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自是不会去的,就连林射想要送她,她都不要。

语千一直微笑,静立一旁,在比她更靠近他的位置。

林射一直等到林朗乘坐的出租车过了转角,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淡淡开口:“你自己吃吧,我回家。”

语千有些讶异,依他对工作的责任心,从来中午都是在公司餐厅随意解决的,以求赢得时间,现在却要回家,不由得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尚未开口,手机响了,他接起:“舒慕,联系到足协那边没有?”

乔语千的心,在那一刻,尖锐的疼。

而他继续说着:“帮我订晚上的机票和明天早上九点的返程票,一会让宋轲送到我家,明天的会议,延迟一个小时。”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地下停车场走。

“不用,我亲自过去,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拖下去。”

挂了电话,看见一直紧跟在身边的她,有些讶异,却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开了车门,然后她很快的坐上副驾驶座。

他没有说话,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沉默。

回到家里,他收拾行李,她想帮忙的,他淡淡说不用。

有门铃声响,他以为是宋柯送机票过来,开门下楼,却见着雅筑正请两个警察进了客厅,面色有些担忧,而手里,拿着一个包,他不陌生,那分明是朗儿的。

心一紧,然而只片刻便忆起,方才送她离开时,她背的,并不是这个包,心底长出一口气,却并没有完全放松,他走下楼,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警察开口:“我们最近抓获一个惯犯,缴获的赃物里面有这个包,我们根据包里证件的地址找到这里,想请林朗小姐跟我们回局里一趟,认认人,顺道做一下笔录。”

他想起她臂上的伤,他虽未亲眼见到,可即便听说时,也心疼得不得了,她说,那是她不小心划到的,没有人知道,那纱布下面,曾经藏了一道多狰狞的伤口。

疼惜和不舍,就这样溢满胸口,沉闷的疼。

他的朗儿,从来都是,不舍得让别人担心分毫,而伤的,永远是自己。

雅筑在那边略带忧心的说:“可是朗儿现在不在这里。”

“可以给我们她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吗?我们想请她回局里协助一下工作。”对方有礼的问着。

雅筑正想答话,林射已经微笑着开口:“我妹妹到外地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不如我跟你们走一趟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雅筑有些疑惑的看他:“林射…”

他微笑:“阿姨,我去去就来。”

雅筑不解的看着他举止优雅的引了两位警察出门,却又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看见乔语千站在楼梯上,唇边擒一抹冷笑。

她有些心惊,试探性的喊:“语千?”

语千很快微笑着下楼:“阿姨,林射出去了,不如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一如既往的温婉懂事,让她以为,刚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于是笑笑:“也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眼看着雅筑回房,语千的面色一点一点,静了下来,而眼神,越来越冷。

他的心思,她懂,就因为懂,所以那么的痛,又那么的恨。

他不让林朗去警局,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他不愿意她记着。

但是,他去,那些人,他要记着,一刻不忘的记着,不会让他们再有任何的机会,任何的可能,再接近他的林朗。

乔语千的心,尖锐的疼,思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缓缓微笑,美绝烟尘。

你能看住所有的人吗?

你以为离婚就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了吗?

不能,不行的。

林射,不要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第九十七回

“林总,顾枫臣先生想要见您,现在在楼下,没有预约。”舒慕呈上月报,等待他签字的过程中顺道提了一句。

不禁有些好笑,按理说,没有预约,在前台就应该回绝,消息连她这里都不会到。

可是,那个人是顾枫臣,想也知道前台那帮小女生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就连她自己,这会不也是在破例,可见名人效应还是挺管用的,特别是,这样令人心动的人物。

林射停下手中的笔,静了一会,然后开口,说:“请他上来。”

她微微诧异,却点头应下,打电话通知前台,不一会顾枫臣便上来了,近距离端详这个近乎被神话了的人物,只觉得外界再怎样的赞誉也不过分,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那双眼睛,黑曜石一般,太纯粹太漂亮,一不小心,就会照见世界的复杂。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是非圈里脱身,舒慕暗想,也亏了是顾枫臣,按今天的情形,换其他任何一个球员,早就被除名了,即便有心想要帮他周旋也不会有时间和机会,可是,幸亏是他,世界杯的赛场上,对于她这类看帅哥多过看球的人来说,若是少了他,会无趣很多。

舒慕将他引进总经理室,然后关门退了出去,枫臣看向林射,静了片刻,终是开口:“谢谢。”

林射笑得很淡,而眼底,并无笑意:“不用,你本身的实力摆在那里,足协那边,不过是给我个顺水人情。再说了,我为的并不是你。”

枫臣淡淡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记得。”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他并不想平白无故的受人好处,特别那个人还是林射,而现在,亲口道过谢,也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面对他。

转身欲走,却听见林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不欠我,你欠的是朗儿。”

他转身,看见林射眼底很冷,语气也冷淡得一点不客气。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的事情,累成什么样,她从小不肯求人,这一回,为了你,什么委屈都甘之如饴,而你呢,做了些什么?”

