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参加完发布会,时间还早,抬眼看天,是难得的碧空如洗。突然不想回杂志社,反正今天的稿子很好写,于是一个人,在街上随意的逛着,周围的人都步履匆匆,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只要慢下分毫,就会被淘汰出局。

她笑笑,转身进了一家冰果屋,点了份风兰假日,朗姆酒的味道融在口中,转念间想起它的广告词,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耀扬曾说,这句话害惨了天下男人。她笑,越发的觉得想出这句台词的人是个天才,也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请自己吃一客,女人,还是要多爱自己一点的。

吃过冰激凌,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回到报社,写完稿传给编辑,刚好赶上晚会。

总编布置了新一波人物专访的任务,林朗看着自己手上的名单,笑笑,还真是物尽所用,顾枫臣,林射,赫然在列。

其实这早就在预料之中,每一次的任务,都是按着各个记者的不同人脉来划分的,她和枫臣林射的关系,绝大多数同事不知道,总编却是知道的。

她碰碰身边的同事:“跟你换一个人。”

那女子一笑:“首先声明,不是帅哥不予考虑的。”

林朗也笑:“放心,保证品质,林射,怎么样?”

“免了。”同事想也不想的拒绝:“这个极品我可无福消受,出了名的媒体绝缘体,从来不接受任何访问的。”

她一时间怔住,垂下眼,没有说话。

回到家,开始着手准备采访的事情,先按着名单简单的排了个时间顺序,枫臣自然是排在第一个的,最后一个,是林射。

她有这样的采访习惯,总是习惯于从简单的有把握的采访对象入手,越是没把握的,越放到最后,等着积累了相关的技巧和感觉定位后,到最难缠的那个,也会好应对得多。

可是,林射,她闭上眼,害怕即便到了最后那天,自己仍然无法确定,是不是可以,交出满意的答卷。

采访枫臣的时候,连预约都没有,直接打了个电话,他在家,现在有时间,OK,一句话扔过去,等我半小时,哪也不许去,我要采访。

关系熟就是这点好。

人物专访是要配照片的,楚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了枫臣家,采访还没开始,就一阵猛拍,明显的假公济私。

林朗于是说,不如把拍照提到前面吧,枫臣要不要换件衣服,恩,算了,这样也挺好。

拍完照,她开始做访问,楚惊就在一旁托着香腮看着,简直要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林朗不由得苦笑,她把它放在最后,却不得不问。

“你心目中的女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这个问题,是杂志社指定必须问的,可是即便问出来又有什么用,他公布的条件哪怕再平凡,也一样轮不到那些看着杂志做梦的小女生。

然而,在注意力经济盛行的今天,所有的一切的惟点击率、收视率、销量至上,媒体报道却又无可避免的要迎合大众,千方百计的寻找卖点的同时,却在一点点,陷入同质化和日益低俗化的恶性循环。

她觉得有些无力,面上却依然很平静,即便面对的是顾枫臣,采访的时候,她的专业素养一样容不得自己有一丝的马虎。

男孩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枫臣?”她有些头疼,却总要问出来好回去交差。

男孩垂下眼睛,静了一会,然后说没有。

楚惊在一旁循循善诱:“不是说你现在的女朋友,是说如果以后,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耐烦的皱眉:“说了没有。”

自顾自的起身,开了电视看体育新闻。

第九十三回

楚惊碰了一鼻子的灰,纵然是帅哥加偶像也怨气难平。

回到杂志社,对着那一堆照片,怨气冲冲的说,我一定要挑最丑的一张出来。

可是,最后依然挑了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里的男孩子,有黑曜石一般明亮纯粹的双眸,赛场之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在光晕中,有着说不出的柔和与明亮,与球场上那些凌厉的气息完全不同,却又是那么一致的,漂亮到每一个点滴都叫人心动。

楚惊自己坚持为这张封面照配了文字“《圣经》,创世纪,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有了他”。

即便没有问出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那期杂志也仍然卖到脱销,林朗自己就见过无数次,街上,三三两两的小女生,对着封面上的枫臣,痴迷而陶醉。

自己忍不住笑了,这个孩子,还真成了万人迷了。

十强赛马上就开赛在即,到时候他的人气不知道还会涨成什么样。

然而,却不曾想,原来坚信不移的事情,转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变故来得太快,她措手不及。

枫臣传出了绯闻,这是他进入职业联赛以来的第一回,而他,没有否认。

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因为那女子的身份,掀起惊天波澜。

她在报纸上见过那女子的样子,不年轻,也并不特别美丽,却总有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无法言喻的神韵,和精致的圆滑,那微微的一笑,带着看透人生的倦怠和世故,却又美得震撼人心,简直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

那女子,是交际场上的红人,周旋于各路名人之间,手段玲珑,如鱼得水。

报上说,他对她有着别样的痴迷,报上说,她住进了他的家,那个字眼那么的恶毒召妓。

而足协的高层也模糊的表态,说,中国队不是一个人的队伍,不是缺了谁就不行的,所以,中国足协绝对不会纵容不正之风在队里蔓延,也绝不会纵容问题球员。

话没有说死,仍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顾枫臣的实力摆在那里,有他和没有他,带给球队的影响,足协的那帮官员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冲击世界杯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们断不可能轻率的开除他。

