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戈打量一眼四周后悄无声息地走到海遥身后,“这些兵器不仅能快速削去汉军的头颅,也可以轻易刺穿汉军的军服,锋利程度比起我们曾经用过的,只强不差。”

海遥掩饰住心中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那好啊。就等楚军用你的这种兵器杀光汉军,项羽取得天下后必定会重重地封赏虞府。哦,对了,不知道他会封赏个什么官位给你?”

虞妙戈眉目狠厉,刚要说话,海遥抢先开口:“不过,依我对钟离昧的了解,他必会极力反对项羽封赏女人官位。”

现在的项羽最倚重钟离昧,楚营中人尽皆知。

虞妙戈抢过海遥手中的兵器,重新**车里,视线轻蔑地扫过海遥,望向前方试招的项羽,目光胶着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顿时如柔水般温和,“他自然会反对封赏我官职,女人,本就有女人应该待的地方。”

海遥自然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机会,因为没有人比她清楚虞妙戈的为人,“苏瑞,醒醒吧。项羽对感情的执著,你我皆知。对他喜欢的女人,他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是,如果不是他喜欢的女人,任何人的劝说都不会有用。你兄长已经不在,你确定钟离昧会为了你而去触怒项羽?”

虞妙戈心里一个激灵,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况且,钟离昧只是在她兄长临死前提过这件事而已,并没有亲口许诺过她。

海遥一直观察着虞妙戈,自然没有漏掉她这一微末的变化,压下心头暗喜,幽幽发出一声轻叹,“想离开的无法离开,想留下的无法留下。唉,你我皆是苦命人,如果中间没有绿绫的惨死,我真的想重新认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也能发生改变,做个朋友谈天说地不是没有可能。”

虞妙戈怔在原地,细细回味着海遥的话。

深夜,弯月如刀,万籁俱寂。

虞妙戈孤独地坐在案几边,双手支着额角,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图纸。这是楚汉两军交战时,楚将在项羽的授意下抢来的一辆车弩,项羽想知道这种威力巨大的车弩是如何制造的,照他的话说,汉军有的利器,西楚必须拥有。否则,在一场持久之战中将很难取胜。

虞妙戈一看就知道这种车弩是海遥的手笔。这种利器虽然架在古老的战车上,但弩的构造却极其先进,与她胳膊上细巧的袖箭有异曲同工之妙。海遥能造出,她自信也有能力做到,海遥所学的一切,她同样也学过。

只是,到底要不要制造出这样的车弩?虞妙戈很矛盾,她能听得出来,海遥说的很多话都有挑拨的意思,可有一句话海遥却说得很对。项羽确实是一个对感情特别执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只会用其他方式来补偿对她的愧疚。

虞妙戈再一次肯定自己决定的正确性。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她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主意一定,混乱的思绪顿时一片清明。她不再犹豫,果敢地收起平摊在眼前的图纸,正要熄灭火烛,却听到帐子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愣,这么晚他来干什么?

“妙戈,歇下了没有?”

自从两人没有肌肤之亲后,项羽很注意男女之防,从不在夜间前来寻她。虞妙戈虽然明白项羽肯定是有其他事,可还是快速走到榻边,抽出榻下压着的铜镜,对镜仔细梳理仪容,重新回到案几后坐下才扬声道:“大王,妙戈还未歇下。”

项羽掀帘而入,虞妙戈急忙起身,正欲行君臣之礼,项羽托起她的胳臂,两人分别坐于案几两侧。项羽盯着垂目默坐的虞妙戈,声音温和道:“妙戈,我知道子期的死对虞公打击很大,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必须对死去的西楚将士有个交代。”

虞妙戈留意到项羽称“我”,并没有用“孤”,心中一暖,抬眼凝视着他,“父亲虽然伤心,但也是明大义的人,你不必担忧。”

项羽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赏,“比起子期来,你更适合管理军中兵器装备的制作和运输。妙戈,谢谢你。”

虽说项羽句句都是夸赞,可虞妙戈心里却一阵阵发寒,她几乎想夺路而逃,不想听下面的话。

可现实总是那么无情,项羽话锋一转,婉转许诺,“妙戈,无论是你,还是虞府,都没有在我西楚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将来,若我西楚真能统一天下,我必会加倍回报你们。”

虞妙戈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回报?”

