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长长的叙述过程中,林朗一直安静倾听,握着她的手,没有打断。

顾阮之终于乏力的闭上眼睛,林朗帮她拉好薄被,轻轻合上了门。

她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走着,一直低着头,电梯门打开,她看见顾枫臣,发间额际犹有薄汗,沉沉一双眼睛,黑曜石一般,明亮纯粹。

她在那一刻定下了心,几乎可以精确到秒,男孩站在电梯门外看她离开,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对他微微一笑。

告诉自己,这么好的男孩子,他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他有梦想,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小的戒指而毁掉。

直奔Paolo Oddo的办公室,已经是接连第五天去了,她留了电话预约见面,Oddo那边却并不理会,于是她亲自前往,总裁室的秘书小姐却总是一句话,Oddo先生现在没时间。脸色也越来越冷淡。

还记得昨天她去的时候,秘书小姐掩不住不耐烦的情绪,直接冷冷道,林小姐,我劝你不用白费时间了,Oddo先生连那个男孩子都不见,更不会见你的。

林 朗心底冷笑,不见,果真是不感兴趣么?欲擒故纵的手法倒是玩得很高明,虽然老套又惹人厌恶,可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手法是奏效的,她相信,Paolo Oddo肯见顾枫臣的那天,再苛刻的条件那个男孩子都会答应下来,他太迫切的希望拿回戒指给他的母亲,而又丝毫没有隐藏这样的迫切。

可是如今,她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乘电梯,直达顶楼,心想即便硬闯今天也一定要见到Paolo Oddo。

电梯门开了,总裁室的秘书小姐看到她大步的迎了上前,唇边的笑容让林朗不由得怔了一下。

“林小姐,Oddo先生现在在开会,请您稍等,我立刻去请他。”

林朗心底诧异,可白白浪费机会从来不是她会做的事,没说什么,她跟在漂亮的秘书小姐身后进了总裁办公室。

Paolo Oddo很快的来了,笑容满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戒指,递了过来,暗金的色泽,精致的纹路,有岁月沉淀的悠然记忆。

林朗看着他,猜不出他的用意,反倒没有接。

Oddo微笑:“放心,林小姐,这个戒指可不是假的。”

林朗看了他半晌,接过,平静开口:“条件?”

“条件?”Oddo呵呵的笑:“我都把它放在你手里面了,没有条件。”

林朗不解:“为什么?”

他耸耸肩,笑笑:“被你们的执着和诚意打动了吧。”

林朗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人找过您?”

Oddo依旧微笑得不露声色:“我说过,是你的执着促成了我的决定。”

第七十三回

她把戒指拿给顾枫臣,男孩抬起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她拉过他的手,把戒指递到他手上,自己心里也很乱。

他们都知道,Paolo Oddo不会在突然之间转了性,他以为是她,而她,不知道答案。

心底,并不是一无所觉的,却刻意的去回避那个名字。

如若不是,为了拿回这支戒指,换了其他任何一件东西,她都不会接受。

心底酸涩,却听见枫臣的声音,只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黑水晶一样的质地,沉默的认真。

她想起那场决赛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起他获胜的感想,男孩垂下眼睛,再抬起,平静而淡然,他说,点球赢的,靠的是运气。

没有人觉得矫情或者其他什么,那双黑眸太纯粹,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所以才会,在场上不惜一切的拼抢,那样苛刻的训练,他的世界纯粹得只有足球,只有胜利。

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心底好过一点,无论如何,这个男孩子,终于可以没有束缚,实现梦想。

她看着他帮母亲戴上戒指,柔和的神情,与球场上的锐利专注,场外的冷漠安静完全判若两人。

出了病房,他和她并肩走出医院,林朗开口道:“我假期里要随报社到外地采访,明天出发,阿姨手术的时候大概来不了了。”

枫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一起走到巴士站台,恰好林朗要等的车过来,她对着顾枫臣挥挥手,上车,却看见他跟在后面上来,不由得笑问:“你也坐这一趟车?到哪下呢?”

