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患者胡子拉碴一副着急长大的样子,光从外观上看……没三十岁也二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对着她叫出姐姐的?

不过,这些显然不是重点。

如约很快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念头,温声问道:“你平时身体怎么样?”

患者还没回答,一旁吊儿郎当坐着的男人忽的闷笑出声,那眯细的眼神里透出几缕光,反问:“医生姐姐,你问的是哪个方面?”

如约抬起头。

那个男人见状,笑得更加猥琐:“我兄弟身体挺好的,一次双飞,一夜七次都没问题。”

比如约还先面红耳赤的是正在打游戏的患者,他偏黑的脸庞微微泛了红,怒而一掌拍向说话的男人:“你怎么说话呢?”

话音刚落,又有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术前访视是为了确保你明天手术过程的安全,至于他一次几飞,一夜几次并不在术前访视需要了解的范围里。”

温景然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信步走来。

目光在病房内懒散坐着的一群男人身上掠过,径直站在了如约的身后,偏头去看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病例。

他一来,整间病房呈压倒性的压迫氛围顿时陡变。

刚才还在开如约玩笑的男人立刻变了态度:“对不起啊医生,我们这一群大男人平时混在一起,荤素不忌,说话都没顾忌,冒犯之处真是抱歉了。”

这态度跟刚才开玩笑时候的态度可真是天壤之别。

如约忍不住转身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犹如给她撑场子一般的温景然:“温医生。”

“朋友家的孩子。”温景然握着她的双肩,让她转回身,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有些闹。”

有了温景然坐阵,屋子里那么多个男人都安静得跟小鸡仔一样,没一人再敢开口说话。

应如约对患者的基本情况有了解后,正想询问家属,身后的人先一步猜到她的想法:“在我办公室,跟我来吧。”

走出病房。

刚才那种逼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如约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看他按了电梯迈进去,紧跟着走进电梯,这时才想着问他:“你怎么会过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明亮的光线里,他转身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散步经过你信吗?”

应如约很诚实的摇头:“不信。”

“嗯。”温景然点头,修长的手指落在电梯一侧的扶手上,慵懒着声线道:“所有你觉得巧合的事情其实都是预谋已久。”

预谋已久啊……

应如约眨了眨眼,忽的一个念头起:“晚上和我一起下班吧,不过会有点晚,要等到沈灵芝回来接班。”

她眼里的光太过璀璨,温景然有一瞬间的失神,顿了顿,他忽然意会过来,声线微微发紧:“那就陪我去看日出吧,有什么话,一夜总能说完了。”

第39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38

说话间, 运行中的电梯“叮”的一声, 在中间楼层停了下来。

电梯嗡鸣着向一侧推开门。

几步外,魏和边等电梯边看手机。

魏和平日里的爱好不多, 聊微信打游戏几乎就是他在工作范围之外的日常。就算是在医院里,一旦情况允许,那手机也鲜少会离手。

小邱其实很喜欢待在普外的微信群里,魏和会来事,经常和护士站的百事通李晓夜一搭一唱,一言不合还总爱撒红包。

应如约在电梯门打开后看见魏医生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站离温景然远了些。

魏和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白影往电梯里侧靠了靠,他低头,几步迈进电梯里, 装作不经意地抬眼望了眼。

这一眼, 魏和忍不住瞪圆了眼,唇角一弯,露出个有些热情的笑容来:“应医生。”

自从“停车场事件”以后,应如约对魏和有了条件反射的防备心。

几乎是皮笑肉不笑的, 她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魏和却像是看不懂她的冷淡, 边回头去按楼层边问道:“应医生是来术前访视么?平常可不常来普外病区啊。”

应如约默了默。

要不是有正事, 她往普外病区瞎跑什么?

