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格外的漫长,一阵阴测测的冷风吹过,众人心头一阵阴寒冰冷,大家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个念头,来了…

“吭,坑,坑”左家宅院紧闭地大门发出响声,门闩竟然自动开始想左边移去,随着“哐当”一声,门闩落到了地上。

“吱拗——”门缓缓地开了。

华月茹紧张激动地望着门的方向,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此时,一直非常老实的公鸡再次激动起来,扬起脖子向天发出一声啼鸣,“咕咕咕——”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凭空出现在宅院门口。

他身上穿的非常劣质的套头衫,脚下穿得一双塑料拖鞋,可以当做裤子的裤衩还打着布丁。

他很平静,平静地看着左穆,平静地看着左家宅院,只有视线和华月茹交汇的时候,他的干瘦的身板才颤抖了一下,露出了一种和他年龄相符的,属于孩子般,思念和委屈的表情。

华月茹激动万分,喜极而涕,当她几乎抑制不住想要叫出声来时,嗓子却突然无法发出声音,小食冷冷扫了她一眼,在用行为警告,不要说话。

察觉到有人动了手脚导致华月茹不能发声音,孩子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她不能说话,她说话就会让你变回原型,我想,你大概不愿意她看到你浑身青紫脐带缠身的样子吧。”左穆温和地说道。

小食看着左穆的表现,就可以认定,左穆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其实打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小食也非常喜欢,这孩子的气质有几分像左穆。

不过左穆可比他可爱多了。

孩子不语,似乎在确定左穆说的是否是真的。

无论是橙子,或者是眼前的孩子,因为没有去过真正的地府,所以对自身的认知浅薄的可怕,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忌讳什么,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也非常浅显,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黑白分明,孩子很天真,他们能将他们认为最好的捧到你面前,而不会询问,你是不是需要这种方式的付出。

橙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可以感觉对方是自己的同类,他们都是婴灵,婴灵顾名思义,就是婴儿的形态存在的鬼魂,橙子知道,自己是在左穆帮助下才有了现在的形态,可是眼前的孩子呢?又没有人帮助他,他怎么会长大呢?

这是橙子第一次见到同类,他对这个叫饺子的婴灵充满了好感。

当两人视线相会的时候,橙子裂开嘴巴对男孩笑了笑,男孩一颤,没有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凝视左穆。

“你叫饺子对吧,华同学每次做噩梦,都是你在给她警示,告诉她避开危险,可是最近危险已经解除,她是安全的,为什么还要让她一直做噩梦呢?”左穆说着平静地看着孩子,“我是否可以理解,并不是她有事,而是你。

若是这样,我能否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左穆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华月茹不敢相信,自己最近频繁做噩梦竟然是这个原因,她不相信地凝视着院落中央的孩子,似乎想听到孩子否定的声音。

孩子看了左穆一眼,似乎在审视这个人究竟可不可靠,其实小孩子的直觉是很敏锐的,犹豫再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指着橙子的方向说道:“我想像他一样,我想和他一样生活,可以吗?”

橙子目瞪口呆,他指着自己,看看左穆,看看小食,又看看孩子,“我?”

孩子羡慕地看着橙子,说道:“我从妈妈的记忆里看到了他,我感觉他是我的同类,我知道我是特别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我在医院,见到了很多很多伙伴,他们都长不大,只有他,只有他和我一样,我做了咒语,改变了妈妈放学的道路,想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找你帮忙,谁知道我来没来得及出来…”

小孩子有些委屈,他计划的很好,可是还是半路出了岔子。

众人一下子了然,他还没出来,傒囊就出现了,傒囊是非常厉害的大妖怪,婴灵怨气再强也不是傒囊的对手,所以他只能悄悄躲起来。

“我不知道那个是什么,那个很厉害,我只能让妈妈做噩梦,一遍一遍对她说,小心,可是妈妈不理我。”小孩瘪着嘴巴,眼睛也有点红,“后来,你们来了,也许是我太弱了,你们反正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在暗处偷偷看你们…你们杀死妖怪之后带着妈妈走了,这个地方禁制太强大,我进不来…后来我发现妈妈被你们抹去了记忆,也许你觉得妈妈是普通人,不需要太强大的咒语,不过我依然解的很费力,我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在天亮前让妈妈想起了一切…”孩子指了指左穆,又指了指小食,“你还有你,你们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我想让你们帮帮我,我也想像他那样生活…”