男孩没有看她,淡淡开口:“我送你回去。”

林朗转头,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他优美的轮廓上,表情看不真切。

男孩见她没吭声,也转头看她,眼底平静坚持,语气却依旧淡淡的:“晚上治安不好。”

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他训练打工已经很累了,可如今人已经在车上了,她只得微笑着说:“谢谢。”

枫臣还是淡淡说不用,移开眼睛继续看窗外。

车子很快到站,他们一路走到她住的楼下,很少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安静而宁和。

林朗微笑着拿出钥匙:“我到了,上楼坐一会吧。”

枫臣摇了下头:“我走了。”

背着大大的包,转身离开。

林朗看他一路走远,笑了下,开门上楼。

第二天一早,赶到报社,所有实习生都由老记者带着,到不同的地方实习采访,也相当一次实地的培训。

两个月的假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睡眠连六个小时都不到,一直持续的工作,没有休息。很多新人受不了苦都离职了,而她一直撑着,或许就想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是除了走后门就一无是处。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回到家里,真的是到了动都不想动的地步,挣扎着洗过澡,一头倒在床上,心想着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却在清晨时分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糊中接起,话筒那端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她说:“生日快乐。”

熟悉得仿若一直在身边,未曾稍微远离。

长时间的疲累和并未清醒的梦境,让她产生了某种混乱和时空交替的错觉,她在迷糊中开口:“我要礼物。”

“…朗儿想要什么。”

“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依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

电话那边长时间的沉默,而她依旧闭着眼睛握着话筒,等不到答案,有些奇怪,然后混沌的思绪开始一点一点清明。

沉默之后,一声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叹息沿着电话线,漂洋过海而来。

没有说话,她却在刹那猛然清醒过来。

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死死的握着电话。

然后,他的声音再度传来,和记忆与梦境重合,又多了太多太深太沉的情感,仿佛一触碰,就会倾泻而出,脱离控制。

他喊她:“朗儿…”

她却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慌乱而急迫的挂断电话,根本不敢再听他的声音。

止不住的颤抖,她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还是停不下来。

现实,从与梦境交界的瞬间脱落出来。

她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

第七十四回

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顾阮之已经出院了。

她找到她的主治医师,知道手术很顺利。

按着问到的地址一路找去,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终于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一间破旧的平房前找到了顾阮之,杂乱而贫瘠的环境,这里相当于贫民区,而她之前从不知道这个繁华的都市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角落。

枫臣没有在,顾阮之卧在床上,见到她,笑容真心而温暖。

她走过去握了她的手,有些心酸,却依然微笑着喊:“阿姨。”

有食物的香味充溢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房间,即便在一片油烟呛鼻的环境下,依然能够诱人食欲。

顾阮之微笑着开口:“枫臣打工去了,汤是他一早出门的时候熬着的,现在应该差不多了,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说着,顾枫臣恰好推门进来,看见她,明显的一怔。

林朗对他笑笑,看见他的手指已经起了严重的冻疮。

他对她点了下头,把包放下,打开,拿出一个足球和一瓶牛奶。

转身从桶里舀了勺水洗手,然后抬着盆到外面洗菜,顾阮之忙叮嘱:“别又忘了戴带橡皮手套。”

男孩子一楞,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戴上,然后出去了。

顾阮之有些心疼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对林朗勉强笑笑:“这孩子,做什么都较真,从来不知道迂回的保护一下自己。”

林朗对顾阮之一笑:“我出去帮他。”

出了门,见枫臣站在寒风中洗菜,低着头,神色安静,动作认真而熟练。

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走到他身边:“我帮你。”

他看着她的手,十指纤纤,显然是从小被娇惯保护着的,摇了摇头:“不用。”

他不要她插手,很快的洗好菜,下锅,不一会,两菜一汤便端上了桌。

他看着林朗,淡淡开口:“一起吃吧。”

盛好饭,将碗筷递给她,然后到床边,把母亲抱到轮椅上,没有忘记给她披了件外衣,再把薄毯盖在她腿上。

林朗记得,那次在医院喝过他带来的汤,极佳的口感让她一直以为是外面买的,如今才知道不是。

顾阮之不断帮她夹菜:“朗儿吃得还习惯吗?”

