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陆家,并没有薄待你。”陆为修再次重复,似是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结果。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陌生至极,这二十多年来认识的周姨跟眼前这个周德梅,恍若两人。

她刚来时,他们还叫她“小周”,后来教孩子们叫她“周姨”,他们也就跟着喊起了“周姨”。

扪心自问,他们给了她丰厚的待遇,也给了她足够的尊重。经济上、情感上都不曾薄待过她分毫,可她却仍做出了这样恶毒的事情,二十多年没有丝毫悔意,直到现在被当场戳穿,也不见她后悔半分。

这就是他们陆家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说不心寒,怎么可能?

周德梅仍是不说话,但这回她不再是瘫坐在地,目光涣散,而是仰着头看着陆为修。

陆为修想要一个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的真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你背后有没有人?如实说出来,我们还能从轻饶你!”

这话,已经是客套话了。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明亮着,陆家不可能会放过周德梅的,绝不可能。

周老太太绝望地闭上了眼,似是已经看到了她的女儿的下场。

周德梅是聪明人,真的是聪明,不是小打小闹的那种聪明,不然她没办法毫无破绽地送走陆星摇,又在陆家安心蛰伏了十七年。这时候怎么可能看不出陆为修真实的心思,但她又想骗一下自己,这是不是,陆为修对她独存的一份温柔?是不是……他还是舍不得她的?

她的苦苦痴恋,若能得他一分眷顾,便不算枉然了。

她撇开了脸,声音沙哑:“没有人指使我,我也不是什么卧底。”

卧底她有什么用?这二十年,说白了,她只干成过一件事,就是换了陆星摇。……她是个废物。

陆为修摇摇头,抬手,示意保镖压她走。

在这里处置,他嫌脏了陆家的地。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德梅身上的时候,裴庆倒是对周老太太笑道:“周老太太,您今儿也是赶巧了。好歹也亲眼看到了女儿是怎么被拆穿,又是多么的恶毒。哦不对……我忘了,你啊,早就知道她有多恶毒,对不对?”

“周淑兰把孩子送去她那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知道这一切是两个女儿一起干的坏事。所以,她可不只是想庇护周淑兰一个,她心大着,可还想着庇护周德梅。这么多年,她们和周德梅几乎从未联系过,这才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露出。也是挺能忍啊,小老太太!”裴庆突然厉声道。

周老太太深深吐出一口气,连辩驳都不辩了。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场堪称“闹剧”的事情的陆星摇,终于有了动静。她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周老太太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外婆,你说我为何见死不救?因为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少女的声音轻极了,仿佛是在给小孩讲故事哄小孩入睡一般,“你明明知道我本不必这样凄苦,不必看着别人家小孩的玩具羡慕得掉眼泪,

不必从小到大都没有几件新衣服的……你明明知道我去周淑兰身边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她肯定不会对我多好的……你明明知道我生病了,明明知道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突然转了语气,充满怨恨道:“可你不也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不也还是见死不救!”

“你们明明是这样对我的,现如今被这样对待,就觉得不公平了?就觉得委屈了?外婆……你怎么好意思还来找我呢?不会觉得没脸吗?”陆星摇盯紧了她,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悔恨和难为情。陆星摇冷笑了一声,“你很会拿捏人心,毕竟,我差点就被你拿捏住了,不是吗?还会用小离来跟我求救呢,只字不提许媛,我是不是还得夸一下你们母女都一样的聪明呀?”

很多表面看上去冷硬的人总会为特殊的人特地留出一小片柔软,而周老太太,从前是她心里那片柔软的持有者。

她傻傻地被蒙蔽了多年,若非一时顿悟,怕是至今仍被蒙骗着。

对于她们,她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不是恨了。因为她觉得连用“恨”来形容她的心情,都是那样的无力苍白。

无妄之灾,真的是,无妄之灾。

“一起带走吧,怎么也得让她们母女团聚一会儿。”陆星摇对保镖道。

周老太太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或许是知道无力回天,竟是一点反驳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只在即将被拖出大门的时候,留恋地看了眼陆星摇的方向。

从空山大师那里回来到现在,陆老总算是松了口气。空山所说的摇摇身边的鬼祟,一日没抓出来,他就一日难以心安。

只是……空山大师指点的那恶人竟是身边用了多年的保姆,这,这任他想破脑袋他都想不到啊!

真的是得好好感谢一番空山了,不然任由这“鬼祟”待在身边,他们却截然不知,今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想象。

空山这是救了他们陆家两回啊!

