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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昊看了他一眼,舒河垂首顺目,重复道:“就一会儿,求主子答应。”

“起来吧。”苍昊走到偏厅中间小八仙桌边上撩衣落座,“碧月,去取棋具来。”

“…是。”碧月似是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是神色凝重地退了下去。

顺道遣退了所有神色惶然的杀手。

偏厅里只剩下苍昊、舒河与谢长亭,气氛有些安静,舒河心里有事,面上自然不若平时表现的开朗,而谢长亭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却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思绪。

“长亭。”苍昊漫不经心地道,“与本王弈一局。”

谢长亭静了一下,须臾,微微扬了下唇角:“是。”

走到苍昊对面尚未落座,谢长亭看到空空的桌面上只有茶壶与几只茶杯,先执了茶壶给苍昊倒了杯热茶,然后才动作优雅地撩了衣摆,在落座的一刹那间,心里的压抑似乎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瞬间竟是烟消云散。

“即墨晟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已经服下了解药,正在休息。”谢长亭道,“主人要现在见他,还是?”

“不急,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是。”

舒河默不吭声,走到苍昊身侧,恭顺地替主子捏着肩膀,眉目低垂,看不清眸中神色,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与白日里不大一样了。

谢长亭不着痕迹地轻轻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之际,眼底亦是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碧月拿了棋盘与棋子,还端了一些点心过来,想来是怕主子饿了,便细心地准备了些宵夜。

放好了棋盘,苍昊道:“末儿交代你办的事,碧月,可以先去办了,不必请示于本王,她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

碧月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末主子一意孤行下的命令与主人背道而驰,而让两人之间产生嫌隙和猜疑,正思索着要不要跟苍昊全盘脱出——主人如此一说,他自然不会再生出被别的担忧了。

“是。”恭敬应了一声,碧月转身便退出了偏厅。

354.第354章 丹田受损

虽是弈棋,但偏厅里三人此时都是各怀心事,即便是一向最爱与主子对弈的谢长亭,看来也不是十分专注,眉头时而紧锁,脸上的表情是从未出现过的沉静,低眉垂眼,眸光看似落在棋盘上,却总觉得沉静得有些不正常。

舒河今天更是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像他的性子,从始至终站在苍昊身旁,温顺地伺候着主子,眼神竟是一次也没往棋盘上瞄过,就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想陪着主子一会儿。

苍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谢长亭,又偏首看了看不发一语的舒河,悠悠道:“你们二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别摆出这么一副本王欠了你们三百万两银子不还的表情。”

舒河默默瞅了自家主子一眼,却并不说话,轻轻浅浅地,又垂下了眸子。

须臾,低声咕哝道:“主人才不会欠我们银子不还。”

谢长亭垂着眸子,却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他从来心思玲珑剔透,纵然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什么,但自从一回到别院,听到齐朗以一种奇怪的表情告知他苏末要见他时,他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安的预感。

苏末有事召见他,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齐朗的表情却不对。

然后齐朗说:少主下午问他,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内力流失?

这个问题,让谢长亭心里凛然,然后遍体生寒。

而碧月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召回了所有在外面执行任务的雪月阁杀手,除了目前远在澜国的尚且赶不回来,其他的全部被召回。

舒河被要求明日一早回南越,并且凤衣楼不惜一切代价护送。

这些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谢长亭几乎立即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了苏末的住处,没看到苏末,若是以往时候,他大概会在外面等待,但是刚才,他曾无声走进了苏末的厢房。

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举动是无礼的,只是心里的感觉,催促着他的脚步。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踏上熟睡的主人,与趴在桌边也不知不觉睡着了的苏末。

他的靠近,虽脚步无声,却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正常情况下,不管是苍昊还是苏末,即便是在熟睡,也可以轻易察觉到他的气息。

练武之人,从来没有真的熟睡这一说。

然而,却并没有。

直到他悄然退出,苍昊还在睡,苏末也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那一瞬间,谢长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苏末心里有事。

