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侧殿的大门,刘盈边打哈欠边不满地咕哝: “母后,盈儿问过老师了,祭拜不必每天都做。只要盈儿心里有他们,不祭拜也是行的。”

说话间,母子俩已走到供台边,海遥指着供台上绿绫她们的牌位,蹲下身子,盯着刘盈的眼睛,“盈儿,娘亲年轻时做错了很多事,对她们有愧。”

“可以让父皇弥补她们的家人啊。”

海遥的目光落在红楠的牌位上,极力忍住心头不停翻涌的酸楚,“盈儿,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有些错一旦铸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听海遥声调有异,刘盈赶紧改口:“母后不要伤心,盈儿以后会听话,会每天跟着母后前来祭拜她们。”

海遥把刘盈揽在怀中,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项羽的牌位,他果真还活着吗?那个夜夜前来的年轻人果真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他的样子变了?即便是现代社会中的美容技术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更何况是这封建社会。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提起她与项羽的来世之约?

刘盈乖巧地伸出双手,搂住海遥的脖颈,“母后,别伤心了。盈儿……”

海遥的泪成串落下,“盈儿,叫娘亲。”她一直不喜欢“母后”这个称呼,现在,起了离开的心思就更不想让刘盈这么叫了。

“娘亲。”

刘邦震惊的目光扫过牌位上的名字,心中的愤怒无法形容。除了雨珊、绿绫、红楠、琬葶、语嫣外,居然还有项羽和虞妙戈的牌位。连伤害过她的虞妙戈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深爱着她的他?

“父皇。”刘盈心里对刘邦始终有些怯,抬眼间恰见刘邦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们母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海遥擦去脸上的泪,柔声交代刘盈先出去,刘盈如获大赦地奔出侧殿。海遥仿若没看到刘邦一般,转身走到供台边拿起绢布擦拭牌位上的落尘。

刘邦走过去,一把夺过海遥正擦着的牌位恨恨地扔到地上,指着裂成几片的牌位,怒问她:“告诉朕,日日让盈儿来祭拜他的原因。”

项羽的牌位已成四片,海遥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原先摆放的位置上,仍是不看刘邦,冰冷道:“你若真想滴血认亲,我愿意。”

盯着海遥倔犟的背影,愤怒的刘邦突然心怯了,他一直渴望滴血认亲,可当她真的同意了,他心头却直泛冷意。

海遥擦拭完所有的牌位,转身离开,身形与刘邦交错的瞬间,她冷漠地开口:“皇上可请太医前来椒房殿见证。”

心底的冷意游走全身,刘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看着背影远去的海遥,对自己说:“若盈儿真是朕的骨肉,朕会即刻册封他为太子,朕会补偿你们母子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会让你们母子尊荣无限。”

椒房殿是长乐宫中景色最为秀丽的一座宫殿,宫里宫外,回廊虹桥与繁花异草本来就相映成趣,而不愿意见外人的海遥又醉心于花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照顾刘盈和伺候花草上。因而,韩信在看到椒房殿那堵醒目的红色宫墙时,鼻端萦绕的是淡雅的清香。

他凝重的面色不自觉间变得轻松,嘴角也不自禁地微微抿起。这个女人啊,即便生活在不喜欢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愿意离开这里,他能有幸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脚步加快,韩信恨不得马上见到海遥。走上拱桥,突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心中微动,疑虑再次涌上心头,萧何居然也在这个时候赶往椒房殿,难道海遥遇袭重伤真是一个圈套?刘邦的目标是他?

想到这里,韩信的脚步渐渐缓下来。正在心里急速思量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进宫不得携带兵器,他掌中运力回过头,见是一位宫婢领着太医快步行来,那宫婢他见过,正是在椒房殿里侍候的。宫婢和太医只匆匆朝他行了礼就继续赶路。

韩信一把扯回太医,“皇后伤情如何?”

太医使劲拽袖子,“侯爷见谅,昨夜为皇后包扎伤口的并非下官。下官着实不知皇后的伤情。”

宫婢急得声音都变成了哭腔,“皇上正等着太医前去,侯爷就放了我们吧。”

韩信的目光扫过闻声停步的萧何,落在椒房殿中最宏伟的那座宫殿上,那里正是海遥的寝宫,原来她真的受伤了。

萧何返身而回,对韩信轻轻颌首算做打招呼,然后急问宫婢:“皇上是不是也在椒房殿?”

