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娘大受打击,跌坐在一旁,双眼发直,只是道,“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她的辩解言语在堂上摆着的摆设面前显的苍白无力。宗庆之唇角逸出一抹冷笑,上前一步道,

“公主,如今看起来,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还请公主即刻发下处置吧!”

公主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强道,“事情还没有完全查证清楚,那看库房的刘婆子还没有寻到,不如再等等——”

话音未落,堂下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找到刘婆子了!”

公主精神一震,面上露出喜色,扬声道,“正好,将这个偷盗主家的贱婢押上来!”

“公主,”一个婆子上前禀报,神情畏畏缩缩,“那刘婆子…已经,畏罪跳井了!”

刘婆子的尸首从井中打捞起来,已经气绝了。井台边压着婆子的遗书,上面用难看潦草的字迹写着:老奴刘氏,司职看守公主府府库,一时起了贪念,与景娘合谋盗窃府库财物,罪大恶极。如今公主归府,老奴思前想后,自觉愧对公主,不敢前往求见公主,只愿以死赎罪,求公主慈悲,莫要牵连家人!

公主看着面前血迹斑驳的遗书,只觉得头晕目眩,忙挥着手道,“快拿下去!”她虽然有心整肃一番公主府,却着实没有料到,自己刚刚回到公主府第一天,府中便出了人命。心中积郁的怒火被压制下去,一种略略惊惶的情绪渐渐泛了上来。

“公主,”宗庆之猛的站了起来,前行几步,朝着公主噗通一声跪下来,愤懑请道,“公主,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便是景娘和刘婆子勾结盗窃府中财物。景娘家中已经搜出多样府库宝物,刘婆子也已经畏罪自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是这般袒护那景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在众人面前猛的跪了下来,堂堂男儿眼圈竟都红了,竟有几分如虹气势。连选与庞子山二人也跪在他的身后,悲愤道,“那刘婆子监守自盗,确实罪该万死。只是公主菩萨心肠,就给她一个最后的体面吧!”

公主被这宗庆之和连选等人逼到面前,气势被打压下去,面上显出些许迟疑无措神色来。

阿顾陪在公主一旁,瞧的分明,扬声唤道,“阿娘。”

公主听到女儿的呼声,愣了一愣,转头去看阿顾。阿顾坐在一旁,粉面如雪,一双眸子看着自己,里面饱含着担忧和信赖。

她忽然就从女儿的这双眸子里汲取了勇气。

“这世上,圣人亦讲究除恶务尽。便是佛家,讲究慈悲为怀,亦有金刚怒目之时。”鹤羽殿中,江太妃对自己的话语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大慈悲寺中,她心有迷障,虔诚问询信远方丈。“敢问大师,金刚为何怒目?菩萨为何低眉?”

“世间众人良善,只是亦有无道恶魔,祸害人间,”方丈双手合掌,宝相庄严,“所以菩萨低眉,是为怜悯众生;金刚怒目,是为降伏四魔,扫清丑恶,还人间一个清净天下。”

公主硬起了心肠,挺直脖颈,目光也变的坚毅起来。

这个人世间有冥冥终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良善的,总有一些恶人为了自己的私欲,欺压良善,横行世间。自己便是做一回怒目金刚,斩妖除魔,终究也是为了守卫众生!

“急什么?”公主扬声道,

“所谓‘邪不胜正’,这世间做了恶事的人终究是会暴露出来。宗家令,本公主的供给全赖食邑上的赋税田货以及宫中赏赐,如今,丹阳郡的收入由家令你负责,虽然暂时没有出什么问题。但库房中千百样宝物,几乎丢了一大半,如今只有百鸟朝凤插屏这么几样东西找到了下落,其他的东西我还要着落着去找呢?”

阿顾捡了丢在一旁的刘婆子的“遗书”,和作为对照刘婆子留下的几册帐本,仔细查看片刻,扬声道,“阿娘,”

命碧桐将自己推到大堂中间,

“这遗书不是刘婆子写的!”

公主一怔,“留儿,你说什么呢!”宗庆之面色难看,阴沉沉道,“小娘子,你年纪还小,可别乱说话。遗书上的字迹和刘婆子平日里记账的帐本一样,怎么说就不是那刘婆子写的了?”