项羽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沉吟一会儿谨慎地道:“食邑万户,辈辈世袭。”

虞妙戈紧抿唇角,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项羽。

项羽心底有丝不安,知道这些并不是虞妙戈想要的。可是,他能给的只有这些。

虞妙戈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却也无比灿烂,“妙戈代父亲,代兄长谢过大王。兄长若知道大王的封赏,九泉之下必然安心。”

项羽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同时他也明白,他的劝说只能让她的痛苦加倍,因而,虽知她心中难受,但仍旧起身离去。

虞妙戈起身走到帐子门口,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很久,才独自一人走出营地,乘着月色赶往广武山。

韩信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缓慢前行,他知道汉军的首领们齐聚一堂在商议攻楚良策,也知道此时他不该擅自离开。可是,他不想待在那里,会不会全歼楚军他不感兴趣,汉军会不会由此取得最终胜利他仍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是,海遥知道刘邦姬妾成群后会不会选择他?

微风吹过,山林里枝叶摇曳,弯月银辉下,身影如画般美丽。

韩信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盯着前方行色匆匆的来人,喝问:“谁?”

虞妙戈闻言大惊,闪身避到山道边的巨石后,悄悄分辨站在暗影里的人究竟是谁。

韩信走到月影下,盯着巨石,自报家门:“我是韩信。”

虞妙戈心思电转,她最不希望遇到的人就是韩信,没有料到,最先撞上的却是他。

虽然并未看清来人,可身形依稀像是女人。韩信心头狂跳,是海遥逃出来了吗?如果是,她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担忧他会阻拦她去见刘邦吗?越想这个可能他越平静不下来,一步一步朝巨石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轻声道:“海遥,是你吗?”

虞妙戈掌中运力,随时准备动手。

没有听到回声,韩信轻声叹了口气,“以前是我行事莽撞,对你动过手,给你下过药,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却无法回头更改。海遥,刘邦已有六房姬妾,你真的愿意与她们共侍一夫吗?”

虞妙戈心中微动,可还是不敢大意。

静静等了一会儿,巨石之后的人仍然没有回声。韩信虽然已经警醒,可还是不死心地叫了一声:“海遥。”

虞妙戈闪身出来,看着韩信,“是我,虞妙戈,我前来广武山并无恶意,我有要事需要面见汉王。”

韩信眼神顿时变得冰冷,“有何要事?”

虞妙戈心里暗吃一惊,专注地盯着韩信,整个人已处于戒备状态,“待我面见汉王后自然会说出来。还请齐王放行。”

上次彭城之中营救海遥时被眼前这个女人捅了一刀,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每逢阴雨天,伤口处总是瘙痒难耐。况且,对于这个女人,韩信早已厌烦到了极点。因而,他满脸寒霜的脸上尽是不屑的冷笑。

虞妙戈自然不想与韩信动手,只想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见韩信眉目狠厉缓步朝她走来,她一边后退一边道:“韩信,如果你想让海遥尽快脱离项羽的控制,就放我前去面见汉王。”

韩信心头一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海遥的身影,“你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虞妙戈勉强挤出一丝笑,盯着韩信,轻轻点头,“齐王可以放行吗?”

“告诉我。现在汉军的大将军是我。”

虞妙戈微微笑着摇头,“齐王欺我一个妇人不懂世事吗?自你被封齐王,汉军的大将军仍然是周勃。这件事我只对汉王一个人说,因为只有他才是真心想打败楚军。”

韩信大吃一惊,“你想让项羽落败?”