韩信若有所思地看了萧何一眼,问:“你来是找皇上的?”

萧何点点头,“这座皇宫乃我老萧督建,刺客却在未惊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进入椒房殿伤了皇后。我老萧自然得前来请罪,顺便了解当时的情况,以便揪出凶手。”

宫婢边用眼神示意太医趁机快走边回答萧何的问话:“自昨夜起,皇上就一直在椒房殿亲自照顾皇后。”

萧何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望着韩信道:“你来椒房殿若是为了见皇后,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老萧奉劝你,这就回去吧。”

韩信悄然卸去掌中力,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眼里已有暖意,“我只想知道她伤得如何?”

萧何无奈轻叹,“既然你如此执著,就好自为之吧。”

韩信跟上萧何,“老萧,我几次派人前往丞相府,真心邀你过府一叙……”

韩信没有说完,他和萧何被椒房殿里传出的声音惊呆了,那是刘邦凄厉的喊声,“海遥。”

韩信和萧何同时停下步子,萧何嘴唇哆嗦地望着韩信,“皇后她……可能不……行了。”韩信眼前一黑,人差点晕厥,紧紧握起双拳,尽量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越过红色宫墙看一眼皇后的寝宫方向,拔腿就往殿门方向冲去,“不会的,她不会死。不会的,她不会死……”

萧何看着韩信悲痛欲绝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不知道刘邦那声喊声是不是因为海遥,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眼前是杀死韩信最好的时机。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今天,他可能永远无法杀死韩信。他心里异常清楚,他虽是杀死韩信的最佳人选,但却不是唯一的那个,他不杀韩信,自然有人杀。而是不是他杀死韩信,对他来说却异常重要。自沛郡起义到现在,经历过多少生死磨难,才有今天的成就,他不能失去这一切。韩信必须由他来杀,想到这里,萧何心里一发狠,“韩信,等等我。”

韩信一言不发,仿若没有听到萧何的叫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海遥还活着,他马上就带她离开,带她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生活,远离杀戮、远离猜忌,开心地活着;若她已经死去,他也要带着她离开,把她葬到山明水秀的地方,远离伤害、远离悲痛,毫无羁绊。

萧何悄然掏出袖子里的短刃,刺向韩信后心。这闪电般的一击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萧何却感觉十分漫长,心里既有隐隐的快感,也有莫名的悲伤和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信并无造反之心,这个男人心里眼里只有皇后一人,韩信罪不及死,刘邦不该痛下杀手。

短刃准而狠地刺入韩信后心,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溅了萧何一头一脸。

血色从韩信脸上迅速抽离,他慢慢转过身,看着一脸血的萧何,冷冷地怒问:“海遥并没有受伤,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萧何不敢与韩信对视,视线仓皇地投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慌乱后退两步,“皇后有没有受伤,我并不知情。韩信,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居功自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大量失血,韩信的神志已经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可他依然强撑着,“老萧,求你进去看一眼,海遥有没有受伤?”

萧何霍然抬头,似是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韩信还在担忧海遥。

韩信软倒在地,可大睁的双眼还紧紧地盯着萧何。

萧何怔怔地盯着韩信,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拔腿冲进椒房殿。守候在殿门的侍卫们持戟前来阻拦,却被状若癫狂的萧何惊呆了。侍卫们愣神间,萧何已冲进大殿,见皇后海遥怒盯着端坐于案几后的刘邦,两人似有争执,萧何连君臣之礼都忘了行,上上下下打量了皇后海遥几眼,见她并未明显受伤后转身就往外跑去。

萧何浑身上下尽是血迹,且举止大为异常,海遥心里骤然一惊,抬脚就欲跟出去看个究竟。

刘邦心里明白,必是萧何已经杀死韩信。萧何极重仕途,没想到也如此重感情。萧何会闯进来,肯定是受韩信所托。他不想也不能让海遥知道,因而,海遥未走几步,他便站在她身前,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海遥,是朕误会了你。不该猜疑你,让你和盈儿受了委屈。”

海遥匆匆回头望一眼案几边的玉碗,没有想到,她对他的一片深情只能用滴血认亲来证明。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在那个小小的玉碗里,刘盈的血与刘邦的血融合在一起,刘邦由此确定了刘盈的皇子身份,并当场下旨封刘盈为太子。当时,她非但没有高兴,相反,心里一片苍凉,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死心。因而,现在的她看他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皇上,海遥的耳朵没有问题,这些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海遥……”

