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念着他设计图纸之功没怎么发作,却是下了死令再不准他接近汶希住的小院的。

晨落并没有想到何一远还会主动找上自己,在行动的前夜,Tencati家族的秘密仓库。

他来得似乎有点匆忙,来不及平复喘息便问道:“是按着哪一张图纸生产的?”

晨落微怔,而身旁的手下已经开口道:“两张图纸设计的成品现在都在这里,Tencati家族在军火方面的制造实力可是一流的。”

“那还来得及。”何一远松了一口气:“我突然想起千禧教堂祝祷室的门左侧似乎有一道凹痕,如果这样的话,炸药爆炸之后会有一个威力的突陷和迸发,那么第一张图纸上设计的炸药,就完全能用。”

晨落不动声色的盯着他,没有出声,而手下的人早已经按捺不住骂了出来:“你耍我们呢是吧?费了多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赶在今天刚刚好完工,你就来这说我们做的全是无用功,白费力气了是吧?”

当然也有人开口为他说话,毕竟何一远这段时间以来的不休不眠的试验设计他们都看在眼里,也一点一点开始接受他。

“不管怎么样,保证行动成功才是第一位的,所幸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汶轩身边助手Jason是这样说的,Jason在汶轩身边的时间很久,地位仅次于晨落,他都开了这样的口,其余人也都不再多说什么。

何一远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晨落开口道:“第二张设计加重的火药的分量,它的实际威力会被祝祷室的门吸收多少,又反弹多少,我做不到精确的估算,所以,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用第一张图纸的设计。”

晨落看着他的眼睛,异样的平静,完全看不出半丝的不甘心。他竟然要怀疑,那些说他妄图带走汶希惹怒了汶轩的传闻是假。

何一远见他不做声,声音略微的急迫起来:“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晨落看着他,缓缓的笑了下,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何一远开口:“我知道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何一远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不发一言。

而晨落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一旁的Jason开口道:“好了,回归正题,我去拿炸药。”

晨落的声音淡淡的,他依旧看着何一远的背影,开口道:“把保险箱的钥匙给我,我亲自去拿。”

第三十七回

那天早晨,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见到晨落。

当Jason回报汶轩的时候,他的眸光微微的沉了沉,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起身,走向命定的方向。

Jason,以及一众属下都力图阻止他亲自前往的,毕竟,再精细的炸药设计,于他们来说,总是未知,主控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而即便此次行动几乎是在绝密的层面上进行着,怕的,也是万一。

可是汶轩却并没有答应。

这样把危险留给兄弟,自己藏在身后的事情他并不屑去做,更何况,Alessandro Morsut,是他期待能亲自面对的对手。

他自然不是莽撞之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没有把握的事情。

此次行动,他并非一时兴起,所有的计划都缜密无缺,所有的动作也都在暗中进行,几成绝密,他并不担心。

唯一的变数,出在炸药上。

何一远,是他唯一信不过的人。

可是,汶轩却也并不是太担心,以何一远的背景,是绝对不可能认识亚平宁黑道上的人物的,他又一直住在Tencati家族之中,想泄密也无从下手,即便说了,以他无足轻重的地位。他的话,只怕也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他的不放心,只在于炸药。

于是安排晨落在一旁,参与了全过程,从研发,到最终亲自从保险柜里取出,再亲自护送到罗马。

“聂先生,刚才从罗马那边得到的消息,Alessandro Morsut今天早上正在家族内部按惯例接受祝福,午餐之后会和Giulia小姐一同前往教堂,分别进行祝祷。教堂那边,我们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现在如果还不出发,时间恐怕会来不及。”

汶轩淡淡点头,看向Jason:“晨落还是没有消息?”

Jason点头:“他昨晚带人连夜赶到罗马布置一切,明明是一起回到住地的,可是今天早上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虽然Mark已经按照计划安排好了一切,但是我总担心会有变数,聂先生,不然我们先放弃这个计划,再等时机。”

Jason一面说着,一面暗暗着急,相随多年,他了解晨落,他平常都是谨慎自制的,绝不可能误事,现如今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汶轩淡笑摇头:“我们谋划了那么久,没有必要因为莫须有的担忧放弃。晨落到我父亲身边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孩子,我们一起长大,我信他。”

不再多说什么,他率先往Tencati家族的停机坪走去。

Jason没有跟去,即便他盼这个对决的机会盼了那么久,可是汶轩让他留在家族内,护着汶希的安全。

他跟随汶轩多年,虽然对他们兄妹的事情不若晨落一样知根知底,却也是明白汶希之于聂汶轩的重要性的。

所以,当汶轩要他留下时,他虽遗憾不能亲自参与行动,心底,却也是知道那是对他的信任。

于是二话不说,他来到汶希住的小院,看那倾国美丽的女子虽是淡然却怎么也藏不住担忧的神色。

她做画,反映到纸上却只是凌乱无章,看书,却总是随意的翻了几页便又合上。

她的心太乱,如他自己一样。

最后,她索性什么也不做了,走到窗边,一个人静静的看向罗马的方向,然后等待。

就连聂湛,仿佛也懂得母亲此刻的心情,安静的在一旁,不吵不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汶希猛然转身,而守在一旁的Jason早已经跳起来迎了出去。