虞妙戈沉默起来,不愿意再开口多说。

韩信深思一会儿,侧身让出道路,“虞姑娘,请。”

刘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望着虞妙戈问:“虞姬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虞妙戈心中苦涩,“妙戈前来是想告诉汉王,楚军兵器上的缺点。汉王应该知道,楚军所用的兵器全部出自颜集虞府,楚军兵器上的优缺点,只有虞府中人知道得最清楚。”

虞子期由虞妙戈监刑处死,此事虽然做得隐秘,可亲生兄妹间发生这种血肉相残的事,这个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楚营的每个角落。汉军情报系统最为完善,刘邦早已得悉这个消息。只是,他没有料到虞妙戈会在楚军生死存亡的时刻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心中激动得难以自持,但他心头还有疑虑,“为什么要来告诉孤?是因为虞子期的死?”

虞妙戈平静地摇头,“不。我只想让楚军落败。”

刘邦愣了,“他落败,你会得到什么?”

虞妙戈眼眸低垂,不想让人看出心底的狼狈和委屈,“我会得到他那个人。”

刘邦难以置信,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吗?她居然还奢望得到项羽的人。即便真如她所说,她如愿得到他的人,难道不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吗?

虞妙戈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刘邦,“妙戈只有一个请求。”

刘邦含笑颔首,“请讲。”

虞妙戈一字一字地道:“汉军大胜后请带走海遥,无论你爱不爱她,都让她永远待在你身边。我要让项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她。”

刘邦的视线落在远远站在一边、蹙眉而立的韩信身上,笑容虽然略减,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犹豫与不舍,“你大可放心,必定有人会带走她。”

虞妙戈顺着刘邦的目光看了一眼韩信,心里虽隐隐犯疑,可满心考虑的还是自己的事。她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刘邦,“君无戏言,还望汉王言出必践。”

刘邦再次颔首,“请姑娘讲出楚军兵器上的弱点。”

虞妙戈低头从袖子里抽出几张图纸,走过去,放在刘邦身前的案几上,“汉军中除了海遥,还应该有其他精通兵器的人,一看便知。”

刘邦压下心头的惊喜,笑着对虞妙戈颔首,“姑娘静候佳音。”

虞妙戈面容悲苦,蛾眉紧蹙,安静地退了下去。

黎明时分,虞妙戈踏着寒露赶回固陵。晨起操练的将士已经喝声震天,见她一人一骑皆露疲态,钟离昧沉吟一瞬后迎上前,“姑娘这是去哪儿了,瞧着这马像是长途奔袭过的样子。”

虞妙戈面色铁青,漠然从脚边褡裢里抽出一包漆黑的铁粒子,“这是另外一个地方出产的精钢,制造车弩弓箭需用的东西,钟将军要不要拿去让大王瞧瞧。”

钟离昧听出了虞妙戈的言外之意,正要说些什么掩饰一下内心的尴尬,虞妙戈已把精钢收回褡裢里,“时间紧迫,妙戈这就忙去了。若将军还有其他什么疑问,差个人去我营帐知会一声就好。”

钟离昧忙不迭地点头。

虞妙戈纵马飞奔,跑到自己的营帐旁边时,一跃而下,掀开帐帘冲进营帐,整个人趴在榻上无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有想到却害死了兄长。她一直不敢回想,兄长死前望向她的最后一眼,虽然他没有说出来,可她知道,他想让她牢牢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这是在惩罚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项羽,只想和他相守到老。可却一次次地背叛他,让他因为西楚将士的惨死而遭受谴责,让失败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心。而昨晚,正是她彻彻底底的背叛行为,因为她的背叛,项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西楚将会不复存在。

她深恨自己这种行为,却又不后悔这么做。这种复杂的痛苦如同把她的心掏出来后,自己亲手一刀一刀凌迟,既痛楚又能缓解痛苦。

为了更多地缓解这种锥心之痛,她果断地抽出精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左臂,一剑又一剑,直到疼得全身麻木才停下手来。

身体之痛,她能承受。她承受不了的是心里的痛、精神上的痛。

深秋之际,姗姗来迟的建成侯彭越终于率领自己的人马与汉军主力会合。汉王刘邦发出进攻西楚的命令。

与此同时,西楚都城彭城被汉军大将灌婴占领,失去西楚绝大部分地区。消息传到楚营,项羽当机立断,不再东回都城,向南赶往会稽郡,准备据江固守。

海遥很快察觉到不同寻常。她快马赶上项羽,两马并辔奔驰时,扬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改变方向?我们不回彭城了吗?”

