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远周快步冲进急救室,阿姨也跟在后面,许情深进去的时候,看见蒋远周抱着蒋随云的遗体,抑制不住的哭声从这个男人的喉间窜出来。

满满一室,全部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阿姨扯着那床白色的床单,“蒋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啊?一点征兆都没有,您好歹再跟我说几句话啊。”

许情深站在不远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落出来,先前那些难解的结,一遇到生死却完全不重要了,她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流过脸颊,心开始狠狠地抽痛起来。

蒋远周说的没错,她跟一个病人置什么气啊?

许情深轻咬下唇瓣,泪水决堤而出,蒋东霆走到手术台前,他朝躺在上面的蒋随云看了看。这二十几年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蒋随云和蒋远周,蒋远周长大之后,搬到了九龙苍,偌大的蒋家,也就只有蒋随云能陪着他吃饭、说话。

可如今,她竟是说走就走了。

蒋东霆难忍悲伤,手掌颤抖地摸向蒋随云的臂膀,“随云,是姐夫没照顾好你。”

蒋远周闻言,将他的手推开。

周主任叹口气,“节哀顺变吧。”

“随云之前不是好好的吗?这次怎么回事?是不是犯病了?”

“是啊,”阿姨接过话道,“蒋小姐自从换了药后,精神比之前好多了,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换了什么新药?”周主任并不知晓这件事,随口问道。

“许医生给换的。”

许情深站在他们身后,泪流满面,完全没将阿姨的话听进去,周主任朝她看了看,“我之前开的那种药,是目前来说效果最好的,虽然它不能完全改善蒋小姐的病情,但胜在副作用不大。许医生,你给蒋小姐换了什么药?”

蒋远周手掌探向蒋随云的脸,她的脸早就凉透了,最难受的莫过于失去,男人摇晃下她的肩膀,“小姨!”

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妈妈走了,如今,丧母之痛却又要来第二次。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将他蒋远周当成是亲生儿子般疼爱。

他将周主任的话听了进去,蒋远周不由直起身,回头看向许情深。

周主任又重复问了遍,“许医生,你给蒋小姐换了什么药?”

抢救室内,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还未离开的医护人员都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许情深抬起手掌轻拭眼角,心头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将新换的药名告诉给了周主任。

“糊涂!”不料,周主任听完后却是大惊失色道,“你给蒋小姐开的这种药,有多久了?”

许情深没想到周主任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她如实作答,“半个多月。”

“许医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有医药代表承诺给了你什么好处,所以你才想到要给蒋小姐换药?”

“什么意思?”许情深听到这,不由上前步,“之前,是蒋小姐说吃了药没效果,头痛的越来越厉害,刚好我观察过这种药的疗效,我才想着给她换药。”

“这药虽然效果好,可你确定蒋小姐的身体吃得消吗?”

“换药过后,我也给她做过检查,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

周主任摇着头,“要真正常,蒋小姐也不会消瘦的这么快,这种药我也接触过,蒋小姐跟别人不能比,她病况越来越重,而且肾脏早就因长期服用药物而变得脆弱不堪,恰好,这种药它对人体的肾脏有一定的副作用。”

“不可能,”许情深摇着头,“我仔细看过说明书,上面并未提过肾脏的副作用,而且别的病人…”

周主任打断了许情深的话,“所以,你仅仅凭着说明书和别人的服药情况,就给蒋小姐换了药是吗?”

许情深目光急切地看向蒋远周,“这药不会有问题的。”

“有没有问题,检查过就知道了。”蒋东霆脸色阴鸷,蒋远周听后,一把按住身后的床,“谁都不许碰我小姨!”

蒋东霆怒不可遏,“这女人就是知道你不会同意给你小姨做尸检,所以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害人!”

许情深听到这,像是被人狠狠推进了冰窟中,她全身发冷,感觉到一件最可怕的事正在强行往她身上按。她快步上前,“没有,我没有害人。”

“远周,你小姨病了一二十年,哪怕有几次情况危急,可最后不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做了她的主治医生后,一个月啊,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死了?”