“我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阿顾扬眉,眉宇之间尽是自信之意,微笑着道,

“我这一年来都在随圣人练书法。自然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书写习惯,这些习惯几乎是一直都不会改变的。刘婆子留下的帐本上,写带心字底的字,下头心字的最后一点乃是用的折钩,遗书上书写:‘公主慈悲’,这慈悲二字心字最后一点乃是圆点,‘慈悲’二字帐本无原文,造假者没有在上头找到原字,便带上了自己的书写习惯,却没有想到,写字的人书写习惯是渊源一致的,到底露出了马脚!”

“好啊,”公主顿时气怒,眉宇之间露出煞气,“原来这刘婆子竟是被人杀人灭口的!我几年不回府,如今这公主府中倒成了杀人窝了!府中既出命案,就不是咱们关起门来可以善了的了。伽兰,你取了我的帖子来,送到大理寺,让大理寺的官员来查查看刘婆子究竟是谁杀的。默莲,你派人将库房和邑司处围了,将所有的帐本取到这儿来,咱们,”

她声音凛冽,

“一一对账。”

宗庆之的一颗心猛的沉下去。他自知自己这些年偷盗府库中宝物数量惊人,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栽赃在景娘和刘婆子身上,逼着公主认下此事。他设置好了一切关节,眼见得离成功几乎就差一点点,没想到最后竟在一封遗书上露了马脚。他设置的这些小手段,糊弄一下丹阳公主可以,但若大理寺介入其中,凭着大理寺的积年查案手段,自己绝无幸理。

生死关头,情急之下,瞧着阿顾坐在正堂当中,一把上前抓住阿顾,滑出袖子里的匕首,搁在阿顾的脖子上,威胁道,

“公主,若是您肯放过我一码,咱们便一好两好。否则的话,”他冷笑,面上一片狰狞,“小娘子如今在微臣手中,微臣便是活不了了,拖着小娘子一块儿下去,也是不亏的了!”

阿顾被宗庆之挟持在手中,又惊又怕,喊道,“阿娘。”面色一片雪白。

“留儿,”公主瞧着女儿被押在宗庆之手中,心如刀割。忙吩咐道,“都撤回来。”

望着宗庆之气的浑身发抖,“宗庆之,我皇兄信任于你,方任命你做这个公主家令。你这些年将公主府的东西当做自家私库,贪酷财产,枉害人命,便也罢了,你竟敢拿着小娘子威胁本公主,你还有没有良心?”

“公主懂什么?”宗庆之恶狠狠斥道,“你一个公主,便是天天用府库里的那些东西,又如何用的了那么多的宝物?”他的声音沉肃下来,“我出身陇西一个小县,自幼聪慧,村里的老先生赞我是读书种子,阿娘听了这话,便开始供我读书。我家里穷,阿娘为了供我啊,将我的三个姐姐都卖了出去,自己终日操劳,苍老的不成模样。我为了不负阿娘的期望,从小起早摸黑,拼命读书,我以为我这么努力的读书了,日后一定可以金榜题名,然后好好奉养母亲。建兴七年,我到长安之后才发现,京城是这么个繁华的地方,这儿有这么多读书的人,那些世族子弟个个都读的比我好,他们聚会打马,游走在权贵宴会之间频繁行卷,我也想要行卷,却发现我写的诗谁都看不上。我的算学还有点底子,最后没法子只好考了算科,吊着车尾中了算学,消息传回老家,我阿娘已经瞎了多年了,她高兴呀,她以为她儿子考中了科举,日后能够当大官,耀门楣,将我的几个姐姐找回来,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个算学中举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将身上的全部财产凑起来,交给吏部选司,想要得一个好点的职位,到头来,却只被任命一个小小的公主家令。”

他叙述着自己的微时经历,眼角落下痛楚晶莹的泪光,陡然之间又变的愤恨起来,“你是大周公主,自出生起就金枝玉叶,绫罗加身,连你根本不回公主府,太皇太后和先帝都会不时的赐下这么多的珠宝首饰。你怎么会懂我们这些穷苦寒士的悲哀?”