项羽心中滋味复杂,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是又爱又恨。依楚军目前的战斗力,他已没有十足的把握夺回都城,回会稽郡是无奈之举。

见根本不想回答她问题的项羽神情狠厉,海遥越发印证了心中的怀疑,顿时,她心惊肉跳,焦急地尖叫着质问项羽:“我儿子在哪里?彭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项羽声音森寒:“彭城已被汉军占领,至于你儿子……”项羽心中犹豫,不由停顿了一下。

见他这样,海遥顿时魂飞魄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呆愣一瞬后才醒过神来,掉转马头就要往彭城方向赶。

项羽一看也慌了,“海遥,少阳没有事。隐卫们正带着他往这边赶。”

心慌意乱的海遥虽然六神无主,却也知道项羽刚才犹豫的一刹那肯定是做了某种决定,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了无数个“你要镇定”后,她终于定下心来。压下心中焦急,她对上项羽的视线,一字一字道:“无论他的父亲做过什么,可他只是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血脉里也流着我的血液,若你敢伤害他一丁点,我都会亲手杀了你,为他报仇。”

项羽盯着海遥,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我若是把他送还给他的亲生父亲呢?”

海遥愣了一下,在项羽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后,刘邦会对这个孩子产生怀疑吗?

项羽准确地从海遥眼里捕捉到那丝疑虑,他明白,她心中并不完全相信刘邦。这时候他应该感到开怀、感到高兴,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执意要回到刘邦身边,在她心中,真的没有他一丝一毫的位置吗?

海遥想了一会儿,“我如何得知孩子平安回到了刘邦身边?”

一直盯着海遥的项羽忽然笑起来,海遥听得全身发抖,项羽怎么可能把软禁束缚她的筹码还给刘邦,他若不是试探她,就肯定是孩子出了意外,顾不得身下的骏马正在疾驰,她侧过身一把扯住项羽的袍角,“孩子到底在哪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两匹马距离过近,马蹄飞驰中,海遥身下的那匹马被项羽的战马踢伤,马腿一软,她整个人便向前栽去。项羽拦腰抱起她,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合骑一骑,“海遥,孩子毫发无伤,在彭城城破前已被隐卫们安全带出,现在正由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往这边赶。你珍视的,我怎么可能会伤害。”

心慢慢安定下来的海遥想挣脱项羽的怀抱,项羽扶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身子前倾,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声央求道:“海遥,别动。”

孩子还在他手中,海遥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去激怒他,可身子却诚实地反映出真实的内心。见她身子绷得僵直,项羽慢慢放松手臂的力量,转身向钟离昧交代:“牵匹脚力好的马给她。”

海遥重新骑上马后,有意勒着缰绳,准备落在项羽后面。

项羽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意图,冰冷道:“西楚兵败如山倒,你功不可没。若还想活着见到少阳,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海遥不由打了个激灵,四下张望一番,果见四周投来怨毒的目光。她赶紧轻夹马腹,与项羽并辔而行。

西楚自建国至今,始终没有大力发展农耕经济。汉军未发动兵变还好,自汉军发动兵变,诸侯王纷纷倒楚归汉,楚军已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粮草不济,又长途奔袭,败军之师丢盔弃甲。

粮草充足的汉军在距离荥阳二百公里的阳夏、南阳追上楚军。汉军兵强马壮势在必得,楚军虽节节溃败但仍做困兽之斗,两边经过大小数十次战斗后,汉军把楚军逼进固陵城中,楚军被汉军团团包围。

项羽与钟离昧等将紧急磋商,寻找突围之策。

海遥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刘邦就在城外,她却不能马上赶去与他会合。她能从项羽的言行中隐约揣摩出,隐卫们应该就在附近,正和孩子隐藏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她要马上找到这个地方,趁乱逃出城,重回刘邦身边。

她以项羽与大将们议事的厅堂为中心,小心翼翼地一间一间搜寻着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她热切的心情一点儿一点儿冷下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思念孩子,所以才会猜错。项羽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孩子已经出了意外?她越想心里越慌乱,心也揪成了一团。

正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琴声,琴声苍凉悲壮,悠悠扬扬远远地传出去。海遥虽觉突兀,却不由侧耳细听,听着听着,心头不由一酸。只要找到孩子,一定要想办法回到刘邦身边,从此,不再插手政事,听他的话,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女人,躲在他羽翼下好好过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海遥正听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传来钟离昧的一声暴喝:“谁在弹琴!”

