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男孩,即便痛着,也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发狠的练球,再无过份行为。

他进了罗马俱乐部,意甲的豪门,人才济济,他连一线队都挤身不进,即便在二线队里,也并不是绝对的主力。

可是,男孩却从来没有气馁过,他的想法纯粹而直接,总是坚定不移的认为,只要努力,就会变强。

他渴望变强,渴望胜利,只有这样才能参与到顶级的赛事之中,他把足球看得比什么都重。

转折点来得很快,那一场比赛,那一连串的盘带过人,从中场,连过对方7人,然后起脚射门,漂亮的弧度,直飞球门死角。

他带着球队扮平了比分,又用一记漂亮的凌空抽射让世界惊艳。

顾枫臣几乎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顺风顺水的进了一线队,在意甲的赛场上一天比一天更夺目,虽然还达不到灵魂人物的层次,却也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主力。

林朗看着他,一步步,从默默无闻到举世瞩目。

他华裔的身份,漂亮的球技和同样漂亮的面孔成了无数媒体追捧的焦点,眉梢眼底,不知点缀了多少少女的尖叫。

他们都说,他少年成名,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林朗只是极淡的笑着摇头,天份,枫臣的确是有的,但是能有今天的成就,绝对不是侥幸。

那一段岁月他们没有经历,那些苛刻至极的自我训练他们不知道,他身上的伤他们看不到。

所以,不会懂得他的努力和艰辛。

他们惊叹他在赛场上娴熟华丽的动作,那一道道惊尘绝艳的弧度,却不知道,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每一次角度的找寻调整都是他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才做到的。

他们惊叹他过分漂亮的脸,和赛场上那些锐利专注的眼神,而他的眼里,只有足球。

回到家,食物的香气淡淡的盈满一室。

男孩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她坐下,一面抬起碗一面问:“训练完了?”

枫臣点点头。

球队对他的饮食有安排和限制,于是他只舀了一碗汤,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陪着她吃。

林朗和他说了很多次,他训练那么辛苦,她可以吃外卖或者自己做的,没有用,她后来索性也就不说了。

吃过饭,也顾不得饭后站半小时的法则了,这几天忙着毕业论文答辩的事情,再加上报社采访,早就累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枫臣洗完碗出来,就看见她没形象的窝在沙发里面,累得动都不想动。

极淡的笑了下,他走到沙发边,推了她一下:“躺好。”

林朗抬起脑袋对他甜甜一笑,踢了拖鞋在沙发上趴好,然后感觉男孩的手指,开始认真的,一点一点缓解她肩背处的酸痛。

因为自小帮母亲按摩的缘故,他的手法很舒服,轻重掌握得极好,林朗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闹钟叫醒的,睁开眼,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薄被。

她坐起来,闹钟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很硬的笔画,一片剑光之气。

“我到米兰比赛,周一回来。早餐在微波炉。”

她起床梳洗,一个人吃过早餐,然后背起背包出门,为毕业的事情做最后的奔忙。

第七十九回

枫臣结束比赛回来的时候,林朗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订了回国的机票。

最终还是决定回去,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父母的声声呼唤。

从前,顾阮之总是温柔的告诉她,面对,然后微笑。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优雅从容,但愿意尝试。

毕竟,躲不了一辈子的。

她笑着对枫臣说,我会想你的,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啊,多让我在电视上见见。

男孩靠在沙发上,话都懒得说,直接丢了个“你很无聊”的眼神过来。

林朗笑着用抱枕捶他:“什么态度啊你,我可是你姐姐。”

“切。”

这次,他连头都懒得抬,直接看着手中的报纸。

“切什么切,大两岁就不是大了?照样是姐姐!说起来,你从来没叫过我的,不像话…”

枫臣终于受不了的起身:“我去洗衣服,话真多,你不用收拾行李的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骂他没心没肺,心底,却是不舍的,又要留他一个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枫臣做了意大利面,林朗突然感慨,来意大利这么久了,因为采访的缘故,各个城市去过的不少,但真正好好玩的没有几个。

