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雯和徐凌波依旧沉默。

林知夏又说:“方怡雯,你下午做实验之前,先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方怡雯捋了捋头发:“好,你放心吧。”

林知夏斟酌着说道:“还有最后一点,不要嘲笑别人——这不是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针对今天这件事,只是我的一个观察结论……平等的对话,能提高沟通效率。”

“嗯。”方怡雯附和道。

林知夏豪爽地拍响窗栏:“好啦,都去学习吧,抓紧时间,我相信你们。”

两个学生都很听话。

他们乖乖地走向实验室,背影越飘越远。

实验楼的清洁工刚刚拖过地板,走廊拐角处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水汽。徐凌波抽了一下鼻子,又叹又笑:“林老师真是大好人啊。”

“林老师她……相信我。”方怡雯脚步微顿,喃喃自语道。

“是啊,”徐凌波挠了挠头,“她相信你的解释,你的品格,你的能力。”

话音落后,徐凌波感慨万千,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他见识到了林老师分毫不让的强硬态度,又见识到了师姐性格中最柔软的一面。

*

近来一段时间,林知夏门下的三位研究生都很用功。

每周一次的组会上,大家的报告内容越来越丰富。林知夏十分欣慰。她的教学事业总算有了一些可喜可贺的进展。她本人独立撰写的两篇论文也都投出去了——学校这边一切顺利,而公司那边的新产品也即将上市。

产品上市的前两天,副校长特意来到林知夏的办公室,和她聊了一下“产学研结合”的战略方针。

由大学和企业联合倡导的“产学研结合”,指的是“科研、教育、生产的协同发展”,这一理念能够将学术与经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推动科技创新与教育变革,更好地服务整个社会体系……总之,校长对这一块非常重视。于是,副校长亲自出马,来和林知夏协商。

副校长是一位六十来岁的女教授。她身穿一件羊绒大衣,戴着金丝边框眼镜,如同一位和蔼的长辈。她和林知夏相谈甚欢,还对林知夏连连称赞:“好,好,林老师考虑得相当周全。”

林知夏递给她一份计划书。

副校长微微颔首,又说:“沈昭华老师快要评上院士了,你是她的孙女……”

林知夏小时候经常来沈昭华的实验室玩耍,使用各种仪器和电脑系统,还挂靠沈昭华的课题组,发过一篇SCI一作论文。因此,学校里有不少人都认为林知夏是沈昭华的亲孙女——这也可以解释林知夏的高智商基因来源,毕竟沈昭华教授就很聪明,奶奶和孙女一脉相承,羡煞旁人。

当事人沈昭华从未评价过这个谣言。

而林知夏却用一种含笑的语气说:“我要是能做沈教授的孙女就好了。”

副校长圆场道:“总归还是一脉相承。”

*

副校长那么一说,林知夏又想起她好久没联系过沈昭华。

沈昭华去了南半球的海洋基地,至今尚未回国。

林知夏给她发送邮件,向她问好,她隔天就回复了林知夏,还祝林知夏的新产品发布成功。

发布会举行的当天,全场座无虚席,某些同行提前预订了入场券,专程从外地赶来。整个会场被布置得像个电影院,灯光效果一应俱全,规模极其盛大。

林知夏身穿一套女士西服,右手握着一支话筒,静静地站在后台。江逾白与她并排站立。他的侧脸在晦暗角落中并不明晰,林知夏偷瞟他一眼,他似有所感,就问:“准备好了吗?”

他今天也是一身正装,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衣领一丝不乱,领带规整,裤线笔直,整个人藏匿于暗处也能发光。

林知夏没出声,他就朝她伸出手。

两人十指紧扣。

附近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脚步,前台的大屏幕正在播放一则宣传片,此时,暂时没人注意到林知夏和江逾白。

江逾白就带着林知夏走向后台的一处休息区。他抬手放下幕布,划出一片私人领域,在倾斜的明亮光线下,他递给她一块金属铭牌,其上刻着一行字:“林知夏船长领航。”

宣传片接近尾声,全场掌声雷动,林知夏握紧铭牌,意气风发道:“好的,江逾白首领,你等我的好消息!”

