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的座位在第二排中间。她的同桌是江逾白和沈负暄。金百慧坐在林知夏的正前方,林知夏出声的那一秒,金百慧转过脑袋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这道题?电阻的证明题,你为什么只写了一分钟?”

林知夏握住草稿纸的边角,缓缓地把草稿纸举起来,挡住她自己的脸,也挡住了金百慧凝视她的目光。她的解题过程被完整地展现在金百慧的眼前。

翟老师疾步走下讲台。他双手拿起林知夏的草稿纸,略作扫视,指尖按住了纸页,将一张草稿纸的两侧都折出一条痕迹。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墙上挂钟的秒针向前行进了四个单位,翟老师才说:“林知夏。”

林知夏抬头看他:“翟老师。”

她今年才十一岁,还是个小朋友,翟老师却下定结论:“林知夏,你四月份参加完初中数学联赛的复赛,你就接着参加高中联赛吧,我帮你联系高中竞赛班的老师。你跟着咱们学初中竞赛,这不行啊,真的不行。你跟上高中竞赛班,有机会得到更多的荣誉……我之前有个学生,跟你的情况类似,他初一学完了高中数理化的内容,初三就获得了高中数学联赛的一等奖。他高一那年,直接在国际上拿了物理和数学竞赛的奖牌,他今年刚上高二,顺利地被保送到了北大数学学院,你看,这才是你的路子……”

江逾白发问道:“林知夏应该跳级去高中竞赛班吗?”

翟老师想了想,补充道:“不用跳级。我那个学生就没跳级。林知夏初中在读,也能参加高中联赛。林知夏,你攒够了竞赛金牌,高中都不需要花时间念,直接就被保送了,像你那位学长一样。”

林知夏没作声。她和江逾白对视了一会儿。

这或许是江逾白做过的最困难的一个决策。江逾白侧过脸,避开她的直视,但他的语气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定:“林知夏,你要勇敢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林知夏的进击!初中生的高中竞赛特训!初二开学!夏夏和小江总十一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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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级特训

林知夏攥着钢笔, 轻声说:“我想和同龄人做同学。”

江逾白回答:“你不跳级,我们都是你的同学。”

翟老师听见他们的对话, 温声劝诫道:“林知夏, 你的顾虑很正常, 老师明白。我原来有个学生,八岁跳级到初一, 他班上的同学比他大了四五岁, 嫌他年纪太小, 不跟他玩,也不跟他讲话, 这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智商高, 心理稚嫩,学业落下了一大截……”

金百慧突然打断了翟老师的话:“怨不着别人,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金百慧挺直腰杆, 说话的腔调四平八稳, 倔强与执拗的精神浸染了她的骨髓, 将她锤炼成一个坚韧不拔的好学生。

她捧起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心中暗想,如果翟老师愿意培养她,愿意把她送到高中竞赛班,她一定会主动把握机会,绝不会像林知夏那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翟老师叹了口气:“金百慧,你得把心态放平, 放稳,对自己稍微包容一些。”

金百慧瘪了下嘴。她的双眼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那一道高中竞赛题,直到眼球酸胀难忍,她才摘下眼镜,用袖子抹了把脸。

翟老师返回讲台,继续为大家上课。他系统性地梳理了一遍历年热门考点。林知夏听得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混乱的、不成型的繁杂思绪。

数据处理方向的计算机论文中,经常提到一个词组,叫做unstructured information,中文可翻译为“非结构化信息”。林知夏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具有固定格式的数据库,正在被“非结构化信息”笼罩着,不能立刻做出清晰可靠的判断。

课后,翟老师让林知夏仔细考虑,林知夏随口答应了。

按照初一(十七)班的课程表,今天上午的第四堂课是体育课。翟老师刚刚离开教室,段启言就跳了起来,大声催促道:“走吧 !我们去操场上体育课!”