孩子羡慕地看着橙子,鬼魂可以在白天出来见人,还可以让寻常人看到,多好啊。

橙子听了孩子的话,一愣,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拥有身体可以活在阳光下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没有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竟然如此幸福。

橙子有点不是滋味,他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检讨自己是不是太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比橙子更不是滋味的是华月茹,她被小食用咒语封了喉咙,所以只能默默掉眼泪。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若不是她那么不小心,她的孩子不会死,更不会有这样的渴望,渴望站在阳光下,渴望和正常人一起生活。

一直以来,都是他保护自己这个母亲,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给他。

华月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左穆听了,不由自主看了看小食,又看了看橙子,最终视线回到这个叫饺子的孩子身上。

左穆笑了,他收起桃木剑,说道:“我可以帮你,可是你用什么和我交换呢?”

饺子一噎,他没想到左穆会这样说,他窘迫地看着自己破旧的衣衫,他没有现实社会的钱,只有一点冥币,可是活人要冥币做什么呢,他有点法术,可是对方是连大妖怪都能打死的人,他那点法术稍微厉害点的道士就能将他收了去。

饺子垂头丧气,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和对方交换,

停了好大一会儿,饺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抬起头来,“我会干活,我可以和他一样给你干活,我不要你的钱!免费的!”

“噗——”小食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橙子捂着嘴,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左穆的脸有点龟裂,他有些尴尬地看着饺子,挠挠头,小声嘟哝了一句,“我才没有那么喜欢钱呢…”

不过,他倒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孩子的提议,平时还好,周末面馆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小食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橙子管账,自己一个人要忙活这么多…

若是有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左穆眼睛亮晶晶地,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干活,不要钱,免费干?”

橙子向上翻着白眼,就连刚才痛不欲生的华月茹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傻傻地看着左穆。

饺子知道对方心动了,无限欢喜,第一次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愿意,非常愿意!”

橙子同情地看着饺子,他要不要提醒一句,不要那么痛快的答应?想到穆哥的可怕,橙子决定闭上嘴。

这是个实诚孩子。橙子在心里感慨。

左穆笑了,扭头对小食说道:“小食,帮我把放在床头的契约书拿来,趁着三更之前,签下契约。”

小食点点头,飞快地向他们住的屋子跑去。

但见左穆笑眯眯地看着饺子,“我答应你了,你可不许反悔哦!

趁着三更未到,给你妈妈说说话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24契约达成

“您好,也许您不认识我…我叫饺子…”

左家宅院,幽幽烛火,小男孩局促不安地站在石板道上,局促不安地望着角落的一点。

视线的聚焦点是,俨然是华月茹。

华月茹不能说话,神色却异常激动,她蠕动着嘴唇,鼻翼微微张开,眼眶通红,双手不自觉的握起拳头,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斜。

从她一开一合的口型中,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两个字,孩子。

她在说,孩子,我的孩子。

饺子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冲了过去,扑进了飞奔而来的华月茹怀里,叫道:“妈妈!”

只此一声,所有人都动容了,心重重一颤,包括兴冲冲归来的小食,他沉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对相拥的母子。

他想起左穆之前对华月茹提起的条件,忍不住转头望着神色莫测的左穆,他突然很想问,为什么想到要用那个交换?

