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下马抱起海遥,声音轻柔地叫着:“海遥,我回来了。不用害怕,再没有人会伤害你。”

海遥慢慢睁开眼睛,突然间又哭又笑地望向彭城方向,“孩子,娘没死。”接着又望向广武山方向,喃喃道,“刘季,我没死,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孩儿回去的。”

项羽满腔悲伤,她为他们父子庆幸自己还活着。

季布也下了马,警惕地站在项羽与虞家两兄妹中间。

项羽面色铁青地望向虞家兄妹,“让我大楚的将士拿着连菜刀也不如的刀剑在战场上拼杀,让他们这么无辜悲惨地死去,让他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的妻儿孤苦无依,你们还想就这么回颜集?”

除了钟离昧外,其他将领纷纷变了脸色,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巨鹿之战、血洗函谷关等,多么痛快淋漓的杀戮,多么热血沸腾的拼杀,现在的节节败退竟然是因为兵器装备。

望着兄弟们质疑的眼神,虞子期放开虞妙戈,往前走两步,指天立誓:“我虞府一家十余年如一日为项家叔侄打造兵器,若有一丝一毫背叛之心,天打雷轰,虞府一家均不得好死。”

虞妙戈面如死灰地走到虞子期身边,泪眼凝望着项羽,“我们兄妹对大王之心日月可鉴。”

项羽望向钟离昧,钟离昧吩咐副将去营地取回十几把长刀,分别发到各个将军手中。十几名将军正在来回翻看,钟离昧已率先抽出自己的佩刀砍向自己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脆响,长刀应声断成两截。

项羽满目悲愤地盯着虞家兄妹,一直强自镇定的虞妙戈望向虞子期时已是满目惊惶,“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虞子期满脸不信,快步抢过一把长刀,抽出他的佩剑,准备亲自一试。又是当啷一声,长刀断成两截。

刹那间虞子期面如死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虞妙戈惨然一笑,上前握住虞子期的双手,语无伦次道:“哥哥,妙戈知道你是无辜的,也清楚虞府的忠心耿耿。妙戈是个不祥的人,自从跟了大王后非但没能为虞府带来荣耀,相反,还被大王日渐厌烦,都是妙戈的错,就让大王杀了妙戈吧,杀了妙戈大王的气就消了。”

听了虞妙戈的哭诉,虞子期心里一阵难受,小妹受的苦他亲眼目睹,不能再让小妹去为这件事代为受过。他上前一步,把虞妙戈挡在身后,“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兵器一事由子期一手负责,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愿以死谢罪。”

虞子期话音刚落,虞妙戈绕过他的身子扑到了项羽身前,搂着他的双腿哀哀痛哭,“大王,我兄长已经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过。就放过我的父亲吧!”

虞子期顿时愣住了。

季布也满目震惊地盯着虞妙戈,似是不相信她在这节骨眼上说出这么一番话,这话根本就是要置虞子期于死地啊!

见项羽久久不回答,虞妙戈侧过身哀求季布和钟离昧:“季将军,我兄长与你最为亲厚,就为我兄长说句公道话吧。钟将军,我知道你对妙戈成见很深,可是,现在的妙戈已经不可能再蛊惑大王,看在虞府多年为项家军效力的份儿上,劝劝大王吧!”

季布痛苦地低下头,自从跟随项羽南征北战,他就和虞子期最谈得来。可是,眼前的虞妙戈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无助,他怎么能拒绝她。闭目沉思一瞬后再次睁开双眼,他眼里已无一丝情绪可寻,他跪在虞妙戈身后,重重地向项羽磕头,“大王,有子期一人足可抵罪。就饶了虞府一家吧!”

钟离昧重重地叹了口气,从鸿沟退回的路上,项羽无意间发现兵器有毛病,回来就见虞妙戈剑斩海遥。项羽狂怒之下,已经没有机会再为虞子期辩解了。况且,兵器易折导致楚军兵败如山倒,虞子期的罪确实不能轻饶。因而,他开口道:“大王,季布说得是。就饶了虞府一家吧。”

虞子期似惊似怒的视线一直盯在虞妙戈身上,半晌,仰天悲声狂笑。笑声中,虞妙戈的身子突然往前栽去,显然已是昏死过去。

两天后,依军规执行虞子期的死刑。

项羽坐了许久才打发人把虞子期叫来,盯着眼前眼神沉寂的他,问:“子期,为什么?是因为我慢待了妙戈吗?”

