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ssandro Morsut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仍是忠于我的,是吗?”

晨落垂眸,安静立着。

Alessandro Morsut淡淡看他:“那么,就证明给我看你的忠心吧。”

语毕,他越过他,看向暗室,冰蓝的眼冷冷扫过汶希,然后开口,却是对着晨落:“你这么帮她,想必也是受了她这张脸的蛊惑吧,我知道你没有碰过她,不如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晨落震惊的看他,而Alessandro Morsut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你若是能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了她,我便相信你的忠心,如若不然,那只能说明,在你心里面,她的位置已经凌驾于我之上,那么,难保有这样一天,你会因为她,再次背叛我,而我却不见得会有今天的幸运。”

晨落看到汶希忽然一笑,站了起来,心一紧,赶在她出声之前开了口,语气平静:“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只能死。” Alessandro Morsut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一招手,立刻有属下端过一个酒杯,他接过,微微一笑:“鸩羽金屑,据说在你们中国,只有皇子被赐死时,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如今,我给你这个殊荣。”

晨落接过,反手一把带上了门,他并不去理会门内汶希激烈的拍打和呼喊,只是对着Alessandro Morsut淡淡一笑:“死囚临死前可以有一个心愿被满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幸运。”

“如果你的愿望是为自己而求,那我便给你这个幸运,如果你是想让我放过聂汶希,我劝你不用白费力气。”

晨落点头,看着他平静开口:“我最后一个愿望,再帮她上一次药。”

Alessandro Morsut冰蓝的眼底深沉难测,他刚欲开口,身侧一人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微微的颔首,深深看了晨落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晨落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再看了一眼四周围着的黑衣人,缓缓的举起了酒杯。

番外(晨落)

晨落,清晨降落的孩子,从天堂,到地狱,路过人间。

这是他名字的由来,那一年,他五岁,从野兽的尖牙利爪下侥幸活了下来。

而五岁之前的那个名字,他已不记得,就好象,他的人生,是从那一天,才真正开始了一样。

他睁开眼睛,看那耀眼的光亮中,男孩子妖异美丽的脸。

你是谁?

他在问他,幽黑的双眸带着冷魅的光,魅惑众生。

而他在一片剧痛之中,只能怔怔的摇头。

然后,那个男孩子微微笑了——那么,从今以后,你叫晨落。

晨落打开了暗室的门,微笑着扶稳了汶希几乎是撞出来的身体。

汶希一眼便看到地上掉落的金杯,空空如也,她的那些惶急神色瞬间转变为凄然,眼泪大滴大滴的,簌簌下落。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有说不出的酸涩心疼,默然的看了她一瞬,终究是勉强一笑,轻言,我帮你换药。

她一声不吭,沉默着流泪,沉默着将自己受伤的左手递给他,这个女子,从他认识她那天起,就鲜少哭泣,而偶尔的流泪,也是异常安静。

他握着她的手,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一日,他从雪地里扶起她,小小的女孩,有着安静的明亮眼睛,黑白分明。她对着他浅浅一笑,日后的倾城之姿,在这一笑之中,尽展无遗。

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陪在他们兄妹身边,一起长大,一起经历,那些情分,那些默契,不是假的。

他忘了自己从前的名字,也几乎忘了为什么会来到Tencati家族,他们身边。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被继父虐待至死,接着,妹妹被卖到了窑馆。我不知道Alessandro Morsut的外公为什么会找到我,但是我答应他,只要他帮我杀了那人,许我妹妹一生安宁,我的命便是他的。”

晨落动作轻柔而细致的解开汶希左手的纱布,第一次对着旁人道出了那一段尘封往事,声音淡漠,眼底平静,仿佛在说着报上一则不相干的报道。

“后来的一年,我受到种种严酷的训练,然后他们终于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将我送到了野兽成群的山林,那一天,Tencati家族的人必经此地。”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亦是波澜不惊:“那是一场赌博,赢了,我便可以进入Tencati家族,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输了,便是赔上性命。赌注是我的命,而我,却做不了丝毫的选择。”

