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挥挥手,阻止了张良继续往下说。张良心里咯噔一下,正在斟酌再度开口相劝的话语,一直默默凝望着海遥的刘邦已冷冷开口:“钟将军听着,我汉军中每个将士都是我刘邦浴血奋战的好兄弟,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岂能因为衣服舍了手足。楚王能舍弃这个女人,用来换取数万楚军的性命,我又岂能为了这个女人,而让为了天下太平而征战数年的兄弟们失望。大丈夫何患无妻,弓箭手,准备!”

海遥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刘邦之口,呆呆地望着汉军阵前排列整齐的弓箭手,心里如被人插了把长刀,疼得她身子不住地轻颤,一直强压着的心酸、绝望顿时狂涌而出,眼眶里瞬间蕴满泪水,定定地盯着刘邦大声悲笑起来。

刘邦手中的令旗,一点儿一点儿落下。

钟离昧虽然料到刘邦不会轻易就范,但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他从来没有见过情绪如此失常的海遥。惊愣间,已被海遥挣脱出去。

海遥却浑然不知已经脱离了钟离昧的钳制,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刘邦,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刘季,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件衣服,原来生死与共只是个谎言,原来,我在你心里连你数十万兄弟中的一人也不如……”

刘邦手中的令旗停在半空。

张良道:“大王,做大事者绝不能优柔寡断。大王……”

刘邦重重地挥下令旗,冷声怒喝:“放箭!”

千支箭矢呼啸而来,钟离昧冲上去拽着海遥往固陵城内退。

海遥泪如泉涌,拼命挣扎,仍然想当面质问刘邦,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无情!

城楼上的项羽心如刀割,这个傻女人终于知道自己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了吗?眼看钟离昧就要拉不住疯狂的海遥,他再也按捺不住,在季布等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而下,抱起海遥就往城内疾退。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齐王韩信部所在的南面军队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百名将士齐声呐喊:“海遥姑娘听着,齐王韩信部让出南方出路。海遥姑娘听着,齐王韩信部让出南方出路……”

海遥空洞的目光望向声音来源,恰与韩信关切的目光相撞。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怜悯与痛惜。

城门关上,项羽抱着海遥匆匆疾行。直到听不到箭矢射门的声音,才开口道:“海遥,刘邦心中只有江山,无论是你,还是他的那些女人们,都只是他的工具、他的棋子。即使你不想跟着我,也不要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海遥目光空洞,木然地盯着空中,既不哭泣也不吭声,整个人就如没有生命的木偶般,毫无生气。

项羽心里害怕起来,轻声叫着:“海遥,海遥,海遥。”一声又一声,声声隐含担忧和恐惧。

钟离昧与季布对视一眼,季布微微点头,钟离昧向项羽伸出手臂,“大王,臣以性命保证,以后不会动海遥姑娘分毫。眼前,我们得尽快寻求突围之法。”

项羽眉眼一寒正要开口拒绝,面色煞白的海遥忽然开口:“大王可以指挥楚军向南方突围。”

钟离昧和季布对视一眼后望向项羽,谁知项羽关心的并不是海遥说的突围方向,他关心的只是海遥这个人。在钟离昧与季布焦急的等待中,项羽轻轻放下海遥,待她站稳身子,关切道:“少阳就在南方不远处等着我们,海遥,忘掉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吧。”

海遥唇角涌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我和少阳的新生活里没有你的存在,也可以吗?”

项羽默默地凝视着她,眼里的失望、伤心慢慢消散,透出无限温柔,“只要你喜欢,可以。”

心灰意冷的海遥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项羽柔声道:“谢谢你。与少阳会合后,我会带着孩子离开。你……希望你能东山再起……”她突然间说不下去了,钟离昧没有说错,楚军之所以会兵败如山倒,有部分原因在她。现在,在他们仓皇出逃的时候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她真的无法出口。

项羽却明白她的意思,不在意地微微笑着,“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将来我们都有未来的路要走。你说得对,我项羽一定殚精竭虑,为了这些誓死追随的弟兄们,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海遥望一眼城门方向,回头对项羽道:“往南方突围。必要的时候可以胁迫我,韩信他……他必会放行。”

项羽知道韩信对海遥的感情,自然也就明白她话中的含义。这是海遥第一次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他开怀不已,豪情万丈顿时涌上心头,“离昧,走,率大军向南方突围。”

“可是……”钟离昧心中犹豫,即使韩信真的放开南面出路,刘邦会放任韩信阵前倒戈?