陆老去搂住孙女单薄的肩膀,心疼不已。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他听在耳里,可真是疼在心里。

还有就是,她说的那句“明明知道我生病了”是什么意思……?

这话不能细想,一细想他就发慌。

摇摇不去看医生,无论如何也不去,但其实她心里是知道自己生病了,是吗?她是知道自己有病的,是吗?

陆老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按照他以往强硬的风格,直接就把这孩子带去看医生,该看就看,该治就治,治好了才算完。但他的这种手段对任何人都下得去手,唯独对这个孩子下不去。

“为修,你跟去,好好把她们两个办了。该什么罪就什么罪,不该什么罪……也可以该一该!”陆老道。

陆为修颔首:“我明白。我不会轻易放了她们,您放心。”

她们所作所为,皆是在他的心上捅刀。无论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父亲,这个时候他都不会手软。

沈明诗却在他拿了外套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叫住他:“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陆为修怕她承受不住这种悲痛,但沈明诗很坚持:“你别担心我,我一定要去的。”

陆为修也就不再阻拦。

沈明诗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在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女人天生的直觉更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这一次,她是一定要参与的。她要亲自地将这两个人一并送进监狱去。

周德梅和周淑兰是主犯,但周老太太也没好到哪去!知情不报,还帮着藏匿孩子,帮着逃脱罪过,这也是罪!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明诗不去亲手将她们送进大牢。毕竟,即使是将她们送进去都不足以解她心头之恨!

她的摇摇,有什么错?这样多的苦楚,却都叫她给受遍了!这世间可还有比摇摇还苦的人了?要知道,那时候她才刚刚出生啊,亏周德梅下得去手!

走出门,保镖正准备把周德梅送上车。

沈明诗忍无可忍,咬着牙,三两步上前,又狠狠给了一巴掌!

第70章 二更

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一巴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直接将周德梅整个人都扇倒在地。

周德梅没反应过来,竟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待反应过来后,她猛地瞪向沈明诗,眸光跟淬了毒一般,像极了一条吐着毒液的蛇。

她死死咬着唇,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甘和怨恨。

沈明诗知道这世间不要脸的人很多,可她有限的人生中还真没见过像这样不要脸的。

她这是在埋怨自己?在恨自己吗?

可是她也不想想,她凭什么?她有这个权利吗?有这个资格吗?!

到底是谁该埋怨谁?是谁该恨谁?!

沈明诗怒火中烧,连瞳孔中都仿佛染上了愤怒的色彩。

“周德梅,我打你,是你该打!一巴掌算什么?十巴掌都难以解我心头之恨!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该恨的,是我,是我啊——”

她常常幻想女儿幼时的样子,瘦瘪瘪的,身上都没有几两肉,拿着书说自己想上学,拿着饭说自己想吃饭……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明明是幻想,却好似就在眼前。她每每想起,都是潸然泪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谁能想到就是她曾当作身边最得用之人的保姆?谁能想到她瞎了一双眼,这二十年来掏心掏肺对待的人,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她狠狠地捅上一刀?这一刀,让她血流满地,伤口永生都难以愈合……

沈明诗好恨,真的好恨……

如果可以,她想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周德梅,死不足惜!

——就算死了又如何?难道可以弥补她女儿这十七年来受的苦楚吗?难道可以弥补他们一家人心里的伤痛吗?难道可以将她们母女缺失的十七年时光偿还吗?

她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沈明诗可以说是痛不欲生,现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她的摇摇啊,明明那么好,那么乖,那么懂事……如果能在她膝下长大,那一定是整个沂市的名媛圈中最闪亮的存在,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沈明诗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周德梅依旧是撇开脸,拒绝回应。

“周德梅,你相信报应吗?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你会不得好死,死后还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沈明诗双眼通红地怒视着她。要不是被陆为修抱住,她还想上去扇周德梅几巴掌!

会有报应的,会有的!

周德梅若无报应,天理何在!

周德梅又沉寂下去了。

依旧像个死人一样,听到什么都没有反应,就好像沈明诗骂的不是她。

等她再次有动静的时候,是她被扭送去别的地方,要和陆为修分开的时候。

周德梅挣扎着,想做点什么,但是手中系得紧紧的绳扣阻挡住了她的动作。她见陆为修要走远了,赶紧喊道:“等一下!你们别走!等等——”

她心底里涌出一股害怕,怕……怕这一别,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为修如她所愿,止住步伐。回身,漠然道:“你还想做什么?”

