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浪渐渐平息,摇晃到像是随时能倾覆在海中的油轮重新稳定了船身。

将睡未睡间,燕绥听放在耳边的对讲机内传出微弱的电流声,轻轻一响后,傅征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过来:“离开风暴圈了,安全。”

话落,他似顿了顿,声线温柔:“天快亮了。”

燕绥隔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洗漱后先在天桥上站了会。

你说这大海也真奇怪。

昨晚风暴时,海天混沌一色,那凶猛程度恨不得把油轮解体撕碎一般。最凶险时,油轮被浪打得船身侧倾,船左舷都沉进了海水里。

那风声像呼厉的鬼声,海浪就是千万只从海底伸出的手。

可风暴一停歇,天是湛蓝的,海水也清澈得像是洁厕液。

她转身,从燕洋号的船尾看去,左后方的南辰舰依旧保持着一海里的距离,伴随护航。

燕绥笑眯眯地从天桥下去,吃早餐。

雨过天晴可真美好啊!

中午吃饭时,燕绥和正好换下来的郎其琛碰到,坐在一块吃饭。

“还有二十四小时能到曼德海峡南口。”郎其琛瞥了眼燕绥:“姑,你是回国还是去哪?”

“回国。”燕绥喝了口蛋汤,满足得眯起眼来:“不是在船上还吃不到这种什么菜里都带着点海腥味的饭菜。”

郎其琛拉长脸:“让你吃个半年试试。”

燕绥横他:“兴致不高啊,谁招你了?”

“除了你谁还能招我不高兴?”郎其琛扒光最后一口饭,吸溜了蛋汤,说:“二十四小时后就见不着你了,你眼里除了傅征还能不能有一点点你帅侄子的位置?”

不等燕绥回答,他起身,端着餐盘摇头晃脑地就走远了:“有男朋友的姑姑泼出去的水。”

燕绥:“……”这小子犯什么浑呢?

等她意识到郎其琛可能是缺少关爱心里不平衡后,燕绥在补了个午觉后自觉的主动的去送爱心。

她又在船舷支了根钓鱼竿:“等着啊,姑钓条鲨鱼给你吃。”

站岗中的郎其琛:“……”

没等他内心腹诽下,他眼尖地瞄到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隐隐有船影在飘。

他心中一骇,就跟验证他想法一样,下一秒,船上的广播响起

“注意注意,海盗来袭。”

第九十七章

警报拉响的瞬间,所有特战队员进入备战状态。

燕绥收起鱼竿退进船舱这会功夫,郎其琛和路黄昏已分别在甲板左右舷就位。

傅征正好在驾驶室,第一时间和军舰指挥中心取得联系,得到的上级指令是保护燕洋号油轮以及船员的生命及财产安全,驱赶海盗。

船长掌舵,油轮右转试图避开与海盗正面对峙。

似是发现油轮的意图,疾驰而来的几艘快艇忽分散开呈包围之势迎面驶来。

这是打量在军舰提供支援前,先行登船挟持人质。

船上广播仍旧十万火急地通知所有船员进入船舱躲避,傅征调整耳麦,持枪三两步沿船体舷梯抵达天桥左舷高地。

胡桥已经在天桥右舷就位,褚东关作为观察手,正替他锁定目标。

“九点钟方向落后的最后一艘快艇,配有火箭筒。”

“两点钟方向突击的第一艘小艇全员配备AK47突击步枪。”

“这支是先行军。”傅征压实了手套,微微侧目瞄准两点钟方向试图突击的第一艘海盗小艇:“火力覆盖,让他们无法靠近。”

“胡桥,毁掉他们的动力系统。”

海盗的快艇足够靠近,终于开始发动突围。

第一声枪响后,海面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有子弹射入栏杆发出的叮当声,磨出的火光似一簇冷色火焰,转瞬即逝。