海遥不想再听下去,绕过刘邦快步向殿门走去。

刘邦不敢想象海遥目睹韩信被杀的反应,转身疾走几步,再度站在海遥身前,“海遥……”

海遥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想,推开刘邦就往殿外冲去。

韩信双眼紧紧地盯着椒房殿的殿门,可人已气绝身亡,地上的鲜血慢慢向外蔓延。

萧何悲号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膝行到韩信身前,“韩信,皇后没有受伤,她活得好好的。”

“韩信。”海遥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韩信竟然死在椒房殿外,死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她飞扑过去跪在血泊里,狠狠地摇晃着韩信的身体,凄厉地嘶喊着:“韩信!韩信!韩信!……”

见到血泊里毫无生息的韩信,刘邦心头掠过一丝惊喜。不过,这丝惊喜很快就消失了,他快步走过来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拽回海遥,可海遥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抬头愤怒地瞪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根本不会造反,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她的眼里除了恨还是恨,刘邦心里一颤,怒问呆怔的萧何:“萧何,怎么回事?”

如梦初醒的萧何神情慌乱,明明清楚刘邦的问话只是想给海遥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说:“臣有罪,臣有罪。”

海遥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韩信冰冷僵硬的身体翻过来,拔出他后背上的短刃,在裙摆上擦去鲜血,仔细察看后冷冷地望向萧何,“这种全精钢的短刃,汉宫中只有少数将领才拥有。萧丞相,你的那把呢?”

这批兵器是海遥亲自设计的,萧何无从辩解,正急得满头大汗,刘邦已对身后的侍卫冷声交代:“把皇后扶进宫。”

海遥手腕一转,短刃已在她手心滴溜溜转了一个漂亮剑花,冷冷一笑,“不想死的尽管过来。”

她居然恢复了武功,刘邦忽然想起那摞膏药,忽然间他害怕起来,她武功受限才会被困宫中,才会无奈地留在他身边。如果她真能恢复到以前,他敢肯定她会离去。

转眼间,已有三名侍卫被海遥所伤。刘邦喝退侍卫,盯着海遥,“这是朝堂上的事,你还是回宫吧。”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海遥的目光再度落到萧何身上,“为什么要杀韩信?”

萧何一退再退,可无论如何退都逃不开韩信那空洞的双眼,他全身发寒,整个人簌簌发抖。他是叱咤沙场的将军,斩过无数颗头颅,杀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心颤胆寒,让他从心底里觉得惧怕。

海遥手握短刃一步一步走向萧何,萧何满眼恐惧,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在沙场上,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只要站到对立面,那就是敌人,可眼前,生生死死皆是因为朝堂上隐藏在黑暗里的钩心斗角、争权夺势,为了这些杀人或是被杀,让他无所适从。

眼看萧何就要死在海遥刀下,刘邦挡在海遥身前,伸出双臂欲去阻拦,海遥手一挥,削掉刘邦指头上的一块皮肉。鲜血直流,海遥却仿若没看见,阴冷道:“别拦我,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一起动手。”

刘邦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微微扬头,“你若想杀,那就来吧。”

“萧何虽贵为丞相,也不敢在皇宫大内杀死大臣。刘邦,你真以为我如此愚钝吗?!”海遥毫不犹豫地举起短刃,刺向刘邦的胸膛。

眼前亮光一闪,刘邦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刀落在刘邦身上的前一刻,海遥听到刘盈怯怯的叫声:“娘亲,不要杀父皇。”

海遥的手定在半空,泪成串落下,稚子怎懂她心中的悲伤。

刘邦却清楚地感受到海遥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抓住时机,霍然睁开双眼,凝神盯着脸色哀戚的海遥,“你真要当着盈儿的面杀死他的父亲吗?”