今夜之后,天亮之前,按照契约,左穆会拿走华月茹的记忆,全部的记忆。

华月茹将不再记得那些伤害,同时也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怀中的孩子,小小的瘦瘦的,饺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小食有些不理解,他活得时间比左穆大,但是想的东西却远远不及左穆,左穆肠子里那些弯弯道道他永远也不懂,他喜欢左穆,喜欢左穆的清冷却不冷血,喜欢左穆爱财却不贪婪,喜欢左穆对他的退让却固守底线…左穆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小食挠头,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不要想了,无论如何,他都是站在左穆后面的。

他知道很多人对他的评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他没有左穆聪明,在很多人眼中,他除了饕餮的身份,就是强大的武力值,他们惧怕他却不会敬畏他,他们会从心底尊敬左穆,将左穆当做朋友,对他却是永远的敬而远之。

不过小食永远都不在意,他愿意做一块盾牌,永远挡在左穆前面,他愿意做一个后台,永远站在左穆后面。

左穆可以放手去做任何事,他会站在身后,无条件的支持。

引魂盏已经熄灭,左穆望着天上明亮的圆月,视线又再次回到那对相拥的母子身上。

五年的守候,阴阳相隔,他们从未晤面,但是心却从未分开。

——饺子,我的饺子,你受委屈了…

华月茹不能说话,但是饺子却可以听到华月茹的心声,那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这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充实感,让饺子整颗心都满满当当的,他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似乎也热了一些。

“妈妈,妈妈…”饺子抱着华月茹,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华月茹的身体,母亲的身体是热的,滚烫滚烫的,让他的心都跟着一起热了。

这一刻饺子无比感谢左穆,因为他知道,若不是左穆,他只能穿破华月茹的身体,而不能实际触摸。

左穆眼神有些黯然,他看到孩子感激的目光,他知道,此时饺子肯定把他当做一个大好人,可惜了…

一瞬间左穆后悔了,或许,他不应该提出那样的条件。

遗忘,对华月茹还有对饺子,都是不公平的。

母子相拥的画面是震撼的,受感触的不止是左穆小食。

橙子紧紧地锁住宅院中央的母子,小拳头紧握,眼眶红红的,这一瞬间,他无比的想念自己的“妈妈”。

左穆下了祭台,走到橙子面前,他注意到橙子红彤彤的眼眶,还有满脸委屈的神色,这个时候小食也走了过来。

“橙子,你在想什么?”左穆轻声问道。

未曾想到一句话,竟然让橙子咧嘴哭了起来,“呜呜呜,我也想妈妈…”

胖胖的小手揉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到石板上,“呜呜呜,妈妈…”

橙子哭得很伤心,左穆忍不住反思,让一个孩子每年只能见到母亲两次,是不是有些残忍?

纵然是必须承受的,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高了一些,明明他们可以为他争取的更多?

左穆闭上眼睛,他也开始反省,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忘记了最初的那些人的情绪,如此,他和那些仙界神界高高在上的仙神有什么区别。

小食握住左穆的手,他突然有些惶恐,千年前,左穆本来是不欲修仙的,若不是为了自己,左穆根本就不用尝试着漫漫时光。

看着周围认识的朋友不断地老去,死去,而你却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谁比谁更悲哀,那些人那些事,进入轮回,孟婆汤,忘川河后,就不再记得。只有永生的人会永远铭记。

橙子的哭泣声,一声声,提醒着他们的残忍,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斩断了橙子轮回重来的机会,让他和他们一样,开始慢慢寂寥的长生,百年之后,林毅然会投胎,不会再记得橙子,他一世记忆,却让橙子用永生来怀念他。

他们是不是太过残忍。

“小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左穆忍不住说道。

小食拍了拍左穆的肩膀,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这不是你的责任,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你只是引导,别忘记,最终选择这条路的是他们自己。”

没有人能左右别人的思想,更何况当时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左穆,橙子虽然小,但绝对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孩子。

左穆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只是还是难以释怀…”若是他告诉那孩子这条长生之路有多么艰难,昔日他会不会做另一条选择。

“别乱想,橙子也会认识自己的朋友,陪伴一生的,就像我们一样。”小食劝解道,眨眨眼,他贴着左穆的耳朵说道:“眼下现成的就有一个。”

左穆哑然,“你是说…”