而主人,身体出了状况。

他与苏末曾经担心过害怕过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并且,来得如此之快,教人完全措手不及。

认识苍昊十一年,这是谢长亭第一次与苍昊对弈时无法集中精神,棋局尚未进行到一半,棋子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手里执着一颗黑子,谢长亭静静垂眼望着棋盘,半晌未动,直到苍昊漫不经心地挑眉看过来时,他才似放弃一般,把黑子放回了棋盒里,然后——

起身,撩衣,跪倒。

静静地完成了这些动作,他垂首,沉静地开口道:“长亭失态,扰了主人兴致。”

苍昊微微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本王如果不说,大概你们心里定少不了诸多猜测。”

谢长亭不语。

舒河仍旧垂着眼,按摩着苍昊肩膀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舒河。”苍昊淡淡唤了一声。

舒河缓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身子朝前移了两步,直接在苍昊腿边就跪了下来,嗓音轻颤,可听出极力压抑的情绪:“主子…”

苍昊修眉微蹙,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看见他泛红的眼眶,不由叹了口气:“男儿有泪不轻弹,本王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什么时候也学会哭鼻子了?”

“我没…”舒河嗫喏,“没哭鼻子…”

“那告诉本王,眼睛红红的是为哪般?”

舒河心里难受,却只低声道:“明日一早要走,我舍不得主子…”

苍昊淡淡一笑:“当真?”

“当真。”舒河低声道,“本来想在主子身边多待些日子再回去的…”

每一次见面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又走,心里舍不得自也正常,舒河的这个理由找得也颇为可信,只是事实究竟怎样,他与苍昊自然心里都有数。

顿了顿,缓缓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开口道:“待舒河拿下恒国,给末主子当生辰礼物,主子到时,能否给舒河办一场隆重一点的接风宴?”

“如你所愿就是了。”苍昊淡淡许下承诺,转头朝谢长亭道:“长亭,过来给本王把把脉。”

谢长亭闻言一怔,他不是大夫,自然诊不出什么病症来,但练武之人大多能从别人脉象上探出内力深浅——

如此一来,他已然明白了苍昊的意思,道了声“是”,便移步上前。

毫无意外,指尖下的肌肤如玉一般泛着沁心的凉意,这些是谢长亭早已从苏末那里得知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觉得心惊。只是,随着指尖下脉象的异常愈发剧烈,谢长亭心里渐渐泛起蚀骨的寒意。

“主人的丹田…”

这,怎么可能?谢长亭怔住。

“丹田受损?”苍昊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在意,表情平淡。

舒河也是愣住了,丹田受损,内力必定无法凝聚,于练武之人无疑是最严重的打击。然而,除非是受强烈外力重度击打所致,才会导致丹田受损,但主子的身手,谁有那本事?

“本王内力还在,但或许会一点一点流失掉。”苍昊道,“你们该知道,丹田受损,一般是没有办法挽回的,至于什么时候会完全失去内力,本王目前还无法确定,不过,料想大概不会超过半年。”

谢长亭和舒河垂着眼静默,苍昊淡淡笑道:“你们也该知道,武功尽失,这要不了性命。所以,本王说身体无碍,并不是在诳你们。”

身体无碍,但世间练武之人无不视自身内力比性命还重要,为了一本武功秘籍或者增加内力的丹药,多少代价都愿意付出,主子却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寥寥几语就此简单带过?