海遥心里暗惊,连一心寻找孩子的她都被琴声所扰,一时间呆在原地凝神细听,这种蛊惑人心的琴声听在楚军耳中,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难怪钟离昧会亲自前来。拐进拱门正要躲到一旁,钟离昧却已发现了她,“海遥姑娘慢走。”

海遥只得停下,转过身来。

钟离昧先郑重向身后的侍卫交代:“把弹琴的人抓起来。”然后望向海遥,“姑娘,离昧有一事相求。”

海遥心中一动,一丝不祥的感觉浮在心头,她一边观察退路一边戒备地问:“何事?”

“姑娘利用大王的一片深情,私下为汉军提供情报,导致楚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重新退回会稽。可汉军仍不肯善罢甘休,撕毁合约,穷追不舍,如今把我们围困在此地。”钟离昧语气悲怆,越说越伤心。前有虞妙戈,后有海遥,如今的他虽然明白症结在项羽身上,可他深恨这两个女人,特别是眼前的海遥,每每见到她都有拔剑的冲动。这一次,他一定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打开缺口,利用她,给西楚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钟离昧眼里的杀机虽然一闪而逝,可海遥内心却惊惧起来,脑筋急转,婉转道:“钟将军,大王议事前曾经交代我不可远走,他还有事要找我。”

钟离昧笑容淡淡,“我现在就带姑娘去找大王。”

楚军兵乏粮绝,项羽亲自带兵突围数次,但汉军的包围圈固若金汤。站在城墙上,项羽神色哀凄默默遥望城下黑压压的汉军,十数年来金戈铁马,四方征战,到今天已是终点。穷途末路,英雄气短,就连死在战场上也是奢望。汉军铁桶般的围困,只是想避免攻城带来的损失,现在的汉军只要以逸待劳,就能活活饿死楚军。

项羽身边的将领们各个面色凝重,季布盯着正前方战车上稳若磐石的汉军最高统率汉王刘邦,沉声向项羽请战:“大王,臣带一支精兵正面迎战刘邦那厮,您和钟将军趁乱向城南突围,如何?”

项羽沉吟不语。

季布再次开口:“只要我们楚军能赶回会稽,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大王,下令吧!”

几位楚将被季布的情绪所感染,不约而同纷纷请战,“大王,我等誓与西楚共存亡,请下令吧!”

季布擅逢迎拍马,五副将中,相比英季与龙且,英勇不足,相比钟离昧与虞子期,身无特长。但自虞子期身亡,他整个人性情大变。这时候,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豪迈的话,项羽心里很是感动。项羽的视线扫过众将落到季布身上时,脸上淡漠已不见,若有所思地看了季布一眼,“挟全军之力正面迎战刘邦,还有一丝机会打开缺口。只领一支精兵,只怕你还没有冲过去,人已被他们射成刺猬。季布……若此战之后你有幸活着,带着妙戈走吧,远走天涯,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好生过日子去吧。”

季布身子一阵轻颤,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痛楚,“大王,臣此生誓与西楚共进退。西楚在,臣就在。西楚若……臣也没有面目活在这世间。”

“你……”

项羽刚说出一个字,忽然听到脚下城门大开的声音。他心里一惊,季布已一声暴喝:“何人开启城门?”