男孩抬起眼睛,说,那就去啊,反正还有时间。

林朗一想,也是,恰好枫臣比赛结束有几天的休假,于是她第二天一早便拖着枫臣出门,才不管他情不情愿。

他们去波托菲诺,从山海云雨间古老的城堡里眺望远处利古里亚曲折的海岸线上,那些散落的城镇,和平静温暖的蓝绿色宝石一般的海水。

去维罗纳,寻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遗迹,这里,见证了这对恋人的勇气也朝圣了爱情。尽管历史上罗密欧和朱丽叶不见得确有其人,但她依然愿意一相情愿的相信,是他们的倾城之恋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这个城市。

去庞贝,去佛罗伦萨,去米兰,伦巴第和科莫。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上贡多拉,听着船夫朗声唱着那波里小调,划过整个威尼斯。

枫臣用手支在后脑上,仰面躺在船上,闭着眼睛。

而林朗,却在抬眼的那一瞬间,苦涩难言。

叹息桥。

对威尼斯一直心心念念是因为它,如今却真正只剩叹息。

毕竟当初说好的,要一起走这叹息桥。

远处,有恋人在接吻,阳光明媚。

突然就不愿意继续自哀自怜下去,浪费这样的午后。

她笑着,试图让自己真正高兴起来,推了推闭着眼睛的顾枫臣:“枫臣你看,你看,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

男孩懒得理她,依旧闭着眼睛。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摇着他的手道:“叹息桥的一边是总督府,另一边是监狱,在议事厅里被判刑的重犯,便会被送到这个监狱,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们被允许在叹息桥上驻足,最后看一眼阳光,久而久之,连桥都在叹息。”

她 看着擦身而过的贡多拉上,一对情侣在缠绵拥吻,不禁微笑:“可是这座桥,还有另外一个很美丽的传说,《情定日落桥》里面,Laurence Olivier 说,如果一对相爱的男女,在日落时分赶到威尼斯的叹息桥下拥吻,那么,这对情人从此以后将永远不会分离。枫臣你看,这么多的人都想要爱情生生世世呢。”

她看着一对对拥吻着的情侣,笑影有些荒凉,转头,却在那一刻撞进男孩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明亮而柔和的光一闪而逝,他坐直身体,在她没反映过来之际已经印上她的唇,温润的感觉,羽毛一样轻,一触即离,不曾停留,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后,他又重新躺下,将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眼享受阳光。

她看着他,有无数念头流星一般在脑海中划过,若是伸手,或许可以抓住,可是,那些亮光,最终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男孩优美的唇边,有极浅极浅的弧度。

她只怔了两三秒的时间,然后选择用玩笑来化解一切。

伸手掬起水泼他,故做凶恶状:“顾枫臣,我要是嫁不掉就找你麻烦!”

男孩睁开眼,仿若意料之中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淡漠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唇角那极浅极浅的弧度终于消失不见。

他重新闭上眼睛,侧了个身:“谁叫你要信。”

第八十回

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回到罗马。

林朗突发奇想,就想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跟着《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的脚步,再次亲历这个古老而优美的城市。

跟枫臣说的时候,他扔给她一个受不了的眼神,却还是被她硬拖出了门。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在路过的第一家理发店门口,她停住脚步,兴冲冲的往里面走去。

发型师看着这个中国女孩黑缎一样的长发,不由得重复了一句:“小姐,你确定要剪掉?”

林朗不由得更乐了,微笑着道:“是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偏爱长发,记忆中从未剪短过。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自然是没有Audrey Hepburn那样惊世的美,却也清爽利落。

出来问枫臣:“好看吗?”

男孩懒懒的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她笑着捶了他一拳:“小孩子不懂欣赏。”

说完,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从来不知道,换了发型,连心情都可以这样变得明朗。

从前的她,是不是太过于执着了呢?

这样也好,一个新的开始。

到了西班牙广场,她在台阶上坐下,扬起脸对枫臣笑道:“我要吃冰激凌。”

枫臣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受不了的白了她一眼,却仍是往阶梯下面走去,不一会,拿了个甜筒上来递给她,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林朗接过:“怎么就一个,你不吃吗?”