蒋远周面色发白,眼睛直勾勾盯向躺着的蒋随云。

“你再想想吧,她为什么忽然会给你小姨换药?还不是因为那件事怨怪你小姨?她是医生,救人和杀人就在一念之间,随随便便换个药,就能让随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要不是周主任,你能知道吗?我们能知道吗?”

“对对对,”旁边的阿姨也插嘴道,“许医生对蒋小姐的芥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蒋小姐好歹也是蒋先生的小姨,可许医生给过她好脸子看吗?前几天蒋小姐还在张罗着要给她送这送那的,我劝都劝不住。换了新药后,蒋小姐前一阵倒是吃得多了,睡也睡得好,可这两日情况越来越差,我打电话问许医生,她却说是正常的。”

蒋随云这病,变幻莫测,时好时坏,许情深的诊断也没出过错,有时候太过劳累或者心思过重,身体肯定吃不消。

前天,阿姨是给她打过电话,说蒋随云胃口不好,许情深吩咐她让蒋随云多休息,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如今到了别人嘴里,却成了她置之不顾。“这两日情况越来越差,肯定是药物起了反应。”周主任的表情显露出惋惜来,“许医生,你年纪轻,有些经验方面不足,也是正常的,但你换药之前,好歹也跟我商量下。”

许情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她必须据理力争,“如果药物有问题,它们是不可能进入星港的。”

“许医生,我说过了,别人可能都行,但蒋小姐不行,因为她近三十年来每天都在吃药,而你换的这种新药,对于长期服用药物的人来说,等同于毒药!”

许情深面色完全白了,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她,蒋东霆眼里透出悲哀,忽然朝蒋远周怒喝道,“你把你小姨交给这个女人,难道换药这种事,你都没想到去问问周主任?”

蒋远周感觉脑子里轰的炸开,许情深救过蒋随云不止一次,况且作为医生,她有换药的权利,就是因为十足的信任,所以在许情深跟他提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当成了一件小事。

蒋东霆怒火中烧,“我不能让随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他朝周主任看看,“查,查个清楚,看看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

周主任面色有些为难,蒋远周视线从许情深的脸上扫过去,他回身按在蒋随云身侧,“你们谁敢动一下试试?”

“难道你要让你小姨白死吗?”

蒋远周当然不能接受尸检,他无法想象自己最亲的人,被手术刀给一刀刀…

男人崩溃似地怒吼出声,“都给我出去!”

“远周!”

“出去!”

蒋东霆大口喘息着,不甘心这件事到此为止,周主任见状,提了个意见,“在星港,我知道也有些病人在服用这种药,我们给他们做个检查就行,用数据说话。”

蒋远周没有出声,蒋东霆闻言,点了下头,“好,这件事就由你安排。”

“好。”

老白没有进门,而是站在空荡荡的抢救室门口,他抬起眼帘,看到许情深孤零零地站在那。所有人都站在了另一头,包括蒋远周也是,如今,他们都在怀疑她,甚至斥责她。许情深完完全全被孤立了。老白看到她手掌不住在腿侧动来动去,应该也是觉得不安吧,最后,她抓紧了裤腿,可两个肩头却还是在颤抖。

蒋东霆来到蒋远周身侧,想要将他拉开,“人死不能复生…”

蒋远周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朝着蒋东霆狠狠睨了眼,“小姨最后的日子过得这样难受,都是因为你。”

“她心善,所以一直都有愧疚,但不肯原谅她的却是谁?”蒋东霆眉头紧蹙,回身朝着许情深看去,“这位许小姐跟着你才一年多,就敢对着蒋家的长辈耍这样的脾气,这就是你找的人!”