海遥颓然垂下手臂,失声痛哭起来。刘邦趁机让萧何离去。

刘盈走过来,抱住海遥双腿,却忍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头,看向死去多时的韩信。海遥蹲下身,哽咽着对刘盈道:“盈儿,去给韩叔叔磕个头,他是为我们娘俩死的。”

刘盈虽然不理解海遥的意思,却听话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地连磕三个头。海遥吩咐侍卫带走刘盈,她走到韩信面前,“韩信,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这份心意。”

韩信空睁的双眼这才慢慢闭上。

海遥抬眼望向刘邦,“我要亲自为他下葬,我离开椒房殿的这段日子,希望你保证盈儿的安全。”

海遥不会撇下刘盈离去,刘邦放心地点点头,“盈儿已是我大汉的太子,你放心,没人敢动他分毫。”

海遥抓起韩信的双臂,准备背他离开,却意外地发现,他紧紧握着的拳头里露出半截淡紫簪子,刹那间,巨大的悲痛再次从心底涌出,她把他的手连同簪子紧紧握住,抱在胸前,珠泪滚滚而下。

明知自己应该离去的刘邦却忍不住叫道:“海遥。”

海遥猛地回头,抓住肩头上的一把青丝,“从今日起,从这一刻起,你我之间犹如此发,情分尽绝。”

在刘邦的惊呼声中,海遥已快速挥刀,把割下的青丝扔在他脚下。

北风凛冽,海遥站在悬崖边,把韩信的骨灰撒下去,“韩信,你性情**,不喜任何羁绊,肯定不喜欢埋在黑漆漆的地下,这样随风而去,你喜欢吗?”

山坡下,数万将士齐声嘶吼:“大王一路走好。大王一路走好。”他们自始至终都认为韩信仍是他们的齐王。

海遥笑容惨淡,“韩信,你听到了吗?你麾下的将士在为你送行。”

她身后,韩信的随身近侍虎目含泪,“姑娘,侯爷进宫前曾经交代小人,他若一去不回,就要小人管理那支军队,说绝不能编入汉军,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你和二皇子。”

海遥心中一惊,“你是说,韩信进宫之前就已预料到这是一场阴谋?”

近侍含泪点头,“可侯爷还是执意进宫,他害怕您真的受伤。”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心里更是空荡荡的,海遥脑海中浮现的是虞府中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哇哇叫着从柴棚里跳出来;他边应对她的攻击边骂,丑女人,怎么一见面就打人;他让她只当从来没见过他……

风更疾了,天也更冷了。

近侍担忧地望着呆呆傻傻的海遥,“姑娘,回吧!侯爷不后悔这么做。”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海遥突然号叫起来,像疯了一样,紧紧地抱着韩信的骨灰,“韩信,为什么要这样?彭城中为什么不强要了我?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些感情债?韩信,我恨你!恨你!”

近侍边流泪边说,说韩信常常深夜站在皇宫外遥望椒房殿的方向;说韩信费尽心思想安插人进宫,想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是否安好;说有无数个杀手潜入侯府,想取韩信的性命,可他总是不在意,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她身上;说……

雪越下越疾,雪花夹杂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哭得肝肠寸断的海遥仍然紧紧地抱着骨灰坛。

天色暗了,山上积雪渐厚。

天色转亮,整座山都白茫茫的,大风吹过,悬崖处露出两个小黑点。

瑟瑟发抖的近侍再次哀求:“姑娘,回吧!侯爷若知道你这么伤心,他也会伤心的。你若伤了身子,伤的可是侯爷的心啊!”

海遥把手中最后一把骨灰撒出去,“韩信,你安息吧!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未央宫。

大汉天子的随身近侍尖着嗓子宣布:“皇上今日不上朝,各位请回!”

群臣议论纷纷,不知其中原因,唯有丞相萧何,匆匆跨出大殿,急于回府。几个不识相的大臣跟上去,希望探得皇上不上朝的消息。萧何冷冷回避,匆匆离去。

椒房殿。

刘邦端坐于案几后,神态疲惫,却毫无睡意。自海遥离开那天,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三天来,没有进一口食没喝一口水。越等他心里越害怕,她会不会一去不返?不!不会!盈儿还在宫里,她撇不下孩子!

从未央宫返回的近侍脸上全是担忧,“皇上。”

刘邦挥挥手阻止近侍继续往下说,“把椒房殿所有的宫婢都召集起来,朕有话问她们。”

近侍领命离去。

一个、两个、三个……第十八个走进大殿,刘邦说着重复了十七遍的问话:“你可曾亲眼见过皇后贴膏药?”

面容娇俏的宫婢欲言又止。刘邦微微笑着追问:“实话实说,朕问这些也是为了皇后好。”

宫婢不再犹豫,“皇后每次换药都让太子帮忙。不知为何,从不假手我们这些宫婢。那日,太子烘烤贴上去的膏药时无意中烫到皇后,奴婢听到皇后的惊叫声冲进去,才发现这件事。”

刘邦心中一动,温言问宫婢:“皇后贴的部位是后背?”