江逾白缓缓站起身。他拉开外套的拉链,双手揣进衣服口袋,默不作声地跟着林知夏。林知夏和江逾白一前一后走向操场,林知夏忍不住倾诉道:“江逾白,就算我去参加高中竞赛,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她措词一向直白,今天却很委婉。

江逾白理解她的意思——即便江逾白拼尽全力地学习,他和林知夏注定不能保持相同的步调。他宁愿看着她越走越远,也不想让她停下来等他。

于是,他说:“林知夏船长。”

林知夏愣了一瞬,配合地回答:“江逾白首领。”

在整个省立一中的校园内,熟悉《探索宇宙》系列漫画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念出了彼此的特殊称呼,就像是在对暗号一样。

江逾白踏上塑胶跑道,语气平静地说:“林知夏去探索一颗新的星球,江逾白在宇宙飞船里等她。江逾白确定,林知夏在那颗星球上,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江逾白和林知夏没有分开……他们只是,执行了不同的任务。”

他望向远方,补充道:“短暂的任务。”

林知夏眼泪汪汪:“好的。”

她喃喃自语道:“林知夏和江逾白永远是好朋友,永远不会分开。”

“对,”江逾白附和道,“我支持你参加高中部的特训。”

林知夏使劲点头,又提议道:“江逾白,下次考试结束以后,你可以和沈负暄做同桌。我坐在你们的后排。这样等我回到初中的班级上课,我还能坐到你的附近,你也不会没有同桌。”

“不,”江逾白谢绝了她的好意,“你继续跟我做同桌。你去高中部参加集训的时候……”

林知夏接过他的话题:“我去高中部参加集训的时候,我的座位就空了,你就没有同桌了。如果我在高中部集训半天,你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待上半天。”

江逾白宣称:“没关系,我不在意。”

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声,初一(十七)班的同学们匆忙集合。四月份的春光虽然明媚,却敌不过操场上连绵的冷风。体育老师带着大家一起完成了热身运动,高声说:“老规矩,你们先跑两圈,再回到这里上课。今天我们要练中考体育的项目,男生试做引体向上,女生试做仰卧起坐,你们去跑步吧,都别偷懒。”

初一(十七)班的体育委员名叫曹武。曹武今年十三岁,长得人高马大,身形健硕。体育委员这个职位,还是他主动向班主任申请来的,他特别喜欢领着全班同学奔跑在操场上。

体育老师话音刚落,曹武一个箭步飞向了跑道。

段启言紧紧跟在曹武的后面,一边追他,一边喊道:“曹武,你跑得这么快,待会儿你引体向上没劲了!”

曹武张开双臂,伸平手掌,宛如一架滑翔机。他享受着飞速奔驰的感觉,甚至微微闭上了双眼,露出无比陶醉的神色:“段启言!你闭上眼,再跑快点!大声告诉我,你爽不爽?”

段启言受到了蛊惑。他紧闭双目,同样伸开了手臂,脚底狠狠用力,猛地向上一跳,整个人就仿佛从塑胶跑道上起飞,跃向广阔无垠的湛蓝天空。他心情畅快地喊道:“爽啊,好爽!”

段启言还说:“江逾白,快学我的动作。”

江逾白暗忖:神经病。

江逾白距离段启言很近。他富有先见之明地退到一旁,只见段启言不小心撞上曹武的后背,他们二人当场跌倒,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虽然他们都没受伤,但是,体育老师执意让他们休息。他们只能像傻子一样,坐在一块军绿色的海绵垫上,蠢蠢地望着同班的男同学接受“引体向上”测试。

体育老师按照学号叫名。沈负暄的学号是2,他要为全班男生打头阵。

沈负暄咳嗽一声,脱下外套,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双手握住单杠的横梁。少年的后背瘦削,力量还不够强大,他使尽全身力气,就做出一个引体向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启言没心没肺地发出嘲笑。

沈负暄冲他挑眉,做了个口型:老弱病残。

段启言正要发作,却被曹武一手拦住。曹武的掌心搭住段启言的肩膀,奉劝道:“老师不许我们做引体向上,你别乱动了。”

段启言和曹武闲扯几句话,忽然撩起裤管,让曹武看他新买的耐克牌运动袜。曹武赞了他一声“好品位”,体育老师就叫到了江逾白的名字。

刹那间,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了江逾白身上。

众所周知,江逾白下课经常跑去操场,据说他十分热爱“吊单杠”。他是不是提前做过训练,练好了引体向上,就等着今天一鸣惊人呢?