林知夏牵着江逾白走向通往前台的台阶——本场发布会的主讲人就是林知夏,而江逾白是她的幕后支持者。他止步于台阶的最底层,逐渐松开了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指腹,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她回头朝他一笑:“你快去观众席上看我,今天就是我们轰动业内的起始点。”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冲呀!!!!本妈妈先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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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发布会现场

礼堂的灯光越发昏暗, 林知夏手握话筒,站到了舞台的正中央。她背后的大屏幕显示着倒计时,底下的一小部分观众出声念道:“十、九、八、七……”

当他们念到“零”, 天花板的聚光灯投下几束光线, 汇聚在林知夏的身上。

今天的林知夏穿着一套深红色西装,发型和妆容都十分精致漂亮,耐得住众人的反复打量,哪怕她没讲一个字,她也是当之无愧的全场焦点。

她首先感谢了现场的来宾,随后,就以一种叙事的口吻说道:“三年前, 我们的团队刚刚成立, 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三年后,我们将带着一系列新产品,重新定义‘量子计算’的概念……”

各界的记者们纷纷将摄像头对准林知夏,礼堂内的气氛一瞬间高涨了许多。

观众席上的宾客开始欢呼, 江逾白安静地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软椅上, 他的秘书就坐在他的身边——这位秘书姓申,约莫三十岁左右。他衣冠楚楚,仪态端正,看起来一表人才。

申秘书原先是总裁办公室的员工,隶属于江逾白父亲管理的总公司,后来,申秘书被江逾白的父亲看中,就换到了江逾白的手下工作。

申秘书近期工作的重点,正是操办今天这场新产品发布会。

申秘书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检查了发布会的所有流程, 组织了两次完美的彩排,加班加点地推进各个部门的合作——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展现自己作为“集团第一秘书”的潜质和特色。

截至目前,发布会一切顺利。

观众们听得入迷,记者们赞叹不已。

申秘书正襟危坐,双手搭住西装裤,头顶仿佛戴上了“集团第一秘书”的桂冠。

就在此时,江逾白竟然开口说:“半个小时前,柴阳发了一条微博,他公司里的几个签约主播,准备在林知夏的产品发布会上做直播。”

申秘书面无表情。

不过,他的心里其实有点震惊。

柴阳的直播APP才刚上线不久。他们公司签了不少擅长娱乐搞怪的男艺人。这些男艺人总是在各自的直播间里嬉笑怒骂,偶尔也讲点黄色废料,让观众在细想之后,露出会心一笑。这种类型的直播风格,对上林知夏的发布会……简直不堪设想!

“集团第一秘书”的光环碎了一地。

申秘书扭过头,冷静地说:“江总,我核对了人员名单,准备了三层安保。除非柴阳能带着员工从地缝里钻进来,否则他们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发布会现场,所有入场人员必须提供一张邀请函……”

江逾白依旧目视前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离。他偶尔与林知夏视线交汇,还会极淡地笑一下,仿佛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知夏身上。同时,他也在和申秘书讲话:“你发了多少张邀请函?”

“四百六十七张。”申秘书严谨地答道。

江逾白指明一个关键点:“柴阳不用亲临现场。”

“您说得对,”申秘书附和道,“只要柴阳安排一群朋友过来,他们私下掏出手机,上传视频画面,主播在家里配音,就能为直播APP炒热度。我们的保安也不能轰人,否则会有损企业形象……”

江逾白搭住椅子的扶手。他告诉申秘书,为了确保林知夏的演讲顺利,他提前准备了手机信号干扰器,早已布署在礼堂的周围。

江逾白想让申秘书打开手机,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流畅地观赏视频。

在手机信号干扰器的影响下,移动设备可以联网,也可以收发QQ、微信消息,然而,网络状况不佳,无法录制视频,直播就会断断续续,看起来就像是直播APP突然崩溃了一样。

申秘书不禁感慨道:“江总……好方法。”

随后,他又心生一个疑问,为什么江总不用他自己的手机检查网络?