蒋远周不再吭声,蒋东霆的话犹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毫不留情地丢向许情深,“如果她足够宽容,你小姨就不用临死之前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取得别人的谅解,你怪在我的身上,我可以接受,但你的这位许小姐,真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这次,没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许情深无法辩驳,蒋远周弯腰抱起了蒋随云,蒋东霆朝他看眼,“把你小姨放在这吧,接下来的事交给别人处理。”

“我小姨的事,为什么要给别人处理?”

蒋远周跨出去一步,看到许情深就站在她面前,男人目光极冷地扫了眼,“让开。”

许情深挪动下脚步,蒋远周带着蒋随云走出去,许情深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许久后,老白走进来,“许小姐,蒋先生让我来喊你。”

她有些意外,许情深视眼模糊地看出去,老白来到她跟前,“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先回九龙苍。”

许情深跟着老白出去,车子在门口等着,星港已经安排了另一辆车送蒋随云。

她坐进车内,小车里就只有她和老白两个人。许情深缩在副驾驶座内,伸手捂着脸,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许小姐,别哭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白,你相信是我害死了…蒋小姐吗?”许情深说完,不等老白开口,她就摇了摇头,“算了,我不为难你。”

老白专注地开车,许情深方才还算冷静,这会却完全控制不住了,她痛哭出声道,“我只是那时候无法原谅,可她就这样走了…我,我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肯定不会…”

许情深语无伦次,“我们总是对活人特别苛刻,总觉得生命还有很长的时间…”

如果许情深早知蒋随云会这样突然离开,就算她心中还有刺,但至少她会让彼此都好受些。

蒋随云的遗体被摆在了九龙苍,带回去的时候,这个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突然的。

九龙苍的佣人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蒋东霆也受了莫大的打击般,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许情深跟着老白走进屋内,一簇簇目光又都望到她身上,蒋东霆也不再针对她说些过重的话,他只是朝蒋远周看了看,“还是送回小楼吧,你小姨在那待的时间最久,那已经是她的家了。”

蒋远周无神地摇着头,“我搬到九龙苍来的时候,原本是想带着小姨一起的,可她说传出去不好听,坚持要独自留在小楼内。对于我来说,九龙苍是我自己的家,她是我的亲小姨,我想将她留在家里面。”

管家在旁说道,“就依着蒋先生的意思吧,您伤心过度,这些事交给蒋先生也好。”

蒋东霆怔怔看着前方,犀利逼人的眸子一下就空洞了,他早已习惯蒋随云的陪伴了,当初他的发妻临走之前将她交到自己手里,要他善待她,蒋东霆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是他和蒋随云彼此安慰着一起过来的。

可如今呢,人说没就没了。

天早就放亮,蒋远周坐在客厅内,阳光打进来,却碰触不到他的脚尖。

许情深瑟瑟发抖着,她僵立在原地,这个九龙苍早就没有了家的温暖,感觉就只是个空旷的房子而已,冷得令人受不了。

而许情深在担心的,就是周主任方才提到的那件事。尽管她有把握,也相信自己,可药物的有些反应如果真的导致了蒋随云死去的话…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一直到中午时分,蒋东霆才起身走到蒋远周身前,“随云已经走了,远周,通知亲属的事…”

蒋远周摇下头,“让小姨安安静静地躺会吧。”

管家朝蒋东霆道,“您也别太担心,要不先回蒋家吧?”

“这时候,还有什么心思顾着休息呢?”蒋东霆说完,回到了原位。

九龙苍的佣人都进厨房去了,饭菜早就做好了,可谁都不敢去通知蒋远周。

晌午时分,蒋远周的电话响起了。

他坐在椅子内,弯着腰,蒋远周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众人的目光皆望了过去,许久沉默后,蒋远周一语未发,却是将手机给挂了。

许情深看到他一手拿着手机,双手狠狠地抱住头,她能听到他隐忍的一阵声音,似乎是哭声…

蒋远周垂着脑袋,两手使劲揪扯着头发,整个人陷入了悲伤哀恸的氛围中,半晌后,他才慢慢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许情深,到了她跟前,她看到蒋远周眼眶泛红,眼神冷冽如冰,嘴角微搐说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怕迈不过去那道坎了,我也不需要你再说服自己,非得接受这样一个令你作呕的我。许情深,说到底你干净矜贵,我配不上你,而你呢?你却不配做一名医生!”