江逾白沉着冷静地走向单杠,特别有经验地搓了一下双手。他充满了大师风范,连外套都没脱,直接抓住单杠,连做四个引体向上,然后,他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中。

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吊单杠”。

林知夏早有观察。她曾经把江逾白“吊单杠”的动作分解成几个步骤,详细地记录在《人类观察日记》里。坦白地说,她不太能理解江逾白的行为。可她还是为他鼓掌:“好厉害,江逾白好厉害!”

段启言望了一眼江逾白,又望了一眼林知夏,心中有些羡慕。他也想获得林知夏的称赞和鼓励——毕竟,林知夏常年位居年级第一。她的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段启言狂奔到单杠下方,抓起横梁,并拢双腿,悬空双脚,足足坚持了七秒钟,竟然和江逾白一起落了下来。

体育老师叮嘱道:“你们啊,中考体育,要选引体向上,没事得多练练。”

林知夏代替他们回答:“好的!”

体育老师笑说:“女同学不用练。”

林知夏仍然站到了另一架单杠的下方。“吊单杠”这项活动,显然超过了她的体力上限,她连半个“引体向上”都做不出来。她有感而发:“每个人都有自己更擅长的爱好。”

江逾白回应道:“你别怕,往前走,学习是你的兴趣……”

他还没说完,林知夏敲响单杠:“我不怕,我要走了。”江逾白陪她一起敲单杠。那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复杂情绪,似乎全部融入了他们制造的金属杂音中。

*

2006年四月底,林知夏正式加入高中组的竞赛特训。

高二年级的那位学长早就开创了先河。林知夏的到来,并未引起高中部的轰动。每周的周一、周三和周五上午,她会和高一年级数学竞赛分队的同学一起接受训练。

省立一中的高中部竞赛学科主要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信息——这是通俗意义上的“五大学科竞赛”。林知夏专攻数学方向,还对物理和信息竞赛充满了兴趣。

林知夏的高中数学老师姓孙。这位孙老师是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男老师,毕业于重点大学的数学专业,他建议林知夏先把数学竞赛的奖牌拿到手,再去关注物理和信息学竞赛。

孙老师对林知夏说:“稳扎稳打,踏踏实实。”

林知夏知道,不少学长学姐都参加了一门以上的学科竞赛。学校公开的喜报上曾经多次写道:热烈祝贺我校某某同学,荣获省级数学、物理竞赛一等奖!

为了让孙老师相信自己的能力,林知夏决定抢答。

高中数学竞赛班的教室里,孙老师刚刚放出幻灯片,提了一句:“这道题,你们有思路吗?”

林知夏立刻举手:“孙老师,这道题要证明数列通项公式之积的上下界,我们可以用阿贝尔逆变换加上柯西不等式。”

孙老师表扬林知夏:“反应很快。”

孙老师在黑板上简写了答题步骤,顺便谈起了一道质数证明题,林知夏再次举手:“孙老师,你刚才说的那道题,可以套用威尔逊定理和勒让德定理……”

“这些题目,比较简单。”孙老师点了点头。

在孙老师的竞赛班里,每隔半个月,他才会举行一场数学考试。而林知夏的课堂表现打乱了孙老师的计划。为了准确地测出林知夏的解题水平,孙老师在某一个周三的早晨抱来一沓试卷。

那套卷子总体偏难,最后两道应用题都超纲了。

考试进行时,教室后排的两个学生急得抓耳挠腮。当然,班上的优等生们还在专心致志地做题。孙老师双手背后,来回走动,他注意到,林知夏很少打草稿。

她的全部思考,似乎能在脑内完成。

她写字的速度非常快。

省立一中的高中竞赛班具备强大的师资力量。孙老师并不是高中部门最顶尖的竞赛教练。不过,孙老师和翟老师的交情很好。翟老师推荐林知夏进入高中部,孙老师二话没说,直接就把林知夏接收过来了。

初中数学联赛的成绩还没出来,高中部的其他竞赛教练们暂未注意到林知夏。高中竞赛班本身就有很多天资卓绝的学生,教练们更愿意培养自己盯准的好苗子。

而林知夏的理解力,超过了孙老师的预料。

孙老师准备的那套卷子的最后一题,论述了一篇数学论文里的新概念,并要求学生们把这个概念运用到实际的题目中去。林知夏读过一遍题干,直接开始动笔。她笔下发出一阵“刷刷”的写字声,严重影响了旁边的高一年级学生。

她写完试卷之后,片刻都没耽误,直接提前交卷。

孙老师再三确认:“你不检查吗?”

