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没有胆子敢动他,所以选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人,想借此来看看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该死!”一个助手暗自咒骂:“聂先生,既然您都知道,我们何不直接和Morsut家族开战?”

汶轩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声,书房内,只听得汶轩的声音凉薄的响起:“我们还并不清楚他和其他几大家族的瓜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现在可以确定的,就只有Papi家族而已。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而我若是出手,要的,便是万无一失。”

他从书房出来,直接去了汶希的房间。

开了门,却只见一室黑暗,她站在窗边,背影纤瘦,没有开灯,只有一片如水月色。

他走过去拥住她,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皱眉,于是径直把她抱在怀里,走到软榻前坐下。

她安静的任他拥着,没有挣扎,只是淡漠开口:“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Marca的死——或者,这根本就是你布下的一局棋。”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长发:“还是瞒不过你。”

汶希缓缓摇头:“只可惜,我知道的还是太晚了,直到Marca出事,我才真正明白。”

明白了为什么他那样轻易的就答应了Marca的婚事,门第悬殊如此之大的婚姻,原本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他答应了,于是世人皆晓,他有多疼自己的妹妹,为了她的幸福,连家族的利益都可以不顾,整个意大利都在谈论着她对他的重要性。

他知道其他家族一直蠢蠢欲动,于是选择这样一个契机,布下这一局棋,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然后所有的一切,昭然若揭。

可是——汶希摇头,笑到落泪:“Marca是你的妹妹,她在临死都还以为你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她还想要来世再和你做兄妹,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他看着她的泪,静然开口:“我心疼,但是并不后悔。也不会让她就这样白白牺牲。”

她还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而汶轩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淡:“希希,所有的幸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若是Marca能安然度过今天,她便可以得偿所愿,和心爱的人一起生活,白头到老…只可惜,终是没有能够。”

他没有告诉她,事实上,他一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Marca出事的概率本是微乎其微的。

只是因为她的不期而至,打乱了他的部署,他容不得她出任何一丝差池,于是所有的守卫重心全部由Marca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

他不会告诉她这些的,说了不过是让她徒增伤痛自责,他只是告诉她,声音凉薄:“她是Tencati家的女儿,注定了这一生都是要为家族牺牲的。”

汶希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她优美的下颚静静滑落。

他的手指轻轻抚去她的眼泪,声音似是叹息,温热却极淡的响在她的耳畔:“希希,我在意不了太多。”

她仰起头,对他微笑,梨花带泪一般,美得令人窒息:“那么我呢,你是不是也要我,为了家族牺牲?”

他看着她,良久,同样回了她一个微笑:“我不知道,或许你会是唯一的例外,或许不是。”

他的吻,落到她的唇上,尝到泪水的苦涩,和血的腥甜。

第三十二回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混乱,又或许是因为伤痛太甚,她的情绪太激动,接近天明的时分,第一阵阵痛开始袭来,比预产期,早了将近一个月。

汶希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肯让自己痛呼出声,一旁的医生满头大汗,而护士则语气紧张的不断让她放松,再放松。

时间一点一点的向后推移,禁闭的房门终于打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疲倦至极而又神色匆匆的推门出来:“早产,加上难产,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请家属尽快决定。”

晨落皱眉,刚要开口,却听得沙发上坐着的汶轩轻笑出声。

他慢慢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带着魔魅冷邪的笑意,声音轻缓,如同羽翼划过暗黑的天际:“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若是保不住他们,我要你全家陪葬。”

对面的医生楞楞站着,眼见着他一步步的缓缓逼近,而自己只能不断的后退,再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

眼前的男子,有着几近完美的轮廓,初次见面时,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天神。

现在,他一步步走来,虽是笑着,可是周身气息冷残,那种致命的压迫感如影随形,让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不寒而栗,他明白这绝不仅仅只是一句威胁。

汶轩走到他面前,淡淡开口:“还不进去?”

那医生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几乎是跌跌撞撞的重新踉跄进房,关门的瞬间,听见门外男子凉薄淡漠的声音:“Victor.Lee还有多久才到?还有Kimiko. Kin,Linda. Kemp,所有你能想出来的人,统统给我绑来。”

晨落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汶轩所说的,便是当今世界妇产科方面的权威,其实一早已经做好安排的,只是没想到汶希的产期竟然提前了这么长。

所幸,也并非毫无准备,一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安排接人了,甚至动用了直升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他看着汶轩的手握上房门的金属手柄,微微一惊,拦住了他:“你疯了,你不能进去的。”

西西里自古就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的习俗,未婚男子是不能进入血亲的产房的,否则,便是污秽和不详。

汶轩微微一笑:“血光之灾吗,我不在乎——没有她,我要这世界做什么。”

晨落一怔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开了那扇房门,然后合上。

汶轩看着床上的妹妹,长发凌乱,脸色苍白,额际全是密密的冷汗。

她蹙着眉,双眸紧闭,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面紧紧抓着床单,一面努力配合着护士在一旁“呼气、吸气、用力”的话语,并没有气力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淡淡扫过满屋子的医生和护士,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将眸光转向她几乎被咬破了的下唇。

他的希希,即便到了此刻,依然倔强得不肯让自己痛呼出声,是她的骄傲不允许,还是不想让房门外的他担心?