“舒河。”苍昊道,“去休息吧,本王与长亭谈些事情。”

355.第355章 一叶扁舟

舒河并不想这么早离开,但心里也知道主子的话不可一再违逆,于是只得恭声应道:“是。”顿了一下,闷闷道:“主子也早些歇息,最近不要太劳累了。”

说罢,默默退出了偏厅。

“本王原是打算让末儿陪着即墨莲玩玩,但如今发生了这一出,为了加快速度,末儿下一步的计划,大概会直接去杀了即墨莲,彻底断绝穆国意图并吞纳伊的计划…”苍昊道,“长亭,你全力配合她的计划,不管她要怎样做,都照着她的计划走就是。”

“长亭谨遵主人之令。”

“长亭。”苍昊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突然清浅一笑,“十一年前你败在本王手下,算起来对你是不公平的,如若不是本王境遇不同于常人,这世上能敌过你的人几乎不存在。”

“主人这番话,让长亭心生不安。”

苍昊漫不经心地道:“曾经十一年的时间里,本王限制了你的自由,也彻底禁锢了你的骄傲。如果那时本王不曾认识你,或者你不曾挑战过本王…如今,天下九国,应该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主人的意思,长亭大概已经明白。”谢长亭面无表情地垂眸望着脚下的地面,“主人是想说,长亭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待在主子身边,因为主人若内力全尽失,就没有能压制住长亭的本事,谢长亭可以自由选择去留,或者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东璃加入战局,与主人决一胜负。”

苍昊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长亭如何觉得又有何要紧?”谢长亭面上平静,眸底却闪过一丝苦涩与讥诮,“横竖主人大概从没真正觉得长亭是自己人,若此时待在这里的是子聿或者墨离,这些话主子一个字都不会说,就如同刚才不在舒河面前讲这些话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主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是手下,是徒弟,也可以是家人。而长亭,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放不开心里执念的外人而已。”

抬起头,直视着苍昊,谢长亭唇边终于溢出一抹淡漠的浅笑,“莫说十一年的漫长时间,便只是最初那一年里,长亭已经泥足深陷…主人大概不会相信,曾经每一次被主人教训的爬不起来时,长亭心里都疯狂地想,究竟是因为什么,放着自由无拘的日子不过,放着至高无上的尊荣不享,偏要像个自虐狂一样每每折腾得自己浑身是伤,半死不活…枉长亭自以为聪明绝顶,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上次在梧桐镇,主人说要放长亭自由,可是十一年的时间早已让长亭陌生了自由这两个字的含义,长亭死皮赖脸地求着主人,主人心里大概是无动于衷的吧?若不是末主子在主人面前的一番言语,主人的决定有谁能轻易改变得了?”

“长亭一生骄傲,却因此对末主子感恩在心,即便当初曾言心甘情愿以奴才身份侍奉,也绝不是长亭想自贬身份,不过是觉得…这份恩情不知该如何偿还而已。”

“长亭一度以为…”一向沉静平和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点点碎裂,谢长亭淡然的眼神也一点点沉寂下来,最终化作唇边那抹微微扬起的几不可察的漠然弧度,“曾经,长亭以为,即便几番任性,几番不怕死地惹怒主人,主人罚过之后,最起码该是相信长亭的,就算比不过墨离,也比不过子聿与颐修,甚至比不过舒河兄弟…但至少、至少该有些相信的…”

“今日长亭才蓦然醒悟,一切不过是长亭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一厢情愿地自虐,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太当回事,自始至终,长亭不过是…不过只是,主人的手下败将而已…”

声音一点点低下来,最终消失在一声苦涩的叹息里。

苍昊安静地听着,听着这些以往从来不曾听过的,谢长亭隐藏在心里十一年的委屈…嗯,说是委屈,应该并不夸张。

待他终于停下,苍昊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表情再也寻不见一丝平静与恬淡,也看不到骄傲与锋芒的男子——此时此刻,这个东璃至高无上的皇储,看起来更像是一只陷入绝境的动物,浑身散发哀绝的气息。

轻轻搁下茶盏,苍昊缓缓开口:“说完了?”