电梯门缓缓合上, 开始上行。

魏和透过电梯朦胧的金属面扫了眼站在电梯另一侧的男人, 脖颈顿时一凉。

他讪讪地回过头:“温医生。”

温景然的表面功夫向来做得好,他温文尔雅地微微一笑,那清俊的皮相看上去仿佛更加俊俏了一些。

魏和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心里不住嘀咕:“这要是让护士台那帮饥渴的姑娘们看着了,能陶醉一整天啊。”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目标楼层,魏和往后靠在电梯一侧的扶手上,用一副寒暄的口吻问如约:“我听说沈灵芝今天和许医生去领证了?”

沈灵芝和许医生相恋多年,这是整个医院都知道的事。

领证的事,沈灵芝也没有刻意要隐瞒。而医院,人多嘴杂,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比什么都来得更灵通。

是以,魏和要是说他不知道,应如约怎么也不会相信。

不过她心里犯嘀咕是一回事,怎么应答又是一件事。虽然不知道魏和这么明知故问的原因,应如约仍旧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今天领证。”

温景然静静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魏和的身上。

魏和还在酝酿着怎么开口比较自然,冷不丁被温景然这么看着,骨头似乎都从里到外的透着股寒意。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一个星期前,魏和在普外科的微信群里爆出温景然和应如约是同款锁屏密码。当晚,他就接到了温景然的电话。

温景然这个人吧,在普外一直都是很吃香的……不,或者说他无论搁在哪里,都很吃得开。

毕竟年纪轻轻,专业技术过硬,无论是软实力还是硬实力都达成了一堆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搁在同龄人里,他无疑是那高山,高得无法攀爬。

魏和和他一个科室,庆幸之余,因为温景然带来的压力也是实打实的压在胸口,有时候天气一个阴沉,他这胸口就不太舒坦。

不过男人的世界比女人要简单许多,魏和知道自己和温景然不是一条起跑线上的人,也从未因为他的优秀而让自己在工作生活上有过太多执迷不悟的纠结。

只是那晚,温景然温凉着语气,用不可商量的态度让他撤回自己说过的话时,他其实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MMP”。

虽然最后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他还是妥协了,在普外的微信群里认真地抹去了有关温景然和应如约的绯色新闻。可心底忽然就梗了一根刺,见不得温景然一副高高在上,哪哪顺风顺水的样子。

这么一想,那点从脚底席卷来的冷意仿佛被他又踩回了地面。

魏和眼尾微微勾起,笑得十足暖男模样,语气温柔道:“你是S市本地人,喜事的风俗你应该知道。领证后,两家免不了合成一家聚个餐。晚上不到十点,沈灵芝估计也回不来。”

应如约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已经站直了倚着电梯的温景然,轻咳了声,答:“没关系,灵芝托我暂代的时候有跟我说过。”

魏和才不是想说这个,他挠头,眼看着电梯就快到了,他也懒得绕弯子,直言道:“我知道你家住得离医院有些远,等十点沈灵芝来接你的班,地铁也没了,你回去不方便。”

顿了顿,他忍不住瞥了眼电梯一侧一句话也没说,周身气场却越发强盛压迫的男人,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轻声补充完最后一句:“我今晚忙得有些晚,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应如约忍不住挑眉。

她没听错吧?

魏和要送她回家?

安的什么心啊……

她手中的病例被她的手指微微卷起,她沉吟着,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电梯到达的“叮”声掩盖。

魏和还耐心地等着她重复,目光渴求恳切。

温景然却不打算再给他这个机会,上前揽住魏和的肩膀,径直揽着他往电梯外走去:“别堵在电梯里。”

魏和“唉”了声,急忙回头张望。

应如约落后两人几步走出来,眼看着魏和被温景然毫无商量余地地拖走,再也忍不住,低着头,用病例遮掩住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男人有些时候,真是很可爱啊……

在温景然的办公室和病患的家属谈过麻醉风险,并签好手术麻醉风险通知单后,应如约折回手术室,准备骨外的手术。

忙忙碌碌了几个小时,白天的慢诊手术终于尽数收尾。

而时间,也已经指向了深夜的十点。

沈灵芝来得匆忙,几乎是踩着点赶到了医院。

等如约功成身退时,已经是深夜的十点半。

洗完澡,应如约边换衣服边给温景然发了个条微信:“我这边结束了。”