宫婢点点头。

血色从刘邦脸上慢慢抽离,他没有猜错,海遥确实在偷偷地疗伤,而且恢复得还不错。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她配药的人是谁?她急于恢复武功是为了什么?刘邦越想心里越惊惧,突然间想到昨夜那个男人,他到底是谁?海遥是怎么认识他的?药是不是他带给海遥的?

见刘邦神色骤变,宫婢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刘邦一直不出声,宫婢也不敢吭声。刘邦的近侍悄悄抬眼,见刘邦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只有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近侍蹑着步子走上来,摆手挥退宫婢,出声提醒:“皇上。”

刘邦蓦然回神,收回目光交代近侍,“把与皇后有接触的太医全部召集过来,朕有话问他们。”

近侍匆匆离去。

刘邦斜靠在锦榻上,似睡非睡,近侍带着五位太医等候召见。

刘邦仍然像刚才询问宫婢一般,一个一个地召见。

问到第三个太医时,太医临退出大殿时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臣在栎阳朝云宫曾给皇后把过脉,当时,臣觉得皇后脉象正常,可皇后却说她脊椎骨受了伤,让臣想办法为她配药。臣根本不知道哪一节才是她所说的C5脊椎骨,无从下手。”

“C5……脊椎骨?”

太医满脸羞愧,“臣从未听过这种叫法。无奈之下告诉皇后,也许只有东园公才能医治此症。”

刘邦愣了一下,“商山四皓的东园公?”

太医点头,“东园公擅长药石,有神农炎帝再生之美名。”

刘邦吃了一惊,“东园公!”

太医顿时紧张起来。

刘邦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椒房殿,近侍急忙跟上去。

刘邦神情冷毅目光坚定,“朕亲自接皇后回宫。”

第三十三章 环环紧扣复仇计

寒风凛冽,长空飘雪。时值寒冬,韩信三族被诛,数千无辜,血染长安。哭号之声,传荡千古。这时候,世人才知,淮阴侯韩信早已被秘密诛杀。

张良惨死,至今没有捉到元凶;被囚于洛阳的彭越无端横死,大汉天子只是下令斩杀了看守的衙役;韩信被秘密诛杀并诛其三族,居然没有明朗确凿的罪名。汉初三杰,三去其二,不只大臣们不寒而栗,就连老百姓们也心惊胆战。这活脱脱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杀戮已经开始,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秦二世胡亥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把王都咸阳里里外外修建得奢华巍峨,萧何在此基础上取精华弃糟粕,现在的长安已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文化中心,商业繁荣,工业发达。平日里,街上行人如织热闹无比,可如今,大街小巷满目冷清,偶有外出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

雪越落越疾,天地之间苍茫一片,独自徒步缓行的项羽身上全是雪。他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拐进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酒馆外面残破,里面倒也暖和,炉子上一排酒壶。

老板熟练地招呼项羽坐到角落里,“还是两壶甘酒?”

项羽点头。名为甘,其实是最劣的酒,闻着冲,尝着苦,喝着呛,可喝进去却很过瘾痛快,很容易让人醉死过去,忘记烦恼,忘记忧愁。

老板把酒放在项羽面前,关切地提醒一句:“甘酒喝着痛快,却也最伤人,小兄弟,还是慢着点儿喝。”

项羽点点头,果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灌进嘴里,而是默默地一口接着一口喝。西楚之所以会这么快地走向灭亡与韩信关系甚大,如今韩信死于萧何之手,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实话说,对于韩信,他心里是有恨的,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往事时,他也欣赏他、怜悯他。欣赏韩信的才干,怜悯韩信的境遇,若没有海遥,韩信肯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燕王臧荼被割头颅挂于城头,已给淮南王敲响警钟,张良、韩信、彭越的先后惨死会彻底挑起英布心底的畏惧,英布一旦起兵,就是为异姓诸侯王造反拉开序曲。与此同时,要制造舆论离间萧何和刘邦的关系。双管齐下,根基本就不稳的汉室江山就会摇摇欲坠,这是他项羽东山再起的第一步。

酒馆虽偏僻,酒客却不少。小半个时辰里,进来七八个人,几个落寞的书生和三两个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