“我……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题?你不配问。”沈明诗的目光如炬,像是看破了她所有的表壳,直接看穿了她心脏最深处的所思所想,“你记住你的身份——什么身份?一个如果没有进陆家当保姆,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没有钱,没有见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你这样的女人,你配什么?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啊周德梅,可惜了,你没有。你可看看陆家给了你多少东西吧,有形无形的,不知道给了你多少!可你呢?呵,狼心

狗肺!没有自知之明,更没有良心!”

沈明诗有种感觉,她这次一起过来,大抵就是为了这一刻,驳回周德梅所谓的“问题”,再将她狠狠羞辱一番,贬到了地上去。

很畅快——难得的畅快!

她却不知,最让周德梅心痛得无法呼吸的不是她的那些话,而是……陆为修在听了这些话后,毫无反驳之意,只有认同之感。

一刹那,心如死灰。

再滚烫的一颗心,也倾刻间殆为灰烬。

周德梅很受伤地看着陆为修,却仍得不到他半点回应。

终于,她将目光从陆为修身上转到沈明诗身上,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不配?我不配是吗?我不配你就配了?一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花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照顾人?不会,怎么做饭给丈夫孩子吃?不会,怎么赚钱?也不会,除了逛街就是聚会,偶尔插插花还要别人夸,你跟我说说,你配什么啊?跟我比起来,你不就是赢在会投胎吗?不就只是赢在有一个有钱的娘家吗?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啊!你也不配——!”

沈明诗快被气乐了,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

她好笑又颇觉幼稚,不知道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还能想到这种话出来……让人耻笑。

“你这是仇富吗?”她似笑非笑地问,“我倒还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人,你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陆为修拉了拉她的手,怕气到她。

沈明诗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没事,自己能处理好。

沈明诗向周德梅走近,冷笑道:“首先我就是比你会投胎,哪怕我只赢在了投胎,那我也是赢了。”

这话……

直接把周德梅气了个倒仰。

最近网上不是流行说什么…“凡尔赛”?应该就是这个贱人这样的吧!

“其次,我被我父母娇养长大,我们家有钱,我婆家也有钱,做饭洗衣那是佣人的活,我有钱请佣人帮我做,我何必非要自己做呢?自己为难自己,有意思?

“还有,我不会赚钱,又是谁告诉你的?我名下的基金、股份,随便露个指头都是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的财富!我平时的聚会,是交际,这种级别和这种层次的交际,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交际的重要性……算了,跟你说了,你还是不会懂。

“至于我逛街,我插花,我想不想被人夸,关你什么事?!我自己的兴趣爱好,你不懂,不代表我就不可以有。我的家人们爱我,乐于夸我,与你何干?你没有这样的家人,我有,不行吗?

“有本事仇富,就别只仇我一个人,大大方方地把这些话放到网上去,自会有人替我骂你,还省了我功夫!

“但我看你这样子,应该也不只是仇富吧?”

最后一句话,沈明诗已是站在周德梅面前,与她近距离说的了。沈明诗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德梅脸上任何的细微的变化。眸光厉厉,直叫人心惊。

今天的沈明诗,和素日里的沈明诗都不一样。今天的她,像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披上了铠甲,拿起了武器,剑指敌人。褪去柔弱之色,露出女人的刚性。

-

陆为修和沈明诗一起着手处置周老太太和周德梅,其实不用等结果也知道她们母女俩肯定是没有好下场。

陆家不会放过她们,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放过。

只是,如此一来,许离和许媛再次没了去处。

陆老也不知陆星摇有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再三思索,还是去找她,与她说了。他是想跟她商量商量,问问她的意见。

说好办也好办,毕竟许媛快满十八岁了。

说不好办也不好办,毕竟还有个许离。

第71章 不好哄

陆星摇自是有想到这件事。

之前陆家肯定是仔细甄选过适合抚养孩子的人的,若非实在找不到,他们也不会找到周老太太。毕竟她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还得费老大的劲把她弄来沂市。——但凡有个更好的选择,他们都不会选择周老太太的。

所以这次周老太太和周德梅一起受了处罚,也就意味着再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抚养许媛和许离了。

许家人不多,周家人也不多,还都是为生活奔波的底层人民,陆星摇大多是清楚的。平白无故多养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换了谁谁也不愿意。

许媛如何,陆星摇顾不上理,但许离,却是实实在在让她操了心。

她年岁不大,自己尚且是个未成年,就要决定另一个孩子的归处了。

责任重大,她不敢轻易断言。

陆老来与她说起的时候,她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求教陆老:“那爷爷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怎么安顿许离才是正确的?”

