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歌声苍凉,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钟离昧侧耳听了一阵子后,恨恨地骂起来:“刘邦这个浑蛋竟然用这种伎俩离散人心,实在可恨。”

项羽脸色阴沉,“对于身处绝境的我们来说,这才是最有效最毒辣的攻势。离昧,我们大势已去,传令下去,如果不能突围出去,被俘就降了吧。刘邦虽然假仁假义,但最看重名声,注重百姓口碑,不会滥杀无辜。”

钟离昧脸色顿时一变,“可是……”

项羽冷冷地截口:“你我都是孤家寡人,可将士们还有父母兄妹,只要能有稳定富足的生活,只要能够安居乐业,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钟离昧面如色土,慢慢低下头,越来越看不透项羽,现在的他,根本揣摩不出项羽在想些什么。

见钟离昧死气沉沉,项羽悲凉地一笑,“这样的话,将来我们如果真能东山再起,汉军的军营里也有我们的火种。”

钟离昧一愣,原来项羽并没有完全放弃。

黎明将至,雨夹雪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簌簌而落。

四面八方的楚歌慢慢消失,一声震天的鼓声骤然从东方响起,这一声好似是信号一般,声音刚落,如雷的战鼓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正仓皇奔逃的楚军被吓破了胆,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

钟离昧与季布当机立断,对身后的八百骑亲随怒吼:“保护大王,杀出去。”

这八百骑乃是项羽会稽起事时的旧人,他们跟随项羽四方征战,与项羽已为一体,绝不会因为情势逆转而发生叛变。听到钟离昧的吼声,八百骑齐声嘶吼:“我等誓与大王共进退。”

韩信把帐下所有的将领召集起来,面色漠然地扫了一眼樊哙,“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韩信的人马。你走吧。”

樊哙脖子一梗,硬邦邦地回一句:“你韩信即使称了王也归大王管,我是大王所派,你自然不能将我赶离。”

韩信眼神转冷,瞥一眼身后的将士。这些将士是破魏后韩信亲自招募的人马,曾与韩信歃血为盟,约定荣宠共享、患难与共。他们只听命于韩信一个人,汉王刘邦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听樊哙拿出汉王刘邦压制韩信,已有几个性急的将手按在了剑上。

樊哙自然明白,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狂徒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手警惕地按在剑上,边戒备着韩信身后的那些将士,边不死心地道:“韩信,我们目的一致,我不会妨碍你,你也别赶我走。”

韩信淡淡地看了一眼樊哙,面无表情道:“海遥不希望你出事,她不希望紫末没有依靠。”

海遥确实在这方面担忧过,不过,樊哙不知道这与韩信让他离开有什么关系。

见樊哙脸上满是迷茫,韩信不耐烦地皱着眉道:“现在我要离开军队,前去寻找海遥。你是视而不见,等汉王与你秋后算账,还是和我们一道离开,从此与我们为伍?”

樊哙陷入两难,虽说很想与韩信一起去寻找海遥,可还没有生出彻底背离刘邦的决心。

韩信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若汉王问起原因,就说我韩信容不下你樊哙。我想,刘邦会相信的。”说完,转过身随口叫出几个人名,“你们跟我走。”

韩信一行人所经之地,无不掘地三尺,可并没有海遥的行踪。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十丈之外已有些看不清楚,韩信仔细打量着四周,寻找可以藏人的地方。

一个精壮的将士从前方快速走来,在韩信身前停下,“齐王,前面一里处有个村子,那里有楚军扎营的痕迹,现在已无楚军。不过,村中有间宅子被大火焚烧,末将从里面扒出一具被烧过的尸骨。体形纤细,应该是个女人。”

这消息对韩信来说,不啻于青天霹雳,震得他双腿一软,人差点栽倒在地。大军一路行来,方圆数百里内,无论是城郭还是乡村都是空无一人。楚军驻营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一具女人尸骨,会不会是她?