听项羽用了“我”而非孤,虞子期淡淡一笑,反问项羽:“大王真这么认为吗?”

项羽轻轻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次次落败,我不会怀疑,也不会相信。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虞子期的笑容慢慢悲凉起来,“大王,你没错。是我错了。”

项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犹如刀刃,瞪视着虞子期,“是孤错信了你。来人,拖出去削了!”

虞子期惨笑着最后一次跪在项羽面前,“千错万错皆是子期一人之错。我死不足惜,可虞府上下确实不知情,妙戈她……也不知情啊!大王,子期临死之前只有一个请求。”

项羽盯着虞子期,一字字地怒道:“你居然还敢对孤提请求。”

虞子期重重地磕头,边磕边央求道:“子期求大王,让妙戈前去执行对子期的刑罚吧!”

一室沉寂,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项羽沉默地盯着虞子期,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惊诧与震惊。

虞子期笑容惨淡,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半晌,项羽才开口道:“让妙戈自己做决定吧。”

刑场上。

季布面色煞白地盯着虞家兄妹,嘴唇哆嗦,最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钟离昧重重地叹口气,轻拍虞子期的肩膀,“子期,你糊涂啊!你为小利舍了大义。大王如果打下天下,你们虞府一门厥功至伟,到时候,由我们保荐,妙戈何愁登不上后位。至于那个女人,大王再怎么宠爱,那个孩子始终不是项家血脉啊!”

虞子期仍是浅浅一笑,目光仍始终盯在虞妙戈身上。虞妙戈却不敢与他对视,缓缓低下了头。

钟离昧叹惜着离去。季布也迅速转身,也想要离开,虞子期忽然开口:“季布。”他的目光慢慢地从虞妙戈身上移向季布,轻声问,“季布,你喜欢妙戈?”

季布沉默无语。

虞妙戈飞快地抬头,眼眶里的珠泪迅速落下,“大哥,对不起!”

虞子期悲怒攻心,收回目光凝望着虞妙戈,沉痛道:“妙戈,我是你唯一的兄长,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值得吗?你要怎么安置府中老父?下一次,你还能牺牲谁?”

季布听出了蹊跷,赶紧支开监刑的将士,步履沉重地走到虞子期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去赎罪,“子期,季布糊涂。季布和离昧一样,误会了你。”

虞妙戈身子不停地颤抖,“大哥,妙戈后悔已来不及。对不起,对不起!”

虞子期惨然一笑,“妙戈,大哥跟着大王四方征战,为的就是光耀门楣,为的就是老父和你能荣华加身,能福禄双全。你这么做如果真能挽回他的心,也就罢了。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若是被他发现,下场会怎样?”

虞妙戈只是哭。

虞子期惨笑着抬起头仰望着雨后湛蓝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妙戈,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行刑吧!”

季布霍然起身,踉踉跄跄地奔出刑场。

虞妙戈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退回去,退到案几边上,抽出刑签掷在地上,“行刑!”

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刀,虞子期慢慢闭上双眼。

虞妙戈迅速回头。只听身后噗的一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大哥”两个字还未发出,虞子期已是人头落地。从此,她没有大哥,唯一给过她温暖,并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大哥已在她的监视下被斩了。

你值得吗?你值得吗?你值得吗?……大哥质问她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逼得她无力招架,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想,到底值不值。突然间,她抱着头,发出一种似哭似号的吼声,不辨方向地向前疯跑。

第二十四章 身在楚营心在汉

楚汉中分天下的消息传到齐地,樊哙气得直跺脚,“周勃是一根筋,难道张良的脑子也坏了!这么好的良机,就这么让给项羽那厮了。中分天下!我们征战数年就是为了和项羽中分天下的!”

主位上的韩信面色看似冷峻,一只手隐在袖中抚摸着折断多时的那小半截淡紫玉簪,另一只手端着一樽酒慢慢地饮,其实一直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琢磨,海遥现在是不是正在退回彭城的途中?他私下扣下使者拒不出兵,刘邦会怎样处理?