她习惯了自己做决定,但那是没办法的情况下。从前无依无靠,除了自己做决定,她没有旁的办法。但现在不同了,眼前这就有一个或许能给她一个更好的主意的老人。向他求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陆老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愣住。毕竟这孩子向来都是个独立的,独立得让人心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从未寻求过帮助的那种。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自己开口。

他突然严肃起来,比起刚才更加重视起了这件事,就连思考对策都无比严谨,恨不能给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回答。

陆星摇求救的眸光让陆老感觉压力山大,他从未觉得做个决定这样艰难过。

半晌后,他才谨慎开口:“我觉得,要不把许离送去住宿学校,平时在学校住宿,节假日就来陆家陪你。一直到他成年为止。他成年前的学费生活费陆家可以给出,成年后,陆家可以给借,但是得打借条。摇摇,你觉得这样如何?”

按理来说,陆家跟这几个姓许的都应该有仇。毕竟这一家子,着实把他们害得太苦了。可是许离对陆星摇是真的好,之于陆星摇又是那样的重要,而且……也不得不说,这一家子真是歹竹出好笋。看在陆星摇的份上,陆家可以饶过他。但陆家那口气还在堵着,真的让他们毫无芥蒂又心甘情愿地这样把许离养下去,也不太可能。索性陆老就折了个中,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陆星摇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比较稳妥的处理办法了。

至于许媛……

陆星摇问陆老:“那你们有想过把许媛接回来吗?”

陆老断然否认,“从未。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有把决定收回的一天。她不是陆家的孩子,陆家却优待了她那么多年,再接回来她,我们怎么对得起你?再说了,陆家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以德报怨……恕我们做不到。”

还有一点他没说,陆家树立于世家中,行走于江湖中,总有自己的威信在。随随意意这样以德报怨,若是传了出去,抱着陆家会放过仇人的侥幸心理惹上门的人怕是要多得数不清。该赏就赏,该罚就罚,赏罚分明是为上上之策。

陆星摇心中的忐忑,彻底被老爷子给抚平了。之前的那些顾虑,在这时候看起来未免都有些多虑了。

“她快成年了,许家还有些许积蓄,够她这段时间花的了。之后如何,与陆家无关,我们没有义务去管她那么多。——我肯为许离想那些,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爷子掌权陆氏多年,手段气魄均非常人能比。他能做出很多理智压倒情感的决定,这一点,陆星摇是真的佩服。

既如此,陆星摇便打算就依老爷子说的这样做就好。老爷子比她多活了几十年,他做的决定,肯定是比她做的要考虑得更加周到。

而且她还有些欢喜,这样……小离放假的时候她就能见到他了。

-

陆老将这个决定通知下去的时候,陆家无人有异议。

倒是陆嘉实有种预感,许媛找了他很多次,每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掉了,这回只怕是推不掉了。

如他所想,许媛在周老太太和周德梅被抓走的第二天就出现了。他在学校里忙着事情,她也知道他不见她,索性二话不说,直接来学校里堵住他。

许媛离开陆家的时候,带走了很多她平时用的东西,包括衣物服饰,全都带走了。

许久不见,她仍穿着以前买的一件毛衣裙,皮鞋也是从前的小皮鞋,站在那里乖乖地叫着“哥哥”,看上去,一切依稀还是从前的样子。

可是从她憔悴的面容和发旧的皮鞋上,仍可以看出今昔之对比。

陆嘉实叹了口气,和室友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走了过去。

????许媛看到他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就绷不住的往下掉。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先是被爆出自己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在她都没有来得及消化掉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快她就不得不回到了所谓的亲生父母家,在她都没有来得及适应新家的时候,亲生父母就相继进了监狱,再后来,来了个所谓的外婆,但也是在她还没有适应又一次全新的生活的时候,那个外婆也进了监狱……

还有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周姨,竟然是自己的亲姨妈,而且连她也进了监狱。

她几乎所有的亲人无一例外都进了监狱……只剩下一个弟弟了。

而这个弟弟跟她一点都不亲,平时见到他都是冷着个脸,话都没能说上几句,更别提姐弟俩互为依靠了。也就只是起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罢了。

许媛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罢了,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这些天翻地覆的事情,她直到现在都觉得恍惚,都觉得这些事不是真实发生的,或许只是幻梦一场。