他将拆下的纱布扔到一旁,抬眸看着汶希轻轻一笑,眸光温暖:“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是汶轩救了我。”

之后便是漫漫岁月中的长伴长随,他的一生,何其短暂,而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生命印记。

“汶希,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们对我有多重要。”他的身体,开始隐隐做痛,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荒芜一笑:“可是,却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

她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你妹妹在他们手上,你别无选择。”

晨落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轻柔的帮她上药。

他的妹妹,他已经模糊了她的容颜,只依稀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有浅浅的梨涡,甜美纯真。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对她最好的方式,离他越远,她才会越安全。

他告诉Morsut家族的人,他们只需保她一生安宁,其余种种,再与他无关。

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一次也没有再去看过她,甚至于不去关注关于她的种种消息。

最初的时候, Morsut家族的人偶尔会别有用心的提起,他总是一脸淡漠,说,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她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不是伪装,他告诉自己,要做到这样,必须这样。

所以在那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之中,他的表情淡然,眼底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真真切切,于是,他们也渐渐的不问了。

而他,从此失去了她的消息,他知道,她彻底的退出了他的生命,从此以往,平凡安宁。

自他走后,Morsut家族的人几乎从不与他联系,他以为他们忘了他的身份,就像他自己忘了一样。

直到,在罗马,那场盛世婚礼的前夜,他才发觉,自己错了。

那天,在千禧教堂布置好一切,返回住处,他因着心底的不安,重又一个人前往探察,并未曾料到风暴的渐近。

夜晚的教堂,安静异常,于是祝祷室内,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他躲在暗处,震惊的听着Giulia Tencati将他们严密保守着的计划,一点一点,清晰决绝的告诉了Alessandro Morsut,他看着Alessandro Morsut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终于沉淀为胸有成竹的一笑,不动声色的想要离开,却骤然发觉了死死抵在后背的手枪。

然后,祝祷室的门开了,柔和的光晕中,Alessandro Morsut微笑着漫步出来,随意的一挥手,他身后的杀手很快的收了枪,退回暗处,而他对着自己,笑了起来:“晨落,我是该杀了你,还是该对你说,欢迎回归?”

他看见Giulia震惊的表情,然后平静的上前,弯腰亲吻了Alessandro Morsut的手。

他知道自己是绝对逃不出去的,与其死,不如活着,等待时机。

可是,虽然跟在汶轩身边的时候他就知道Alessandro Morsut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却还是低估了他的城府。

他一直留他在身边,不给他半点去通风报信的机会,那漫长的一天一夜,每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而他,却还得在面上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面对Alessandro Morsut似笑非笑的目光。

终于等到,千禧教堂的一声巨响,他的冷静再难维持,知道自己此生不得救赎。

Alessandro Morsut漫不经心的看向他苍白的脸色,笑问:“怎么回事,你们苦心经营了这一局棋,竟然连炸药的威力都控制不好吗?”

晨落陡然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面色异常的平静苍白,他对着Alessandro Morsut微微一笑:“是我换了炸药。”

Alessandro Morsut将信将疑,却又找不出一个更好的解释,于是留着他在身边。

晨落知道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于是姿态低顺,他让他做的事情,他布置他完成的任务,他从不抗拒,亦从未失误。

他依着他的意思,在酒中下药,他依着他的意思,将汶希送到了他床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的那些苍白痛苦。

他一直在想,该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是的,何一远并没有错,错的一直是他。

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何一远对人心的把握。

他几次三番的更改图纸,甚至刻意的妄图带走汶希,惹出轩然大波,然后,在争吵过后的第二天,他找到他,说要换回原来的设计。

直到那一声巨响过后,他才明白,其实从一开始,何一远便开始了谋划,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何一远赌的,是他的不信任和骨子里的自负。

他几次三番的改图纸,已经让他起疑,于是,待到他在欲带走汶希未遂的第二天,来对他说,要换回原来的设计时,他认定了他有问题,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他的深沉心机。

他没有按着何一远的意思更换炸药,他赌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计划中准备用的炸药,才是对的那一个。

可是,当千禧教堂冲天的火光冉冉升起,他便知道,自己犯了怎样愚蠢的错误,他怎么会低估了那样一个心机深沉,并且藏而不露的人呢?