傅征的拦阻射击极具威慑性,机枪快突下,掩护胡桥破坏了小艇的动力。快艇马达前进的突突声一止,忽得在前方海面停了下来。

场面一旦被傅征占据主动,这场战斗几乎已经有了定局。

燕绥赶到驾驶室时,船长仍在掌舵驱使油轮拉开与海盗快艇之间的距离:“两进三,右舵十五。”

她拿起望远镜。

海盗被傅征用火力牵引,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一艘快艇的火箭筒仅用于威慑,顾忌燕洋号是油轮并不敢使用。

不多时,就有快艇掉头离开。

直升机盘旋的螺旋桨声从头顶呼啸而过,密集的火力覆盖下,这一队试图挟持油轮的海盗终于打消念头,悉数离开。

为防止这只是海盗反扑的障眼法,接下来整个下午,傅征整支陆战队全员警戒瞭望,片刻不敢松懈。就连晚饭,也是轮班换岗一个个吃。

一整天下来,燕绥和傅征就连十句话都没说上。

她胃口不佳,晚饭就没吃几口。

船长和她同一桌吃饭,以为是船上的饭菜不合胃口,笑眯眯道:“海上新鲜食材不易保存,刚补给完,基本上都先紧着新鲜的蔬菜和鸡蛋做菜。肉质类的不是腌的就是罐头,你吃不惯也正常。”

见她不答,又猜测:“燕总你可是担心海盗的问题?”

半小时前,傅征换岗后特意寻到驾驶室和他说明了一下情况:“下午那几艘快艇属于索马里最大的海盗势力布达弗亚。”

燕绥有印象,劫持燕安号的海盗里弗就是布达弗亚势力的叛军。

“布达弗亚对外宣称自己是索马里海上力量的正规军,和索马里政府与当地索马里人都有勾结,就像一条食物链,他是顶端捕食者。”话落,他转眼看燕绥,提示:“你一年前在索马里遇到的安保车队,和他就是一条食物链上的。”

“布达弗亚之所以成为索马里其余海盗无法抗衡的最大势力,除了我说的这些,也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他有几艘大型海盗母船,数十艘快艇。快艇分派给各艘母船,母船负责每天轮流出港,捕猎。”

“被母船锁定后,会立刻放下快艇,就像今天这样,几艘快艇,分散开呈包围之势试图包抄,船长和船员束手就擒后,登船劫持。布达弗亚的快艇上有图徽和标志,类似这样。”

傅征拿出手机,翻到图册放大图片给两人看。

“而且全员配备AK47突击步枪,携带重型武器火箭筒,这不是一般的海盗势力能够做到的。”他收起手机,压了压帽檐,低头,凝视着燕绥,说:“我需要你们今晚全员警惕,驾驶室除了特战队队员以外还要安排一名船员值班警戒。”

船长眉心紧拧,看了看燕绥又看了看傅征,问:“他们今晚还会来吗?”

“说不准。”傅征抬腕看了眼时间,“布达弗亚心狠手辣,下午袭击燕洋号油轮时母船应该就在附近。要不是碍于有南辰舰伴随护航的震慑,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说完,语气一转,又轻缓了些:“不过也不用担心,有南辰舰在一海里外保驾护航,他们不敢再犯。顶多在夜深天黑寻个机会回来探探,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打起精神做足防备比较好。”

船长听得连连点头:“我等会去跟大伙说,首长你辛苦了,这边先去用餐吧。”

傅征微微颔首,转身前看了燕绥一眼,大步离开。

燕绥忽然搁下筷子,连“我在很努力不浪费粮食”的样子都懒得再装,一本正经道:“下半夜值班警戒把我也安排上吧。”

船长愣了一下,吓得刚夹上的蛋花重新掉回餐盘里。他勉力镇定下来,轻咳了一声,出乎燕绥意料的,问了句:“燕总,您跟首长是不是在谈恋爱?”

有这么明显?

“是我听见的。”他反而比燕绥这个当事人要更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你时间自由,自行安排就行。”

于是,傅征下半夜进驾驶室,第一眼先看到的,是一脚横踩着墙壁,坐在窗口拿望远镜瞭望的燕绥。

剪了短发后,她精致的五官比之前更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艳丽和犀利,就这么回眸望来,对傅征的杀伤力不亚于一颗高速飞行一路撞进他胸口的子弹。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扬了扬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

欲盖弥彰!