宗庆之叙说着自己的人生,五蕴皆炽,公主的目光都集中在被宗庆之挟持的阿顾身上,哪里顾的及宗庆之倾吐的事情,急急道,“宗庆之,你只要放了我的女儿,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追究你的事情!”

宗庆之怆然道,“来不及了!”

自己犯下了这样的事情,又一个冲动当众挟持顾娘子,就算公主碍于女儿的性命放过了这件事,事后也不背弃承诺,但此后自己想维持功名,继续为官,甚至外放做县令,都已经是梦花水月了!想着自己多年来筹谋一朝化为流水,连已经挣得的功名都不能要了,日后只能天下流亡,再也没法子出人头地,让老家的阿娘面上添光彩,让卖到人家的姐姐过上好日子,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刻骨的愤恨,望着公主,恶狠狠道,“公主,您若还是留在宫中不好么?您继续在宫中做你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们这些小人物则守着公主府,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样一切都好。你为什么要回府?为什么要回府呢?”

他情绪激动起来,手中握着的匕首不稳,险些要在阿顾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公主目露焦灼,几乎要尖叫出来,□□破空之声划过,一支长箭从远处迅疾的飞来,宗庆之怒吼一声,手中执着的匕首落在地上,抬起手来,手中露出一个大大的血洞。阿顾失去了扶持,跌倒下去,一个人影迅疾的从一旁蹿出,将她接了过去,退回到安全之地。却是侍卫长姜堰匆匆赶来,射出一箭将她从宗庆之手中救了下来。

公主上前,一把将阿顾拥在怀中,“留儿,你没事吧?”

姜堰放开阿顾,退后一步,在公主面前单膝跪下,“公主和小娘子遇险,卑职救护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阿顾惊魂甫定,仿佛还能听见宗庆之悬在自己脑袋上空疯狂的笑声,似乎还能感觉到冰冷的匕首横置在自己颈间的冷意,回过神来,安抚公主道,“阿娘,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公主抱着阿顾良久,方平静下来,这才记起姜堰还跪在一旁请罪,回头微笑着道,“姜队长英勇忠义,救下了我的女儿,是立了大功,何罪之有?赶紧起来!”

姜堰朗声道,“谢公主!”从地上起身,转身厉声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侍卫,“将宗庆之抓起来。”

府中侍卫朗声应是。上前将抱着手倒在地上不住打滚的宗庆之提了起来,用绳索狠狠捆了几道。又将一旁面如土色不住打颤的连选和庞子山也一并办理。

阳光照在公主府正院之中,一片光亮,驱散人间黑暗。

伽兰等人将屋子里的紫檀雕花罗汉床搬了出来,公主坐在其上,府中管事等人跪在院中,战战兢兢。宗庆之等人被拥绳子捆了丢在一旁,姜堰带着一干侍卫将公主和阿顾护卫的水泄不通。一旁的长廊下,容貌绝美的女婢领着几个算账丫头坐在公主身后,对着堆积的帐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宗庆之把持公主府多年,留下的帐本真假掺杂,琐碎如牛毛。空雨领着一干人等将帐本一一计算,压力极大。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出去侍卫,“公主,在敦化坊找到了宗庆之的私宅,里头搬出金银数万良,珍宝摆设五百余件,都是清单上的财物。”

“…另外两人的私宅也找到了,里头藏着的东西也都运出来了。”

公主点了点头,不发一语。

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欢呼,“算出来了!”

空雨捧着帐本走出来,行到公主面前,道,“公主,奴婢终于不负所托,将这些帐本都理出来了。”

这位美貌女婢对着人十分生涩,但是谈及自己精通的部分,面上竟也一片自信,侃侃而报,“宗庆之精通算学,做的一手好帐。若非奴婢也有点本事,定看不出来其中猫腻。他任职公主家令八年,前三年还算老成,没有动什么手脚;自第四年起,便截去了丹阳郡一成半的收益,后面的几年也用了同样手段财货,自今年足足抹去三成。”

公主端起一旁的琉璃盏,抿了一口沉心静气的沉香饮,放在一旁的紫檀花案上,“万两金银,过半库房宝物,三成食邑赋税财货!宗庆之,你可真是好大的胃口!这丹阳郡食邑乃是大周两朝皇帝赐给我这个女妹用作供给之需的。如今倒都由你享用起来。事到如今,我倒不知道,究竟是我是这个大周公主,还是你是公主了?”