晨落在那一刻清楚的意识到,留在Tencati家族中的那个炸弹,每一个设计都会精确无比,何一远当着众人的面找他说要换炸药,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他自己,却因为自负,陷入了背叛的深渊,永世不得救赎。

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是他亲手取出了炸药,亲手布置好一切,亲手让Tencati家族的所有,灰飞湮灭。

是他低估的何一远对人心的把握,他的自负,亲手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推进深渊。

他小心的将绷带轻柔缠绕上汶希纤若无骨的左手,然后抬眼看她,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却发觉自己竟然看不清她的样子。

其实,他知道,Alessandro Morsut不过是在试探,依他极强的占有欲和之前流露出对汶希的那些情意,即便是存心惩罚,他也不见得会容忍自己触碰汶希,尤其是在众人面前。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会试探自己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要他脱了她的衣裳?要他吻她?还是其他?

他已经害得汶希身心俱创,所以,到了此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她的累累伤痕上再添上新的一道。

从前,每一次见到她,他总会告诉自己,他没有错,只有忍耐了眼前,才能谋取将来。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推后,她的身上,眉梢眼底,那些伤痛越来越甚,藏都藏不住,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有腥甜的液体,不断从脾肺之中,涌进口里,他觉得冷,空气稀薄。

想要最后一次看看她的容颜,费力的眨眼,再眨眼,却还是只有一片空茫的白,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痉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的疼。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能对着前方,眼神空洞的绽开温柔微笑,一字一句,用尽全力。

“…我一直在想…该怎样来赎罪…原想着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重新夺回Tencati家族的…一切…”

他已经无力压抑口中翻涌着的腥甜,连努力咽下都不再做得到,只能痛苦的蜷曲着身体,任那些温热的液体,溢出他的唇角。

他在心内叹息,知道这艳红的颜色会伤她多深。

于是费力的扩大着唇边的弧度,那样用力,那样用力,想要让她安心。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汶轩和我…想的…其实都是…只要你幸福…”

满口鲜血,从他的胸腔深处,顺着咽喉,蓦然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渐渐僵冷麻木,慢慢的,连疼痛也不再感觉得到了。

那些亮眼的白光,一点一点散去,然后,他的世界,霎时柔和了下来。

晨落,清晨降落的孩子,从天堂,到地狱,路过人间。

美丽的男孩和女孩笑着,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一滴血泪,从他干涸空洞的眼中缓缓掉落,而他的唇角,那抹温柔笑意,永恒成伤。

第五十三回

Alessandro Morsut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等待在里面的何一远。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这个中国人身上有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眼睛深邃如海,让人永远也猜不透平静下面藏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于是Alessandro Morsut可有可无的笑着走向他:“何先生藏了那么久,这次肯出来找我,为的是什么?”

何一远没有理会他嘲弄的话语,微微一笑:“你既然肯见我,必定是知道了我的用意,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Alessandro Morsut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来见你,不过单纯为了感谢,感谢你的通风报信,让我可以解决家族内部的叛徒。”

何一远并不恼,依旧微笑着,淡淡看向Alessandro Morsut开口道:“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你早就知道一切了。”

Alessandro Morsut耸耸肩,不置可否。

于是何一远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好了,Tencati家族现有追随者,近两千人,还有名下的一众物业财产,我愿意双手奉上,而我只有一个条件——带回聂汶希。”

Alessandro Morsut的眸光转暗:“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是,我觉得你会。”何一远微笑:“现在的亚平宁半岛虽然是你的天下,但是人心未服。而我率众前来从属,无疑是你扫清言论障碍,归服天下的绝好机会,毕竟,只有名正,才能言顺。我不认为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一切。”

Alessandro Morsut嘲讽一笑:“那你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这一切。”

何一远平静而笑:“我和你不同,Tencati家族的力量已经不似从前,坦白说,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聚集人心,也一直在筹谋准备,可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怎样的谋划,我能扳倒你的几率连一成都不到。所以,我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只想要回我唯一想要的。况且,这里的世界本就不是我的,我并不留恋。”

“你很聪明,所以才会如此坦白,”Alessandro Morsut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淡淡开口:“可是,如果你想要的,我并不想给,又如何?”

