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rea Morsut掌权的时候,他尚年幼,羽翼未丰,只能在暗中,利用母亲所在家族的力量,广揽人才,收服人心。而在表面上,在世人眼中,则做出一副纵情声色无心家业的样子,游戏人间。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浪荡王孙,在他哥哥身亡之后,竟然在一夕之间,就让Morsut家族山河色变。

排除异己,镇压叛变,他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却也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那一场场杀戮,整个罗马城都笼罩在血雨醒风之中,他甚至没有放过年轻貌美的嫂嫂和一双年幼的侄儿,他们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在血与铁的征途中,他一步步,异常坚决而无情的走来,牢牢握着Morsut家族生杀予夺的大权,并一点一点,将它发展壮大,终于到了现在的规模,整个意大利,Morsut家族的影响力如今仅次于Tencati家族,并且一直在暗中,虎视眈眈。

坦白说,汶轩甚至是欣赏他的,这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他很明白,他们这样的人,每天在刀枪之中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赚。

再怎样的能干,也是冷箭难防,死在英雄手里也算值得,怕的,是命丧宵小。

当今世上,能入得了聂汶轩的眼,被他视做对手的人不多,Alessandro Morsut便是其一。

此刻,他正温雅笑着,对着自己开口道:“是,我认为,美洲和德国的黑手党蠢蠢欲动,现如今,只有我们两大家族联姻,才能维持亚平宁半岛的主导权和安稳,对我们两个家族自身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聂先生认为呢?”

汶轩也回了他微微一笑:“的确是一个双赢的策略。”

Alessandro Morsut闻言,起身走到他面前,姿态优雅的俯身吻了他的手背,然后微笑开口:“我没有姐妹,所以只好向您提亲,教父,我请求您将您的妹妹,聂汶希小姐嫁给我,我会努力给她幸福的。”

汶轩神色不变,声音淡淡带笑:“你难道没听人说过,我妹妹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孩子。”

Alessandro Morsut还是笑着开口:“自然是听说了的,可我同样还听说,那个孩子至今为止并没有合法的父亲。我想我会是合适的人选。”

汶轩摇头,漫不经心的笑道:“Morsut家族掌权人替别人养孩子,传出去只怕你整个家族的声誉都将受重创,你我都知道阻力会有多大。所以,如果你有诚意联姻,我劝你实际一点,不妨考虑我姐姐Giulia,我想,你需要的并不是爱情。”

Alessandro Morsut微微沉吟,含笑开口道:“Giulia.Tencati. Cazzaniga小姐是Cazzaniga先生的遗孀,而Cazzaniga先生并没有直系血亲,所以Giulia小姐便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有幸和Giulia小姐共结良缘,是不是也可以接管Cazzaniga家族的事务?”

汶轩不动声色的微笑:“当然,作为嫁妆之一,Cazzaniga家族的人、财、物,我悉数奉上。”

出了议事厅,他往汶希住的小院走去,远远便见到庭园里,何一远正温和而耐心的对着小聂湛讲着什么,孩子漂亮的脸蛋上全是专注的神色。

目光所及的地方,并没有看到汶希。

他慢慢走近,示意守卫不要出声,听到何一远在讲草船借箭的故事,于是笑了笑,难怪聂湛会听得这么入迷。

这孩子,不知道是由于天性,还是生活环境使然,对诸如军事、兵法、武器一类的东西,有着极强的兴趣和领悟力。

故事讲完,孩子回头看到了他,漂亮的脸蛋一下子亮了起来。

“舅舅!”

他一面喊着,一面朝汶轩的方向跑了过去,而汶轩含笑俯身抱起了他。

何一远看着眼前这一幕,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聂汶轩在把他的儿子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对外保护措施做的极好,几乎没有外人见过孩子的面,可是在Tencati家族内部,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议事会议,决策过程,他都会带着聂湛在身边,把他抱在自己的膝上,让他听着,自己择时教他几句,也不管他的年幼,是不是能听得懂。

他知道聂汶轩送给聂湛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一把最精良的手枪,并不急着让他用,只是从他三岁开始,他便让他用玩具手枪跟着专门的老师学枪法,学近身搏斗,等等等等。