温景然等了她一晚,收到微信后,边回了电话边保存文档,关机。

定好在停车场碰面,他挂断电话后,换回常服,拿起车钥匙先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已深,万籁寂静。

已立冬的S市,夜色萧条,树影层层叠叠,在路灯的投映下相互交错。

白色的路虎,停在这片景致里,如粗矿蛰伏的巨兽。车身投映着暖色的灯光,也投映着这交错斑驳的树影。

车内的暖气有些闷,温景然开了车窗,手肘倚着窗沿,侧目看向如一条山河般蜿蜒而去的灯河。

一盏盏路灯明亮得像是小太阳,远处无法凝聚焦点的地方,灯光如散开的一团雾,朦朦胧胧地透着几分美。

而他,坐在车内,像是一副静立的水墨画,一眉一颦都似画师用心勾勒,径精致的五官就连暗影都打得那么完美无瑕。

应如约沿着路灯小跑着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本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此时心口一突,像是被什么砸中了柔软的心湖,湖底一圈圈涟漪晃动着,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停了一会才慢慢走过去。

——

坐上车,如约系好安全带,看他沉默着,小心问道:“等很久了吧?”

“还好。”温景然看了她一眼:“等你的时候在写手术记录,病程记录……”顿了顿,再开口时,他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这种枯燥的东西,在等你的时候,时间很容易就被消磨掉。”

写手术记录……

应如约脑补了一下他坐在电脑前的画面,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向她卖惨。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在她心目中如果神邸一样高不可攀的人,为了让她走进他的世界里,想法设法。

“我忙了一晚上。”应如约掰弄着手机,边给甄真真发了条“今晚要夜不归宿”的通知,边抱怨:“今晚加了一台急诊,你们普外的林医生脾气是真的很不好……”

她难得有埋怨的情绪,温景然借着路灯的灯光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上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林医生怎么了?”

“病人肌肉太紧,关腹关不上。”应如约拨了拨还未彻底干透的头发:“但肌松药给太多,代谢慢,病人苏醒后呼吸会不太好。我就看情况,假装给了点生理盐水。”

后面的话不用说,温景然也猜到了。

林医生进医院比温景然还要早上几年,从医十几年,要是连应如约糊弄他把肌松药换成了生理盐水也不知道,那才真是倒退了。

“嗯。”他静静的听着,等她停顿时又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给你脸色瞧了?”

“没有吧。”应如约努力回想了下,有些不太确定:“他平时就板着脸,手术的时候又遮得只剩下一截鼻梁和眼睛……而且林医生鼻梁塌,有时候罩了口罩就只能看见眼睛了,他瞪我我倒是看见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拨着头发回头望了他一眼:“我们去哪?”

“S市郊外的离苍山。”温景然随手打开导航,在红灯间隙输入目的,一路不停地从车道上飞跃而过,直奔需一个小时才能到山脚下的离苍山。

离苍山海拔一千多米,山顶伫立着巨型的白色风车,还架设了气象观测站。公路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像条盘龙旋距在山顶。

如果昨日刚下过雨,在看见日出的同时还能看到一整片磅礴大气的云海。

这个地方,应如约第一次是和温景然去的。

距离上次拜访离苍山的时间并不远,应如约第一次来,是上年过完年后没几天。S市难得下了一场大雪,朋友圈全被离苍山山顶雾凇刷屏。

然后隔天,温景然的车就停在了楼下,趁着雪后初霁,去山顶看雾凇。

这第二次……是单独和他一起去的,还是在乌漆嘛黑,黑灯瞎火的大晚上……

她过了叛逆期那么多年,不料在今晚,随他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时,又有一种重返十七岁的错觉。