他什么也没说,迈进来先站到船长身侧观察了一下雷达。

雷达扫视区域一片正常。

他抬手招了招燕绥:“过来。”

他顺手拧掉通讯耳麦,把手里的手枪递给她:“端着。”

燕绥不明所以,见他神色语气又都正常,握着枪托接过来,手指轻搭住扳机,掂量了下重量。

有些沉,久握她一定端不住。

“尝试下射击感觉,但不准真的扣下扳机。”他帮忙调整燕绥握枪的姿势:“每颗子弹都要写报告的。”

燕绥不傻,看他踢开自己并拢的脚尖,又压实她的肩膀调整出一个减缓后坐力的姿势就知道他在教她用枪。被要求这么抱枪半小时也没一句抱怨,凝神盯着前方,心中计时。

教完射击,他又列举了其余几种枪的使用和减缓后坐力的方式,说到狙击时也没跳过,以狙击为例,左手与肩同高架住枪,压低燕绥脑袋示意她去看瞄准镜。

这种囫囵的填鸭式教学也不管燕绥能不能消化,教了一遍后,又做了个抽查。

不得不说燕绥是真的聪明,她善于抓重点,根据傅征说话时语音轻重,咬字清晰去确定记忆重点,十分的内容记了个七八分。

临近凌晨三点,对讲机内忽的传出微弱的声音。

傅征立刻凝神,顺手抓起枪:“重复。”

“咔”一声轻响后,对讲机里郎其琛的声音清晰起来:“下一更,接岗。”

船长本昏昏欲睡,神经一紧一松后,疲态毕现。

他拿起保温杯,朝两人晃了晃:“我去接点水,提个神。你们要不要?”

燕绥摇头。

傅征也婉谢。

明天一早,燕洋号油轮就会停靠在曼德海峡南口,护航结束。

下次再见就是南辰舰归港之日。

燕绥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上船来是想跟傅征说个清楚,这事凌晨已经解决了,她又不是磨磨唧唧的性子,肉麻的话又委实觉得腻口。

这么一犹豫,顿时安静下来。

母亲一门都是军人,她对军人的责任了如指掌,哪些话不该说哪些话要藏着说她心里有数。

刚一抬眼,舌尖刚起,余光瞥见雷达波动,定睛一看,眼睛都眯了起来:“傅征。”

傅征看去。

见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雷达,眉心一拧,低了头凑过去看:“我出去看一眼,你待着别动。”

凌晨的大海,夜比海更深。

傅征用夜视望远镜侦测,确认雷达上的未知船只是海盗的快艇后,立即部署。

和他预料得所差无几,这次前头接了一艘渔船,船型不小。应该就是海盗母船,盘算着趁凌晨时分,船员防备松懈打个措手不及。

傅征不等对方把快艇放出来,命令胡桥射击驱赶。

海盗母船体型大,容易成为目标。而南辰舰就在燕洋号油轮的左后方一海里,随时能够支援。

再加上,船上防御警戒的明显是中国海军,海盗母船在吃了几发子弹后,没再坚持,怏怏而归。

这次的速度之快,从听到枪声到驱赶海盗离开,不过才用了一刻钟。

傅征继续调度一队轮流守夜,燕绥则负责和船长一起安抚被枪声惊醒的船员。

在船舱两厢遭遇时,傅征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郎其琛,后者很自觉地背着枪邀请船长一同先往驾驶室走。

走廊上一空。

傅征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燕绥歪头想了想,答:“下次求婚的时候穿海军制服吧,白色的那套。”

第九十八章

一夜警戒,海盗没再来犯。海上连个鬼影也没出现,风平浪静。

天亮时,燕洋号油轮终于驶离索马里海域。

不出两小时,燕洋号就将抵达曼德海峡南口。

辛芽端着船上的早餐来敲燕绥房门时,她正在收拾行李,见是辛芽,指了指休息室床柜边上那个狭窄的小桌:“放那吧,我等会吃。”