47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高潮!)

许情深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一块块,不止是心,全身都在痛。

蒋东霆听到这话,站了起来,“你小姨的死,真的跟她有关是不是?”

男人伸手拽住许情深的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拖行,许情深跟了几步,来到蒋随云的冰棺前,蒋远周朝着里头躺着的人望去,“你不用再不肯原谅任何人,也不用再纠结着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因为,她已经为她仅有的一次伤害你付出了代价。许情深,你是一个医生,这就是你做的事!”

蒋远周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猛地一甩,许情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才感觉到手背痛的厉害。

“我没有,”许情深不能沉默下去,“我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我心有芥蒂,我也不可能会去害人!”

蒋东霆听到争吵,就知道周主任那边肯定已经有了结果,但猜测变成了事实,蒋东霆也有些难以置信。他起身走到两人跟前,“真的是她?”蒋远周双手撑在冰棺上,目光紧紧锁住蒋随云的脸,许情深着急说道,“药是我开的,但我没想过害人,你相信我!”

男人眼帘紧闭,下一句话却不是冲着她说的。

“管家,先把我爸送回去。”

管家听闻,怔了怔,然后上前几步,蒋东霆一听,面色更加难看,“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偏袒她是不是?”

蒋远周侧过头,睁开的眼眸中不见丝毫波澜,平静的令人发颤,“我自己的人,我自己解决掉,你们都走。”

蒋东霆朝着两人看眼,最终发话道,“我晚点过来,通知亲属的事,我会让管家去负责。”

老白也走过去,将屋内的佣人都叫了出去,他带上门,冲着外面的人群说道,“你们去小楼等着吧,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过来。”

“是。”

老白站在门口,一眼望出去,今天本该是艳阳高照的天,可阳光底下好似被蒙了层阴影,视线里头塞满了晦暗。

屋内,许情深眼睛发涩,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是不是周主任来的电话?”

“星港住院的病人中,就有正在服用这种药的,检查结果很明显,那个患者也是长期服用药物,一周前刚换了新药,如今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不正常。许情深,这个患者也是你的,药也是你开出去的,如果不是小姨出事,你到底要害死多少条人命!”

老白在外头,将蒋远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神色严峻,这样的指控对于许情深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许情深逐渐控制不住情绪,“不可能。”

“你告诉我,怎么不可能?”蒋远周转身面向她,目光里的冷漠越来越浓烈。

许情深不知道该怎么说,“药不会有问题,就算有副作用,也都会写明,但是…”

“我就问你一句,这药,是不是你给小姨换的?”

她喉间哽住,说不出话来,蒋远周逼上前步,“是不是?”

许情深扶着旁边的冰棺,蒋远周见状,一手将她的手掌推开,许情深再度孤零零地站在那,“是,是我给换的。”

“既然选择给她换药,哪怕是一点点副作用,你都不应该忽略,先前周主任接诊小姨的时候,每一天都有清晰记录,用过的药在别人身上会产生什么不适,他也都考虑周全。是我太相信你,以为你救过小姨两次,就能保得了她一生!”

许情深余光看过身侧的冰棺,面对这样的指责,她居然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蒋随云是她的患者,药又是她开的,她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许情深知道蒋远周此刻是愤怒的,如果跟前站着的不是她,如果主治医生不是她,那么蒋远周估计是要杀人了。他全部的伤心和哀恸,在他的脸上展露无遗,蒋随云的忽然离世,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近乎于毁灭性的打击,而间接害死蒋随云的又是许情深…

许情深想到这,第一次这样慌乱无措过,她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辩解,但她深知说不清楚,她上前步拉住蒋远周的手,“你相信我吧,相信我行不行?”