林朗微笑:“很好吃。”

真心实意。

吃过饭,顾枫臣依旧不要她帮忙,一个人收拾碗筷到外面去洗。

林朗陪着顾阮之在屋内说话,赶上午饭时分,油烟味特别的重,顾阮之不停的咳嗽,神情疲惫而痛苦,就连林朗,也被呛得咳了几声。

枫臣连忙进来,擦了擦手上的水,关上窗户,再用废报纸将缝隙处堵严。

林朗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她看他的眼睛,明亮安静。

林朗转头看顾阮之:“阿姨,不如你们搬过去和我一块住吧,我的房子两室两厅,挺大的,离学校也近,枫臣上学训练也可以方便些。”

顾枫臣没有多想,一怔之后直接的拒绝。

而顾阮之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林朗。

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起身迎向顾枫臣:“我一个人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况且这里空气很糟,阿姨肺不好,受不了的。”

男孩子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顾阮之已经微微笑着开口,声音淡定温柔:“朗儿,如果不麻烦你的话,我想说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林朗忙转头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可以有人陪我,还可以说中文,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抬眼看顾枫臣,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看着母亲,却终于默下声音。

林朗看他的样子,起身微笑:“不是让你白住,你得负责做饭的,说实话,我的橱具一次都没动过呢,这回可有口福了。”

第七十五回

连绵无际的云海,连绵无际的思念。

从纽约,到罗马。

接连一周加紧了行程,每天睡眠时间甚至不足四小时,终于提前敲定了合同,他抬腕看表,再闭眼估算时差,离公司董事会的召开,还有二十多个小时。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却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脑海中,长发白裙的女孩子巧笑嫣然,她说,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

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

不是我要你来意大利看我。

颠倒了的时空和记忆。

他没有忽略她模糊的语气,而现在,这样撒娇的口吻却只有在她迷糊之际才会脱离了隐藏。

提着行李箱,下飞机,整个罗马仍在沉睡之中。

只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来到这里,心底,却止不住苦笑。

他很清楚,这只是借口。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见她,近乎疯狂的想念,于是她的一句话,那样轻而易举的瓦解了,他所有残存的理智。

从机场,上了计程车,直奔她的公寓。

下车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凌晨五点十分。

总是心疼她的,想让她再多睡一会,于是放下行李箱,站在楼下,微微仰起头,看属于她的窗户。

风很大,身体冻得有些发僵。

可是,她就在咫尺的距离。

伸手探上公寓的墙壁,这里,或许曾经留过她的指温。

有风过处,带来了她的呼吸和睡梦,吹在身上,似乎也就感觉不到冷了。

唇边淡淡带笑。

他看着天边一点一点的亮起来,还有会议等着他回去主持,他可以留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并不多了。

于是上楼,手指按上她公寓门铃的那一刻,向来淡定冷静的心,竟然有着些微的紧张和期待。

他听见有脚步声,然后门开了,并没有见到他想念的人儿。

门后面,站着一个过分漂亮的男孩子,穿着睡衣,黑发有些凌乱的垂在额上,却遮不住,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

此刻,他漂亮的眼底仍有些模糊的睡意,却越发的显出,一股难言的,却是致命的吸引力,无辜而难以抗拒。

他开口用意大利语问了一句,声音很好听,黑水晶一样的质地。

林射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眼底平静,身体内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冷掉。

男孩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转用英语问:“你找谁?”

话音刚落,他身后卧室的门打开,林朗带着模糊睡意的嗓音响起。

她问他:“枫臣,谁呀?”

用的是中文,声音迷糊而娇柔。

她的身上,穿着和男孩同一款式的睡衣,长发柔柔的披在肩上。

身体,比理智更为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