很快,申秘书就找到了答案。

因为,林知夏站在台上。

如此一来,江逾白根本不会低头研究网络。哪怕他无法与林知夏谈话,他也要全身心地投入他们两人之间的隐形互动。

*

林知夏对于台下的争端一无所知。

她看见后排有几位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手机,正对着她,却又慢慢地坐下了,他们无精打采的表情就仿佛是被秋霜打过的茄子。

林知夏并未受到他们的影响。

她已经介绍完量子加密安全库,坐在前排的谷立凯老师带头为她鼓掌。

谷立凯老师年过七十,特意从北京飞来省城参加今天这场发布会,林知夏的心里格外感激。她隐隐觉得自己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传承,并将这种特殊的“传承”呈现在了公众的眼前。

前几天,副校长曾经对她说过:“总归还是一脉相承”。

一脉相承。

她微微抬起头。

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拔高音调,继续说:“接下来,我会重点介绍新一代的云计算平台,它代表着一场划时代的革新。作为一个年轻的科技公司,我们有自己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当她念起“责任”二字,很奇怪的,有个画面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十岁的那一年,她在海洋物理学的实验室里,与沈昭华拉过一个勾,承诺自己这一生将会不断追求理想。

她习惯用“理想”来代替“真理”,因为人类现阶段认识的“真理”不一定是真实而绝对的,可能只是限定在某种环境下的用来表达概念或解决问题的特殊工具,正如循环群与非循环群,欧式空间与非欧空间——它们遵循着相互矛盾的规律,它们各自拥有独特的意义。

林知夏的大脑高速运转,而她的吐词依然清晰简洁:“我们为量子科技产品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工作人员推来两张桌子,桌上摆着两台连接了局域网的电脑,显示器的画面被投放在宽阔的大屏幕上。借用这两台电脑,林知夏当场演示了量子云计算与传统云计算的平台差别,量子云计算的优越性包括但不限于效率极高的加速、加密以及量子安全应用机制。

演示完毕之后,全场万籁俱静。

江逾白紧盯着林知夏,而申秘书的呼吸都停止了。

林知夏静立不动,接着说道:“如您所见,对于个人级别的用户,我们提供更简洁的加速,更安全的加密,更优惠的价格,确保您在网上冲浪时享受极速的快乐、感受极致的安全;对于企业与政府级别的用户,我们会量身定做方案,建设服务系统,确保数据传输的安全性,提高通信网络的可靠性。举个例子,我们可以支持地球卫星与地面基站的加密量子通信[1]。”

此话一出,再度引爆了全场记者的热情。

申秘书感慨道:“工程部门的同事都说,林教授总是带头攻克技术难关……她是天才吧。”

“当然,”江逾白与有荣焉,“她是天才。”

她是天才,他心想。

他微微靠上椅背,看着她在台上发光发亮。

林知夏神采飞扬,接着描述道:“现在,我们开放了‘产品检验官’活动,邀请几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个人客户终身免费使用我们的量子计算平台,我们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我们对自己的产品充满信心!”

江逾白带头鼓掌。

在场的众人纷纷响应。

掌声持续了十几秒钟,林知夏挺直腰杆,更有底气地说:“未来,我们将与金融、通信、电力、安防、生物制药等多个行业展开深远合作,我们一直走在创造量子计算机的前沿,我们承诺向市场输送高质量的软硬件服务,我们是全球第一家能够提供大规模商业化量子产品的公司。我确定,此时此刻,2016年10月28日上午十点半,我们公司发布的第一代量子产品,将为二十一世纪的科技变革做出长远的贡献。我会和大家一起见证,新科技时代的来临!”

话音落后,大屏幕再次播放一段宣传视频。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林知夏缓步退场。

她一个人持续演讲了一个多小时。

她的嗓子很干,隐隐发疼,但她的心跳很快,砰砰跃动。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

产品发布会与学术报告会完全不同。

在学术报告会上,林知夏一般会使用复杂艰深的专业名词,详细地阐述她的论文思路和创新技术。

而在产品发布会上,林知夏要将本公司的产品与同行对比,着重于描述产品的功能与前景。观众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更热烈,她在后台休息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就告诉她:“林教授,你上新闻了,全行业都沸腾了。”

“这么快?”林知夏有些惊讶。

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稍微收拾一下,再度走向前台。

满场的灯光通明,观众们陆续离席,林知夏还看到了她的本科导师谷立凯、顶头上司副校长、公司工程部门的技术骨干洛樱、汤婷婷、林泽秋等人……还有江逾白。

江逾白刚和谷立凯谈过话,转身见到林知夏,就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知夏欢快地跑向他。

他笑说:“你的演讲很精彩。”又透露道:“谷老师看好我们的公司。”