精壮将士面色微变,“末将从军前曾是名仵作,我认为那个女人并不是被烧死的。我仔细查探过,她头骨、口腔、鼻中并没有烟灰。而且,那座宅子前有一大摊血迹,应该是死后被人焚烧。”

听了将士的分析,韩信渐渐平静下来。逃亡的路上,如果杀人,绝不可能再费时费力地拖到其他地方进行焚烧。有那个孩子的存在,海遥也不可能自杀。那具尸骨绝不可能是海遥,他突然间想起了楚营中还有一个女人,心里顿时一松,“把她的尸骨埋到显眼的地方,方便以后祭奠。然后继续寻找。”

精壮将士朗声应下后迅速离去。

眼前,一望无际全是白色,立于马上的海遥不知道要去何方。

隐卫头目上前几步,道:“姑娘,左方正是乌江,江东是我们的故乡,那里有大王的故交,前去投奔,生计不成问题。等到春暖花开,小公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姑娘想去哪里,我们兄弟十人再陪姑娘去也不晚。”

海遥低头看一眼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发现少阳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这种恶劣的天气,在外面奔行,大人都觉得难以承受,别说孩子了。她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隐卫们相顾间面色微喜。

海遥无声轻叹,她会落到眼前这种境地与项羽有很大关系,可在这个时空中,给予他们母子最多温暖的却也是他。就如眼前,若没有这十名隐卫,他们母子将寸步难行。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意答应跟他一起远离这尘世的一切烦扰,隐居乡野,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只是,这个机会将不会再有了。项羽,有没有逃出汉军的包围?

隐卫提醒:“姑娘,我们该走了。”

海遥悠然长叹,策马向乌江方向驰去。

冰雪天气,江面上并无船只,海遥与隐卫们只好沿着江岸寻找。

刘邦得知项羽突围而出,亲率五千精兵紧紧追击。项羽一路奔跑,渡过淮水,行至阴陵,被汉军追上。

刘邦在即将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不愿冒险,如果打败项羽的代价是他受伤或是战死,那么胜利的果实将会被他人所得。因而,楚军虽然只有八百骑兵,却也将汉军五千精兵杀得人仰马翻。项羽再次杀开一条血路,向南疾走,到达乌江时,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望着伤痕累累的弟兄,项羽悲从心起,仰天狂笑,“苍天啊,你真的要亡我西楚吗?”

衣袍被横腰割开的钟离昧,肚腹处的伤痕不断往外渗血,他却仿若不知,望着宽阔的江面焦急地寻找船只,“大王,我与此地亭长有些渊源,已与他取得联系,他应该就在这附近等候。只要我们渡了江,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项羽把斜坠在耳边的玉冠扯下掷在地上,长发迎风飘在身后,笑容惨淡地望一眼江东,“离昧,我们西渡所带八千将士无一生还,我哪有脸面回到江东面对他们的父母兄弟?”

钟离昧急忙劝阻,“大王,江东父老不会……”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项羽手一扬,示意钟离昧不要再说下去,望一眼面色微变的二十余名将士,“你们可愿与我一起与汉军决一死战?”

二十八名将士被项羽的沉着冷静所感染,瞬息之间,恢复镇静。多年征战,他们之间已经十分默契,先嘶吼着回答项羽:“我等誓与大王共进退。”说话间,已分作两排,呈扇形立于项羽两侧。

蹄声渐近,握紧兵器的项羽望向纵马奔袭的来人。只见雪花肆意飞舞的天地间,一行十一骑黑衣白马的小队伍出现。

项羽紧紧地盯着来人,心里爱恨交杂。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生一世呵护她。可她呢,非但毫不领情,还一环接着一环设计他、出卖他,以至于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他明白,他应该恨她,可他恨不起来。从垓下村突围后,他一直思索着、分辨着,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他一直找不到答案。就在刚才,就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刹那,就在他知道她愿意前往江东的那一刻,他悲哀地发现,对她,还是爱多一些。

心神恍惚的海遥突然看到前方有人,着实吃了一惊。听到隐卫们的欢呼声,她望向黑发飘扬的项羽,心里再度一惊,他的身边怎么只有二十余人?