宗庆之躺在地上,面上一片颓然,他掌心伤口没有被包扎,此时仍淅淅沥沥的流着鲜血,自知事发不会有好结果,素性光棍起来,挺起头冷笑道,“如今某既然落在公主手上,便算认了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微臣?要知道,就算公主觉得臣犯的罪万死莫赎,臣却是先帝任命的公主家令,是正经朝廷命官,可不是你一个公主能轻易处置的!”

伽兰等人听的宗庆之这话都气的浑身发抖,看向公主。

虽然宗庆之这话说的可恶,但却也不是假的。若如今犯下这等重罪的是景娘,公主大可下令直接打死,官奴婢的生死性命操在主人手中,主人自己如何处置,不会有任何人发出置喙。宗庆之等人却不同,他们是正经的士子,并非公主府私奴,宗庆之这个公主家令有从七品下的品秩。便是连选等人,身上也分别有着八品、九品的官职。公主乃大周帝女,身份尊贵,供给豪奢,这是应有之意,但若要在自己府邸内以私刑直接处置三个朝廷命官,却也是跋扈了。若是被朝中御史知道了,定会弹劾,饶是受宠如丹阳公主,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公主心中郁着一团怒火,坐在上首,瞧着宗庆之,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我倒不信,我堂堂一个公主,竟是处置不了一个小小下臣?”扬声吩咐道,“将这起子了不得的恶人捆了,大张声势送到宗正寺去,交给宗正卿魏王跟前。顺便跟他传句话说:这样大牌的公主家令,我丹阳使不起!”

众人看着公主。

自己的府邸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监守自盗事件,闹开来,宗庆之等人固然是讨不开好处。作为主家被几个家臣欺到这般地步,丹阳公主又能有什么脸面?公主素来脸面嫩,能够私下里自己抹平的事情绝不会大张旗鼓的揭开。且宗庆之等人再有不是,到底也是宗人寺遣过来的官员,公主这般将他们大张声势的押送到宗正寺,说起来,也算是打了如今宗人寺的主管亲王魏王姬坤的脸。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从前的公主会做的。

此时公主这般吩咐下来,伽兰、默莲几个丫头唇角泛起开怀的笑容,应道,“是。”声音响亮。

宗正寺乃大周三省九寺之一,“掌皇族六亲属籍。”权职清贵,地位却极其重要,历代执掌宗正寺主官的无不是宗室中有一定分量的长辈。如今的这位宗正卿乃是仁宗皇帝第六子,魏王姬珅,乃是先神宗皇帝的弟弟,今上姬泽的皇叔。魏王虽坐纛宗正寺,但身份尊贵,下头诸陵及亲王公主府的日常杂事都是由属官处理,送不到他手上,只有涉及了皇族成员纠纷,才会由他亲自出来过问。今日他正在宗正寺衙中批复公文,忽听见府衙外头传来喧哗声,不由皱起眉头,抬头不耐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守在衙屋里伺候的胥吏应道,“大卿,属下这便出去看看。”过得片刻之后折回,面上露出奇怪神色,拱手道,“禀大卿,是丹阳公主命人将家令宗庆之、家丞连选、及录事庞子山三人捆缚送到寺衙中来,说是这三人这些年截留盗取公主府库监守自盗,犯下累累罪行,公主深恨之,因乃隶属于宗正寺之下,不敢私刑,特押往宗正寺请大卿处置。”

“什么,”姬坤面上露出讶然之色,“竟有此事?”

丹阳公主姬长宁乃是魏王的妹妹,魏王最是清楚她的性子,是个和良万事不争的。问明了此三人所犯罪状,顿时怒不可揭,“朝廷命你们为公主邑司官,乃是对你们的信任,让你们守好公主的田园征收,财货收入。你们几人做出这等恶事,着实不可饶恕!”

连选与庞子山瘫软在地上,成了一桩烂泥,连连叩头,“魏王饶命,饶命,这些都是宗庆之指使臣等做的,与臣等无关呐!”