小食点头微笑,有些境遇很奇妙,一面之缘却注定要携手相依,这世界,总有一个人会陪着你,伴着你,一直走下去。

“咯咯咯——”三声鸡鸣,三更降至,月光依然明亮。

左家宅院寂静无声,郁郁葱葱的植物,带着一股青草的芬芳。

左穆重新走上祭台,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对母子,“时间到了。”

左穆平静地声音和华月茹激动的深情成正比,她似乎察觉左穆要做什么,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用身体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她有种感觉,若是今天放手,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

真是可怕的直觉,不愧是七月十四日凌晨一点十四分出生的女人。

女人的阴气和沟通幽冥的鬼气,在她的身上完美呈现,就算如此近距离的和鬼怪接触,也不会感觉到不适,若是平常人,身体已经感觉到冰冷了,可是这个不眠不休的女人还有力气给左穆玩躲猫猫的游戏。

确实如这个女人所想,左穆要收走饺子,若左穆不收,三更一到,华月茹就能开口说话,而饺子也会显露原型,饺子和橙子可不一样,橙子是生下来被人害死的,属于后天死亡,而饺子则不是,饺子会露出原本被脐带缠身,缺氧铁青的模样。

左穆知道,这是母亲的本能,可是左穆同样知道,有些事情非人力所为。

“不要挣扎了,没有用的。”左穆平静地说道。

“叮叮叮——”

左穆腰间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三更已到,左穆有些怜悯地望着那对母子。

橙子此时已经停止哭泣,鼻头还红红的,小孩子难过来得快,去的也快,于是他抬头问道:“小食哥哥——”

还没说完,打断了橙子的话,“仔细看,到时间了。”

“什么——”橙子一头雾水,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啊啊啊啊——”宅院里传出华月茹的尖叫。

只见她怀里原本瘦瘦小小的孩子,一点点在缩小,可爱的五官变得皱巴巴的,衣衫消失,身上被红色的滴血的管子包裹着,眼球突兀,直勾勾地盯着她,非常可怕。

华月茹一下子向后栽倒,身体不住向后退。

“妈妈——妈妈——”

那孩子伸出血淋淋地手掌,慢慢地爬向华月茹。

“别过来,别过来!!”华月茹尖叫。

现出原形的婴灵停住了爬行的身体,橙子气愤难当,虽然他知道,人本能都是惧怕鬼的,他刚才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可是这确确实实是那个叫饺子的原型,无论他变成人还是变成鬼,不都是他吗?

婴灵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可是他突兀的眼珠,就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周身阴森森的气场,让人忽略了他的难过。

左穆走下祭台。

“人鬼殊途,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左穆叹了一声。

华月茹不敢看面前的饺子,她很愧疚,刹那间惊惧的画面让她忘却了怀里的“怪物”是她亲生孩子的事情。

但是她不敢抬头,瑟瑟发抖,因为饺子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害怕,她不敢再看第二次。

小食摇头,其实也不怪这个女人,人都会怕,他还记得当年初次见到左穆,几个残肢就将左穆吓得差点尿裤子,惧怕鬼怪是人的本能。

其实只要习惯就好了,可惜了…

小食看向左穆,左穆不会给女人习惯的机会,她只有一次机会,无论她反应如何,结果都一样。

“时间到了,你知道怎么做吗?”左穆轻声问道。

婴灵点点头,眼睛里有一丝黯然,他最后一次回望自己的妈妈,他的妈妈没有抬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婴灵失望了。

左穆拿出一个枣红色的葫芦瓶,葫芦上还有精美的金丝滕文,橙子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葫芦,曾经他也在里面呆过。

左穆拧开葫芦嘴,将瓶口对准婴灵,婴灵化为一缕白烟,慢慢地进入葫芦瓶子里。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左穆盖上葫芦嘴的时候华月茹抬起了头,石板上空空如也。

他呢,他上哪里去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华月茹瞪大眼睛,她四处张望,然后眼睛凝视左穆,“大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你不是害怕他吗?你不是不想见到他吗?”左穆冷冷地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华月茹拼命的摇头,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非常后悔,她刚才已经决定鼓起勇气去拥抱她的孩子了,她后悔了,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