项羽脸上的冷意缓缓退去,心里柔情不住涌动,默默地凝视着渐行渐近的海遥。

海遥把怀中的孩子交给隐卫,勒马站在项羽前面,“江边并无船只,我们如何渡江?”

“我们!”项羽仍然紧紧地盯着海遥的眼睛,从中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胸中涌动的柔情开始激荡起来,意从心生,不自觉间声音已是无比柔和,“你愿意跟我回江东?从此,你们母子和我一起生活?”

海遥眼神坦诚,声音真挚,“我实话实说,若你同意,我们母子就和你一起生活。如果不同意,渡江之后我们各奔东西。”

项羽心中的激动缓缓消散,“你说。”

海遥笑容苦涩,“我的疗伤期很长,暂时还不能完全放开心胸重新接纳一个男人,也许几个月后,也许几年后,我会喜欢上你,愿意与你共同生活。可是,也有可能,我这辈子也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

项羽轻轻舒了口气,向隐卫伸手,把少阳接到自己怀里,朝海遥微微一笑,“海遥,我愿意等。即便你永远也无法对我动情,我也愿意照顾你们母子。”

海遥眼眶湿润,与项羽相视而笑,两人并辔顺着江边向前缓行,边走边寻找接应的乌江亭长。

刘邦兵分两路,一路从前面包抄,一路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个时辰后,他已威风凛凛地截在项羽前方。

风雪交加,视线模糊,过厚的积雪使得一切声音听起来都很轻。因而,等到楚汉双方听到声音发现对方时,三部分人马已经相当接近。

后有追兵,前有强敌,项羽把少阳郑重地交给海遥,盯着面色平静的她,柔声道:“我们交战时,你们趁乱离开。只要你和孩子在,我就一定会活着去找你们。”

海遥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向刘邦,只停留在项羽身上,“你保证,只要我和少阳在,你就一定要活着。”

第一次从海遥嘴里听到她需要自己,项羽十分高兴,虽处于劣势,胸中仍然豪情万丈。他轻轻拍了拍襁褓中已经醒来的少阳,大笑着道:“孩子,跟着娘亲先行离开,我会去找你们的。”

雪球落在少阳脸上,雪遇热融化,冰水顺着温润的小脸蛋流进脖子里,新奇的感受过去是惊惧,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项羽和颜悦色地望向隐卫头目,“他们母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隐卫头目郑重答应。

孩子的哭声传到刘邦耳中,他心里一激灵,恍惚的头脑顿时一阵清明。望着正与项羽依依惜别的海遥,他的身子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战,庆幸固陵城前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没被眼前这个女人蒙蔽双眼。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水性杨花,用情不专,什么孩子是他刘邦的,纯属谎言!

刹那间,刘邦放下所有的疑问,神情阴狠,瞪视着项羽,挥下手中令旗,“杀!”

“杀!杀!杀!”

隐卫们把海遥簇拥在中间,顺着江边退向兵力少的地方。训练有素的战马并不惧水,马蹄飞扬间,四溅的江水不时洒在少阳脸上,少阳哭得声嘶力竭。

胯下骏马日夜不停地长途奔袭,体力早已透支。感觉到乌骓马四蹄疲软,项羽翻身下马,扔掉手中红缨刀,抽出腰间佩剑与汉兵搏杀,虽说没有居高临下削得痛快,却也是一剑一个,瞬间,身后已有十多具尸首。

项羽面前的汉军看得心惊胆战,他们都曾听说过,项羽嗜好削葫芦,一刀一个人脑袋。没有想到,短兵器也一样厉害,每挥出一剑必有一名汉军死去,剑剑不空。

黑色斗篷的遮掩下,刘邦根本看不到海遥母子俩的模样,他收回盯在她后背的视线,望向惨烈的杀戮战场,眼神越变越冷,这个男人必须得死!既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也为了一泄心中的愤恨。