魏王瞧着这几个人的丑态,嫌恶的别过头去,吩咐道,“这几个人品性恶劣,不堪为官,命人革除去他们的官职,将身上的财产全部搜留下,当做赔偿公主这些年的财产损失,打上一百板子,光身逐出去。”

他深恨这几个人丢了宗正寺的脸面,命打板子的衙役下了重手,宗庆之等人挨了这么多的板子,又丢了官职,光着身子逐出去之后,身边没有一点银钱,过了一阵子潦倒日子,先后悄无声息的病死。

魏王则亲自登上丹阳公主府,在公主面前低头惭然道,“这起子罪魁被抓出来了,大部分财物虽然被追了回来,但终究这些年他们也花用了不少,却是有一些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些年本王竟是不知公主府这群人这般贪酷,倒是委屈妹妹了!”

公主在正堂上接待了魏王,做一身家常打扮,只在脑后插了一根白玉簪子,闻言款然笑道,“魏王兄说笑了,您终日事物繁忙,如何顾得上闲置的公主府这边。也是我自己的不是,这些年一直不曾拘管过府中,方纵大了这些人的恶念。如今既然已经处置了,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魏王笑着道,“妹妹最是个明理的。如今他们被处置了,您这公主府便没有了邑司官,不如妹妹自己挑几个合眼的人,任命为邑司官,日后想来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春苑东梢间窗下的一枝桃花开的正好,紫檀喜鹊登梅围子床上铺着的绯色绣花被衾柔软的像是烟云,阿顾坐在床上,靠在床头,换了一件素锦燕裳,一头青丝落在身后,犹如黑泉,越发映衬的巴掌大的小脸雪白荏弱。朱姑姑从外头进来,瞧见了阿顾雪白的侧脸,心中叹息了一声:这么个小女童,聪明乖巧,命途多舛,本该是人人疼宠捧在掌心里的,却偏偏总是不时遇到事情,好好的回到公主府自己的家里,竟然还被个家臣用匕首搁在脖子上威胁公主。

阿顾抬头,瞧见了朱姑姑,忙笑着喊道,“朱姑姑。”

朱姑姑笑着施了一礼,道,“小娘子。”

“魏王过得府来,公主必须得出面招待,放心不下小娘子,特意遣老奴过来这边春苑看看小娘子。”她笑着问阿顾道,“今儿公主本想带着小娘子高高兴兴的住回来的,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情…小娘子没有吓到吧?”

“多谢朱姑姑挂念,”阿顾笑着道,“姜侍卫救的及时,我连块油皮都没有擦破,着实是没事儿!”

阿顾的眉眼之间神态平和,只是神情有些低落。朱姑姑瞧着阿顾,明白阿顾心中所想,笑着道,“其实今儿这个事儿,虽然是姓宗的和刘婆子几个人胆大包天,说到根源上,公主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前些年,公主失了小娘子,心灰意冷,避在宫中不问世事,受了风寒卧病在床,连药都懒的喝,别说过问公主府的产业,这公主府的大门是往哪边开的,在此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日子久了,公主府的人自然难守贪念。”

“其实那宗庆之是当年先帝亲自为公主挑的家令,品性起码当时看起来是不坏的;景娘从小伺候着公主长大,当年公主和老奴取了她守着公主府,自然也是觉得她性子忠厚。倘若公主这些年坐镇公主府,他们自然不会起了犯这样大事的胆子;哪怕退一万步,公主对府中财物稍微上些心,毎隔几个月派人回府查看一番,又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小娘子,”她望着阿顾,眉毛一挑,意味深长的道,

“这主仆之道,在于御人。做仆役的固然需要忠心耿耿,但做主子的也要懂得节制手段,方能拿捏的仆役。你日后当记着:便是再忠心不过的奴婢,也不能将权利全部托付于人手,自己万事不管。毕竟,这财物终究是主子的财物,若是主子自己都懈怠不管,奴婢日子久了,难免就会生起歹心,侵占主子的东西。”

阿顾闻言,脸色整肃,郑重道,“多谢朱姑姑教诲,我明白了。”

她想了又想,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朱姑姑,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那宗庆之趁着我阿娘无心管公主府,这些年侵占了公主府财物,也就罢了!如今阿娘和我回来,他就应当知道事发,再也瞒不下去了,怎么不说忏悔悔过,反而对着阿娘一脸愤恨,好像自个儿盗取财物无错,反倒是阿娘回来有错了?”