樊哙埋怨过张良瞪向韩信,“大将军,当初要是听我的,当机立断赶往广武山,前后夹击楚军,如今这天下铁定是咱汉军的了。”

韩信初进汉营,一直不被周勃和樊哙等大将重视,但自从他独自一人徒手绑了萧何,赶赴彭城接应了刘邦,然后又以奇谋迅速灭了魏、代、燕、赵、齐等诸侯王,樊哙对这个喜怒难测手段酷厉的少年将军已经心服口服,因而,虽说是抱怨韩信,也是口气温和。

韩信却冷冷地扫了樊哙一眼,“我只听汉王刘邦的。”

樊哙被噎得一愣,“你……”

韩信已放下酒樽,旋风般出了营帐。

樊哙盯着随风飘忽的帐帘,勃然大怒,“韩信,我樊哙给你脸,是敬你带兵神勇,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听樊哙说得颠三倒四,紫末扑哧一声笑了,“连你樊哙都敬重的人,在将士们心中自然是人人敬重了。韩信虽是楚军投诚而来,可是,这几仗你也看到了,人家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佩服就佩服吧,有什么丢人的。”

被窥破心思的樊哙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可是,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

紫末含笑截断樊哙未说完的话,“他不是嚣张,他是心里难受。”

樊哙愣了一下,“也是。如果夹击成功,海遥就能脱困。”

紫末轻轻一叹后点点头,“我想,在营救海遥这件事上,大王也没有他急迫。”

樊哙满脸不痛快,可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紫末知道樊哙与周勃都是一门心思想让海遥重回刘邦身边,因而,见樊哙面色不快,她再次轻轻一叹后转身离去。

樊哙快走两步,拉住紫末回身,拉起她的手放在胸膛上,柔声问:“你听听,它每一次都是为你跳动。我们每天都在为别人考虑担忧。可是我们自己呢?难道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紫末羞涩地低下头,“海遥脱困的那一天,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樊哙双眼骤然一亮,欢呼一声把紫末紧紧地搂在怀里。羞窘不堪的紫末轻轻推着他,似是不想待在他的怀里,可手臂上却没使出什么力道。觉察到怀里深爱的女人欲拒还迎,樊哙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紫末脸上绯红一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以后你还会招惹其他女人吗?”

樊哙指天立誓,“若我樊哙再招惹女人,就死无全尸。不,是除了紫末外,再招惹其他女人……”

紫末捂住他的嘴,“说话要算数。”

心潮起伏的樊哙连连点头,“算数,算数!”

韩信走出营地,拐进一片树林子里,找了棵枝叶茂密的巨树,躺在枝丫间仰望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海遥的时候,她满脸怒容挥手就打,乍一见到那母夜叉似的容颜,他着实吃了一惊,世间竟然有这样丑的女人。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她与其他女人的不同之处。

她身上并没有寻常奴仆该有的唯唯诺诺,举手投足间透着张扬的自信与骄傲,还有她额角的印记,丝毫无损她超然脱俗的空灵气质。她的双瞳,幽深清澈,看上去就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泉,里面隐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忧伤。她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扬,好似天下间没有一件能让她为难的事……

正想得出神,左侧枝叶间突然传出咕咕咕的鸟鸣声。韩信看向声音来源,发现那是只半边翅膀耷拉着的受过伤的鸽子,刹那间,心头一阵狂跳。项羽率领大军与汉军在鸿沟两岸对峙,海遥不可能不知道,但樊哙却没有接到任何情报,他一直暗中猜度,是不是信鸽传递情报中出现了纰漏?直到楚汉中分天下的消息传到齐地,他才肯定,绝对是信鸽出现了意外。

自知樊哙和周勃能与海遥联系,韩信就一直暗中观察樊哙。他基本上学会了所有指挥信鸽的肢体动作。其实,他也曾暗中学着樊哙的肢体动作悄悄指挥过前来传递情报的信鸽,可惜,信鸽认动作的同时似乎还认人,它们迟疑片刻仍然去寻找樊哙。今天,虽然无法知道眼前深灰色的信鸽认不认他,可急于知道海遥消息的他还是伸出右臂,大拇指与食指指尖相触,整个手掌呈OK形状。

信鸽虽然经过严格训练,但它毕竟是只鸟,翅膀折断后惊恐万分地躲在这里养伤,见韩信动作与樊哙的毫无二致,竟然试探着沿着树枝慢慢蹦向韩信。

韩信压下心头狂喜,屏声静气静静等待着。

信鸽缓缓蹦到韩信手臂上方的树枝上停下来,侧着圆圆的小眼睛认真打量着韩信。好一阵子,信鸽才跳到他的胳膊上。

看完情报内容,韩信脸色顿时煞白。海遥多日前就已经发出了求救讯息,现在情况如何?到底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把传给荥阳方向和这里的情报都装反了。

韩信即刻赶回营地,径自闯进樊哙的营帐,先把受伤的信鸽交给樊哙的副将,“好好医治它。”然后把帛书递给樊哙,“还有其他的信鸽吗?”