聂湛极少有机会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也几乎没有玩过诸如积木,木马之类的玩具,聂汶轩通常会拿一些不太重要的家族事务,作为他的游戏。

他陪着孩子一起,煞有介事的分析,一点一点的谋划、取舍、抉择,聂湛兴趣甚浓,却并不知道,在他的游戏之中,决定的,其实是很多人的生死。

他同聂汶轩理论过的,可是对方根本只把他当空气,眼底不屑,彻底的无视。

他也同汶希说过,不希望儿子以后走这样一条路,可是汶希也只是淡淡开口,说,聂湛若是不喜欢,我不会让人勉强他。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他的这个儿子,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受到这样极端的教育,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耳濡目染之下,性格实在是淡薄老成,丝毫不见一分孩童该有的稚气和活泼。

也惟有在听到关于兵法谋略的故事时,他才会显出专注的神色,才会对自己稍有亲近。

而像方才他对聂汶轩那样的亲厚,何一远是从未见过的,说一点也不在意根本不可能。

他眼看着聂汶轩抱着孩子,一步步走了过来,一面随意的说着话。

“妈妈呢?”

“在房里画画。”

“你今天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John说我的枪法已经越来越准了,舅舅,我什么时候可以用真枪?”

“等你百发百中的时候,我就把送你的枪交给你。”

向往常一样,他抱着孩子直接越过他进了小楼,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孩子在聂汶轩肩头向他挥手,静静告别:“爸爸再见。”

何一远已经不再会像从前一样,想要往小楼里冲,门外的守卫根本不会让他进去,若是没有汶希的吩咐,他这样做,无疑是白费力气。

而他也并不想再让汶希看到自己窘迫无力的样子。

于是他闭了闭眼睛,沉淀下所有情绪,正欲转身离开,聂汶轩的一个助手拦住了他:“何先生,聂先生请你到议事厅等他,他马上就到。”

何一远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地点若是在议事厅,多半要谈论的是Tencati家族的相关事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上自己,但他知道或许聂汶轩会带着聂湛一同来,他见孩子的机会本来就很少,所以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

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飘着白色纱幔的窗户,他随聂汶轩的助手一同离开,神色平静。

第三十五回

汶轩抱着小聂湛走进议事厅,等候在那里的一众Tencati家族内部机要人物纷纷起身。

聂湛看见坐在长桌左侧的何一远,静静的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由着汶轩抱着自己坐到了主座的位置。

“两个小时前,Alessandro Morsut在这里,向我提出了联姻的请求,我答应了。一个月后,他和Giulia就会结婚,地点在罗马。” 汶轩淡淡环视房间,然后语气凉薄的开口:“但是,这将是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他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表情,有的很兴奋,跃跃欲试,有的则面露忧色。

他的助手Jason按捺不住激动的神色开口道:“聂先生,您终于决定动手了,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而立刻也有人语带忧虑的开口:“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Morsut家族已经越来越强,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见鬼,要等到有十足的把握那不如永远不干…”

议事厅里分为两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汶轩看了一眼怀中孩子专心倾听的神色,微微一笑,没有制止。

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接受这样那样近乎严酷的训练,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想要他当接班人的。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他太清楚了,他站在黑暗的最顶端,俯视众生,只手掌握着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大权,接受世人或仇恨、或景仰、或崇拜的目光,惟独寻觅不到,温情陪伴。

那种孤冷,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深入骨髓,至死方休。

不能在任何人和事上投入太多感情,一旦爱上,便会有弱点,而即便是无法自控的爱上了,也只能推离,因为惟有离自己越远,才是越安全。再怎样的放不开,也是断然不敢如常人一样,光明正大的相爱相守,日夜厮磨的。

所以,日后,若是聂湛愿意接管家族事务,自然最好。若是不愿,他也并不强求。

让他学这许多东西,不过是因为他生在了这样的家庭,无时无刻不是处在危险之中。

他爱他,不愿意他受到伤害,不愿意他的母亲因此伤心,这些,不过是他存活和保护自己所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

晨落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于是汶轩微微一笑:“和Morsut家族的对决是迟早的事,事实上,我和Alessandro Morsut都在等这样一个契机。他今天提出联姻请求的时候,也连带要求了Giulia名下的 Cazzaniga家族的势力,连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这无疑是很明显的试探。他也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答应把Giulia阿姨嫁给他?”