项羽盯着钟离昧,含笑问:“没有可是,除非你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

钟离昧抱拳,“臣遵命。”

汉王刘邦派周勃前去质问齐王,为什么违抗命令放走楚军。

韩信冷冷地盯着周勃,“固陵城池虽小,可易守难攻。与其耗费物资围困他们,不如放出他们,追打落水狗应该不难。”

身为汉军上将军,周勃为人耿直,却并不少计谋,他意识到韩信所说不错,衷心地赞叹:“齐王好计策。”

韩信冷冷收回目光,“身为一国上将军,服从命令只是最基本的一条,敏锐地把握战机,灵活地改变战术,快速把敌人置于死地才是根本。”

周勃人虽在马上,但礼却行得一丝不苟,俯身谦恭地一揖,“谢齐王点化。”

韩信毫无温度的目光盯着前面的固陵城,“用她训练的人马射杀她,可真是讽刺。”

周勃目光一沉,打马返回刘邦身边。

楚军虽然成功地冲出了固陵,可勇猛善战的汉军如影随形,眼见越追越近,项羽只好化整为零,把楚军残部分成三部分,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会稽进发。

可让项羽始料不及的是,汉军如同长了千里眼般,死死地咬着他所带领的一万余人不放。钟离昧和季布等将领想尽了招数,仍然无济于事。

夕阳西下,洒在丛林上的金光一点儿一点儿退下去。

林子深处暂时休整的楚军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上,万余人死气沉沉。项羽暗中叹气,会稽起事至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连他自己都觉得,任何振作士气的语言在他们面前都显得苍白。他知道,唯一可以消泯他们心中畏惧的办法只能是一场胜仗,可在几十万汉军面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环顾四周后,项羽再次轻叹一声,是该做些安排的时候了。他走到坐在树下出神的海遥面前,蹲下身,轻柔地叫道:“海遥。”

海遥从半空中收回目光,静静地看了项羽一眼,问:“你准备怎么办?”

项羽微微一笑,“再等小半个时辰天就会全黑,那时你悄悄离开,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走大约一里地,有个名叫韦集的镇子,少阳就在那里。带上他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生活,那些隐卫还会跟着你。生逢乱世,你虽无伤人意,但人心不古,难保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带上他们,我放心。至于我们,征战数年,保命的功夫还是有的,你不必担忧。”

海遥眼里有泪意,却极力忍住。她全心信任的人,为了虚无的江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她一再伤害和背叛的人,却时时事事为她着想,不止为现在的她做了安排,甚至安排好了她和孩子将来的生活。突然间,她很想做些什么,去补偿些什么,可想了想后又泄气了。在如今这种局势下,她做任何事都是杯水车薪,已经不能再改变什么。因而,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柔声答应他:“好,我带着他们。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生活下去。”

项羽含笑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去交代钟离昧,海遥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他心头一阵狂跳,快速回过头,压住心底的激动问:“怎么了?”

“他身边有几位姬妾?”

项羽眼里的惊喜一下就消散了,在心里暗自嘲弄自己的同时,声音温和道:“已有六个。一位是项缠的女儿,你知道的。其他的五个,都是与各诸侯王沾亲带故的,他是想用联姻的方式壮大势力。”

海遥惨然一笑,“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项羽盯着海遥的眼睛,“对不起,海遥,是鸿门堡村回去后开始的。”

海遥苦笑着摇摇头,“跟你无关。他单凭眼睛看到的就去猜疑我,有了猜疑便开始和各大势力联姻。是他先违背了和我的誓言,也许,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项羽轻轻一叹,转身离去。

海遥不再强忍,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紫末几经周折见到韩信,一见面就急急开口问:“你可曾亲眼见到海遥?”