“不检查!”林知夏背起书包,“孙老师,快下课了,我可以回到初一(十七)班了吗?在我们班,今天上午的第四堂课是美术课……我很喜欢美术课。”

孙老师特意空出了第三、第四堂课用来考试。距离第三堂课下课……还有十几分钟,林知夏竟然就交卷了?她下节课还要上美术?

孙老师并未多话。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当了老师之后,才不得不整天发声。他让林知夏先走,然后,他找出红笔,坐在讲台上,当场批改林知夏的试卷。他越批改,越惊讶,再想到林知夏仅仅十一岁的年纪,他不由得生出一种“为人师表”的强烈责任感。

教出一个高中奥林匹克竞赛的国际冠军,绝对是一位竞赛教练的光荣功勋。

打从这天起,孙老师对待林知夏十分上心。他为林知夏制定了特殊的培训计划,还为她引荐了省立一中的物理和信息学科的竞赛教练。林知夏获得了一台机房专用电脑——那是她第一次实打实地接触编程,在此之前,她把自己的大脑当做了程序编译器。她和许多编程语言相见恨晚,C++,Java,Matb,甚至是Visual basic都让她忍不住想解构。2006年的五月到八月,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林知夏没事就往学校跑,她的系统分析能力就和她的编程水平一样飞速地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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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协议

林知夏读过《Dive into Python》、《Thinking in Java》、《C++ Primer》、《Programming Mathematics Using MATLAB》等一系列计算机编程书籍。在读书时, 她把编程语言当成了一种数据采集与处理的抽象表达方式,就像她八岁那年自创了一门语言去解析物理, “电脑程序”类似于一个解决问题的工具包。

《编译原理》、《计算机系统要素》、《计算机体系结构》这三本书又让她重新思考起“虚拟信息与人类交互”的课题。

林知夏坚信, 她所感知的“世界”, 并非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那么,计算机能不能拥有自我意识?计算机能不能描述它的世界?

初二开学第一天, 林知夏满脑子都是“人类与计算机”。她虽然坐在初二(十七)班的教室里, 但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逾白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小声说:“我在想, 如何构建虚拟世界。”

江逾白把手伸进抽屉里,找出一本笔记。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一行字——学习与生活中的交流和感悟。江逾白翻开纸页, 提笔写道:什么样的虚拟世界?

林知夏立刻用文字回复:计算机创造的虚拟世界。人类控制一切协议。

江逾白想了想, 又写了一句:时间也能被控制吗?

林知夏扣紧笔帽,出声描述道:“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设定光速不变。哪怕观察者的参考系改变了,观察测量的光速都是一个恒定值。这是不是很奇妙?狭义相对论的时空曲率为零。广义相对论的时空曲率不为零, 时空处于弯曲状态, 引力来源于弯曲的时空。黑洞的密度非常高, 引力非常强,连光都逃不掉,所以,黑洞上的时间概念、地球上的时间概念、量子中的时间概念肯定存在巨大的差别……我认为‘时间’完全可以被控制。也有一些哲学流派,认为‘时间’是一种主观概念。”

江逾白只是随口一问。他没想到,林知夏又提起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江逾白九岁时,只要林知夏讲起物理和数学,他的内心就会非常茫然。而现在, 他年满十一周岁,竟然能粗略地听懂她的话。

果然,天道酬勤。

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真的成长了。

班主任张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张老师略带笑意地说:“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都是初二年级的学生。过去的一年里,你们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我和你们共同进步,共同提高。咱们班上的江逾白、林知夏、沈负暄、段启言几位同学,去年都拿到了含金量很高的数竞一等奖……”

他顿了顿,着重强调道:“本学期,林知夏会参加高中竞赛,我们大家给她掌声鼓励。十七班的同学们,你们要在竞赛的道路上坚持到底,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掉队!你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学生!”