樊哙顾不得询问韩信从哪里逮回的信鸽,赶紧去看情报内容,一看面色顿时大变,“有。”

韩信二话不说,拿出炭笔,抽出案几一角樊哙常用的绸白帛布,一挥而就:我即刻出发前去营救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樊哙眼珠子瞪得滚圆,“可是,大王已与西楚达成共识,中分天下。我们擅自率兵攻楚,怎么向大王交代?”他心里虽然也很想发兵,可是,身为大汉的将军,责任在身,不能擅自行动。

韩信不屑的目光轻蔑地扫向樊哙,冷冷地开口讥嘲他:“‘我’只代表我韩信自己。樊哙,你一直自称是海遥的朋友,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樊哙满脸通红,“你……我……”支吾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韩信把手中帛书递给樊哙,“现在传给她。”

樊哙迟疑不决,站在一旁的紫末走过来,盯着他,“海遥的意思本就是要跟大将军联络。是周勃擅自做主,让你跟她联络。以后,还是让大将军跟她联络吧。”

樊哙仍是犹豫,这么做会不会把海遥推给韩信?

紫末一把夺过樊哙手中的帛书,领着韩信向营帐外走去,“与海遥的联络方式我比樊哙知道得多。他不教你,我教。”

见紫末满脸寒霜,樊哙心里慌了,赶紧赶上两人,“我教还不行吗?”

月色明朗,海遥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是两边的信鸽都出现了意外,还是刘邦不愿意派人前来营救她?

楚军已经开拔,准备退守彭城。难道还要继续过着被囚禁的生活,不,绝不能。向刘邦求救,没有回音。她要换种方法,联络紫末她们,找到孩子后带着他亲自去质问刘邦。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问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问他,彼此永远信任只是句空话吗?

钟离昧领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兵士走进项羽的大帐,“大王,我们楚军内部有奸细。”

项羽看了一眼面色怯懦的兵士,问钟离昧:“是他?”

兵士面色顿时煞白,脑门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卑职。”

钟离昧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前往广武山时,他负责驻守营地。他说,我们赶赴荥阳方向不久,就有两只信鸽分别飞往广武山和齐地方向。当时他曾**两箭,可那两只鸽子非常机警,居然能躲开。”

项羽双拳顿时握起,脸上却涌出温和的笑,轻声问兵士:“信鸽是从哪个方向飞起来的?”

兵士声音很低,“紧挨大王的王帐,在西方。”

项羽心里抽搐起来,王帐西方正是海遥的营帐,这个女人居然一直与刘邦互通消息!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斩了她,以祭战死沙场的勇士亡灵?还是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钟离昧挥挥手,兵士退出帐外。钟离昧面色沉痛地盯着项羽,“大王,我们节节败退,难道仅是兵器原因吗?她是刘邦的夫人,那个孩子是刘邦的骨肉,她的心根本不在大王身上。先有龙且,后有子期,他们死得冤枉啊!大王,成大事者必先心狠无情,杀了她,我们重新集聚力量,一定会东山再起。”

指甲已深深陷进肉里,项羽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见神情悲苦的项羽始终默不作声,钟离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项羽身前三尺处停下,声音仍旧悲痛,“我等父母皆已作古,又无妻儿牵绊,为了大王为了西楚死不足惜,可我们的将士抛下妻儿老小跟随将军四方征战,他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当年的五副将,英布叛变,龙且和虞子期先后惨死,季布也性情大变仿若变了个人,多年征战换来的却是黯淡未知的前程,钟离昧再也说不下去,悲声痛哭起来。

项羽心里越来越难受,他一心一意爱着的女人竟然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这种痛楚不是撕心裂肺,却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他霍然起身拿起佩剑,绕过案几大步走出营帐。

海遥踏着月色缓步走着,半空之中盘旋低飞的信鸽欢快地叫了几声。海遥听得出这正是她亲手训练的那只名叫雪雕的纯白信鸽,赶紧伸出右臂,雪雕落下。海遥抽出竹筒里的帛书,正准备与雪雕亲热一番,雪雕却突然警觉地振翅高飞。