来人神色凝重,一双眼里藏不住沉痛。

汶希在那一刻,慢慢的,一步一步后退,背靠着墙,却仿佛仍不足以支撑自己。

那人说了很多,听在她耳里明明那么近,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一个字,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楚,连贯起来,是什么意思,她又仿佛并不知道。

眼见着Jason目带哀恸和藏不住的杀意,冲出了房间,她依旧迎窗立着,一动不动。

前来报信的人见了她的样子,终于强忍不住,跪在了她的脚边,握着她的手不住亲吻。

汶希认得那人,是汶轩身边的所倚重的助手,此刻,一个大男人,竟然失声痛哭,声声压抑。

她在那一刻闭上了眼,强迫自己沉淀所有纷乱的思绪和粉身碎骨般剧烈的痛。

她看着来人轻轻开口:“你是说,炸药出了问题,聂先生重伤?”

那人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的闭眼点头。

汶希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往门外走去,没有说一句话。

而同一时间,Jason带着满满的森冷和杀意,冲到了何一远所住的地方,他把枪抵着何一远的太阳穴,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竟敢玩花样!”

何一远本是在看书的,被他这样突然闯入,一惊之后却也迅速冷静下来:“即便是要我死,你也该给我个理由。”

“理由?那个炸弹就差没惊动全罗马了,你他妈的想炸死谁,你知不知道我们守在外面的多少兄弟都被你炸死了,还有聂先生…”

“不可能!”何一远直觉的辩白:“第一张设计图纸的火药用量我有严格的控制,我担心的只是它能不能炸开门,绝对不会出现伤及自己人的情况的,除非你们用的是第二张设计。”

“炸药是晨落亲自拿去的,难道他会弄错?你少在这里耍花样了——我告诉你,混蛋,我不会要你命,那样太便宜你了,我会要你生不如死!” Jason红着眼,狠狠的用枪托砸向何一远的后脑。

何一远的头上立刻血流如注,他不支的倒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却仍是坚持着开口:“即便要定我的罪,也要给我个明白,如果你们用的是第一张设计,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要去看看剩下的…那个炸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越来越模糊,终于晕了过去。

而Jason因他话语中的坚持一怔,联想到晨落今晨的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他略微踌躇,转身欲往库房走去,想看看保险柜里剩下的炸药,到底是哪一个。

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了门外安静立着的聂汶希。

Jason倏然惊觉自己是失职,聂先生留他在这里是保护汶希小姐的,可他刚才竟然被愤怒冲昏了头,全然忘了汶希小姐的存在,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出来找何一远算帐。

现在,他看着她站在那里,有着落雪无声一般的静,几乎是没有存在感一般,他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又来了多久。

他走上前,还未开口,已听到汶希安静的声音:“我要去罗马。”

Jason一怔,直觉的反对:“不行,太危险,聂先生不会同意的。”

汶希继续淡淡开口:“我知道现在只有你下令才动得了直升机,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我找你。你若拒绝,我即便是走,也要走到罗马。”

她的眼神过于淡定坚持,他明白她绝对不是在说笑,却还是犹豫:“可是…”

汶希在那一刻微微一笑,哀伤绝艳。

那种惊世剧烈的美丽与痛楚融合在她的一笑之中,Jason只觉得心神俱震,再说不出一个字。

而汶希,依旧微微笑着,把眸光投向远处,千山万水之外的罗马。

她的声音,轻轻随风传来:“没有可是,他在等我。”

第三十八回

罗马,暗夜。

天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如同此刻房间中的愁云惨淡。

那是一个偏僻而破旧的小套房,在罗马城郊,是Tencati家族最为隐秘的藏身之所。

此刻,通往卧房的门紧闭着,而客厅等候着的众人全副戒备的同时,无一例外的藏不住沉痛。

至今仍不敢相信。

那个永远如同天神一样,在黑暗王朝的颠峰俯瞰众生,完美得没有一丝弱点的聂汶轩,竟然就要这样,遗弃了他们。

门开了,Mark端着一个脸盆出来,盆中的水,早已经染成血色。

白大褂的医生战战兢兢的追了几步出来:“先生,求求你,我还有家人需要照顾…”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守着的几人早已经红着眼凶狠的吼道:“给我滚进去救人,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全家都没命!”