“…或许。如果还有什么遗漏,长亭也不打算再多说了,横竖…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说完最后一句话,谢长亭静静看着苍昊,微微牵动嘴角,“长亭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磨得没剩多少,逐鹿天下的想法大概只能等到下辈子了,此生余下的时间,长亭觉得,或许一叶扁舟,才是最好归宿。”

说罢,躬身郑重行了一礼,“长亭就此告辞,陛下珍重。”

直起身,眼神下意识地望着桌上未下完的棋局,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遗憾,似是怀念…最终转过头,转过身,朝门外行去。

苍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沉静,恬淡,温雅,沉稳坚定如磐石不移…只是其中,却隐隐透着那沉重得无法忽视的孤寂、落寞,还有一种…哀伤绝望?苍昊并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

视线触及桌上还余有一半茶水的精致茶盏,苍昊不疾不徐地端起来一饮而尽,在那背影即将踏出门槛之际,手上的茶盏蓦然脱手,带着任何人无法抵抗的力道,直朝谢长亭腿上袭去,只闻“咚”的一声,毫无防备的谢长亭膝盖硬生生磕在地上!

紧接着一声“咔嚓”,茶盏摔落地面,碎裂成一片片。

苍昊不疾不徐地取了另外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此时面朝外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的谢长亭,浅浅勾了下唇,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幽凉,几分蚀骨的寒意。

清冷的嗓音一如曾经无数次面对他不知死活的故意挑衅,而被激怒时次次施下重惩时的无情冷漠,“长亭,本王从来不知道,你的自由是可以拿来与本王讨价还价的。”

356.第356章 急火攻心

谢长亭没吭声,沉默地凝视着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花草树木看不见分毫,他却依旧执着地盯着外面,面无表情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眸底剧烈翻涌的,却是任凭他意志如何强大,也无法控制的心潮澎湃。

拿自由与苍昊讨价还价,谢长亭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不过是以为,自己用了长达十一年的时间,到最后依旧没能得到苍昊足够的信任,以至于,以至于…

乍听到一向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主人有可能会武功尽失,心神有些恍惚,然后难得的失去了平素的沉稳自持,听到苍昊几句话,心里下意识地就以为这是要与自己疏离了…

似乎…的确有些太冲动了。

“本王话还没说完,你这番迫不及待的抢白,倒是让本王就此明白了你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诸多委屈。”

把玩着指间黑白两色棋子,苍昊神情清冷,嘴角却勾起了温润的弧度,自然,说出口的话却是半分也没有温润的味道,清清凉凉,带着几分讥诮,几分薄凉,寒意丝丝缕缕弥漫在如画的眉目间——

“你说自己只是一个手下败将,只是一个外人…谢长亭,只凭这一句话,本王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原谅你的借口。”

谢长亭依旧没有说话,这种无声的反抗,在以往从来不曾出现过,哪怕彼时任性到以恣意伤害自己以达到被关注的目的,他也从来没有过一次,敢在苍昊说话时始终抱以沉默的态度。

苍昊微微抬眼,淡淡道:“你的穴道并没有被制住,长亭…你也知道,本王不喜欢对着一个背影说话。”

挺拔俊雅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然而,也只是微微动了那么一下,动作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间白子,苍昊如画的眉目渐渐染上一层纯净的冰雪气息,寒意直达眸底。

院子里一片寂静,该忙的都在忙,该休息的也都在休息。

偏厅里,同样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唯有沉默弥漫在周围,而这种沉默,在苍昊与谢长亭二人心里,皆已被视作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很好。”

伴随着这仅仅片刻的无声,苍昊少有的耐性显然已经用尽,自唇畔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眸底寒意却几乎凝结成了冰,“本王的命令,你是第一次也是第一个违背得如此彻底的,听而不闻,胆色不错。”

话音刚落,苍昊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静静敛眸一笑:“本王却是忘了,长亭的胆色,一向比任何人都不错。”

不管有意识无意识,次次以挑战主子的容忍极限为目的,并且乐此不彼——这世上,大概没有其他任何一人还能拥有谢长亭这般过人的胆量与勇气,尤其那时不时冒出头的不怕死的精神,委实是无人可及。

谢长亭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淡淡垂眸,眸光静静落在门槛的位置,好半晌没有移开。

“一番长篇大论诉完了心里的委屈,一厢情愿地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一叶扁舟决定了余生的归宿…谢长亭,一叶扁舟的生活固然美好,令人心生向往,可你是否忘记了问过本王一句,本王答应还你的自由之身了没有?”