自斟自饮的韩信脸上没有惯常的冷漠,甚至,心里的悲苦已不自觉地显露在脸上,狠狠灌一口酒后自嘲道:“岂止是亲眼见到,她甚至甘愿做项羽的人质,并对我直言,若我敢伤楚军一兵一卒,以后她只要见到我就会对我动手。”

紫末苦涩一笑,“樊哙果然没有夸张,对我说的是实话。我想,如果是我,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会做出更激烈的反应。海遥她,也许只是利用你对她的感情,弥补一些对项羽的愧疚。”

韩信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压住心头欢喜结结巴巴道:“你是说,她并不是选择了项羽?”

紫末摇摇头,“她的疗伤期应该很长。感情上,不会轻易再下决定。”

心潮起伏的韩信扔掉手中的酒坛子,在帐内不停地走来走去,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把海遥从楚营中带出来。

紫末想起此行的目的,打断韩信的沉思,“战争即将结束,除了那个孩子,海遥已没有留在楚营的价值,我想尽快赶过去接应她。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韩信霍然停步,低头深思一会儿后看向紫末,“那个孩子并不是项羽的。”

“什么?”紫末失声惊呼。

韩信寒星般的冷眸异常明亮,“也许,现在的她之所以还不能离开项羽,就是因为那个孩子。”

紫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认同地点点头,“也许吧。只是,如果有了孩子,海遥会不会委曲求全……”

韩信盯着紫末,“见到她后,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刘邦身边已有六位姬妾。”

紫末无声地叹了口气,眉眼间有浓浓的无奈和悲伤,“你不交代,我也会说的。”

第二十六章 垓下绝唱,许君来生

刘邦联络刘贾和灌英,许诺他们割地封王,两人率领大军分别从北方和彭城合围,把楚军再次死死围困在韦集镇垓下村一带。

钟离昧与季布寸步不离地跟着项羽,他们已经不敢奢望全部突围而出,只希望保全项羽的性命,只要项羽能逃过这一劫,西楚就还有一线生机。

深夜,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项羽勘查完周边地形后,大步走向海遥母子暂时休憩的废弃民宅。

多年征战,不止是垓下村,沿途多数村子早已空无一人,这也正是汉军毫无顾忌屠城掠地的原因之一。

脚下野草丛生,不时撕挂着过往行人的裤角裙摆。静寂的夜里,布帛裂开的声音分外响亮。嘶的一声,项羽和钟离昧、季布三人警觉地转过身。

虞妙戈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两位将军可否容妙戈和大王单独说几句话?”

钟离昧看向项羽,季布却一言不发地低头就走,从头到尾,仿若没看见虞妙戈这个人似的。

项羽若有所思地盯着季布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朝钟离昧点点头。

钟离昧转身之即郑重地嘱咐项羽,“大王一切小心。”

项羽轻轻颌首,转而看向虞妙戈,“妙戈,有事吗?”

虞妙戈的目光越过项羽,投向窗棂子透出晕黄光芒的民宅,声音悲凉,“大王,你以后有何打算?”

项羽微微仰首,意外地发现如墨的天际有一颗星星,也许过于遥远,若不注意,人的肉眼几乎发现不了。望着这颗晶亮的星星,他再次联想到海遥的眼睛,自固陵突围之后,她的双眼虽然依然晶亮,但浑身上下却迸发着倔犟的孤冷,除了孩子外,拒绝任何人靠近。

没有听到答案,虞妙戈顺着项羽的目光也望向半空,待看到那颗孤零零的星星时,她的情绪忽然间失控了。她扑到项羽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眼神热烈地盯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阿羽,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地位,和我一起突围,离开这里,我们重新开始生活。我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富户小姐,我懂得医理,可以开一家小小的医馆维持我们的生计,我也懂制造兵器,我们还可以开间打铁铺子……如果你不想过这种生活,即便隐居山林,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阿羽,我……”

项羽收回目光,笑容苦涩,“妙戈,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前就把你从虞府带出,错在我。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岂能再错上加错?”