林射停了一会,看着男孩并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盯着自己,于是起身,与他对视:“你的那些事情自己处理干净,如果朗儿因为你受到任何伤害,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不会放过你。”

枫臣微微勾了下唇角,很是嘲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内兄吗?”

林射神色不变,语气依然平静淡漠:“在你解决完那个女人的事情之前,你没这个资格。”

枫臣直视他的眼睛,不避不让,气息刹那凌厉:“一直以来,让她受伤的,都不是我,你不会不知道。”

话说完,没有等林射的回答,也不看他任何的反应,他直接转身离开,一刻也不再多留。

而林射,注视着那扇门,缓缓坐下,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九十八回

那天发生的一切,林朗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枫臣终于又回到了国家队,就在她在B市彷徨犹豫的时候。

她并不清楚是什么最终改变了足协那帮顽固份子的决定,又或许,他们本来就只是在做个样子,毕竟顾枫臣的实力摆在那里。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又可以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实现他的梦想。

十强赛开始,他踢得一场比一场好,在整体实力平庸的队伍里,他犹如耀眼晨星,惊艳世界。

她并不惊讶。

高手如云的赛场,他盼了那么久,尤其这个机会,又是失而复得,所以,那些凶狠的抢断,那些凌厉的眼神,那样不计一切代价的渴望胜利,一次又一次,上演临危单骑救主的戏码,她并不惊讶。

那一届的世界杯,中国队在暌违了这个舞台这么多年后,终于又再次的获得了参赛的门票,并且,一路挺进,始无前例的闯过小组赛,进了十六强。

如若八分之一决赛时的对手不是意大利,或许他们可以走得更远,每个人都这样想。

比赛结束的时候,意大利国家队的很多球员,都曾经和枫臣是队友,或者同台竞技,他们上来拥抱他,对他的表现和毅力由衷的赞美。

而在国内,顾枫臣三个字,犹如魔咒一般,带出阵阵狂潮和无尽痴迷,满世界都是他的海报,满世界都是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说,他是中国队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球员,而当这个天才球员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每一个点滴都让人心动的人物时,这种崇拜,更是野草一样蔓延。

没有人再提晚衣的事情,即便提,所有的笔调都是对他敢于挑战世俗眼光的大加赞誉,而晚衣,也犹如卡米拉最终慢慢淡出英国民众仇恨视野一样,渐渐赢得了世人的认同。

自然,几乎所有人都还是认为她配不上他,可是,那是他的选择,所以他们渐渐认同,爱屋及屋。

所以说,这个世界,现实得很,若是他表现不好,晚衣很可能是万人唾骂的祸水,而他会背起千万球迷的仇恨和抵触,冰火两重天。

她想起了他很早以前,还在意大利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于你自己是不是够强。

的确是这样。

她的生活,也一样在继续。

在一次寻常的采访中,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让她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暗藏的传销组织,凭借做新闻的敏锐,她直觉的认为,这只是冰山一角,后面也许藏了太多黑幕。

把 自己的想法和发现的线索告诉总编的时候,主编沉吟了许久,终于看着她缓缓开口:“这个题材的确很好,但可写的方面很多,比如说,传销怎么让一个个大学生、 退伍军人上当受骗,从此深陷泥潭,生活悲惨。又比如说,传销怎么导致了‘杀熟’的现象蔓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人情也越来越淡薄,这些都是很好的 卖点,可以赚取读者大量的眼泪和同情心,不一定非要揪着它的内幕不放的。”

林朗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总编看了看她的样子,依旧以很平缓的口吻慢慢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可是有些时候真相揭示出来,会牵连太多,多到你我都承受不起。朗儿,你是一个好记者,但是,这个世界太现实。”

他在传媒界混了那么多年,即便林朗手里的线索和材料还少得可怜,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有太多不寻常。

而这些的不寻常,偏偏都有着种种合理的外衣做掩护,其间牵扯到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他有预感,这是一张大到超乎所有人想象的网,暗黑如夜,笼罩所有。

作为一个新闻人,对于这样的题材,他自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兴奋。可是,这个世界太现实,而信念太脆弱,所以,明哲保身,是绝大多数人的必然选择,没有人可以因此而责怪谁。

他看着面前的林朗,希望她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和不得以。

可是,对面的女孩子,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却只是抬头,目光如水,却坚持的看着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持:“我以为,如果一个记者写稿,没有最起码的公心和良心,没有最基本的诚意和正义,只是一味的追求卖点和玩文字游戏的话,他根本不配这个职业。”

他看着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和明亮,盛满了理想和对世界的善意,这些,他已经遗失在旖旎岁月漫长奋斗旅途上的东西。

而 林朗,依然安静的坚持:“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应该是揭露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它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都应该是有建设性的,能够推动社会前进的,这是媒体的社会 责任,不能因为强权,就剥夺了公众的知情权。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个专题,我想要做下去,如果您不给我版面的话,即便到其他报社投稿,我也要 把它完成。”