从天上到地上,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接受。

更遑论,如今她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不来找陆嘉实,她也不知该去找谁了。其他人做得很绝,她竟是一个都联系不上。

“许媛——”

许媛低下头,藏住红通通的眼眶,“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我只有你了……”

从前她有多感激命运对她的厚待,有多感激命运给了她这样好的出身,这几个月她就有多怨恨命运对她的残忍。

许家所有的家底不过是在安镇乡下的那个破房子,还有之前周淑兰卖了陆星摇的玉佩的那些钱——那些钱还拿出了一部分给许志国治了腿,加上这几个月他们的开销,根本所剩无几。她还是个学生,无论如何也赚不到钱。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许媛不知道为什么陆家可以这样残忍,对她这个养了十七年的有血有肉的人都能这样没有感情吗?!在得知她和许离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连许离都被他们安顿去了学校住,他们却对她不闻不问,仿佛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她叫了那么多年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好像全都不存在了!

她现在就像是抓住了一只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肯放手:“哥哥,你别不管我,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你也不管我的话……我除了去死,再没有路了呜呜呜……”

陆嘉实着实是不忍甩开她的手。

兄妹俩在这里纠缠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许媛微有些躲避,她对陆嘉实哀求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你说会话好不好?就一会儿,那里有家奶茶店,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说起奶茶店,从前她都不屑于喝太多这种便宜的东西,可是这几个月里,她有一次想喝了,却连一杯奶茶的钱都拿不出来……

两两对比,她除了落泪,还是落泪。

陆嘉实心生不忍,也就点了头。

“走吧。”

点完单,他付了钱。

许媛有些悄悄的窃喜,不知道陆嘉实有没有看出来,她刚刚……故意点了一杯这家店里最贵的喝的。

从前最不屑的东西,如今,她真的是渴求到了这份上……

找了个位置坐下,陆嘉实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我……我待会还有点事,没有太多时间。”

他撒谎了。

刚刚他和室友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实验任务,接下来的所有时间他都可以自由分配。只是他和许媛坐在这里面对面的说话,总给他一种很强烈的负罪感,仿佛外面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而那双眼睛,是摇摇的。这种感觉让他坐立难安,恨不得即刻起身就走。

许媛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双眼仍是红得像兔子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哥哥,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她轻声说。

……大抵,是可以猜到的。

陆嘉实虚虚握了握拳。但猜到又怎样?知道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资格去做什么。

“许媛,我——”

“哥哥,你以前都叫我‘媛媛’的,都叫我‘宝宝’,叫我‘妹妹’,从来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我,即使我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真的惹了你生气,你也都是宠溺又无奈地喊我‘媛媛’。”许媛有些受伤地打断他,像是将他的不一样也都剖析了个明明白白。或许她已经看出来,所有人都变了,包括……哥哥。

第72章 一更

“许媛,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事实摆在这里——你我本非兄妹。再叫你‘妹妹’,于理不合,于情…不该。”陆嘉实摩挲着手表,在许媛受伤至极的目光中淡声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情况艰难,只是,世上艰难的人多了,许媛,陆家做慈善,但不是慈善机构。”

他这话,已是将话都给摊开说明了。

许媛愣愣地看着他:“哥哥,可是,十七年的感情,说没有就能全都清空吗?你们真的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亲情全都当作不存在吗?”

陆嘉实到底年纪不大,情绪控制的能力无法到达像爷爷父亲那样的高度,他的拳握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往复。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无论如何,感情都在那里。从前有多疼爱她,现在割舍起来就有多难受。

无非是理智当头,对摇摇的怜惜战胜了这一切罢了。

面对她几乎是带着泪的质问,陆嘉实只觉喉间苦涩难言。

他的眸光深邃又晦暗,一字一句道:“可是,你从前过着优渥的生活的时候,陆家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在这座城市最底层的地方过着最艰难的生活。那十七年,是你的母亲为你偷来的。她也为自己的‘偷’和摇摇受的苦付出了代价。至于这件事唯一的得益者,你……该学会感恩的,不该再奢求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摇摇好不容易回来,她之于我们,如珍宝,如易碎的水晶,我们小心翼翼地宠着她,根本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心,而与你来往,无异于是在她的心上插上一刀,所以——”

“媛媛,好自为之,望自珍重。从前的错误,既已纠正,就别再去回忆了。”

陆嘉实把话说到这份上,自觉已是仁至义尽。

还能再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