隐于暗处的项羽走出来,讥嘲道:“如此暗夜还在与人鸿雁传书,看来你比孤还忙。”

项羽从未在海遥面前自称过“孤”,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边悄悄把帛书藏入袖子里,边快步越过他的身子准备往回走。自知他不是阿积后,她不愿意多与他说一句话,强迫自己把他看做是完全陌生的人,也强迫自己忽略他的深情,刻意忘掉他为她做的一切。

项羽一把抓住她,从她的袖子里搜出帛书,拿在她眼前晃,“他可真是个男人,自己龟缩在深山里,让你委曲求全待在敌营里窃取情报。难道他不怕你失节!难道他不怕你被杀!还是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海遥不吭声,只是上前去夺帛书。

项羽一手举着帛书一手拉着她,怒气冲冲地回到王帐,看了帛书的内容仰天大笑起来,“除了刘邦,与你联络的人竟然还有韩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难怪我西楚会兵败如山倒。海遥,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这么一心一意地对他,你确定刘邦心里还有你的位置?”

海遥愣了一下,她的本意是想与韩信联络,可不知为什么联络人竟改成了樊哙。这几个月以来一直与樊哙联络,为什么情报又成了韩信的?

项羽边笑边悲伤地凝望着海遥的眼睛,“海遥,即便我不是阿积,可我相信我对你的爱意不比他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刘邦?”

听着项羽连问三声为什么。海遥满腔愤怒一下消散了,平静地望着项羽,柔和道:“不为什么。我爱他,他也爱我。新婚之夜,他曾许诺我,以后无论成王还是败寇,我们都荣辱共享、患难与共。”

“我也可以。我甚至可以为你放弃一切。”项羽迫切地盯着海遥的眼睛,“给我个机会,事实会证明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海遥轻轻地摇头,“晚了。”

项羽心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被这两个字轻易击得粉碎,一步一步走向海遥,“不晚。只要你答应,我即刻抛下一切,带着你和少阳过我们喜欢的日子。”

项羽的神情如癫如狂,海遥心里开始慌乱,一步一步往后退,口不择言道:“我爱的人是刘邦,孩子也是刘邦的。我们母子都与你无关。”她自始至终都不承认项少阳这个名字。

再次听到这个女人如此决绝的拒绝,项羽心里的熊熊怒火再次被点燃,“海遥,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无论你爱的人是谁,你的生活里只会有我。你和少阳会永远活在我的羽翼下。”

海遥冷冷一笑,不再吭声。

项羽怒吼一声,愤而离去。

海遥疾步走出项羽的王帐,韩信送来的情报已落入项羽手中,她要尽快让韩信知道这个事情。晚了,也许就不能再用信鸽传递情报了。她要让韩信转告周勃和樊哙,启用其他的方法来传递情报。

隐于营帐暗影里的钟离昧静静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项羽,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恰见海遥快步向她的营帐走去。

他心中杀机骤起,这个女人留不得,否则,西楚大军将会全军覆没。加重握在剑柄上的力道,他大步朝海遥所在的营帐走去。

“离昧。”项羽去而复返。

钟离昧艰难地转过身,目光低垂,盯着身前自己的影子,“大王。”

项羽的目光从钟离昧手中的长剑上扫过,“离昧,不要动她。”

钟离昧纹丝不动,既不回答也不反驳。

项羽声音低沉道:“若没有她比肩欣赏,我不知道取得天下江山有何意义。”

眼前的男人哪里还是威震四方的一方霸主,只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痴情人。钟离昧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大王,你……”

项羽笑容苦涩,截口道:“离昧,她不会再与任何人互通消息,不要动她。”

钟离昧站了好一阵子,才绕过项羽,步履沉重地离去。

月夜下,项羽静静地凝望着远处海遥的营帐。正在默默出神,突然看见她的营帐帘子猛地掀起,海遥大步走出营外,胳膊一扬,手中的鸽子振翅飞起。

项羽一愣,她居然趁他还没有做出安排时再次往外传递信息。身边只有佩剑,并没有称手可用的弓箭。

海遥见半空中信鸽小小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低头之际,恰见项羽静静地盯着自己。月色并不十分明朗,可他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

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海遥率先转过身子,走回自己的营帐。

项羽一步一步走向海遥的营帐,伸手去掀帐帘时,心中的愤怒一下子暴发。他恨恨地在帐帘上挥了一拳,转过身旋风般冲回自己的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