谢长亭还是没有说话,一刹那间眼底却有动容闪过——

本王答应还你的自由之身了没有?

这句话的意思…谢长亭默默在心里消化着这一句乍听来再简单不过的话的真正含义,与自己的理解认知显然…相差甚远。

苍昊冷笑:“你是否觉得,本王内力流失,就当真没有制住你的本事了?还是说,本王武功尽废,从此便没资格做你的主子了?”

没有——长亭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也从不敢做如此想法…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他的主人也绝无可能对任何事任何人失去掌控能力。

苍昊冷笑,“谢长亭,你可以尝试一百种方法,明晨天亮之前,若能从这座别院里走出去,本王从此认你做主子如何?”

最后一句话落下,谢长亭全身巨震,脸色煞白。

从来沉稳不惊,从容淡定的谢长亭,此刻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指尖止不住颤抖,浑身像是从冰窖里刚捞出来一样,冷彻心扉。

从来心思缜密、玲珑剔透的谢丞相,此时此刻,身子完全僵在原地,如一尊放置了千年的冰雕,丝毫动弹不得,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苍昊不再说话,谢长亭也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仿佛定格在了此刻…良久,忽觉喉头发痒,谢长亭闭着眼,忍了又忍,最终伴随着剧烈的一声咳嗽,终于一口鲜血喷出:“噗——”

苍昊敛着眸子,视若未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茶,眉目清冷,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咳咳咳…”轻捂着心口,谢长亭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想抑制剧烈的咳意,然而随着血丝不断溢出嘴角,剧烈的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时,他只能暗暗运功,让暖暖的真气流过肺部,暂时控制一波又一波急剧上涌的痒意,强自压下因急火攻心而引发的真气逆转。

急火攻心——性子坚如磐石向来处惊不变的谢长亭,拥有超强的谋略与自制力,以往的生命里,除了次次因任性挑战主子耐性被苍昊狠罚狠打时,何曾因为急火攻心而出现过吐血状况?

若说苍昊将要武功尽废的这个消息让他意志稍稍恍惚,而最后一句话的威力,却显然堪比一百年以上的内力修为反噬的后果来得更强烈了,让刀枪不入的谢长亭,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和听而不闻,更无法继续保持无声的反抗。

一颗一颗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放回棋盒,苍昊动作优雅闲适,恍若不食人间烟火,与谢长亭面色煞白的狼狈成鲜明对比。待收拾完棋子,将两个棋盒随手放置在黑玉石棋盘之上,便缓缓站起身,举步朝外走去。

经过谢长亭身边,脚步连些微的停顿也没有,迳自从容而过。

出了偏厅,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各个院落却齐齐灯火通明,苍昊负手,就着黑夜与灯火,如闲庭信步一把朝着西苑走去。

357.第357章 玄黑玉令

出了偏厅,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各个院落却齐齐灯火通明,苍昊负手,就着黑夜与灯火,如闲庭信步一把朝着西苑走去。

这处别院有东南西北四苑,东苑仅有一栋芳菲阁,现为苏末与苍昊居住,南苑是男子的住所,北苑一直空着,因占地面积最大,院落空旷,大多时候被充当练武场。

西苑为客苑,片刻之前便入住了一位临时客人。

苍昊进屋时,已经七十八岁精神却却显然还不错的纳伊皇帝陛下已经醒了,正坐在桌边细细摩挲着手上的一块令牌——那是一块看起来年代已经很久远的寒玉打造而成的,成人男子手掌的长度,宽约三寸,整体形状与一般玄铁令牌无二致,通体呈玄黑色,色泽圆润,触手寒凉。

玉中极品,用来打造令牌似乎显得暴殄天物,但无人知道,彼时以所有精心收集的极品玉打造成令牌,不过只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爱好而已。

“这块玉令看起来被包养得极好,阁下有心了。”