总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一腔热血,充满理想和希望。

良久,他终于点头,看对面的女孩,笑颜明亮而真诚,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第九十九回

很久以后,她常常在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如果一早就知道追查下去会带来这样惨烈的后果,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触碰。

宁愿放弃原则,放弃信仰,放弃一切,只求所爱的,所在乎的人,和事,依然如故,依然如故。

可是,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偏偏没有,早知道。

所以,当时的她,还在为了一个细节的揭露而兴奋不已,还在为了一个细微的疑点而冥思苦想,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其中。

随着手中的资料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感觉到,这件事情原比自己想象当中要复杂百倍,那张网太大,那块幕太黑,甚至于,那个隐秘而庞大的传销组织,都只是其中一层掩饰的外衣,真相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所以,当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说一点都不慌是假,但是毕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手上的资料太复杂,牵扯太多,这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让她不解的是,打来恐吓电话的似乎总是那么一两个声音,而他们之所以会打来电话,无非是想让自己停手,可是,从几次电话的短暂交谈中,她发现,他们对于她所调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

她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家里,瞒得很好,连楚惊都不知情。想也知道,一旦说了,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她继续暗访下去的,而她不想放弃。

但 是,她也没有莽撞到,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车子被动了手脚之后,她便找到总编说明了整件事情,总编的第一反应是让她停下来,然后报警,可 是她不愿意半途而废,也不想惊动太大,而这几期杂志的销量空前的好,于是经不住她的再三劝说,总编终于点头同意她继续,只是出于保护记者的目的,暂停刊登 三期,以后刊登的都署笔名。

暂停刊登的期间,她依然继续暗访,这天,在报社将收集完的资料整理好,已经将近午夜了。

对着电脑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才感到眼睛酸涩,杂志社里除了值班的警卫,早就没人了,她揉了揉眼睛,关电脑,把资料锁好,然后收拾东西,关灯离开。

停车场离杂志社不算太远,却也不近,午夜十分,这条街本就偏僻,此刻更是人烟稀少,连车都没有几辆,只有路灯,孤零零而昏黄的亮着。

这样的环境下,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便尤为突兀,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却见路口处,早就好整以暇的站了个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

见到她,那人痞痞的吹了声口哨,然后一步步迎了过来。

林朗无奈,折进路边的一条巷道,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到什么地方,可是别无选择。

几乎是在小跑了,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紧追不舍,却也不加快上前堵住她,分明想要享受她的恐惧一样。

几分钟后,她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条死巷,她看着面前高高的墙壁,心底几乎要绝望了,思绪却是一刻也不敢停顿。

不动声色的伸手取出手机,藏进衣袖的同时,按下快捷键。

那个号码,她很少拨,却永远占据着快捷键首位的位置。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想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他,然后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她籍着整理头发的动作,将衣袖移到唇边,转身面对一步步逼近的来人,声音清晰:“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对方两人,均是流里流气的笑:“你说呢?”

林朗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附近的大楼,依旧清清楚楚的开口道:“这条小巷附近就是证券大厦,你们不要乱来。”

“哈哈…”对方看了看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你以为你的声音有多大的穿透力…”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步上前,拽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手机便应声掉落,对方拾起俯身拾起:“我说呢,怎么尽扯这些废话,原来想通风报信,你这样,是不是想逼我们速战速结啊?”

那人狠狠砸了她的手机,林朗感到绝望,她看着他们:“没有用,稿子不在我手上。”

“稿子?”那人有点莫名其妙,随即很快回神:“我才管你搞什么,早就叫你不要搞了,就是不听,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前方两人,一步步逼近。

当他们的脏手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当她被大力推倒的时候,那样无望而拼命的反抗,没有用,根本敌不过男女气力上,先天的差距。

没有放弃,是因为相信他会来,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绝望的响起,即便他能赶到,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对方已经没了耐心,开始粗暴的扯她的衣裳。

然而,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一股大力拉开了身上的男人,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男孩狠狠的拳头疯狂的落到那两人身上,忘了去想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枫臣。

从来不知道,这么沉默的男孩子打起架来是这么的狠,不要命一样。

他的身手好到超乎她想象,然而那两人也绝非等闲善类,只不过,他们没有的,是他那股凌厉的气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人开始抱头蹲在地上,求饶。

而枫臣也已经浑身是伤,身上有血,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求饶,说再也不会了。

他收了手,他的心思太单纯,不会去对已经认输,处于劣势的人穷追不放,咄咄逼人。

男孩重重的喘息,开口:“向她道歉。”

“什么?”那两人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向她道歉。”他重复了一遍,不屑再看他们一样,转身走向墙角的林朗。

“操!你他妈的…”那人被他的态度搞蒙,然后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猛然跳起身子,抓起方才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猛冲了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方才那样凌厉警敏的顾枫臣,此刻,会真的放过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林朗惊叫,猛的跳起身子想要推开枫臣,却还是来不及,来不及。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没入了他的身体,然后鲜血,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一片潮湿粘稠的红。

那两个混混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楞了片刻之后,慌慌张张的往巷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