谷立凯就站在不远处。

林知夏与谷老师许久未见。谷老师又是带领她走向量子行业的引路人,曾经给予她诸多关照,她既开心又坦荡地对他说:“谷老师,我现在也带了三个研究生。”

“好啊,”谷立凯点了点头,“继续保持,你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林知夏左手背后,偷偷地牵住江逾白。同时,她坚定地答道:“老师放心,我会的。”

谷立凯环视全场,却没找到谭千澈的身影。谷立凯心里有数,也没为谭千澈讲一句话。他只说:“你师兄这两年的论文产出……不够丰富。”

谭千澈十八岁读本科,二十八岁博士毕业,谷立凯带了他十年。在他博士毕业之后,谷立凯还为他牵线搭桥,把他送去了国外的顶级实验室做博士后,为他的学术履历镶金镀银。

毫无疑问,谭千澈是谷立凯的得意弟子。

林知夏知道,谷立凯和谭千澈也是很久没见过面了。于是,她说:“谷老师,我给师兄打个电话,我们师门聚一聚吧。”

怎料,谷立凯却拒绝道:“我下午的飞机回北京,不必见他了。”又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进步,比你师兄要清醒。”

林知夏若有所思。

*

林知夏读本科时,还没成年。彼时的她,与现在的她,其实存在一些差别。

本科时代的林知夏一定想不到,她会亲自为公司的量子产品做营销。

发布会结束的第二天,林知夏制定的营销计划上线。

林知夏亲笔撰写一系列的微信爆款文章,标题引人注目,内容让人震惊。她的文字运用能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短短几天就成功地炒起一个热门话题“量子云计算”。对此,她表现得很谦虚,直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在吸引公众关注度,希望柴阳能早点跟我道歉。”

江逾白不禁怀疑,如果林知夏单开一个微信公众号,天天写自媒体文章,她也能过得非常滋润。

“量子云计算”的热度未退,副校长又为林知夏引荐了政府部门的官员,双方开展了几次洽谈会,详细探讨如何“推动量子技术在政府安防领域应用”的课题。与此同时,北京上海的几家金融与互联网公司都找上了门,国外的企业也抛来合作的橄榄枝,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林知夏的量子科技公司就敲开了全球市场的大门——她几乎没有并驾齐驱的竞争对手。

这时,林知夏再回过头来看柴阳,就有了一种很微妙的观感。

十二月底的某天,林知夏坐在江逾白家的书房里,向江逾白描述道:“柴阳好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江逾白刚回家不久,还穿着一身西装。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腕——腕部的线条都很流畅优美,林知夏忍不住探出指尖,轻轻地摸了他一下,听他说:“柴阳要和我打官司。”

“什么?”林知夏好惊讶。

江逾白倒是十分淡定:“民事纠纷,问题不大。”

“刑事纠纷可就不得了了。”林知夏严肃地说。

江逾白把衣袖往上提了一寸。林知夏伸长手指,沿着他的筋脉,缓缓地抚摸他的手背:“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他突然要和你打官司,他不是应该专心致志地创业吗?创业拿不出成绩,怎么吸引投资呢?”

江逾白捋了一遍柴阳的关系网,最后补充一点:“聂天清在顶级风投公司工作,他和柴阳关系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1]现实中的国盾量子公司就做到了卫星的加密量子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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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4号是夏夏的生日!本妈妈好感动!抱紧夏夏!夏夏生日快乐!评论我都看了,你们真的好可爱啊QAQ我还要抱紧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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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克利斯之剑

风投的全称是“风险投资”, 又名“创业投资”,主要投资一些初创企业。

林知夏忍不住评价道:“风投公司愿意支持柴阳的这一次创业吗?直播是一个热门领域,竞争很激烈, 各大电商、视频、游戏平台都在做直播, 它们已经有了固定的用户群体。柴阳带着一个小团队杀进直播市场, 引流的方式就是和我吵架, 和你打官司, 这也太……”

“单纯。”江逾白惜字如金地评价道。

确实单纯。

江逾白有一个专业的律师团队。他和柴阳签订投资合同之前,就找律师检查并修改了合同,考虑到了各种后果。

柴阳辞职之后,不再持股,也丧失了董事资格——由于柴阳不是公司的股东,江逾白免除他的董事职位,就不需要知会他本人。

虽然, 柴阳是“江科软件公司”的团队创始人,但是,江逾白利用合同上的条条框框,成功地把柴阳从“江科软件公司”彻底地剥离了出去。

最让柴阳感到窝囊的是, 今年九月份, 柴阳刚和江逾白决裂时,他谨守本分,尽量避免接触江逾白。他不接江逾白的电话, 不回邮件, 不做无谓的争执,而江逾白却联系了他的团队,迫使他顶着压力与江逾白面对面沟通。

那时候,江逾白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善, 甚至说了不少场面话,比如“凭你的能力,很快就能东山再起”,以及“你的团队里包括美国硅谷的技术人才,你怕什么?”