男人盯着许情深的双眼,她神情急迫,尽管他们之间堆积着越来越多的事没有解决掉,可蒋随云的死忽然怪责到她的头上,许情深知道她要失去什么了。

她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惶恐起来,她拉紧蒋远周的手,“我给蒋小姐治病,我从未有过私心,真的,换药仅仅是因为她的病况加重…”

“蒋小姐?”蒋远周重复声,忽然嘲讽地看向许情深,“那件事之后,你连对她的称谓都变了,你开的药,一步步击垮了她的身体,而你的态度,一步步将她的精神逼入绝境。她两头这样跑,为的就是取得你的原谅,许情深,你摆出那么高的姿态,仅仅就是因为那一个晚上是吧?”

男人音调扬高,悲愤和痛苦全都夹杂在他的话语中,“以后,不,没有以后了,小姨死了,凌时吟怀孕了,我们还有什么以后?”

许情深眼泪夺眶而出,感觉自己被狠狠踩在了地上,原本就脆弱的心脏被人使劲踩住后反复辗轧,早就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她泪流满面,却始终抓着蒋远周的手没有松开。

他仿佛从许情深身上看到了无数的过去。

当初她和方晟被关起来的那晚,他找到她后,她也是百般拉扯住他不放,如今再这样看来,却多了几许讽刺的味道。

蒋远周抬了下眼帘,落到许情深脸上的眼神,明显不再温柔如初,“我跟别人的一晚,你都尚且过不去,如今还有了孩子,难道你反而就能接受不成?难不成,我小姨的死就让你忽然想明白了这么多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尖锐地伤着人,许情深感觉自己已经被他扎的千疮百孔,可她又太明白放手后即将意味着什么。

许情深抓紧他的衣袖,往昔那些温存的画面一幕幕袭上来,蒋远周握向她的手,一把没有拉开,许情深握紧五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酸痛。

老白站在外面,他知道蒋远周伤心之余,更多的是绝望了。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说出那样的话来。

里面传来砰地一声,老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推开门进去,只能焦急地等候在外面。

许情深被蒋远周按住肩头,上半身趴在了冰棺上,透过一层玻璃面,能看到躺在里面的蒋随云。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一滴滴落在冰棺上头,蒋远周情绪近乎失控,“你看看,她都死了!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许情深痛哭出声,肩胛骨似乎要被他掐断,蒋远周嗓音也是破碎的,望出去的视线朦胧而模糊,“也许,我早早地遂了他们的愿反而好,至少她不用内疚愧责到死,有些事既然早知过不去,又何必非要强求?许情深,从今以后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他把他们即将的分开,说成了解脱。

许情深手掌在棺面上轻抚,蒋远周手一松,将她拉拽起身,“走!”

她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住,许情深抬起右手,袖口不住擦拭着双眼,可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蒋远周背对她站着,“行李你也不用收拾了,办完小姨的丧事后,我会让人将你的东西送去许家。”

许情深听到这,心如刀绞,哭声被她咬在嘴里。

蒋远周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屋内许久没有动静传来,老白推开了门进去。蒋远周背对门口站着,许情深就在他身后,男人听到脚步声,直接开了口,“老白,把她拉出去。”

“蒋先生…”

许情深神色悲戚,人摇摇欲坠,似乎站都站不稳。

老白朝她看看,许情深握了下手掌,转身往外走。老白抬起脚步,蒋远周冲他说道,“以后她的事,不用再管。”

老白闻言,站在原地,“蒋先生,难道蒋小姐的事…”

蒋远周弯下腰来,眼圈通红,“我只认一件事,药是她开出去的。”

话已至此,什么事都明朗了。

老白来到蒋远周身侧,“蒋先生,蒋小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您节哀。”

男人没说什么话,悲伤填满胸口,他顺着冰棺往下滑,然后坐在了地上,蒋远周双手插入发丝,他的痛苦和伤心,在许情深走了之后完全显露出来,老白喉间轻滚,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许情深浑浑噩噩走出九龙苍,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按响门铃,半晌后,里头才有声音传来,“谁啊!”