“诶。”她应了声,把托盘放在桌上。转身见她气定神闲地继续收着东西,问:“我帮你吧。”

燕绥没拒绝,指了指休息室角落逼仄的卫生间:“洗漱品我收拾好了,你给我递一下。”

收装好,燕绥扣上行李箱的暗扣,拉了椅子坐在桌前吃早餐,看那样子,半点不着急。

“我刚经过傅长官他们的休息室,看他们在收拾装备……”辛芽拉开罐头,又给她递了个茶叶蛋。

“知道。”燕绥剥开蛋壳,小咬了口蛋清,瞥了眼腕上的手表:“等我吃完早饭,再和船长一起送他们。”

她一副“我心里有数”的口吻,辛芽便不再说什么,趁她吃早饭的功夫把接下来的行程做了个汇报。

曼德海峡是连接红海和亚丁湾的海峡,位于红海南端的也门和吉布提之间。

而燕绥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在下一个停靠的港口赶至当地国家的国际机场,飞往利比亚。

利比亚的海外建设项目已实地开工,燕绥在埃塞俄比亚成果验收后的心得正需要一个项目做试验。

整个行程安排在从南辰出发前辛芽就先做好了粗略的大纲,埃塞俄比亚的安排太满,直到上了燕洋号,辛芽才有时间完善。

燕绥听得心不在焉,等她汇报完,把瓷碗罐头一并收拾回托盘,说:“延长两天吧,这趟出来时间长,也不在乎是早一天回去还是晚一天回去。”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利比亚的景点攻略等到地方后再做不迟。”

她把托盘递回给辛芽,再开口时,声音忽然低了些:“我去送送他们。”

燕洋号油轮安全抵达解护点,傅征的整支小队圆满完成任务返回军舰。

燕绥和船长把几人送至船左舷,下方是军舰派来接回海军陆战队的小艇,突突的马达声里,燕绥跟在船长之后一一和一队的特战队员握手致谢。

郎其琛被燕绥握住指尖时,还有些别扭。悄悄瞄了眼打头笔直站立的傅征,见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又重重握了握燕绥的手,双腿一并,“啪”地一声敬了个军礼。

另外几人和郎其琛的感受差不多……

明知道面前站着的是队长的女朋友,叫嫂子不合适,被嫂子感谢更不合适……

一个个都恨不得船长别走了,握住船长的手时久久舍不得松开。

船长不明所以,还悄悄压低了声音和燕绥说:“我们自己人民的海军真是热情啊!”

燕绥嘴角含笑,不置可否。

傅征整队后,命胡桥带离整支小队。他落后两步,趁没人注意,和燕绥并肩,低声问:“下船后回南辰?”

“利比亚。”

傅征侧目看了她一眼:“利比亚有直飞首都的航班,每周二周四的上午从利比亚的黎波里机场起飞。”

言下之意是别打海上经过了。

燕绥轻咬住下唇笑:“放心,七天后我就回南辰,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等你回来。”

得了保证,傅征弯了弯唇,压低声线,说了最后一句话:“利比亚局势不稳,自己机灵点。”

话落,他在船长转身看来时,若无其事地和燕绥擦肩而过,顺着船舷放下的软梯速降至快艇。

燕绥看着他头盔下露出的半截后颈,看他低头时,瘦削的骨节,心中一软一酸,跟被呛得酸菜一样。

她眯起眼,压抑了一阵那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楚。到底没忍住,她忽的低低咒骂出声:“去他妈的假正经。”

她根本就不想在分别的这一刻还一本正经地维持两人在队员在员工面前的形象,她只想拎着他的衣领把他逼至墙角,亲得他没有还手之力。

最起码,耳垂上或者脖颈上留口牙印。

怎么舍得就这么放他走了!

可一看到他身上那身作战服,她就什么勇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