见刘邦抽出佩剑,张良赶紧阻止,“大王,眼前你的生命比任何人的生命都重要,否则,即刻平定的天下会再次四分五裂。”

刘邦阴冷的目光扫过张良,再望向项羽时,双眼燃起熊熊怒火,咬着牙恨声道:“这个男人必须得死在我手上。蒙奕,听命。”

蒙奕策马而出,“末将在。”

刘邦冷声吩咐:“把那十一人截回来。”

蒙奕转身欲走,刘邦咬了下牙又交代:“除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外,其他人格杀勿论。”

“蒙奕遵命。”

望着纵马冲向战场的刘邦,张良迅速指挥身后的精兵跟上去,“你们的任务一是保护好大王,二是防止项羽伤害大王。”

五百精兵齐声应下。

听着身后气势如虹的吼声,钟离昧指挥剩余的十六骑向项羽靠拢,即便是死,也必须保证项羽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这是为人臣者必须要做到的,也是他的使命。

蒙奕一行五十人从项羽左方驰过,项羽抢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奔袭中,右臂直直地伸向一柄袭来的红缨长刀,眼见右臂就要触碰到刀锋,项羽身形一矮,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迅速夺过红缨长刀,一路向前冲去,被削的汉军头颅呈弧线排列着纷纷落下。

刘邦双眼里没有任何人,只身向项羽冲去。外围阻拦的季布来不及躲闪,被他拦腰斩杀。

鲜红的液体洒在钟离昧脸上,他悲声嘶吼:“季布!”

项羽迅速转身,恰好见到肚腹被剖开的季布直直地倒在马下,翻滚中被奔跑的马匹踩成肉泥。项羽仰天悲啸一声,眼中翻涌的满是愤怒与悲伤。他掉转马头迎向刘邦,“逆贼,拿命来。”

世间最勇猛的两个男人,汉王刘邦用的是剑,长剑灵巧锋利,霸王项羽用的是红缨长刀,长刀敏捷迅速,你来我往间,雪飞风舞,一时天地间风云变色。刘邦虽然武功比不上项羽,可一路奔行的项羽却疲惫不堪,渐渐落于下风,长刀越舞越慢,好几次都险些中招。

钟离昧暗中抬起胳膊,对准刘邦,那是虞子期死前特地交给他的新式武器,交代他紧急时可用来自救。

一直密切注视着周边动静的张良,手中长剑指向钟离昧,快捷无比地挥下,身后百余名弓箭手齐齐射向钟离昧。

钟离昧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用力,整个人已被射成刺猬。望着胸前密密麻麻的箭,忍着噬心之痛,他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用尽全身力气哆嗦着按下袖箭机关,袖箭斜斜飞出。他直直向后倒去,一双眼睛却凝视着射出的袖箭。见到袖箭只是从刘邦肩头擦过,并没有伤及刘邦要害,他眼中缓缓流出两行清泪,“大王,离昧去了,你要多保重。”

项羽分神看向钟离昧,惊痛间,竟忘了身前的敌人。刘邦瞅准机会,长剑狠而准地斩向项羽的脖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视线凝聚在刘邦手中的长剑上。眼见剑锋就要斩到项羽身上,被蒙奕赶回来的海遥厉声喊道:“项羽,躲开!”

惊醒了的项羽向后一躺,后背贴在马背上。饶是刘邦反应迅速,也来不及改变攻势。

海遥用鞭子狠狠抽向马臀,吃痛的马儿横冲直撞地冲过去,阻隔在她与项羽之间的汉军纷纷退让。

眼见疯狂的马儿径直前冲,项羽抢过海遥手中的缰绳狠狠一拉。马儿仰天嘶鸣,马背上抱着孩子的海遥被掀落。

刘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直起身伸出双手。项羽却抢先一步抱起海遥母子,先检查少阳,见孩子毫发无伤,才温和地问海遥:“可有伤着?”