汶轩微微闭了闭眼,走到床前,手指温柔的拂开她额际凌乱的发。

她勉力的睁开眼睛,撞进他幽黑暗邃的眸,不见了惯常漫不经心的冷,此刻,他的眼底,是易于解读的柔和与怜惜,深海般浩瀚。

她有片刻的失神沉溺,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任他抚上她早已经咬破,疼得麻木了的下唇,然后微微用力。

没有弄疼她,此时此刻,即便是有疼痛,于她来说,只怕也早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有些麻木的顺着他的力道松了口,腹部却突然一阵阵痛袭来,她什么也顾不得,习惯性的又要咬紧牙关,来抑制几欲出口的痛呼。

却在下一刻,尝到血的腥甜。

他将自己左手的食指放入她口中,任她咬着,右手却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她看着他唇边的笑,不见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凉薄弧度,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突然忆起了那个古老的习俗。

奋力的抬眼,却见到他了然的微笑,他对着她淡淡摇头,然后细密而缠绵的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她早已经汗湿的手心。

他的声音带着让她安定的魔力,在她耳旁响起:“我陪着你,一直都在。”

往后的时间,疼痛就像不会终止一般,绵延无期。

在她昏昏沉沉的意识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惟有手心的触感,温暖有力,那样真切,仿若握了一生那样久。

每一次她倦极想要睡去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顽强的拉回她快要涣散的神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旁传来了护士兴奋的声音:“再用力一点,已经可以看见孩子的头了。”

而她疼得几欲崩溃。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旁,以从未有过的急迫语调开口:“希希,孩子出世后,你想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湛,聂湛好不好?”

她在那一瞬间,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终于听见婴孩的啼哭,睁开眼,看见他的脸,然后便是一室的湛蓝。

那是她画的画,大大小小摆满卧房,全是湛蓝打底,深深浅浅,无一例外。

他将孩子抱到她眼前,她想要伸手抱的,浑身却如虚脱一般,只是虚弱的弯了弯唇角,然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汶轩将孩子交给早已经在一旁等待着的奶娘,然后对上医生凝重的表情。

“聂小姐一直在出血,止不住,恐怕会有危险,需要立刻输血…”

他冷淡的扫过满室权威,一个字都没说,却已经让所有人胆战心惊,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他俯身,替床上昏睡过去了的汶希拉好薄被,然后转身出门。

门外等着的是晨落,他只淡淡交代了一句:“希希需要输血。”

晨落立刻开口:“我有准备,只是汶希的血型太罕见,整个西西里所能找到的并不多,但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已经在其他城市寻找,很快就会过来的。”

汶轩淡淡点头,正欲开口,只听得楼下一阵喧嚣。

晨落走到阳台上去看,竟然是何一远,这才记起这是他每个月固定送图纸来的时间。

想必是听闻了孩子的事情,才这样不管不顾的往里面闯,而守卫多少是知道他的,近一年来,虽然汶希从不见他,但至少在Tencati家族的宅院里,也没什么人阻拦为难过他。

因此,这些守卫并不敢动真格去拦他,而他又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也难怪闯了进来。

晨落尚未开口,便听得枪声狂乱的响起。

子弹打在何一远的身边,一枪接着一枪,毫无章法,又快又急。

汶轩眼底是藏不住的森寒,周身气息冷残而透着杀意。

他逆着光,从屋内一步步走来,仿若暗夜里长出的妖。

他一字一句开口,语气很轻:“你该死,让她受这样的苦。”

晨落看着何一远左肩上已经中了一枪,鲜血汩汩而出,他的脸上,因为疼痛血色尽失,却仍是极其镇定自持的抬头,不卑不亢的对着汶轩开口:“我要见她。”

晨落见汶轩的眼底闪过杀意,忙抬手去拦,于是子弹在下一刻射向天空。

他微微叹息,知道了汶轩此刻是怎样的心神狂乱,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拦下这一枪。

他看着他,在他森冷的视线下静静开口:“孩子刚出世,汶希不会想这样的。”