那医生吓得站立不住,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他伤成那样,能够撑到现在完全是靠着过人的意志力,可是,可是,即便是在医院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的情况下都不可能救得回他…更,更何况是现在…”

“你说什么?” Mark目露凶光,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进房中:“你给我好好守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的命!”

医生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原本希翼着,若是自己能够说明事实,眼前的这些人会不会就讲点道理,放过他,毕竟没有谁有能力,可以去同上帝抢人。

可是,依现在的情况看,他只怕是没有命活过今晚。

他绝望的,一步一步走近他的病人,那人有着如同天神一般完美的轮廓,或许是因为炸药爆炸时能够应变及时的俯身伏地,所以,他能够活到如今,可是,医生并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他见过他的伤,知道那是怎样一种让人痛不欲生的疼痛和折磨。

他的病人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冷冽而清醒的眼,暗邃精深,魅惑众生,仿佛可以把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他俯卧在床上,侧着头,面容苍白,却越发显得俊美异常,可是,没有人想象得到,薄薄的被单之下,他的整个后背,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医生明白,能够在那样重的伤之下,撑到现在,已经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而更加令他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到了现在都还能保持神志的清醒,该要有怎样顽强的意志力才可以做到,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佩服起他来。

卧房的门又开了,Mark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走了进来,却还未开口,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并不大,可是在暗夜之中,显得那么的清晰。

所有的人都神色大变,Mark一把拽了医生到聂汶轩跟前,急迫而凶狠的开口:“帮聂先生护理伤口,快点!不管门外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停!”

一面说着,一面拔出了自己的枪,关上卧房的门,回到客厅。

敲门声继续轻轻响起,屋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所有的枪口都对着门,Mark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问道:“谁?”

“是我,Giulia Tencati。”

女子的声音静静响起,而屋内的众人均是一怔。

Mark将信将疑的开了门,在客厅昏暗的光线照射之下,Giulia Tencati一袭黑衣,静静站立。

看着他们,她淡淡开口道:“别担心,只有我一个人。”

然后缓步进房,关上了门。

Mark将她带到汶轩所在的卧房,然后关门出来,再反复检查确信没有其他人跟踪之后,他仍是有些怔然:“Giulia小姐怎么会来?”

“不管怎么样,能有亲人陪聂先生最后这一程总是好的。”

“可是,他最想见的应该是汶希小姐。”

“他不会见她的。” Mark摇了摇头:“聂先生吩咐过,不可以告诉汶希小姐一切,即便她来了,也绝不能让她进去。”

客厅里的众人一时都默然,他伤成那样,就连他们这些见惯生死的属下看到仍是心惊不忍,更何况是聂汶希。

一室沉默,没有人再开口说一个字。

而同一时间,卧房内,医生正在处理聂汶轩背部的伤口,即便心中已经知道注定了于事无补。

Giulia一步步的走近,即便已经知道了一切,也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惊叫出声。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眼前的这个,毕竟是她的弟弟,他们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脉是相同的。

汶轩听见她的声音,没有睁眼,淡淡开口道:“Alessandro Morsut没有和你一起来,他就那么确信我过不了今晚?”

Giulia一惊之下连连后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们告诉我,炸开的祝祷室门内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汶轩平静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只可惜还是太迟,于事无补。”

Giulia看着他唇边的笑意,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烈的开口道:“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样笑,你对谁都这样,冷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我是你的姐姐!”

汶轩渐渐敛了笑,看那女子狂乱的神色。

“为什么就只有聂汶希,只有她能得到你的珍视,你瞒得了天下人,我却清楚得很,她简直就是你的命!一样是兄妹骨肉,凭什么我就合该是被牺牲的那一个,你要我嫁给Cazzaniga,你不会不知道,那个人,他有多变态!”

她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她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白皙的肌肤上,一个个虽然经历了漫长时间,却仍旧无法抹平的狰狞伤痕,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触目惊心。

“等到你终于把他杀了,我以为我解脱了,可是没有想到,还有Alessandro Morsut在等着我…就连Marca,都还能得到你的爱惜,为什么只有我,要一次又一次的被牺牲…”

汶轩依旧没有说话,眸光幽深而平静。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那天散步遇到何一远,他或许是出于怜悯,又或者是无意,和我说起了你们的计划,虽然不多,可是我已经能够猜到大概,那时,我就决定,我不要再被你,被Tencati家族操纵,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掌握…所以,我找到Alessandro Morsut,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你会伤成这样…”

她看着他的伤,再说不出任何言语,这是她所想要的,可为什么心却在剧烈的疼。

汶轩微微叹息:“失去了Tencati家族庇护,你今后的路或许会更难走。”

Giulia带泪而笑,无限苍凉:“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面对的将是我一个人的命运,不再是Tencati家族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第三十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