海遥的目光始终不与刘邦触碰,仿若她从来都不认识这个男人,唇角微抿朝项羽轻轻摇头,“没有伤着。不过,隐卫们……”

项羽目光一黯,“海遥,连累你们母子了。”

刘邦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海遥竟然当他不存在,愤恨直冲脑门,剑尖直直地指着项羽,“项羽,他们忠心耿耿为你拼杀,难道你一定要让他们死无全尸才会投降吗?”

项羽身边的楚将只剩下八人,而且这八个人已是伤痕累累。大势已去,再负隅顽抗下去也改变不了惨淡的结局,项羽的目光逐个扫过他们,“我项羽不是一个好君主,你们跟着我受累了。今天,我项羽大势已去,你们都是英勇顽强的英雄,跟着我也是为了平定天下,现在天下基本大定,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们……还是保全性命要紧。”

八名楚将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因而听了项羽的话后他们非但不领情,还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项羽。

项羽无奈之下忽然下马,站在八名楚将身前郑重一揖,“项羽恳求你们,保全自己的性命。”

八名楚军虎目含泪,翻身下马,齐刷刷地朝项羽还礼,艰难地答应下来:“末将遵命。”

项羽转身走向海遥,把他们母子揽在怀里,边抚摸着少阳的小脸边亲吻海遥的鬓角,“如果有来生,可愿意做我的夫人,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海遥热泪滚滚而落,凝视着项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是一对荣宠共享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彼此信任的夫妻。”

刹那间,刘邦像坠入了世间最阴寒的冰窖,打起了寒战。这是那个星夜,他和她彼此许下的诺言。可现在,她却在他面前,对另一个男人许起同样的诺言,相约来生。

项羽闭上双眼,把海遥母子紧紧揽在胸前。力道过大,让海遥隐隐觉得臂膀生疼,可她却不想动,骤然受到挤压的少阳却哇哇大哭起来。听到哭声,项羽放开海遥,盯着少阳的小脸,“下辈子,咱们一定要做父子。”

刘邦呼吸一窒,项羽的意思,难道这辈子他们不是父子?难道是项羽的计策,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可是,依海遥的性情,她绝不会让孩子乱认生父。难道说……他突然间不敢往下想了,如果是真的,他怎么面对他们母子?

少阳停止了哭闹,泪水还挂在脸上,就眨巴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咧嘴笑起来。

海遥努力想忍住泪,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项羽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乌骓马快速冲进包围圈,他翻身上马,瞪视着刘邦,“无论你对海遥是否还有情谊,可少阳总归是你的骨血,看在她九死一生诞下孩子的份儿上,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

刘邦的心狂跳起来,他执著于她是不是背叛了自己,张良执著于一个帝王不能过分在意一个女人,为了江山,为了天下,他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否定对她的感情,可越是这样,内心深处对她的渴盼就越强烈。现在,他真的迫切想要一个理由,让她重回自己身边的理由。孩子的身份,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理由。

海遥脸色一寒,尖声反驳项羽:“我们母子跟他无关。”

刘邦心里猛地抽搐,她确实恨透了他。若孩子真是他的,他要怎样才能消泯她心中的恨?

项羽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海遥,“你不能改变他父亲的身份,难道你想让少阳死在他亲生父亲手上?!”

海遥哑然,是啊,刘邦绝不会让项羽的骨血继续活着,斩草必须除根。

项羽的笑容凄凉起来,深深地望了海遥最后一眼,“记住,我们的来世之约。”

流着泪的海遥破涕为笑,重复着刚才的约定:“若有来生,我和你荣宠共享患难与共,做一对彼此信任不离不弃的夫妻。”

项羽两腿一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越众驰出,正要撞开汉军打开缺口,项羽却轻拉缰绳,马儿毫不犹豫地冲向乌江,一人一骑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海遥死死地盯着巨浪汹涌翻滚的江面,喉咙里呜咽着似哭非哭的悲号,从这一刻开始,除了少阳她真是一无所有了。

刘邦呆呆地望着海遥,既不敢轻易去安慰她,又不知道怎样开口询问孩子的事。

张良策马上前,“大王,这八名楚将你准备如何处置?”

