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戬不上当:“别避重就轻。”

……

见燕绥不吭声,他语重心长地教导:“不是我迂腐,年轻人享受恋爱是正常的。你外公和舅舅对他赞许有加,我也信得过你的眼光。不过凡事自己心里有个数,他这个职业,出海就是大半年,音讯杳无。”

说哪去了?

燕绥难得脸上发烫,有些害臊:“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未婚先孕的,你放心。”

燕戬见她意会,这才打住。

唉!女儿大了,也是很操心的。

下午司机从盛远酒店把张总接到公司谈项目,燕沉前期和他接触时,合作内容已经聊得差不多,燕绥此次做的就是深入和细化。

既然互相都有合作意图,合作方式和合作成本也要一一涉及。

不料,张总似乎对燕绥草拟的合作条款不太满意,挑挑剔剔的一直谈到下午下班,又提出想去看看燕氏几处制造业的工厂。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就跟燕绥去北星市也参观虹越的公司和厂房,她爽快地答应下来,约好时间,亲自送下电梯。

等人一走,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淡了。

燕绥返身折回,回公司加班。

第二天中午,燕绥领着辛芽和部门经理接上张总和他的助理去吃日料。也不知道辛芽上哪打听来的张总喜好,宴请后一行人直接坐公司的保姆车去厂房,包括造船厂。

张总从造船厂的厂房出来后,步行至港口,听燕绥介绍不远处的辛家港,微笑道:“我听说这造船厂是燕副总接管的,难怪制造业日渐严峻的实情下还如此生机勃发。”

燕绥脸色不变,跟听他夸自己一样笑眯眯的。

结束视察,燕绥把张总送回酒店,回公司的路上,她沉默地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要是此时她还不知道张总卖什么关子的话,她也可以不用混了。

张总看重燕沉的能力和才华,利比亚的海外项目于他而言并不是非分不可的蛋糕,甚至对这个于他而言有些陌生的领域,怀了百分百的戒心。

他试探燕绥询问埃塞俄比亚海外项目的负责人,试图得知项目盈利亏损和发展前景,又或者说他只是想从燕绥嘴里核实一些他听到的消息。

他向燕绥提出的顾虑里,每条都和之前她和燕沉私底下分析过的契合。

说这是巧合?

燕绥不信。

燕沉可能不会主动接触张总,但以他眼下的情况,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脉资源流失。联想张总抵达当日,请了燕沉同来,燕绥冷笑一声,恼火到心中那盆火焰几欲倾倒而出。

她抬手推开窗。

车窗半敞,车行驶间有风灌进来,把她的衬衫吹得像丝绸一般顺滑得随风鼓动。

辛芽从车上的小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后递给她。

燕绥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重新递回去。

因张总这事她连轴转了两日,此时想起傅征,给他拨了个电话。

傅征看了眼来电显示,和对方打了声招呼,走出嘈杂的办公区接起电话。

“是我。”上一秒还火冒三丈的燕绥在听到傅征的声音后浑身气息陡然变得平和:“你在哪?”

“警局。”傅征站到树下,扭头看了眼站在警车旁说话的几人,衔了根烟:“忙完了就过来。”

燕绥听出他话里的沉郁,没多考虑,命司机改道:“去警局。”

半小时后,燕绥在警局对面的路口下了车,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倚着车和人说话的傅征。

行道树的树叶发绿,茂盛密实地伸展着枝叶。

傅征站在树下,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倒比那树看着还要挺拔惹眼。

职业原因,傅征对周围的感知格外敏感。不多时就寻到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让对方稍等,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流走到对街接她。

南辰市早年发展的规模还没这么大,警局就建立在老城区不远的旧址上。老城的交通不便,警局所处的方位又在丁字路的一端,交通复杂,因还未设立红绿灯的缘故,此处的交通情况时常有些混乱。

傅征牵她过了马路,走到刚才和他说话的男人面前,给燕绥介绍:“这位是于队于凌霄,李捷和程媛的案子就是他负责的。”

轮到燕绥时,傅征的介绍格外简单:“燕绥,女朋友。”

燕绥伸手:“你好。”

于凌霄轻握住她:“你好。”