在汶轩说话的时候,整个议事厅早就重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安静,所以此刻孩子童稚的嗓音便显得尤为明亮。

Tencati家族的一众人等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见惯不怪,他们看着主座上的聂汶轩微微笑着,低头对怀里的孩子开口道:“那是为了麻痹与了解对手——永远记得,和你的朋友保持距离,但是和你的敌人靠近。”

他看着孩子有些迷糊的神色,依旧微笑,伸手一指对面的座位,开口道:“那个位子,Alessandro Morsut的哥哥死在了那里,而他今天就在同样的位置上与我谈笑风生,然后提亲,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为的,也是这样——麻痹与了解。”

聂湛坐在汶轩的膝上,似懂非懂的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惟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惟有赢得时间,任何事情才会有可能。”

“可是,如果你恨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对着他笑出来呢?”

汶轩摇头微笑:“不,不,永远不要去恨一个人,那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他看着怀中侄子似懂非懂的神色,笑了一笑,不再多说,留待他自己去领会。

然后对着满室的下属,他开始布置:“Alessandro Morsut掌权之后,将家族的重心放到了罗马,一个月后,他与Giulia的婚礼将在那里举行。”

所有的下属都明白此次行动的危险性和意义,赢,便是整个亚平宁的绝对霸权,却也有可能输得一干二净。

一招棋错,整个Tencati家族便可能毁于一旦。

“他们婚礼的地点,很可能就在罗马千禧教堂,如果是那样的话,行礼之前,新郎会有一段时间单独在祝祷室里,那将会是我们的机会。”

“可是,”晨落皱眉开口道:“千禧教堂祝祷室的设计很独特,密闭而坚固,并不容易攻进去。”

“所以,我需要一种特殊的炸药,能够有最精确的测算和最小的声音。”汶轩把视线投向了一直沉默着的何一远:“我们的人必须紧守在门外,不能留任何让Alessandro Morsut逃脱的机会。因此,若是炸药的威力太大,便会伤及自己人。而若是威力过小的话,又不足以成事。所以,炸药的威力必须精确到恰好能够炸开祝祷室的门,同时,它所发出的声响不能惊扰了前来观礼的各大家族的宾客。”

“那何不加大威力,直接让整个祝祷室灰飞烟灭——包括里面的人。”何一远开口,带着淡淡的嘲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沦落为杀人工具和帮凶。

汶轩淡淡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他相信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何一远提出的想法,他并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开口:“若是那样,动静大到会让整个罗马轰动,更何况是观礼的人。而我需要在各大家族的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争取时间将大局定下。”

他的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抱着聂湛起身:“再说了,Alessandro Morsut是一个难得的对手,我很期待能亲自面对他。”

第三十六回

何一远所住的地方,是Tencati家族内最为安静清幽之处,所有设施一应俱全,每天会有人送来可口的饭菜,绘图工具,以及试验用的一切原材料。

“进展如何?我们希望你最迟能在下周完成设计。”

何一远一下子火了,扔了手中的试管,会答应,完全是看在汶希和孩子的份上,他并不愿意因为拒绝而丧失了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可是这样的事情于他自己来说却又是极为不情愿的,他总觉得自己好象也在无形中沦为了杀人的工具。

因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又是难度如此之高的设计,这些天来,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的睡眠时间连四个小时都不到,不停的试验,绘图,再试验,再绘图…如此循环反复。

他的画技实在糟糕,左手又使不上力,所以聂汶轩找了人来协助他。

自然不会是汶希的,事实上,安排他住在这里,除了因为这里的环境清净,可以保证他不受打搅专心钻研以外,还因为这里,与汶希住的小院,一南一北,遥遥相隔。

每次累得实在不行,便心存寄托的望向窗外,希望能看到那抹令他朝思暮想的倩影,却总未能够。

就连儿子,他自住进来之后,也根本没有机会再见。

反倒是Giulia Tencati,因为住得临近,所以常有机会见得到。

他远远的看着她,她的容貌也是美丽的,与汶希有几分的相像。很安静的一个人,并不多话,也不爱社交,总是一个人静静的散步,却也并不走太远,就在自己所住院落的周围。

他微微叹息,她每天虔诚而安静的等待着家族安排给她的婚礼,却并不知道一个月后命运将把她带到何方。

聂汶轩指派给他的助手是晨落,何一远嘲讽的想,说是监工只怕要更适合一些。

无可否认,晨落胸有丘壑、才学渊博。他虽然对军工武器方面了解得不多,却总能极快的领会自己的意图,共同完成实验的过程中,彼此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而他的画技也是绝不弱于汶希的,汶希画得随性,而晨落的画,更加圆润而成熟。