她没有告知应老爷子,唯一知道她行踪的只有瞎嚷嚷的甄真真。

明明夜也深了,她却连一丝困意也没有。

从未那么清醒的知道,她此时和温景然在一起,而现在,他们正去往离苍山。

第40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39

深夜的高速公路, 除了动作迟缓的大卡车以外, 对向车道偶尔会有开着远光灯的私家车呼啸而过。

笔直的两束车灯随着道路的起伏跌宕着, 呼啦一下就擦身而过, 驶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迷雾里。

路边是寂静的田野,有风声从窗前刮过, 凛冽如被寒风撕裂的旗帜, 低声嗡鸣着。

渐渐的,两边的田野就连接成了山脉。

视野所及之处,能借着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看清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头。云叠着云, 雾缠着雾, 像给这片夜色蒙了一层纱帘。

“你去A市上学的那年,有些不习惯你突然不在身边。”温景然从车门那侧的收纳里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她:“休息的时候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这里的山我都走遍了。”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曾明白这种让他心口像是闷着一团不透气棉花的情绪是什么, 也无力去排解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可手术总是会做完的, 沿江的大河也总是会走到尽头,他就开着车,征服一座又一座的山, 站在山顶, 俯瞰整个S市, 甚至是整个脚下的世界时,才有一种血肉都还属于自己的踏实感。

“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散心, 忙到一个星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需要住在值班室。”他接过她拧开瓶盖递来的矿泉水, 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顺着他的嗓子滑下,瞬间冲淡了他嗓音里的那丝寂寥。

“那一段时间,我很抵触见到老师。想知道你的消息,可又觉得对你投注的关注太多,已经超出了我的可控范围。所以下意识的,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你,连应如约这三个字都不能提起。”

然后久而久之,还真的习惯了把这个名字藏在心底。

再提起时,也能若无其事。

“我不喜欢应酬。”温景然把水递回去,余光瞥见她认真地把瓶盖拧回去,就像是在拧一颗很重要的螺丝一样,一丝不苟。

通常她把一件小事都做得那么认真那么徐缓时,就代表她此时有些焦虑,而排解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放缓语气,尽量把今晚已经开始的谈话变得更加纯粹些:“所以我成为不了我哥哥那样的人。至于为什么会从医,在最开始,不免俗套的是因为我父亲胃癌不治去世。”

应如约拧瓶盖的手一滑,指腹被瓶盖上的螺纹刮得生疼。

温景然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事,对于他而言,A市如同牢狱,而他在A市的那个家也是件讳莫如深的事。

如约知道的那一小部分,还都是听应老爷子说起的。

“我说我能理解那些病人家属的想法是真的能够理解,在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能做的就只有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珍惜能够陪伴他的时光。”温景然的声音渐渐苦涩。

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些事,像早已隔着前世今生。

前方不远处已能看到下高速的路口,导航的提示声里,车速徐徐慢下来,他沿着弯道到收费口。

通过收费口,又穿过了一个拥有小镇规模的村庄。

已近凌晨,停靠了不少车辆的道路两旁,安静得像是荒村,只有风声鹤唳,只有灯光余暖。

不知是有些冷还是因为听了他说的那些话的缘故,如约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控制不住的战栗。

他伸手,越过中控,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指凉得就似离苍山冬日不化的积雪,触之彻骨。

温景然微微蹙眉,更用力地把她这只手拢在了手心里。

穿过几条小路,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离苍山的牌坊。

离苍山不是旅游胜地,牌坊旧了也没有得到修缮,灰白色的牌坊被车灯映照得发白,空无一人的旷野山脚,只有冷风徐徐,似有狼嚎。

“这个点应该没有人上山。”温景然半降下车窗,车外呼啸的寒风瞬间就沿着敞开的车窗疯狂涌入,卷起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打着旋儿的从她面颊上拂过。

如约偏了偏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寒风。下意识的想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去抚顺头发,未果。

温景然轻踩了油门沿山门上山,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