“像你一样疯。”他在她旁边坐下。

林朗一面吃冰激凌一面瞪了他一眼:“一会疯的事还多着呢。”

吃过冰激凌,她拉着他从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一路奔下,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台阶上并没有坐太多人,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终于做到,虽然曾经约定好了的人,不在身边。

可是,对自己笑笑,一个人也不错,况且还有个枫臣在身边,所以没有想象中,那样荒凉的寂寞。

她拉着他的手,来到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咖啡座,有绿色植物围绕,气氛很好。

咖啡座一侧,有长长一排木制的装饰架,留下众多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和几把吉他,可以随意取下弹奏。

他们的临桌,是四五个年轻人,一个男孩取下其中一把吉他,弹着轻快的音符,其余人和着音乐欢乐唱着,那样肆无忌惮的年轻和快乐,让周围很多行人都受到感染,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微笑看着。

林朗看着枫臣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洁白的桌布上轻轻敲击,不禁笑道:“信不信,我弹得比他还好。”

男孩瞥了她一眼,摆明了不相信的神情。

林朗一时好玩,起身到木架前也取了一把吉他回来,低头拨弦,动作优美娴熟,音符便如流水一般柔柔的倾泻出来。

那是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信手拨弦弹出的旋律,待到她发觉,已经来不及。

生生的顿住指尖的动作,心底有些晦暗的疼痛,她放下吉他,不发一言。

枫臣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她放下的吉他,自己低头弹了起来。

那是一首安静清新的曲子,安宁人心,并不忧伤。

她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已经有人认出了枫臣,一窝蜂的涌了过来,要求签名合照。

林朗笑,出门之前其实是帮他做过些掩饰的,还是被认了出来。

男孩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场面,很镇定,可她看得出来他仍不喜或者说不善于应付这样毫无保留的热情。

她冲着人群里的他摆摆手,很没义气的笑着留下他一个人自己先走了,她可不想上第二天的头条。

想也不用想,以顾枫臣的今时今日,再加上一直以来从未传出过绯闻,这样的头条会有多轰动,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她暗自发笑,却到底还是发挥同情心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经济人来救场。

被这样一闹,原本无端晦暗下去的心情舒缓了几分,却也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热情继续计划中的行程了。

想着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枫臣一时半会还突不了围,自己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索性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一个人去绕那些深深浅浅的小巷,不知到时间过了多久,待到走到特雷维喷泉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在喷泉边上坐了很久,想要投一个硬币许愿的,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于是笑笑,只得作罢。

刚想离开,却看见远远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直直的往这边过来,待到走近,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枫臣戴着一顶针织的毛茸茸的帽子,一直拉到眉眼之间,脖子上围了块大大的围巾,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只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依旧明亮纯粹。

看她笑,他只是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在她身边坐下。

林朗想,他这样的打扮,八成是他经济人的杰作,他自己必定是不情愿的,却因为要出来找她,不得不如此,她如果继续笑下去,就真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努力忍了笑,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孩:“有硬币吗?”

“干嘛?”男孩虽然在问,已经伸手掏出了硬币。

“许愿呀,你不知道吗,只要背对Fontana di Trevi,右手拿着硬币越过左肩抛入池中,然后再虔诚的许下愿望,你的心愿就会实现。”

“我不信这个。”

林朗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从他手心拿过硬币,背对着喷泉,用右手,越过左肩,把硬币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听到它入水时轻微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微微低着头,神情认真而虔诚。

枫臣静静的看着她,把手里还剩下的那枚硬币,学着她的样子,也抛入水中。

林朗睁开眼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不信的吗?”

男孩移开眼睛,看着许愿池中央被两匹骏马拉着奔驰的海神Poseidon,淡淡开口:“我只是告诉他。”

这孩子,林朗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告诉他什么呀?”

枫臣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子:“回家。”

也不等她,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

身后,诸神的雕像依然如百年前那样,安静而肃穆的立着。

她轻轻的笑声,融化在风中。

我只是告诉他,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不需要他。

第八十一回

林朗从机窗外看去,云层之下,便已经是暌违多时的祖国。

还有一个小时,她就可以重新呼吸,自小生活长大的城市的空气,看了天气预报,那里,应该会有熟悉的明媚阳光在等着她。

近乡情怯。

这四个字,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它的含义。

她有些心乱,于是随手翻着机上的杂志想要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却翻到一篇关于枫臣的报道。

突然就想起今早他送她的时候,她的不舍和牵挂,而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死样子,气不过,她用力踩了他一下,男孩忍住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