按理说,这样的人,是极易赢得人心的,可他偏偏是那样一个身份,于是何一远无论如何也对他生不了好感。

此刻,面对他温言的催促,何一远冷冷的摔了试管,只道了一句:“我是人,不是神。”

晨落也不恼,微微一笑:“设计稿完成以后,我们还需要时间投入生产,而婚礼已经越来越近,若是完成不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很清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

何一远冷笑:“什么样的后果?至多不就是我的一条命。”

晨落的表情依旧温和,眼底波澜不惊:“要你的命做什么?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我们不会要你的命,只会让你这辈子再见不到汶希和孩子。”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问题的关键。

晨落看何一远脸色铁青,于是站了起身准备出去,毕竟还用得到他,所以不想逼他太急。

可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柄的时候,他听见何一远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用不着走,我们继续。”

回头,只见何一远面无表情的重又抽出一支新的试管,眼底异常平静。

方才的那些情绪,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沉淀得很好,仿若幻觉一般,再也寻不到。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天往后推,何一远依旧每天忙于试验,晨落会在一旁协助,然后每天晚上回去向聂汶轩汇报当天的进展。

在这段时间里,何一远是相对自由的,毕竟现在进行着的事情过于机密,聂汶轩是不会让太多人知情的,更遑论接触设计图纸。

白天所发生的事情,晨落说的话,不可能一点都不影响他,可他明白,自己现在什么也争不了,能做的,也仍然只是等待。

他看了一眼窗外,Giulia Tencati安静的在余晖中漫步,眉目间,依稀可寻他所爱恋的那个女子的影子。

何一远微微闭上了眼。

在他住进Tencati家族的第九天,也就是与晨落发生冲突之后的第三天,在经过了无数次反复的试验之后,炸药的图纸终于完成。

晨落拿着图纸,却并没有显出轻松的神色,而何一远则面色凝重。

“我需要再次到千禧教堂祝祷室看看。”他对晨落说。

“设计有问题?”晨落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因为必须确保爆炸后的声响不能惊扰宾客,所以我对火药的用量做了很严格的控制,可是我只到过实地一次,所以现在并不是太确定这个设计的威力是不是足以炸开千禧教堂祝祷室的门。”

晨落沉吟了半晌,应道:“我会安排,今天晚上,我们出发。”

他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到罗马,到千禧教堂要冒多大的险,Alessandro Morsut生性多疑,他不是不知道,上次带何一远秘密前往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是现在。

随着婚礼的一天天临近,整个罗马城的戒备也只会越来越森严。

可是,这次的行动却是关乎两大家族命运的较量,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手中的这张设计稿,若真如何一远所说,炸药的威力不足以炸开祝祷室的门的话,那只会打草惊蛇,全盘的部署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所以,晨落一面安排人根据这一张已经完成的设计稿开始生产制造,毕竟时间已经相当紧迫。

一面在当天夜里,亲自带着何一远又来到了罗马,千禧教堂。

他希望那只是何一远的多虑,可是结果却让他失望。

何一远说,现有的设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炸开祝祷室的门。

于是重又进入试验,设计、再试验、再设计的循环,简直到了昼夜不分的地步。

当第二稿设计图终于完成的时候,两个人都快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接下来便是生产,在这方面Tencati家族的实力雄厚,当他们还在设计第二稿的时候,第一稿设计图中的炸药已经制造完成,可以投入使用。

所以现在,即便所剩的时间不多,晨落也并不担心。

没有再去理会何一远,只是听闻他居然动起了想要带走汶希的傻念头,这自然只是痴人说梦,可他那一闹,却也把汶希和孩子折腾得不轻,硬生生把汶轩的脾气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