朱姑姑怔了片刻,低头看着阿顾。

少女脸颊雪白,眉蹙如柳烟,一双眸子形如荔枝,黑白分明。自家的这个小娘子哟,虽然禀性聪明,却随了公主的善良心性,将世人都想的温和善良,如何能想的到这世上还有像宗长史这样的人?她叹了口气,慈爱道,

“娘子,这世上人心多艰,你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太懂。”

“这世上有一等人,将别人的东西拿在手中久了,便当真当做是自己的,等到真正的主人出现,要取回自己的东西。反倒当做是这主人要抢他的东西,心生怨恨,世人天性如此,小娘子当以此为戒。!”

阿顾听了这话,蹙起眉头,微微想了一会儿,忽的开口道,“照姑姑这么说,我是顾家的女儿,但早已经离得顾家久了,如今顾家已然形成自己的格局,我又忽然出现,是不是反而会有人对我心生怨恨,觉得我侵占了他们的既有利益?”声音清冷如雪。

朱姑姑顿时怔住。忍不住低头细细瞧着阿顾的眉眼。心中微微意外,她知道阿顾十分聪明,却没有想到她如此早慧,竟能从今日公主府之事中举一反三,立马联系到顾家,直指关键问题!

她虽然是大周公主的女儿,金金贵贵的嫡女,但从小就从家中走失,连带着公主都和顾家决裂,如今虽然平安归来,按常理来说,作为亲人顾家应当是很高兴的。但谁又知道,顾家人如今心中是怎么想的?若是顾家真是有意疼爱女儿的,阿顾寻到都有半年时间了,就是从东都回来,也都有了几个月了,顾鸣心中若真的念着几分父女之情,入宫相见可能是做不到,但找个门路递个消息进来,问一声好难道还做不到么?

更何况,朱姑姑隐隐还听说过,这些年,顾公爷专宠贱妾苏氏,府中除了苏氏,更无旁的女子,前些年,那苏氏又得了一个儿子,名唤顾嘉礼,今年七岁,乃是顾鸣膝下唯一的子嗣。其长女顾嘉辰虽是庶出,却也是捧在手心中长大,府中没有嫡女,顾嘉辰在府中摆出的架势却是和嫡女也没什么两样了!

韩国公府格局已经定下了七八年,无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从上到下都已经习惯了过这样的日子。自家小娘子忽然间回来,就算此刻还没有回顾国公府去。已经影响了那一家子的生活。小娘子代表着公主嫡女的身份和皇家眷宠,虽然有人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利益而请她回去,但韩国公府人数众多,又岂是人人都欢迎她的?定有那么一些人,恨不得小娘子丢在外头再也找不回来。

她心中思绪电转,瞧着阿顾淡漠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娘子,那些有的没的你不要再想了。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阿娘心里,你都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阿顾闻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翅一样不停颤动,过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注定了不可能成为奥特曼超人,暴走大杀四方,也许因为性子所限,能够做到文中这一步,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但是不可否认,她也是有心为了女儿奋起,有心成为阿顾的后盾,为阿顾撑起一片晴空的!可能,这就是母亲,也许她不够完美,也许她有些笨拙,但是我们都没有嫌弃母亲的资格。

十四:罗绮垂新风(之游园)

正院中两盏立式宫灯立在公主身后烈烈燃烧,公主听了魏王的话,想了片刻,推辞道,“魏王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手边一时竟寻不出适合的人选,之前宗庆之那等人不过是自己品德败坏,妹妹是信的过魏王兄的眼光为人的,还是请王兄再给我选一个家令吧!”