许明川昨晚打了通宵的游戏,这会还在补眠,赵芳华给许旺去送饭了,许明川不耐烦地打开大门,却看到许情深失了魂似的站在外面。

“姐?”许明川看到她这幅样子,吃惊不已,忙上前将她拉进屋,“你怎么了?别吓我。”

许情深听到他的声音,目光总算有了焦点,她上前抱住许明川痛哭出声。

这一下,可把许明川吓死了,自他懂事以来,他就没见过许情深这样失控,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姐,发生什么事了?”

许情深只顾哭着,嗓音沙哑,许明川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半晌后,许情深才说了一句话,“我想睡会,我好累。”

“走,我们去房间。”

家里没有许情深睡觉的地方,许明川将她带进自己的卧室,将床上的被子抱走,然后去主卧的衣柜内重新拿了一床。等许明川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许情深已经在床上缩成了一团。他将被子给她盖好,然后一声不吭坐在了床边。

傍晚时分,赵芳华回到家里,她先去厨房准备晚饭,做好了饭菜后,她高喊一声,“吃饭了!”

许明川坐在电脑跟前没动,赵芳华来到他卧室门口,一把将房门推开,“怎么这么黑?”

她伸手打开灯,“明川?”

许明川忙起身,做了个嘘的动作,赵芳华一眼就看到他床上拱起的人形,她吓了一大跳,“臭小子,你带了什么人回来?”

“妈,你胡说什么呢?”许明川走到门口,“是姐。”

“情深?她回来干嘛?”

许明川将她往外推去,“你们先吃吧。”

“你呢?”

许明川将门关上,然后轻声来到床边。许情深动了动,睁开眼,许明川坐向床沿问道,“姐,饿吗?吃饭吧。”

“你先吃,不用管我。”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许明川听她这样说,却还是不放心,许旺今天回来的早,赵芳华也没去送晚饭。他换了鞋进门,赵芳华冲他轻声说道,“你女儿回来了,在明川房间呢。”

“是吗?”许旺径自走过去,敲了敲房门,许明川过来开门,看到他时轻喊声,“爸。”

“你姐呢?”

许明川侧开身,许情深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凌乱,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许旺吃了一惊,“怎么了这是?”

许情深垂着头,许旺担心不已,“跟…跟他吵架了?”

赵芳华饭吃到一半,也走了过来,许情深头痛欲裂,摇摇头,“蒋远周…他小姨去世了。”

“这么突然?”许旺坐向床沿,“人死不能复生,都别太难过了。”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药是我开的。”许情深说到这,忍不住又哭出声来,“说是药物的副作用导致了她的过世,爸,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许旺听到这,彻底慌了,许明川也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呢?他小姨不是一直有病吗?为什么她的死会跟你有关?”

赵芳华从门口进来,朝着许情深说道,“那现在算怎么回事?你是被赶出来的吗?”

“你别胡说八道!”许旺打住赵芳华的话,“这怎么可能?”

许情深没有答话,赵芳华却是如临大敌般用力拍了下手掌,“怎么不可能?情深把蒋家的小姨都给治死了,那以后他们俩还能好吗?蒋远周现在恨不得要了我们的命吧?那药店呢?他有没有说什么话?”

许旺听不下去了,起身朝她挥下手,“你给我出去!”