刘邦看着已向海遥慢慢靠拢的八个人,沉声交代张良:“能跟随项羽突围成功,说明他们不止英勇卓越,也深谙用兵之道。化整为零的楚军并未完全消灭,绝不能让他们轻易与楚军会合。”

张良明白刘邦的意思,点点头,手中令旗重重挥下,瞬息间,簇拥着海遥的八名楚将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海遥又心痛又惊怒,冷意森然的目光对上刘邦的视线,一字字道:“这一生,我最痛恨自己的就是爱上你和信任你。我发誓,从今以后,我若再看你,就剜出自己的眼珠,我若再想你,就剜出自己的心。”

刘邦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海遥怨毒的目光就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着他的心,“可是,孩子……”

“孩子是你的,不过,我绝不可能让孩子跟一个嗜血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海遥冷冷地收回目光,抱着孩子踏着地上四处流淌的鲜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孩子真是他的。刘邦心头一阵激荡,翻身下马就要去追海遥。

张良赶紧下马阻拦,“大王,这也许只是保全孩子的一个谎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大王,要三思啊。”

刘邦面色惨白,“若孩子是我的,难道我要亲自血刃自己的亲生骨肉。”

张良哑然。

刘邦推开张良就要去追,却见风雪的尽头,一支精良的军队飞速而来。他心中一凛,所有的理智瞬间回归,刹住步子翻身上马,“准备战斗。”

北风呼呼地吹着,海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隔着人命隔着鲜血,项羽和苏瑞依然是她生命中除了刘邦之外最重要的人,几日之内,他们先后死去,即使她足够坚强也禁受不住。

她不知道身后的刘邦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也不知道前方赶来的韩信心里眼里全是她。

快乐的日子太过短暂,痛苦伤悲却绵绵无期。若不是怀中还有个孩子,她真想追随项羽跳进乌江。不是殉情,是真的不想活了,活着太痛苦,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前世中,即便是阿积,她都不敢完全相信。几次前往香港,她每次都悄悄地窥探亲生父母,却不敢去认他们,虽然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可更多的却是她不相信他们会认一个国际杀手做女儿。她害怕,在某一天他们亲自带来刑警抓捕她。孤岛的生存法则中,没有信任这个词语。再生为人,在这么一个新的环境里,她希望能过上与上一世不同的生活,因而,在与刘邦相知相爱后,她庆幸自己再度找到了幸福,庆幸选择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男人,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放开心胸去爱去恨,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次受伤后的小小误会,他竟然就轻易选择了背弃。

为什么?难道人与人之间除了尔虞我诈、互相猜忌,就没有坦诚相见、彼此信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项羽能在知道她的背叛后还悉心呵护,到底是她与刘邦的爱不够强烈不够真诚,还是项羽比她和刘邦更懂得爱?

海遥茫茫然不辨方向地走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到韩信马前。

眼前的女人浑身上下毫无生气,脸上更是死一般的苍白,韩信心痛得骤然一缩,情不自禁地轻声叫道:“海遥。”

海遥抬起头,双眼满是迷惘地盯着韩信,看了好一阵子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目光扫过他身后威风凛凛的汉军,她轻蔑地冷冷一笑,绕过排列整齐的汉军继续前行。现在的她,不想见到汉军里的任何一个人。

韩信敏锐地捕捉到海遥冷眸里的不屑,掉转马头匆匆向弟兄们交代:“你等速速与大军会合,赶往齐地。若我一个月后还不回去,你们随机应变,可离去,也可继续追随汉军。切记,万万不可再起内乱,天下已定,再生乱必定被诛。”

韩信招募的兵马,性情大多像他,不喜拘束,率性而为。听了韩信的话,队伍虽然还算整齐,嘴里却已嘻嘻哈哈着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有的说:“天下已定,老子可要找个婆娘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去,谁稀罕当官谁去当好了,反正老子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