“可是,她心里的人并不是你。”

“妙戈,你和海遥来自哪里,又为何来到这里,迄今为止我也没有明白。不过,无论你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们生活得幸福。季布对你情深似海,妙戈,跟他走吧。我已穷途末路,不能再给任何人承诺了。”

“阿羽,我也对你情深似海,为什么不能跟着我走?”

项羽愣了一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自己都无法做出的事,又怎能要求你去做。妙戈,好自珍重。”说完,拂去胳膊上的手,就准备转身离去。

虞妙戈却不愿意松手,心里悲苦,喉咙发涩,眼眶里的泪更是泫然欲滴,“阿羽,如果西楚取得天下,你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你会不会对我有所安排?”

项羽双眉微微一挑,不解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也许,我会册封你,但我的女人只有一个。”

虞妙戈自然明白项羽的意思,得到答案的她热泪滚滚而下,自作孽不可活,如果知道一无所有的项羽会变成这般模样,她不会鬼迷心窍,不会明明知道海遥心怀恶意,还听海遥的话,在楚军的兵器上做手脚,害死了虞子期,拖累了虞府,把雄霸天下的西楚霸王变成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心爱的男人成了行尸走肉,她的心比任何人都痛。哀哀恸哭中,整个人软软地滑倒在地。

项羽扶起她,“妙戈,尽快离去吧。”

虞妙戈反手握住项羽的手,“海遥呢?你也会让她离开吗?”

项羽无声叹气,“会。”

虞妙戈慢慢松开手,痴迷地盯着项羽。

项羽虽然觉察出异常,可心中急着想和海遥商量,让她尽快离去。他最后望了一眼虞妙戈后,大踏步向民宅走去。

“阿羽,曾听我大哥提起过,说你精通音律,可否为妙戈唱一曲。”说这话时,虞妙戈脸上悲苦不再,满脸微笑,盯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项羽回身间,也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虞妙戈笑容明亮,再次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夜晚。在亮如白昼的厅堂里,一身银袍的他浑身上下熠熠生辉,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的目光就是不投向他。她要在他望向自己的那一刻,永远记住自己,永生不会忘掉那个瞬间她的容颜。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突然间传出一声沉闷的雷声。项羽疑惑地望向夜空,寒冬时节,天不该打雷。

虞妙戈静静地等待着。

丝丝细雨飘下来,项羽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声音悲凉地唱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妙戈拔出精巧的佩剑,身形灵活地舞动起来。她曾在梦里梦到过这样的情景,在一片桃花盛开的桃林里,踩着落英与他共舞。没有想到,梦境成真竟然发生在诀别的时刻。

歌声苍凉,舞姿凄美。在这片荒芜的村子里,闻声而出的海遥心惊地望着项羽与虞妙戈,心里涌起不祥的感觉。眼见虞妙戈越舞越快,双足已离地而起,她心惊胆战地冲项羽喊道:“项羽,苏瑞她……”

夜色中,项羽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海遥眼里的惊恐,他赶紧回头,恰见虞妙戈回眸一笑,他的双眼直直地盯在她握剑的双手上,心里想着扑上去救下她,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意外,双脚却软软地抬不起来。这个女人竟然选择这种方式与他告别,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不,妙戈,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鲜艳的血从虞妙戈脖颈中喷涌而出,脸上却毫无痛苦,绝美的笑容很明净很柔和,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项羽的脸,“阿羽,永别了。”

“苏瑞。”海遥心惊胆战,没有想到苏瑞仍然这么决绝。

项羽赶在海遥之前扑过去,揽起虞妙戈的身子,这时候他才发现,她原本就很纤细的身子竟然单薄得没有丝毫重量,“妙戈,你真傻,你应该恨我……”

虞妙戈使劲摇头,阻止项羽继续往下说,苍白的脸上笑容温和,“阿羽,叫我苏瑞。”

项羽改口:“苏瑞。”

虞妙戈粲然一笑,“阿羽,我做错了很多事。”

“不要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我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我死……不瞑目。”流血过多,虚弱的虞妙戈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最后悔的有两件事。一是,故意落湖导致流产,那是你唯一的骨血,我不应该任性。二是……二是……”

项羽和海遥都知道虞妙戈的伤口已非药石可救,他和她对视一眼后,项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虞妙戈的脸庞,“不要说了,苏瑞,你可有未了的心愿?”