“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妈!你就别在这添乱了。”许明川推着她,让她赶紧出去。

屋内很快恢复平静,可父子俩一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许情深脸枕在膝盖上,“你们出去吧,我没事。”

“我觉得姐夫就是在气头上,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我姐才不会干那种事。”

许旺脸色严肃,大体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明川说得对,先保重身体要紧,吃饭吧。”

他们安慰的话,许情深却听不进去,她躺回床上,“让我自己待会吧。”

“行。”许旺说着,带了许明川出去。

赵芳华见到二人出来,忙丢下手里的碗上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难道不关心你女儿和蒋远周的关系?这真要弄僵了,以后可怎么整?”

“行了你,”许旺面露不耐烦,将许明川拉到身侧,“吃饭。”

九龙苍。

蒋东霆来的时候,许情深已经走了。

屋内就留了老白一人,蒋远周在楼上,蒋东霆坐了会,唤过老白,“去把他喊下来,人既然已经死了,总要面对现实。”

“是。”

老白来到卧室,一脚踏进去,才发现里面乱七八糟。他方才在楼底下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也想过蒋远周会摔砸东西,他小心翼翼往里走,远远看到蒋远周背对他坐在地上。他倚着床沿,只露出了精壮的肩膀,地上铺满了许情深的东西,老白走近蒋远周身侧,然后蹲了下来,“蒋先生。”

蒋远周单腿屈起,一条手臂落在膝盖上,头发松散,就连衣服都显得松松垮垮。

“老爷让您下去。”

“下去,做什么?”蒋远周眼神空洞,整个人无神极了。

“您这样也不是办法。”

蒋远周头往后靠,月光透过玻璃窗撒进来,男人视线盯着远处,狭长的凤目轻眯起,眼角余光尽是抹不去的悲凉,“随便吧,从此以后,你还指望我能有多好?”

老白一听,感觉心都快被击碎掉了,“蒋先生,您别说这样的话。”

“随便吧,”蒋远周伸出手,覆上自己的面颊,整个人颓废不堪,“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累了。”

“您是蒋家现在的主心骨,您可不能倒下。”

“放心吧,”蒋远周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

“是。”

许情深几乎也是整晚没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做梦。

她简单地洗漱好后准备出门,刚走出门口,就看到许旺拎着买好的菜回来,一见她要出去,许旺忙说道,“情深,你要去哪?”

“上班。”

“上班?”许旺见她这样,心有担忧,“要不,今天请假吧?”

“不行,”许情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手机、钱包等东西都还在九龙苍,“爸,我走了。”

“那个…”许旺叫住她,“身上有钱吗?”

许情深摸了摸口袋,许旺见状,赶紧从钱夹内掏了几百块钱塞给她,许情深捏在掌心内,“谢谢爸。”

“路上当心啊。”

许旺看着许情深快步离开,心里却始终不得平静,如果许情深真的跟蒋远周小姨的死有关,那么医院那边…

他不敢往下想,只希望这件事就是个误会而已,许情深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许旺比谁都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过去。

许情深来到星港,门口的保安依旧在维持着进出门的秩序,门诊大楼来来往往都是人,似乎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许情深攥紧手掌,深吸口气后快步进去。

来到导医台前,护士比她来得早,看到许情深时面色怪异极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打过招呼。许情深压下脑袋走进门诊室,屋内冷嗖嗖的,开了窗,她抬起头,看到熟悉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纸箱子。

许情深三两步上前,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的文竹、她的水杯、她摆在那的日历本都不见了。

她拉过那个纸箱,看见属于她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了里面,许情深如坠冰窟,她弯下腰来,一把将抽屉拉开,果然也都是空的。

门口传来几阵敲门声,许情深转过身,看到平时关系不错的那名护士站在门口。

许情深朝桌上指了指,“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对她望了眼,眼底有同情流露出来,“许医生,我刚到医院就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

“您因误诊导致了蒋小姐过世,星港把您开除了,那些是您的私人物品,您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

许情深几乎要站不住,护士走了进来,本想安慰几句,但到了许情深跟前,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周主任一早就来了,不过正式的通知是蒋先生亲自下的,许医生,您…您也别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