不出燕绥所料,于凌霄就是和傅征一直保持联络的那位警察。

傅征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与燕绥的关系虽然亲密,但沾亲带故的家务事他仍旧不适合深入参与,这才有了这次见面。

于凌霄等会还有事,也就没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程媛昨天下午来的警局,熬了通宵,下午交代了事情始末。我们核实过,和李捷的证词一致,如果查实,预计要判上一两年。”

“一两年?”燕绥惊讶。

以她对刑法的了解,如果程媛只是教唆李捷骚扰,恐吓,顶多拘留不至于判刑。

于凌霄听她语气,以为嫌少了,笑了笑,解释:“犯罪也是有阶段的,预备阶段,犯罪未遂,犯罪既遂以及犯罪终止。程媛教唆李捷杀人,是故意杀人罪的预备阶段,未对受害者造成实际性伤害,按照律法,应是判处一两年。但我不是法官,我告诉你的也只是我的预判。”

燕绥眼睛一眯,忽然笑了:“故意杀人罪?”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有些渗人。

于凌霄见她对此事一无所知,看了眼傅征,没等他和傅征眼神交流下,又听燕绥问:“我现在能见她吗?”

这次于凌霄很果断:“不能。”

话落又怕燕绥觉得自己太铁面无私不知通融,想了想,解释道:“这是规定,无论哪个警察都没有这个权限。”

第七十二章

和程媛见面行不通,燕绥也没兴趣再停留,微一点头:“理解理解,我等宣判后再寻机会见她。”

于凌霄瞥了眼傅征,见他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在迟盛的面子上,多和燕绥说了几句,包括后续的办案流程,以及法院开庭审判的大概时间。

他知道燕绥是受害者,和程媛还是亲属关系。就和他办案一样,允许范围内他愿意交个朋友行个方便,权限范围以外他无能为力,也不会多嘴过问。

办案几年,什么爱恨情仇人性丑恶没见过,犯不着去讨人嫌。

警局二楼的窗打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半探出身来,喊了声:“于队。”

于凌霄扯嗓应了声:“就来。”

话落,他哂笑了两声:“我的联系方式傅队那有,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再打给我,我这边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燕绥颔首,道了声:“劳你费心。”

于凌霄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转身小跑着进了警局。

傅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衔在耳廓上的烟被他取下来,拧着中间线折断后抛进垃圾桶里。

燕绥有些莫名:“怎么扔掉了……”

“你有点鼻音。”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烟味会呛着你。”

傅征要是不提,燕绥自己还没发现。可能是下午在港口吹了风,有些冻着了。她揉了揉鼻尖,闷头坐上车。

车刚洗过,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新剂,不浓烈,反而隐有余香。

燕绥嗅了嗅:“你车在哪洗的?”

“自己洗的。”傅征启动引擎,挂挡起步:“闲下来就想你,怕管不住自己去找你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燕绥果然被逗笑,手心覆在他握着档把的手背上:“你前天晚上没告诉我的,是不是就是这事?”

傅征没否认:“兹事体大,想等程媛招供后再告诉你,没料到会这么快。”

一提程媛,燕绥就沉默。

她以为程媛虽憎恶她,但起码还有道德底线。骚扰,恐吓应该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不料,她竟然会对她起杀心,教唆李捷杀害她。

是不是郎晴祭日那天她按部就班的到造船厂,既没发现有人跟踪也没发现有人意图不轨,明年燕戬就要到墓园献两束花了?

燕绥勾住发尾旋了一圈,眼睛忽然被落了阳光的指示牌闪了下,微微刺目的亮光里,她一眯眼,陡然想起一件事来。

董事会那日,燕绥试探程媛试图让她尽快露出马脚时告知她警方已经注意她了。当时程媛除了露陷后的气急败坏外仿佛并没有太惊讶,似是已经预知到。包括警方传唤,程媛的态度也是相当配合。

以燕绥对她的了解,再结合两年前程媛被警方拘留后犹如泼妇般耍赖的行为,程媛如今的表现实在异于寻常。

她留给燕绥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等着,这事没完。”

假设程媛对自己今天的遭遇已经了然于胸,但这事她打算怎么个没完?