负着手,一身白衣如雪的苍昊缓缓踏进门槛,修长的身形透着沉静与清贵,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绝世风华与霸气,周身流露出的气息,教人一瞬间忘却周遭一切,所有心神无形中自然而然的就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老者,抬头看着对面优雅撩衣落座的年轻男子,霞姿月韵,倾世风华,令人目眩,老者有一瞬间的失神。

静静地打量了片刻,无需任何可以证明的信物,老人心里已然确定的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淡淡笑道:“陛下的容颜,与宇帝年轻时很像。”

“是么。”苍昊漫不经心地勾唇淡笑,“阁下这些年这皇帝当得也不错,算是没辜负宇帝当年的扶持。”

即墨晟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苦笑:“对纳伊子民,朕虽然做得还不够好,但自认问心无愧。然而对于即墨氏皇族,朕却无疑是一个不孝子孙,酿下此般断绝子嗣的滔天大罪,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阁下倒是不必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苍昊淡淡一笑,“人非圣贤,岂能件件不幸之事都能预料?况且,事情既已发生,现在追悔又有何用?”

皇族之女,出生时莲花盛开,妖艳似火,芳香浓郁,经久不散,天降祥瑞之传言不胫而走…即墨晟沉默下来,带着些苦意回想,是啊,谁能料到天上降下来的不是祥瑞,而是一直彻头彻尾的女魔鬼呢?

“自来帝王争霸江山归属,无不铁骑赫赫,势头盛极,或棋逢敌手,拼谋略谁高一筹,比武功谁更盖世…寻一个让自己热血沸腾的对手,轰轰烈烈一决胜负,待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天下已无人不识,无人不服…”这般说着,老者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沉静如画的男子,眼底却流露出不解,“陛下为何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沉寂了这些年,想来九国之中绝大多数人尚未听过陛下的名号,即便如今九国已在无形之中落入了陛下之手,但陛下难道就不想于天下之颠登高一现,让万人仰望,一令既出,迫四海臣服?”

苍昊漫不经心地听着对面这个做了七十一年皇帝的老人以疑问的方式描绘出古今帝王最向往之事,修长食指无意识地轻扣桌面,须臾,淡淡一笑,幽深眸底冰芒乍现即逝,“这九国之中,能让本王生出棋逢敌手之感的人,尚未出生。”

语调淡淡,语意中隐藏的却是没有任何人堪与之相比的傲然自负,老者闻之微微一怔。

“本王喜静,对于那种万人仰望的荣耀并不心动,与之相比,本王倒是更倾心于身在竹舍方寸之地,手掌天下生杀大权,如此,不是更显得神秘莫测些?”苍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世人皆喜欢探索他们所不了解偏偏又极欲知道的神秘之人、之物、之事,本王如此也权当是给一些无聊之人提供了打发时间的乐趣。”

世人不知天下大局将定,只是自慕容家没落、南越灭亡,如今苍月的新帝已经成为九国之中所有当权者心里的一个谜一根刺,人人好奇欲一探究竟,自然也有怀着别样心思的。然而苍昊此人,又岂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纵是暗中无数的密探横飞,各国暗中使尽了心思手段欲往苍月安插眼线,然而只帝都最外面一层都过不了,更遑论接近皇宫天子周围。

子聿负责皇城内外,凤衣楼最精密的探子都在帝都,任何一个怀着目的之人,都绝逃不过御林军与凤衣楼的双重防护网。苍昊没有耐性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斗智斗勇,自然任他们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心机。

年仅耄耋的皇帝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眼前这个年轻的天子,身上自有一种清贵出尘的骄傲,那种骄傲,又与世人肤浅的骄傲所不同。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似是静修于红尘世外,淡然看世间百态的疏离与漠然,仿佛人人争相追逐的名利荣耀,在他眼里便如触手可得一般,偏偏却又不屑一顾。

这样的男子,得天下固然如探囊取物…只是,既然红尘虚名看不入眼,却又为何愿意花费这般诸多心思?