然后他看见,汶轩的眼底,有暗邃的光影变幻,恰此时,一个护士胆战心惊的来到他们身后开口道:“聂先生,血浆不够了,可是聂小姐的情况还没有稳定…”

汶轩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重又回到了波澜不惊。

他转身往房内走去,声音淡淡随风传来:“准备抽血,在血浆送来之前,先输我的。”

第三十三回

四年后

何一远看着眼前这个俊秀而漂亮的孩子,他的容貌承袭他所爱的那个女子更多,唯有眼睛,像极了自己。

那是他的儿子,聂湛。

此刻,孩子漂亮的脸蛋上显出专注的神色,一心一意的看着自己,于是他微笑着接着开始讲述——“…在海上作战,最好的武器当然是弓箭了——”

“为什么不用枪?”童稚的声音打断了他,孩子漂亮的脸上带着可爱的疑问表情。

何一远摸了摸他黑软的发:“我们说的故事是发生在中国古代,三国鼎立的时期,那个时候还没有枪。”

他一面向孩子解释,一面在心内暗叹,他的这个儿子,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跟自己亲近。

四年前,孩子出世那天,他站在阳台下,左肩中了一枪,守卫无论如何不肯放他进去,架着他出了小院,然后不再理会,他却不肯离开,一直守着,直到因为疼痛和失血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肩上的伤已经得到了护理,却还是因为伤得太深,又贻误了治疗时间,留下了后遗症。

他的左手,等于是废了半只,可以动作,但是已不能负重,不再灵便。

他一直在那间小房间里待着,每天会有人送来饭菜和药品,但是不同他说一个字,他的行动也是自由的,只除了不能靠近汶希住的小院。

可他并没有想要离开,他一直在等,希望可以见到她。

肩上的伤快好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她。

她一个人,看上去有些荏弱,气色却是不错的,也依然,美丽如昔。

她带他去看孩子,她说,她没有权利不让他见孩子。

他思念得快要发疯,握了她的手,语气急迫的开口,说,汶希,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带着孩子,回中国。

她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摇头,说,你可以来看孩子,如果以后他愿意和你一起,我绝不会阻拦,但是,我不会跟你走。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大学毕业,留在苏联继续攻读研究生,然后利用一切的空余时间到西西里看儿子,即便这样,他能够与孩子见面的机会,一个月,也不过十余次。

有时候汶希会在一旁,安静坐着或者弹吉他,吉他是他从苏联她常去的那间酒馆里带过来给她的,也是她到西西里之后唯一接受他的一件东西,她甚至连包河藕粥都拒绝,他明白她是不想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又怎么可能不想,他与她,本该平行的生命轨迹,因为意外的相逢,早已经纠缠在一起,再分不出彼此。

更何况,他们还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放得开手。

国平国安是骂过他的,说他自毁前程,色令智昏。

他辩解不了,他的确是为了她,做了太多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异的事情。

只是有一次,当国平气急败坏的骂出他不过是一个幌子,被人利用了给聂家兄妹养孩子的时候,他对着国平,挥起了拳头。

从小到大的兄弟,不是没打过架的,可是这样动真格的急红了眼,却是第一次。

何一远知道,自己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国平所说的话,聂湛是他的孩子,他深信不疑,即便没有那双承袭了自己的眼睛,他也不会怀疑,因为那是汶希所说的,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撒谎或是找幌子什么的,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根本不屑。

他会发火,是因为对未来的不可预知。

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汶希的,即便知道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可是,比起聂汶轩和来自她家族的阻挠,最让他感到不确定的,是她的态度,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无心于他。

他愿意等,也希望能够用实际行动来打动她,可是,若是连面都见不到,他又何来机会?

何一远收回自己的思绪,重又看了一眼小楼上飘着白色纱幔的窗户,那是她的房间。

再看了一眼面前儿子漂亮的脸蛋,他继续平静而笑,结束了自己的故事:“…天渐渐亮了,雾还没有散。这时候,船两边的稻草人身上都插满了箭。诸葛亮吩咐军士们齐声高喊:‘谢曹丞相赠箭!’接着下令二十条船驶回南岸。曹操知道上当了,可是诸葛亮的船顺风顺水,已经飞一样地驶出了二十多里,要追也来不及了。”

何一远明白,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他知道,这个时机一旦出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

第三十四回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家族联姻。”汶轩淡淡看向长桌对面的Alessandro Morsut,似乎每一次见面,他都能另他刮目相看。

Alessandro Morsut现在所坐的位置,是他的哥哥,Andrea Morsut的葬身之地,汶轩相信他是知道的,却依然能够面对着自己,谈笑风生,一派雅贵闲适。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这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深沉冷敛,凌厉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