,实际是担心她受了伤又瞒着,这会见她神清气爽,也不见断胳膊断腿的样子,终于放心。

一顿饭数数落落的,燕绥吃得反倒开心。

晚秋上了早橘,皮还青黄不接,里面的橘肉倒是不酸不甜。

饭桌上的气氛还浓,燕绥出来透个气,就站在廊下慢条斯理地剥橘子。刚剥出完成的橘肉,郎其琛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伸手就分走了一半。

燕绥正有事想问他,干脆连橘带皮都递了过去:“傅征你认识吗?”

运气不好,整瓣橘酸得不能下嘴,郎其琛鼻子皱得不是鼻子,眼睛挤得不是眼睛,好半晌才管理好表情,嘟囔:“你这不是废话吗,你问问部队里哪个兵不认识他。”

他把橘子推回来,倚着摆在墙角的自行车坐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怎么跟我打听起傅征来了?”

燕绥不爱卖关子,丢了瓣橘子进嘴里,道:“看上他了。”

靠……这橘子是真酸。

郎其琛“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做贼似地左右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不敢置信地反问:“等等,你说的‘看上他了’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燕绥斜睨了他一眼,“啧”了声:“你贼兮兮的干什么,我看上傅征就这么见不得人?”

郎其琛被噎得没接上话。

他一直觉得他姑灵魂里就住着个汉子,现在他更坚定自己这个想法了……人家女孩表达喜欢,不说捂脸跺脚锤小胸胸,那是有点矫情,但脸红总会有点吧?

他姑说看上傅征的时候,磊落得这件事跟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普通。

燕绥见他出神,“诶”了声,撞了撞他胳膊:“我问你,傅征没女朋友吧?”

“没有。”郎其琛想了想:“但之前听说傅家那边给他安排了个相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的女孩家里做生意的。”

话落,郎其琛才想起来他姑就是从商的大魔头,赶紧改口补救:“做生意挺好,脑子灵光不容易被骗……”他“哈哈”干笑两声,又补充了句:“你可能知道,姓温,在本地有家分公司。”

燕绥慢悠悠的“哦”了声,往嘴里塞了瓣橘肉,含糊道:“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没女朋友,但不排除有个正在相处的女孩呗。”

郎其琛看她吃那橘子,牙齿直泛酸,咽了口口水,点头:“是啊,傅队又出了名的闷……一般消息不轻易能打听到。”

燕绥瞥了他一眼:“那你从哪听到的?”

郎其琛尴尬地咳了声:“越难听到的八卦越劲爆的道理你还不懂嘛……”

说的也是。

见她不问了,郎其琛却憋不住,一股脑地把脑子里所有有关傅征的消息都掏出来嚼了嚼:“等军舰归港,傅队长回来我们今年的集训也开始了……”

说到部队里的事,郎其琛格外兴奋:“就那个选拔特战队的,我有内部消息啊,这次能留下来的直接进傅队的一编队。他回来就是给我们当教官的,我一想到要被傅队操练,就血液沸腾,心跳加速,浑身充满了力量。”

燕绥“呵”了声,剩下的橘子全部喂进郎其琛嘴里,道:“你那是吃了春药吧?”

郎其琛被酸得掉牙的橘子塞了满嘴,“唔唔”了两声,捂着嘴奔回屋里去吐了。

他一走,院子里安静下来。

燕绥摸了摸下巴,琢磨:这半年,她是不是得刷点存在感啊……

隔天,燕绥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辛芽叫进办公室。

一夜不见,被亲情滋润的小姑娘容光焕发,捧着给她买的早餐边布置边问:“燕总,你昨天休息得怎么样啊?”

燕绥的睡眠一向不好,尤其昨晚又是歇在大院,感觉刚合上眼天就亮了。

她掰了筷子加了个汤包,声音含糊:“还行,在机场的时候让你把路黄昏他们的号码要来,你要到了吗?”

“要到了。”辛芽还不清楚燕绥的心思,用手机翻了通讯录,递给她:“不过只要到路黄昏和胡桥的,另外一位太闷了,说话也不爱搭理……傅队长跟我说他不用手机。”话落,她又自己嘀咕了句:“怎么可能有人不用手机?”

摆明了就是不想给她号码。

燕绥哼了声,张嘴一口吞掉整个汤包,瞥了眼屏幕上那两个号码,吩咐:“你没事跟他们多聊聊,联络下感情。”

辛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哦”了声:“可是胡桥说他们在海上,没信号,手机就用不了……”

燕绥筷子一顿,暗骂了一句猪脑子。她怎么忘了海上没信号呢!

她嘬了口豆浆,挑眉:“这样,你等会打个电话,往军舰上的值班室打。就感谢,感谢海军让商船和船员平安,让他们务必转达这份感谢给当事人,记得要诚恳点啊。”

辛芽听得一脸懵。

感谢这种事,来之前不是已经做了嘛……

她还记得燕总跟傅队长握手的时候,感动得都舍不得放……所以还要感谢一遍吗?