柴阳还以为,江逾白念及他们将来的合作,做事不会太绝。

然而,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江逾白没给柴阳留下一寸一毫的退路。他不仅取消了柴阳在“江科软件”的董事身份,收回了柴阳的股权,还拿他们曾经签过的一份对赌协议来做筹码,这让柴阳完全落于下风,他总感觉自己头上悬挂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尖正对着他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2016年的12月31日,柴阳抛下心中一切顾虑,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解说视频,详细叙述他创业五年来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和投资人的纠纷始末。

在那个视频里,柴阳不敢直接念出江逾白的名字,就用“投资人A”来代指江逾白。他还自封为“全球IT行业遭遇最坎坷的创业者”,把“投资人A”描述成一个争抢胜利果实的有钱有势的上位者。

柴阳穿着一套手工定制的高档西服,声情并茂地倾诉道:“各位朋友,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我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不是想树个靶子来让你们帮我骂投资人A。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985 学校的男大学生,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没有投资人A,就没有今天的我。同理,没有我,就没有江科软件。我大学刚毕业出来创业,没有人脉和背景,睡过地板,吃过泡面,被保安扇过耳光……朋友们,我走过不少歪路。如果您也是一个怀揣着创业梦想的年轻人,看过我这段视频,就记住我想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你们跟合伙人、投资人签合同,一定一定要一条一条地检查合同条款!”

他张开双臂,回首曾经:“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做技术出身的,五年前,我和投资人A签合同,没带律师,就用百度随便搜了合同上几个名词,百度搜出来的结果没问题……投资人的律师一直在催我,我大脑空白啊,提笔就签字了。五年过去了,江科软件的规模越来越大,而我,被投资人赶出了公司……”

他昂首挺胸地说:“我将代表江科软件的初创团队,起诉投资人A,拿起法律武器,保障创业者的正当权利!”

话音落后,视频里还配上了“鼓掌”的音效。

柴阳意气焕发。

想当年,他和林知夏、江逾白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时,他愿意为了林知夏小组作证,证明那位名叫“贺尚卿”的男生在小组作业里混水摸鱼。

柴阳清楚地记得,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通身的肌肉紧实而虬结,把一件单薄的运动衣穿出了非同一般的质感。柴阳却不怕他上门报复,执意要为林知夏等人作证。

当年的他,胆子多大?

他自认有一腔孤勇。

现在,他仍然敢于抗争,不怕江逾白家大业大,更不在乎官司的输赢。只要能让他自己的话题度上升,他就算是赢下了这一场艰苦的战役。

五年过去了,柴阳的初心,未曾改变。

*

柴阳的视频在林知夏的朋友圈里迅速地流传开来。

大家纷纷表示强烈的谴责。

就连一向与江逾白不对付的林泽秋都说:“柴阳这个傻吊。”

林泽秋很少会用“傻吊”去形容一个人,除非他是真的看不过眼。

林泽秋的父母也很关心江逾白的工作情况。

2017年元旦那天,江逾白登门拜访岳父岳母,带来了许多新年礼物。他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聊起各自的工作,林泽秋顺嘴就提到了柴阳。

林知夏接过话题,仔细分析道:“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江逾白从来没有逼迫柴阳离开公司。他们管理公司的办法不一样,柴阳就带着团队离开了……”

林泽秋跳到了重点:“柴阳在网上骂过林知夏。”

“是的,”林知夏补充道,“他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骗子。”

骗子?!

那怎么可能呢?

林知夏的父母养育女儿这么多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女儿究竟有多聪明——虽然这种聪明的程度,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可以理解的。

林知夏的爸爸不由得皱紧眉头:“他认识我们家夏夏吗,就说夏夏是骗子?”

江逾白插话道:“不认识,见过几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