虞妙戈凄凉一笑,凝视着项羽的眼睛,“阿羽,我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在楚军兵器上做了手脚,并把这些告诉了汉王刘邦。”

项羽一下愣住了,慢慢收回虞妙戈脸上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所以,子期才让你去监刑?”

海遥震惊过后,神色复杂地盯着虞妙戈。

虞妙戈感受到海遥眼中的怜悯,自嘲地对她微微一笑,“你没想到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吧!”

海遥还没来得及开口,项羽惊疑的目光已经望向她,声音冰冷道:“怎么回事?”

虞妙戈努力不让自己的意识流失,用尽全身力气想抬起手臂,可努力许久,终不能实现,举到半空的手软软落下去。项羽接过,犹豫了一会儿才握在自己掌心,声音中无怒也无恨,只有浓浓的悲哀,“海遥告诉你,只有在我穷途末路时才有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在制造兵器时做了手脚,并把这些告诉了刘邦。子期开始时并不知情,从鸿沟回来被我误解时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手脚。”

虞妙戈点点头,补充道:“我顺利接手兵器制造后,在改造兵器的基础上,在精钢里添了一样特殊的东西。添加后的兵器虽说削铁如泥,可手柄处却极易折断。这样的兵器如果遭遇骑兵,根本不能发挥任何作用。”

项羽心里一片悲凉,他竟然败在两个女人手上。心中的怜惜、愧疚顿时消失,他冷冷地把虞妙戈放在地上,阴冷的目光扫过她们两个,转身大踏步离去,边走边仰天大笑。笑声中,钟离昧现身,“大王。”

项羽大笑着朗声道:“趁夜突围,能突围出去多少就突围多少,告诉全体将士,突围出去后直接向会稽行进。”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

虞妙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望着项羽消失的方向。

海遥上前托住虞妙戈的背,准备抱虞妙戈暂进民宅,虞妙戈挣扎着拍打她,“前世因为阿积,今生因为阿羽,海遥,无论有没有来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海遥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虞妙戈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们都没有真正拥有过心爱的人。海遥,你知道吗?我既恨你,又想和你交朋友……那时候……我们才被M夫人诱拐到岛上,一年间……我们中有十六个人被同伴杀死……我知道,你是她们中最心善的那个……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韩雪手中……从那之后……我一直偷偷观察……你……”

虞妙戈的四肢微微抽搐一下,虚无的眼神越发涣散。海遥知道,这个与自己纠缠两世的女人即将死去,她却并不感到快乐,相反,悲伤骤然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倾泻而出,“苏瑞,别说了。我知道,出岛前的最后一轮比试中,你以什么代价求M夫人换了签。我知道,论身手,我比不上你,你不想让我死在你手中。我也知道,你因为和别人换了签,最后一轮生死战中你虽然胜了,但代价却是九死一生。”

虞妙戈嘴角慢慢上挑,“海遥……我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我们两个能……共同和阿积生活在一起。他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要和你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见……到你们就行。”

海遥放声恸哭,“对不起,苏瑞,我不该故意躲你,不该故意与你拉开距离。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与我争夺阿积,害怕你会夺走我得之不易的幸福。”

笑容终于在虞妙戈脸上绽开,“程……海遥,我……们来世……一定要做姐妹。你……做姐姐,我做妹……妹,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被……我无条件……地折腾……你……答应……”

海遥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在这一刻爆发,抱着虞妙戈的身子号啕大哭,“我答应,我做你的姐姐,我让你无条件地折腾。苏瑞,我已经答应了,你听见了吗?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死在爱琴海里,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遇到他们?无论是刘邦,还是项羽,我都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姐妹岂会这么凄惨。”

虞妙戈慢慢合拢了眼睛。

一阵狂风吹过,雪粒子裹在雨中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海遥与虞妙戈已成为冰人。

隐卫们冲出民宅,把她们两个抱回去,“姑娘,少阳还在,为了他你也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海遥茫然收回目光,望一眼榻上熟睡的儿子,喃喃道:“是啊,我还有少阳。我并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