“再去做面锦旗,等着胡桥他们回来,就送过去。”燕绥咬住吸管,绞尽脑汁:“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辛芽目瞪口呆……

她瞄了眼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小声提醒:“傅队长他们还有半年才回来,不如你慢慢想,燕副总还在会议室等你。”

此时,远在亚丁湾海域的傅征,刚接到任务

当地时间下午三点,百洲号一名船员受外伤后鼻腔突然大量出血,其余船员紧急治疗无效,危急生命,申请救助。

收到紧急医疗救助信息后,邵建立刻派出医疗小组登船,傅征随小艇护送。

患者伤势稳定后,医疗队留船一天,观察患者情况。

傅征和医疗小组同住在百洲号的甲板室,入夜后,他值班瞭望。

没有月光的夜色,海上唯一的光芒就是远处的灯塔,正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老翁从房间出来透气,见他一个人站在高处,手脚并用的爬上来:“也没月亮啊,你这一脸思念的,想什么呢?”

傅征垂眸看他:“没光你也能看见我一脸思念?”

“心灵感应哈哈。”老翁有点恐高症,爬上来就后悔了,蹲着蹲了会,被风吹得有点冷,灰溜溜地又爬下去:“老年人先回去睡了。”

傅征搭了把手把他送下去,自己又站了片刻,摸了摸脸。

刚才隐约听到有鱼尾在海面摆动的声音,有一刹那,他忽然想起那天午后,燕绥抬手遮着阳光,仰头问他在船上怎么打发时间……

那扬着唇角漫不经心的笑容,比这大海还让他有征服欲。

第二十二章

眨眼入冬。

立冬那日,郎誉林叫她回大院吃饺子。

有一段时间没回去,燕绥也馋舅妈的手艺,那天提前下班,自己开车回了大院。到的时候小舅妈还在包饺子,燕绥是小辈,不好站着空等,洗了手进厨房帮忙。

“其琛怎么没回来?”燕绥刚才里外晃了一圈,都没见着郎其琛,猜想这个点还没来,今天应是不回来了。

“部队有纪律,哪能随他想走就走的。”小舅妈看了她一眼,温声问:“你爸呢,现在还在南极?”

“没。”燕绥沾了点水捏饺子皮,道:“去冰岛了,说要看极光。”

小舅妈轻叹了一声:“你说你爸也真是,这么大一公司丢给你就不管,上次劫船的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燕绥笑了笑,替燕戬开脱:“我没跟他说,都过去的事让他操什么心。”

“那过年呢?”饺子下了锅,沸腾的水汽里,小舅妈的语气也带了几分蒸腾的朦胧:“有没有说过年回不回来?”

“不回来了。”燕绥递了碗给她:“不回来也好,我怕他回家了,家里空荡荡的又要难受。”

燕绥的母亲叫郎晴,是郎誉林最小的女儿,生前是名军医,三年前因病去世。

燕戬和郎晴感情深厚,结婚二十多年也宛如新婚。郎晴去世后,燕戬伤心过度,一蹶不振,生了一场大病,养了足足一年才好。

燕绥当时在国外,刚读研结束。此事来得突然,她惊闻噩耗,立刻放弃了继续读博的计划,匆匆回国。也是那时,赶鸭子上架,她毫无准备就被燕戬扶上了燕氏集团的高位。

燕戬那时候身体虽然不好,但还没到重病不起的程度。等燕绥坐稳总裁之位,他吊着的那口气一松,顿时病来如山倒。

那一年,燕绥的日子过得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白天处理工作,晚上照顾燕戬。连轴转到生理期失准,重返了一次青春期。

燕戬病好后,就开始不着家。从起初没日没夜的临河垂钓,到后来变着法地给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燕绥生怕他又把自己折腾病了,给他买了张机票送去了法国。

此后,燕戬就像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两年来四处旅游,一趟也没回来过。

厨房里沉默了片刻,两人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论另一件事:“我听其琛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燕绥挑眉,心里把郎其琛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嘴上糊弄道:“这小兔崽子说的话,十句里面九句是假的,哪能听啊。”

她看上傅征这事,当着郎其琛这小畜生的面说了也没心理障碍。可小舅妈就不同了,再无话不谈那也是长辈,她回头跟退休后闲得没事干的郎大将军八卦一嘴,肯定要插手干预……

傅征这种人,看着就挺不好驯服的。她要是搬出长辈来施压,这辈子都别想和他有一腿了。

许是郎其琛平时的信用度真的太差,小舅妈没怀疑,笑呵呵地叮嘱她大事抓紧后也没再追问下去。

三月末。

燕绥正和燕沉在他办公室就海外工程的投标开会,辛芽硬着头皮来敲门:“燕总。”

燕绥被打断,拧眉看向门口:“什么事?”

辛芽看了眼燕绥,又看了眼燕沉,指了指手机:“您表侄……”说一出口,觉得不够妥当,改口道:“郎其琛说有很紧急的事找你。”

很紧急?

他能有什么紧急的事?