心思千回百转间,渐渐有一条线变得清晰起来。燕绥觉得,她可能需要去见见燕沉。

见燕沉这事不急,燕绥琢磨透了张总曲折纠结的心路历程后,觉得自己迟早要和燕沉打个照面。

她隐约可见日后的腥风血雨,便更加珍惜和傅征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

晚饭时燕绥顺口提了提和燕戬见面的事,时间定在傅征休假的最后一晚。

燕绥觉得自己这恋爱谈得颇有深度。

交往没多久,她爸就想见她男朋友,而她男朋友也很想见她爸。这总能让她产生一种已经和傅征交往多年的错觉……

许是燕绥一整晚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分别时,傅征难得多留了她一会。

除了牵手,燕绥今晚一直没占到他便宜。这会夜深人静,正是“作案”的好时机,她解开安全带,单膝跪在椅垫上,越过他锁了车门。

傅征怕她摔着,伸手托了下。

燕绥顺势勾住他的后颈,凑到他面前:“车门锁了。”

她存了撩拨的心思,故意压低声音跟他咬耳朵,那声音又轻又软,酥麻麻得一路钻到他心底。

傅征耳朵发痒,他托在燕绥手弯处的手滑下去揽住她。

越野车虽宽敞,但对于两个身高在同性间都属拔萃的人来说还是不够伸展。

傅征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燕绥屈膝,双腿越过中控踩在副驾的座椅上。

这姿势有些别扭,也不算舒适。

傅征注意到了:“说几句话就放你走。”

他敛目垂眸,眼里虽有笑意,表情却一本正经,看样子是想和她谈正事。

“程媛这事我猜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傅征是聪明人,他对燕绥了解得越深,越明白她的处境,也更能理解她的思维方式。

他知道程媛这件事并不是终点,哪怕知道燕绥习惯自己解决问题,他也不打算袖手旁观:“你可能觉得我是无辜卷入的,不想让我参与。既然我们在一起,你就不能有麻烦我这种心态,我们以后会走得更远,捆绑得更深,你打算遇到事情后,都像现在这样,把我排除在外?”

燕绥哑然。

她没想到傅征要和她说的是这些。

的确,她主观上认为傅征和这些事无关,所以始终是不主动的态度。甚至,她的惯性思维里,就没有让傅征替她解决麻烦的念头。

“军舰去索马里护航,保护经过亚丁湾的船只时,通过无线电传送的第一句话。”

“中国海军为你护航。”

“你不是需要保护的商船,可你是我的女人。”

他这么严肃,却说着这么动听的话。

燕绥有那么一瞬间,被他打动,从心尖暖到心窝。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征这样的男人难以驯服,她抱着试探一次次去触探他的底线,即使最后知道这是他一开始就圈画好的,她也只有满心喜悦。

她是第一次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此时她庆幸,她喜欢了一个如此正确的人。

燕绥的本性里有残忍,有极端,她选择辛芽是贪婪她那些自己幼时就已经被剥夺走的单纯善良和温暖。若不是遇到郎晴,她可能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努力生活。

喜欢傅征最初也是因为被保护,有安全感,她羡慕他和战友间纯粹的感情和军人间热血的生命力。直到被他珍视,喜欢,燕绥才有一种缺陷被填满的充实感。

她抿唇,转身埋进他颈窝。

扣在他颈后的十指交缠,收紧,半晌才闷出一句:“我知道了。”

话落,又觉得自己这些话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单薄无力,又补充了句:“我会牢记的。”

他的身体温暖,隐约的,燕绥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她蹭了蹭他的颈窝:“傅征,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傅征没有犹豫:“是。”

“我脾气不是很好,你别看我现在撒娇的时候跟你咬耳朵。我生气的时候能掀桌子,砸东西我也干过。我遇到不太好解决的事,能一个人闷一天谁都不搭理。”燕绥绞尽脑汁搜刮自己的缺点。

“还特别能花钱,时尚周我看中的衣服,可以眼也不眨,成套成套买下来……”说完又有些后悔,万一傅征真的听进去了以后吵架的时候跟她翻旧账怎么办?