心头有些疑惑,却并没有问出口,不管是何原因,以他如今这般即将退位的皇帝而言和对方的身份气度,问多了是逾越,他也没有那般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烈好奇心。

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目光微垂,落到手里的玄黑色玉令上,“隐藏在暗处的十五万皇城禁军,曾经也是宇帝陛下留给朕护身的筹码,不过朕很少用到。这些年许多已经老了退了,大多数已经换了新鲜的血液,目前由暗卫统领负责训练。”

提到宇帝时,即墨晟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那种类似于小孩子对父亲与生俱来的敬仰一般,出现在这个已经鸡皮鹤发的老者身上,显然有些不搭调,不过搭不搭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这块令牌的分量不轻。

“暗卫们皆是由后代子孙传承,除了暗中守护皇城,他们平素只是进行不间断的训练,这十五万人的实力,目前在纳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比,这也是最近即墨莲一直妄想打暗卫主意的原因。”

将玄黑玉令放到苍昊面前,即墨晟颓然一笑:“即墨氏皇族走到朕这一代,子嗣与江山尽失,也算是真正落幕了…朕当了七十一年皇帝,是纳伊史上所有皇帝从来没有过的长度,却最终也成了纳伊皇族的终结者,于朕来说,不知究竟是荣耀多一些,还是罪孽更深重一些?”

“如果不想晚年无依,本王可以留下即墨莲一条命。”

“不必了。”即墨晟纵使知道留下一条命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每次看到她,朕都会想到那些无辜惨死的儿子,继而噩梦不止,生活难安。即便消除她所有的记忆,对朕来说,那也是永远难除的梦魇。”

淡淡叹了口气,苦笑:“朕老了,余下的岁月已经不多,以后大概会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所幸朕自幼练武,这些年虽生疏了些,手脚还算灵活,照顾自己生活起居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个自小养尊处优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人,当了七十一年皇帝,连最基本的穿衣吃饭都有人精心服侍,即便手脚灵活,短时间内要学会照顾自己,只怕也有些难度。

不过凤衣楼的探子曾经呈过一份情报给苍昊,除非宫里有重大宴会,一般情况下,纳伊的皇帝陛下吃饭更衣从不假他人之手,所以苍昊对他说的话倒没觉得意外,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本王尊重你的决定,不管你打算去何处隐居,若有需要,可以找凤衣楼的属下。”

即墨晟站起身,一种过尽千帆的沧桑自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许看破红尘的缥缈,“老朽责任已了。陛下珍重,老朽先告辞了。”

从此时开始,纳伊皇族已经没有了皇帝,所有的一切,以一块玄黑色寒玉令牌的方式,全权交到了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手里——以一种最温驯最无争的姿态。

苍昊没有再多说什么,无比淡然地看着老人背影渐渐远去,须臾,漫不经心地偏首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令牌,想到他欲找个深山老林隐居的打算,同时不期然忆起不久前才从谢长亭口中冒出的“一叶扁舟”…

虽说法不一,但远离红尘喧嚣的意境却是大致相仿的,这二人,倒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这般想着,苍昊不由泛起无声的浅笑,唤来暗中隐藏的凤衣楼手下,淡声道:“刚才那位走出去的老先生,从此刻开始,片刻不离保护他的安全。”

“是。”

至于想一叶扁舟江海寄余生的谢长亭…

358.第358章 作茧自缚

诚如苍昊所说,谢长亭的穴道并没有被制,膝盖受了点伤,是已经摔在地上碎裂成渣的茶盏的功劳,苍昊出手,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但他若真想走,莫说伤得并不重,即便只剩一条腿,他照样能走得掉,谢长亭甚至清楚地知道,这处别院里苍昊并没有设下任何阻挡他的阵法。

自然,他更知道,若苍昊要困住他,易如反掌,所以那一句“你可以尝试一百种方法,若能走出这别院,本王从此认你做主子如何?”便生生断了他所有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