燕绥心里这么想着,手还是伸了过去,接过手机。

郎其琛等得都火烧眉毛了,好不容易听到燕绥的声音,又是那副懒洋洋的音调,尾巴毛差点炸了。但对着燕绥,他不敢耍横,连抱怨都跟撒娇一样:“我说姑,手机的发明不就是为了让人随时随地能联系嘛?你倒好,我打电话给你十次有九次都是辛芽接的,还有一次不是没人应答就是在服务区外……”

燕绥挑眉,看了眼燕沉,低声道:“先休息一会吧,我接个电话。”

燕沉颔首,做了个“你请便”的动作。

燕绥推开椅子起身,出去接电话,“不说有很紧急的事找我?”

“对对对。”郎其琛差点忘记正事,奸笑了两声,说:“南辰舰队明天上午归港,你要不要过来?”

明天?

明天四月一号啊!

燕绥极警惕地反问:“愚人节开我玩笑呢?”

郎其琛被问得一懵,等回过神来,顿时跟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带着哭腔道:“我好心给你提供战报,你还怀疑我跟你开玩笑。要不是你是我姑,我犯得上这么上心吗?我这半年逢傅征的消息必打听,我战友都快以为是我喜欢他了!”

小朋友有心要诉冤屈,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听得燕绥眉头直跳,赶紧认错:“行行行,我错了。可我也没让你四处打听傅征的事啊……”

郎其琛顿时原地爆炸:“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燕绥认输:“谁叫郎其琛谁就说得对。”

小朋友这才满意:“那你这周来队里给我改善下伙食。”

燕绥满口答应:“不说了,我正开会呢。”

临挂电话前,郎其琛不死心又问了遍:“明天你真不来?”

“不来。”军舰归港,去迎接的不是领导就是家属,她哪个也算不上,去那干嘛?

郎其琛沉默了几秒,吐槽:“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傅队长呢……切。”话落,生怕燕绥能顺着电话爬过来揍他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燕绥听着那端忙音,“嘿”了声,骂:“小畜生。”

她收起手机,原地站了片刻,抓了抓头发,转身回了燕沉的办公室。

隔日,燕绥一大早来了公司,把辛芽叫到跟前问今天的行程安排。

辛芽一口奶茶咕咚咽下去,抱着平板汇报:“早上有个周常会议;下午两点和法务部的律师就安保公司那起案子需要再接洽下;下午四点约了淮岸老总;晚上订了盛远酒店的包房和淮岸,安远的老总一起吃饭。”

还真是没点空闲。

燕绥揉了揉眉心,撇开杂念,道:“你先下去吧。”

辛芽“哦”了声,出去到茶水间给她泡了杯大吉岭的红茶送过去,这才退出去。

自打上次从索马里回来,燕总就变了口味,惯喝的咖啡换成了红茶。辛芽生怕是自己煮咖啡的手艺退化了,胆战心惊地拐着弯问了燕绥,得到的回答是:“红茶是故人的味道。”

文绉绉的……

反正辛芽旁敲侧击,知道不会丢饭碗后也就随她去了。毕竟老总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透。

午休燕绥叫了外卖,就在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吃。

辛芽作为贴身处理,三餐都跟燕绥一起解决。一到饭点,她就习惯性的打开韩剧,边看边吃。

燕绥对韩剧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觉得男演员长得都挺下饭也从没有意见。

可是今天有点奇怪……

进度条刚过完片头曲,燕总一个皱眉:“今天看点上进的。”

辛芽:“???”

“军事频道有没有?”

辛芽一脸懵,半晌才:“有有有。”

她边调频道边偷偷觑燕绥,满头雾水。

直到某军事频道传来

“海军第二十六批护航编队,于四月一日上午顺利返回南辰某军港。南辰舰队在码头举行隆重欢迎仪式,舰队司令员XXX和政治委员XXX代表舰队党委和机关到码头迎接……”

辛芽咬着筷子,瞬间大彻大悟。

应酬这种事,只要做生意都免不了。

往常有应酬,大多是燕沉应付,极少需要燕绥同时作陪。当然,也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比如燕沉出差不在公司。

好在这次应酬并不是喝酒谈人情,聊了半盏,酒没喝多少,菜倒扫了一大半。

燕绥年纪虽轻,但商场三年打磨下来,早褪稚气,做事沉稳,谈吐风雅又不失幽默。淮岸和安远的老总平时和燕沉接触较多,今天和燕绥打了交道,不由惊艳:“还真不能小看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后起之秀啊。”

淮岸老总也笑着附和:“燕副总还说你不善言辞,我看他是舍不得他这小堂妹陪我们这些老头子吃饭,又无聊又死板。”

燕绥笑而不语,举了举盏,敬了两人一杯。

晚上九点,饭局结束。

燕绥在酒店门口先送走了两位老总,正等司机开车来接,手机响起来,“小畜生”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燕绥酒意未散,倚着酒店门口的喷泉坐下,声线慵懒的开口道:“小畜生,你当你姑这是热线电话啊,天天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