十七班的教室内掌声雷动。

林知夏左手轻拍课桌,右手拉开书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一只木盒。木盒长约十四厘米,高约六厘米,侧面贴着一朵蝴蝶结,附赠一封红色草莓贺卡。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林知夏非常坦率地说道。

江逾白接过木盒,林知夏笑得轻快:“十一岁生日快乐,江逾白,恭喜你又长大一岁啦。”

江逾白早就开始期待林知夏送他的生日礼物。但是,当林知夏把东西塞进他的手中,他也没有表露出内心的兴奋和激动。他相当矜持地回应道:“谢谢,林林林林知夏。”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她“林林林林知夏”。

林知夏似乎更开心了,漂亮的眼睛里流溢着明亮的光彩。

江逾白拾起草莓贺卡,这才发现林知夏为他写了一首诗。诗句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跳跃在他的心间。他臣服于汉语的博大精深,欣赏着平仄押韵的格律之美,品味着字里行间的美好祝愿,差点忘了他还有一只木盒没有打开。

“小木盒,”林知夏提醒道,“你有一只小木盒。”

江逾白放下贺卡,轻轻地打开盒子的搭扣。平平无奇的木盒里,竟然装着一片微缩景观,涵盖了花丛、池塘、绿树、石子路、和一栋小木屋——这是林知夏亲手为他制作的微观花园。他怀疑这件精致的手工艺品又耗费了林知夏一个暑假的空闲时间。

他忍不住探出手指,指尖擦过了树枝,林知夏在一旁介绍道:“我把铁丝拧成了细线,刷一层白色乳胶,再撒上深绿色的塑料碎屑,就做出了树叶的样子。”

“这栋木屋,怎么做的?”江逾白发问道。

“我爸爸有一个工具箱,”林知夏诚实地说,“我家里有废弃的木料。”

她停顿片刻,补充道:“我爷爷是村子里的木匠,我爸爸也会一点木工。爸爸帮我切割了搭房子用的小木条,建房子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说完,她点了点头,确认道:“爸爸是材料供给商,林知夏是总设计师、总建筑师。”

江逾白关上木盒:“我会妥善地保存它。”

“好的。”林知夏应声。

随后,她又悄悄地说:“江逾白首领,我在新的星球上发现了这座花园。哪怕我离开了宇宙飞船,去执行别的任务,请你记得,我的信念都在花园里。”

江逾白捧起这个装着花园的木盒,入戏道:“林知夏船长的信念,是宇宙中最珍贵的宝物。”

林知夏双手扒住课桌的桌沿。快乐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涌出,像奔腾的潮水一般迸发在胸腔,她很想悄悄地为江逾白唱一首歌,不过,班主任张老师忽然敲响了黑板。

张老师连敲十几下,全班陷入沉静,再没有一个人胆敢开口讲话。

张老师走下讲台,站在第一大组的侧边,宣布道:“九月底,我们学校要举行百年校庆。省立一中的前身是1906年建立的一所学堂,2006年,刚好是学校成立的一百周年。校长很重视这次的校庆活动,初中部的每个班级都要拿出节目。”

拿出节目?

这是要排练一个节目的意思吗?

林知夏作为十七班的班长,当然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信息。她立刻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望着班主任。

班主任感受到她的目光,马上念出她的名字:“林知夏,你虽然是我们班的班长,但是,你这个月还要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初赛……”

林知夏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背后,充满担当地说:“张老师,我可以组织同学、筹备节目,高中数学联赛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林知夏讲完“高中数学联赛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整个十七班的所有同学一瞬间都成了哑巴。林知夏已经获得了初中数学联赛的一等奖,似乎高中联赛的一等奖也会被她收入囊中。

同学们仰视着林知夏的身影,只觉得她无比强悍、无比高大,她的名字就是初中部的神话。

张老师对林知夏万分和蔼:“好,林知夏,你自由支配时间,和咱们班上的文艺委员、体育委员都商量一下。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出个节目,包括但不限于小品、舞蹈、话剧、乐器合奏。”

同学们顿时跃跃欲试,而张老师话锋一转,蓦地警告道:“你们都得记住两个要点,第一,学习是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别让节目影响了你们的学习进度。第二,节目的主题一定要积极向上,别演一出《哈姆雷特》,到时候谁的面子都挂不住。百年校庆,就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

林知夏带头答应:“没问题!”