城门下,钟离昧的声音传上来,“季将军,好生看住大王,我是离昧。”

众将纳闷不解,不知道钟离昧话中的含义。项羽却神色大变,转身就要往城门下走去,季布也隐约猜到了钟离昧的意思,只见他手一挥,沉声交代身后的楚将们:“成败就在这一刻,兄弟们,听钟将军的,看住大王。”

这时候,已经不用季布再多说,因为每一个楚将都看到了城门前押着海遥走向汉军的钟离昧。

项羽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疾言厉色地怒责钟离昧:“离昧,战场是男人们拼杀的地方,快带她回来。”

钟离昧回过头,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着项羽,“大王,这个女人已不能再留在楚营中,你既然不让杀她,就让她离开。”不等项羽开口就看向季布,“季将军,随机应变,带大王突围。”

若凭身手,季布连同那几名楚将均不是项羽的对手。项羽愤怒之下,双臂一振,季布已噔噔噔后退几步。项羽拔腿刚准备走,忽听海遥的声音响起,“刘季。”

项羽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停下步子,转身向城门下望去,十分渴望知道刘邦的回答。

刘邦心中翻江倒海,脑子中不住地浮现出每一个与海遥相处的情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一群叫花子围观的荒野林子里,毫无生息的她虽然昏死在地,可眉梢眼角透着的坚毅令他们不敢随意近身。当时之所以会出手救她,是因为她紧紧抿着的嘴角太像阿雉。

年少轻狂时,他也曾和许多看着顺眼的女子欢好过,享受着上天赋予给男女不同身体构造间的欢乐。可就在遇到阿雉后,他突然间就厌倦了**女爱的游戏,他只想和她过着普通男女的日子。很不幸的是,阿雉并没有给他机会。从此,他不再触摸女人的身体,不再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母夜叉似的海遥被他救上马车,当时,他真没把她当女人看待,解开她的麻布衣袍的刹那,他呼吸一窒,觉得身体里沉睡数年的欲望苏醒了,这个身姿妖娆的女人,他有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回沛郡的途中,她奇特的见解、脱俗的谈吐令他耳目一新,他对她刮目相看的同时,心里犯了疑。多年的苦心经营,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宁可早早赶离她,也不想日后对她出手。只是没有想到,谈吐不凡的她竟然无处可去。所以,他说服自己,暂时先接纳她。

那个繁星满天的夜里,他终于如愿拥有她。可是,幸福的日子居然那么短暂,短暂到他总是怀疑那一切美好只是南柯一梦。

彭城城外,她不顾生死深情地注视着他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她了。可是,他已经不敢轻易选择相信,天下一大半已掌握在手心里,不能因小失大,容不得一点儿小小的闪失。因为他明白,张良说得不错,一个伟大的、成就卓越的帝王,不能过分沉溺于一个女人的感情里,儿女情长终究会影响决策决断。

眼前,正是一战定生死的时刻,要不要受楚军的胁迫,要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暂时放项羽一条生路?

海遥满心悲凉,双眼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刘邦。自被押出城门到现在,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她却觉得十分漫长。她已经从刘邦眼里看到了答案,他不愿意受楚军胁迫,换言之,他不愿意救她。

死一般的寂静中,钟离昧声如雷鸣:“汉王听着,你夫人海遥在我手中。请着令全体汉军向东撤离,退后五十里,并准备战马千匹。否则,就准备为尊夫人收尸吧。”

海遥明明知道不可能从刘邦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可还是被他异样冷漠的面容伤透了心,心底的寒意刹那间游遍全身。她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最阴寒的冰窖里,连血液都被冻僵了。她十分努力想挤出笑容,可努力许久,还是不能如愿,只好放弃。她静静地凝视着刘邦,一字一字地喊道:“大王听着,为帝王者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我而错过全歼楚军的机会。我和孩子没事,我们会等到你全歼楚军的那一刻和你团聚。”

她换了称呼,从“刘季”变成了“大王”,刘邦心底狠狠抽搐一下,她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她在明白他不会救自己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是为了什么?这番话是她的真心话吗?还有那个孩子,真是自己的亲骨肉?想得越多,一直辗转在舌尖上的绝情的话越说不出口。

一直暗中留意刘邦神情变化的张良及时开口:“大王,千万不能大意。即使那个孩子是大王您的,可在三十万大军面前,您真的能为了他们母子放楚军一条生路吗?九江王英布为什么会选择倒楚归汉,主要原因就是项羽沉溺于女色。大王,我们汉军即将取得最终胜利,不能因小失大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