傅征果然笑了,他似乎是忍着的,胸腔震动着,唇边却只溢出几声低笑:“生气了就哄,哄不好可以给你当陪练。你遇到想不通的事,我陪你想。经济方面,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穷……”

他委婉道:“虽然没你这么有钱,但我尽量让自己早日达到你的消费水平。”

燕绥眯着眼睛笑起来,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那明天我给你电话,你来接我,我想去找燕沉。”

她被傅征哄得整颗心都软了,牢记遇到麻烦不能和他见外的新准则,解释:“程媛的表现让我觉得应该有燕沉指点,可能是程媛联系不上李捷,预感要出事才找燕沉商量。燕沉和程媛不亲,但毕竟是母子,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现在遇到的问题,也和燕沉脱不了干系。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视频的事吧?”

傅征抚着她的后背,看她慵懒得像只猫样蜷缩在他怀里,声音也轻柔了不少:“泰拳馆的视频?”

“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一次饭局。他以前对媒体很谨慎,但那一次却一反常态把我推到了公众面前。现在想起来,时间线正好在李捷在我公寓玄关放鞋子之后。”

“我察觉到燕沉的反常,便让辛芽私下联络燕沉任前的那位孙副总,本想以防万一,如果燕沉做了对不起公司的事不至于让我手下无将。结果他和那位孙副总私下关系甚密,我这招刚出就被他破了。出差回来后,他直接跟我翻脸了。时间线在我爸亲口告诉程媛,燕氏集团是给我当嫁妆的之后。”

傅征认真听着,插嘴问了句:“车祸那次的时间线呢?”

“在我翻修公寓之后,我怀疑程媛,所以试探燕沉。他当时在开车,走神后才发生车祸。”燕绥回想当时的场景,越发觉得燕沉并非一无所知。

傅征估算了下时间,沉吟片刻,问:“燕沉对你图谋不轨,你知不知道?”

第七十三章

燕绥正在梳理事情先后顺序,冷不防听到傅征的问题,怔了片刻,仰头看他。

地下车库的灯光泛着港片里惯有的冷色调,她从傅征眼底看到了涌进去的光,像大片夜晚海岸边遍布的荧光。

她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没等傅征瞪她,她自觉改口:“两种都说。”

傅征纳闷:“你是有双重人格?一个判断题都能做成双选题。”

燕绥作势要咬他,本是虚张声势,“嗷呜”了一声收势后,傅征却主动送上门来,低头亲了她一口。

……

燕绥立马老实了。

她清了清嗓子:“假话是不知道,真话是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傅征:“嗯?”

“事实上,我也是猜测。”燕绥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他从没跟我表白过,连暗示都没有。”燕沉天性压抑克制,做事的标准严苛到不容许自己出一点错。他对燕绥的喜欢,是理智的,理智到他根本生不起掠夺的心。

哪怕燕绥是郎晴收养的,和燕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只要燕绥还冠着“燕”姓一天,名义上的堂兄妹关系就一日无法解除。

单家中长辈,如燕戬。他是真心把燕绥当成自己亲生女儿来培养,无论燕沉有多优秀,在他的眼里,燕沉就是燕绥的堂哥,这种婚配不说要排除非议,燕戬是压根没想过要把燕绥嫁给燕沉。

更遑论还有个程媛,视燕绥为眼中钉肉中刺,贪婪无度,心比天高。

“而且我觉得……”燕绥不敢再和傅征对视,连声音都低了八度:“这件事我和燕沉心照不宣。”

哪怕从未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但燕绥和燕沉一起长大,又在同一个战场劈荆斩刺,多年的默契是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会的。

燕绥这么聪明,她不会看不懂。

她那点心虚和羞赫劲还没翻篇,理智先一步上线。她挠了挠下巴,拧眉道:“你是说,燕沉的动机是因为……”爱而不得?

最后几个字燕绥没能说出口,她雷厉风行惯了,视男女间那点情爱和欲望如粪土。她尊重一心一意对待家庭的合作伙伴,憎恶家中已有妻儿却仍花天酒地在销金窟逍遥洞的臭男人。但这回轮到自己深陷其中,终于找回了她以为自己天生缺失的羞涩。

尤其这会傅征的脸色……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傅征以为自己顶多听到个“知道”,结果这道判断题已经从多选题发展成了论述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