可是,转眼间,他竟然变得连参加十强赛都成问题了,而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意思。

打过几个电话的,可他就是不吭声,也并不否认,林朗气急,原是在外地采访的,连夜赶了回来,直接去了他家。

她有他家的钥匙,所以并没有敲门,直接开门进去,却见到自己根本意想不到的一幕。

枫臣满头的汗,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而那女子奋力挣扎,容颜扭曲,失去理智一样的对他又抓又咬。

林朗曾经在“暗”待过一段时间,如何不懂,这是毒瘾发作时的症状。

枫臣见到她,明显的一震,却根本无暇分身顾她,只是死死的用手臂困住怀中女子,任由她对自己拳打脚踢。

林朗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在她来之前已经持续了多久,不一会,那女子累极,似是睡了过去。

她看着枫臣疲倦的抱着她回房,细心的为她盖好被子,再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自己,神情瞬间有些僵,却很快的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他关门的时候,林朗最后一眼看了床上那女子,月色朦胧下,她的容颜清丽而荏弱,略带倦意,一如她的名字,晚衣。

不年轻,也并不是特别的美丽,却总有说不出的神韵,让人移不开眼,或许就是这样,才让枫臣陷了进去,却用大好的前途做陪葬。

她想起了有报道曾猜测,枫臣是有着恋母情节的,才会对大自己如此之多的晚衣这般迷恋,甚至于,那篇报道还含糊其辞的提到了她,说顾枫臣曾经有过惊人之举,对象,也是一个比他大的女记者。

原本,她总还幻想着或许事实会有不同,毕竟自己在传媒圈,知道报道的失真程度可以达到什么地步。

可是,如今亲眼所见之下,枫臣眼底的感情,骗不了人的。

她不记得那天晚上她对他说了多少,可他就是一声不吭。

逼得急了,他终于抬眼看她,那双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她,还是不说话,只是这样一直看着她,沉沉如夜。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却依然敛了敛心神,重新开口:“枫臣,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他仍然用那样的目光看了很久,然后垂下眼睛,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疑问句,用了陈述的语气。

不辨悲喜。

第九十四回

手里的采访零零落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没有再找枫臣,忘不了那天,他说话时的语气,他说,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她曾问过自己,若不是晚衣,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自己是不是就会由衷祝福。

结果想来想去,才发现,除了为了他的前途担心,自己心底,还是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失落的,毕竟,他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陪伴自己悲喜的弟弟。

十强赛前的最后一次热身赛,国家队公布大名单,顾枫臣第一次不在其中。

林朗急得不行,而当事人,却趁着这个时间,飞往意大利,她在报上看到他和晚衣在罗马街头的照片时,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

他放弃,他不在乎,可是她不行,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这是他的黄金时期,这是他竞技状态最好的时候,他已经错失了那么多高质量的联赛,他心心念念的强者如云的赛场,那么,这场世界杯,这样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选。

于是在工作之余,把能动用的人脉全动用上了,把能写的文章全写了,可是似乎,并没有太多起色。

不断有小报关注着他的消息,有报道说,晚衣曾经悄然离开,而他,却依旧执意找回她,不爱江山爱美人。

所以,即便他后来为了能重返国家队做了那样多的努力,看着都让人心疼,即便那一场热身赛在缺少了他的情况下,踢得奇烂无比,可是,没有用,舆论造势已经在那里了,世人心中已经盖棺定论,国家队的大门迟迟没有为他打开,而十强赛的日子却是一天天近了。

又一则关于国家队集训的新闻,没有他,她厌烦的换了频道,何一远的身影出现在屏幕内,指点江山,谈笑自若。

垂眸,微敛心神,习惯性的换台,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却在电火石光之间,心念百转千回。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翻出手机和罗瑞的号码,正要拨过去,刹那回神,现在已过凌晨。

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却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电话拨过去,却得到号码不存在的提示,疲倦的扔了手机,真的是什么心都有了。

梳洗完毕,她回到杂志社请假,路上,订了去B市的机票。

主编并没有不准,只是温言开口,可以把你手上的工作先完成在休假吗?你知道,一时间我很难安排人接替,我们体谅你的难处,也希望你可以体谅杂志社的工作。

找不出理由拒绝的,所幸,那一串的名单,也只剩一个林射,她的飞机定在明天,再不情愿,今天也要把采访搞定。

楚惊不在,她和另一个摄影记者一起开车往自家公司驶去,却在半路,那个记者突然接到电话,家里有事,只得赶回。

她把车留给了那人,自己乘计程车过去,一面打了个电话回杂志社,想让那边另派一个记者过来,却得到现在摄影组所有记者都有任务的答复。

心一横,不管了,和总编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完成文字工作,摄影后面再补。

下车的时候,一不小心,鞋被车门钩了一下,鞋扣有些松动,将坏未坏的样子,心想,人不顺起来还真是做什么都倒霉。

那鞋勉强还能走,她也不想再折腾去换鞋,坏派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决心一下子全没了,索性直接往公司大门走去。

第九十五回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完美微笑,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请问林射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想来,回国那么久了,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更没有去过林射的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在十楼,爸爸的隔壁。

前台小姐依旧笑容温婉:“请问您有预约吗?”