何一远不答反问,语气雅淡,却字字如刀,直指Alessandro Morsut的心脏:“你会吗?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为了一个必须时刻防范着的女人,为了一个一有机会就给你狠狠一刀的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霸权,你会吗?”

Alessandro Morsut冰蓝的眼底越来越阴鸷,冷冷开口:“你信不信,我完全可以先杀了你,再肃清Tencati家族的所有余孽,这样一来,霸权和美人,依旧全是我的。”

“我信,你完全有这个能力,”何一远淡淡微笑:“但是你失去的,将会是名正言顺和真正的臣服。再说了,Tencati家族虽然不比Morsut家族如日中天,却也并不是一击即散的,这一点,相信你我都很清楚。”

“我凭什么信你?”

何一远看着他的眼,平静开口:“你该知道的,Tencati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聂湛,是我的儿子。这段日子以来,聚集力量,筹谋一切的人一直是我,现在的形势每一个人都看得很清,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不过凭的是忠心和义气,可一旦我寻个漂亮的名目投诚于你,我相信,不会有人抗拒,义气固然重要,性命却更加可贵。”

“你能保证每一个人都会归顺于我吗?”

“我不能,”何一远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我所能保证的只有,谁不归顺,我就杀谁。”

他想起了Jason,觉得自己的胃里搅动得厉害,几欲做呕。

他还记得他同自己说起与晨落的种种约定时兴奋激狂的表情,他还记得当刀子没入他身体时他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他看着Jason的身体,缓缓倒下,然后鲜血浸满了他的双手。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扔了刀,直接就往洗漱间里冲,吐得一塌糊涂,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那么多的血,怎么洗,也洗不完。

他惊悸、茫然、痛楚、自厌,却惟独没有后悔。

他太了解Jason了,他对聂汶轩,对Tencati家族有着近乎狂热的愚忠,几次三番的劝过他,分析利弊,摆明情势,却撼动不了他分毫,明知死路一条,他也依然会义无返顾。

这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归降Alessandro Morsut的,而他在Tencati家族素有威信,所以,要想救回汶希,就不得不牺牲他。

有敲门声响起,Alessandro Morsut微微一颔首,他身旁的保镖立刻开了门。

Giulia Tencati一袭黑衣,信步走了进来,她面色沉静,看着Alessandro Morsut缓缓开口:“如果,何一远说的条件仍不足以让你心动的话,再加上你心心念念的那份名单又如何?”

Alessandro Morsut没有说话,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深沉看她。

“我弟弟离世的时候,把所有与Tencati家族有过生意往来的各界人士的详细资料给了我,唯一的要求,是要我照看汶希,” Giulia看向天空,飘渺一笑:“是我把家族害成这样,是我把他们逼至绝境,现在,我想要弥补,也是兑现对汶轩的承诺。”

何一远看着Giulia面上那些沉寂的伤,想起了从前的那个黄昏,他在花园,以无心之姿将千禧教堂的计划告诉了她,说得并不多,可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都把握得极好,然后,他离开,留她一人在夕阳中沉默立着。没有回头,是因为知道她必然会将这一切转告他想要告知的人。

这个女子,有着太过沉静清醒的眼,他一眼便能看出,她绝不会甘于逆来顺受,也不会永无止境的任由自己为了家族利益像羔羊一样被肆意宰割。

算来,是他们共同造就了今天的局面,而此刻,又在这里,为了同一个目的,以不同的心态,做着相同的努力。

满室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半晌,Alessandro Morsut一直闭着的眼终于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