她这一声喊完,其他同学稀里糊涂地跟着呐喊:“没问题!”

沈负暄不禁感慨道:“林班长在我们班上的威信太高。”

沈负暄的座位就在江逾白的正前方。沈负暄刚发表完他的意见,江逾白立刻接话:“班级有凝聚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沈负暄微微点头,“选节目都方便了。只要林知夏同意,班上就没人反对。”

沈负暄的同桌韩鹏却说:“不见得吧。咱班上三十六个人,众口难调,也不能让每个人都上台表演,你等着吧,绝对有人吵起来。”

韩鹏一说“吵起来”,江逾白不由自主地看向段启言。在江逾白的眼中,段启言是一位暴躁易怒、热爱狂奔的同学,他兴许会提议全班来一出“疾速奔跑”作为校庆的隆重贺礼。

*

班会课结束之后,张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室,同学们后脚就跑向了林知夏的座位附近。众人把林知夏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献计献策,交谈的声音杂七杂八,林知夏听得云里雾里。

十七班的体育委员,曹武同学,竟然一脸正色地建议道:“林班长,我们组织男生做引体向上吧?我们把单杠搬到舞台上,放背景音乐《男儿当自强》,全班男生随着音乐做引体向上,这节目好新颖,其它班级没人能想到,我们还容易准备,容易排练。”

林知夏一票否决:“舞台上固定单杠很麻烦。节目对男生的体力要求太高,女生没有参与机会。”

曹武就像一个进言失败的老臣,畏畏缩缩地将双手揣进袖中,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段启言恰好站在曹武的旁边。段启言一手搭上曹武的肩膀,积极发声:“演小品,怎么样?张老师说了,校庆就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还有什么节目能比小品更热闹、更喜庆?我们按照春晚的标准来演,谁能演成功,谁就是咱们省立一中的赵本山。”

“省立一中赵本山”的称号,无疑是一项殊荣,它将会花落谁家呢?

段启言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文艺委员汤婷婷却说:“小品有什么意思?初中部的校庆典礼要在省级大剧院举行,你去过那个剧院吗?特大号的,观众特多,你整一个小品,坐在远处的观众都看不见你的表情,还不如全班一起排练舞蹈!”

汤婷婷是段启言的小学校友。但她对段启言毫无尊敬。她早已忘记了“第一战神”的光辉历史。

面对林知夏时,汤婷婷的态度一下子温柔了许多。汤婷婷抬起双手,掌心轻拍自己的脸蛋,既腼腆又羞涩还有三分胆怯地说:“林班长,我们排练舞蹈吧,你站主位,你最可爱。”

“我最可爱吗?”林知夏的语气略带质疑。

汤婷婷退让道:“那要不,我来跳主位?”

“跳什么舞蹈?”江逾白随口问道。

江逾白刚满十一岁。但他参加过许多宴会,看过许多艺术家的表演。他决心为林知夏出谋划策,帮她排练一个足够吸引全场观众注意的节目。

而林知夏还没考虑好。她仍然在小品和舞蹈中犹豫不决。这时,汤婷婷举手问道:“咱班女生擅长哪一种舞蹈?我会跳街舞,有人和我一块儿跳街舞吗?”

满座安静。

初二(十七)班的女生们没有一个吱声。

就连林知夏自己都对舞蹈一无所知。

汤婷婷在恍惚中认清了现实。她退居二线,沉默不言。

“乐器合奏?”江逾白真诚地询问,“谁练过小提琴,大提琴,或者萨克斯?”

沈负暄懒洋洋地回答:“我会拉大提琴。”

“你愿意跟我合奏吗?”江逾白礼貌地发出邀请。

“不愿意。”沈负暄粗鲁地拒绝了他。

如果沈负暄愿意和江逾白合奏,那么,初二(十七)班校庆献礼的责任就完全落在了江逾白和沈负暄的肩膀上。江逾白认为,他这样做,能帮林知夏减轻负担。

林知夏却说:“沈负暄不想拉大提琴。江逾白,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表演钢琴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