她摇头,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Y周刊》记者林朗,想要采访你们总经理。”

前台小姐还是笑着,却已经带了拒绝的意味:“对不起,林小姐,我们总经理从不接受采访。”

林朗做了个深呼吸,其实那次乔语千的事情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的,即便到了现在,也依然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为。

她再次开口:“你告诉他,我是《Y周刊》的林朗,他会答应的。”

前台小姐却还是只微笑着摇头,说对不起。

她的耐心被磨平,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说,我在公司下面,想采访你,上不来。

他很快的出现在大厅,迎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扬手里的录音笔:“我来采访。”

林射唇边,缓缓带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意,没有走近,只看着她,说:“我一直在等。”

她没有心情理会众人的极度震惊和不敢置信,随着他一起往专用电梯的方向走去,那些年少情意,甜蜜而美丽的誓言,流转心间,点滴成伤。

年轻的女孩子说,你以后可不能接受别人的访问,专访权要留给我。到时候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

男孩子眼底全是宠溺温存的柔光,深如海,亮如星。

她敛回自己的心神,打开录音笔,开始采访,完完全全的照章办事,连语气都是公式化的,半点多余的情绪都不留。

他心底叹息,面上却是平静,她问什么,他回答,给出她想要的那一个答案。

采访到一半,她的电话响了,出于职业习惯,每次采访前她都会关机,这一次,却乱了心神。

她垂下眼,翻出电话就要挂断,却因为那个号码,什么都顾不得了,迅速的接起,连录音笔都忘了关。

“蒋老师,足协那边有答复了吗?…”

他看着她,她的心神全在电话上,所以他眼底的心疼终于不加掩饰的宣泄出来。

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辛苦,又是怎样的奔波和拼命,整个人都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不一会,她挂了电话,于是他带上微笑,静静看她。

“我有点事,采访得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他点头,起身:“我送你下去。”

她也没心思拒绝,一面走,一面又拿出手机拨电话:“韩沂,刚才蒋老师来过电话,说…”

电梯到了一楼,她还在讲电话,他按着开门键,然后静静的跟在她身后出了电梯。

“…恩,我现在马上就过来…”

她走得很急,一个不小心,脚步不稳,他很快的伸手扶住她,但是她的鞋扣,却因为受力,滑了开来,鞋子也就势甩出几步远。

林朗一面继续说着电话,一面单脚跳着往那边过去,却被林射拉住,她也不在意,就单脚站在原处,等他俯身拾了她的鞋子,再过来,蹲下,帮她穿上。

鞋扣有些松动,却并不是太难应付的事,于是他低着头,动手修理。

两个人原是这样惯了的,所以林朗也任他这样,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待到挂了电话,发现周围气氛怪异得过头,那么多的人,全是想要回避偏偏又好奇震惊得不得了的眼光,看着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优雅贵胄的总经理,此刻,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子,放低身段,修理她的鞋子。

他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世界上再没有比手中更为重要的事情一样,而一举一动又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合该于此。

林朗有些不自在,想要收回自己的脚。

他没有抬头,微微一用力,按住她:“别动,快好了。”

第九十六回

乔语千站在原地,冷笑,看着这一幕。

那天之后,林射又重提离婚一事的,她依然笑靥如花,说,你猜,如果爸爸和阿姨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婚,我会怎么说?

一如既往的回到林家,一如既往的贤良淑德,也一如既往的赢得林起铭和雅筑真心实意的喜欢。

这份喜欢里或许还夹杂着对她的些许歉疚吧,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有是对她有好处的,就行了。

也在每一天,做尽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一举一动之中,无不试图用自己的温柔,挽回已经有裂痕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完满的婚姻。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当全职太太,回到自家的公司帮忙。

心底还是有着悲哀的,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而她,却放不开手。

她爱他,不死心,不甘心,所以不愿意放手,是其一。

而感情的背后,还有理智。

弟弟不善管理经营,自家的企业早不复往日辉煌,若非这些年来林氏一直暗中支持,恐怕早撑不下去了。

若是她与林射离婚,林射或许感念旧情依旧给予支持,但时日久了,她无法保证。

且不提这些长远的事情,离婚消息一旦传出,乔氏能不能经得起股市的震荡都还是个未知数,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样平静而自然的为别的女子修鞋,仿佛做了一辈子那么久,双手紧握成拳,不动一步,不愿面对那个样子的他。

待到他终于起身,而她笑着迎上前:“林射,爸爸要我送份文件过来,快到下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朗儿也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