魏王满意非常,之前公主邑司的属官勾连盗取公主府库,虽然贪墨的是丹阳公主的财富,实际上也打了魏王这个宗正寺主官的脸面。公主这时候将挑选继任家令的权利交还魏王,表示充分对魏王的信重,魏王也觉得脸上有光,得了足够的面子,办事便自然用心,在宗正寺中挑选再三,择了一个人品忠厚端方的人,名叫卜安,送过来做公主家令。

当日被宗庆之伙同刘婆子盗走的珍宝财物也大部分追了回来,还有一部分已经被宗庆之等人花用出去的,便是将这些个人从头剥到脚,也是补偿不够回来了。公主却也没有多么放在心上。毕竟公主从小到大身外之物一直供给丰厚,丢掉的那些个东西算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倒也不用太过计较。

公主府经此一事后,人事一洗。府中下仆小部分是公主离开韩国公府时带过来的旧仆,其余大部分则是立府后从奚官局分配过来的官奴婢,多年不见公主,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有一些陌生。此时瞧着府中从前两个最大的管事主官——宗庆之和景娘,在公主回府之后,都立时烟消云散:一个被押解送往宗正寺,罢黜官职打板子病死;另一个虽查实并无参与偷盗之事,但这些年对于宗庆之等人恶性缄默不报,又有着纵子不良之过,虽罪不至死,但公主也没法子再心无芥蒂的留她在身边,索性把她一家子遣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不由得对这位天家贵主生出敬畏之心来。府中风气顿时一肃,更兼新来的公主家令卜安端厚老实,将公主之命奉若纶音。

作为公主的眼中珠心头命,阿顾居住的春苑自然是府中上下最周到的地方。春苑位于园子东南侧,前后两进俱是三间屋子,中间由一条小小的青石板路相连。阿顾住进去之后,前进便做了理事待客之处,后进东次间做了卧室,西次间做了阿顾日常起居的地方,堂屋背后有个小小的抱厦,做了日常读书写字的书房。姑姑丫头们俱安置在耳房后罩之处。

公主一心爱女,别的事情都不大放在眼里,独独对阿顾看的重紧。从前在宫中居住,虽然有太皇太后疼爱,但毕竟算是客居,总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顾忌,很多想要给阿顾的东西都不大适合,如今回到了自己家中,公主便自然想要将自己能够给阿顾的一切西都补还给阿顾。

首先补齐的是春苑的人员配置。

阿顾从小走失,乳娘早就遣散了,教养姑姑有赖姑姑、陶姑姑两位,大丫头里,绣春之前在宫中因为黄金蝴蝶簪之事被黜了一等,这些日子服侍阿顾勤勉干事,阿顾回了府,便将她重新提了上来,同金莺、碧桐两个,一同做了自己房中的大丫鬟,公主又从府中旧人家生子中挑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纨秋,给了阿顾,补齐了阿顾房中大丫头的班子。

太阳从东边升起,照在春苑上。百灵鸟落在窗外的柳枝上,唱着欢快的歌曲,阿顾从东梢间寝房的紫檀梅兰竹菊画版床上醒过来,透过玉色柳叶绣帐,看着阳光一寸寸的移上屋子中藕荷色软烟霞的窗纱,只觉满心舒悦,有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

“娘子,”碧桐捧着铜盆进来,笑着道,“你醒了?”

阿顾从鼻音你哼道,“嗯。”

碧桐打起玉色柳叶绣帐,用雪白热水浸拧干的帕子擦拭阿顾的面和双手,纨秋端着一碗羹汤进来,奉到阿顾面前,笑着道,“娘子,这青头鸭羹是奴婢敖的,倒也算得了几分火候,您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阿顾捧在手中,见青头鸭皮肉分离,羹中粟米炖的烂烂的,点缀着煮的鲜脆可口的萝卜根、冬瓜、葱白,颇为好看。不由食欲大振,用调羹送了一口到唇边,只觉的羹汤携着难以形容的鲜美滋味滑入喉咙,滚烫滚烫的,烫贴的脾胃舒服异常,不由得幸福非常,笑眯眯的对纨秋道,“纨秋姐姐的这一手手艺真好!”

“娘子谬赞,”纨秋立在一旁,闻得阿顾夸赞,脸上一红,形容温婉,“奴婢不才,当不得娘子这般夸耀!”

“当得,当得,”阿顾道,“纨秋姐姐过谦了。阿娘对我一片关爱之情,若纨秋姐姐若没有什么擅长的地方,如何又能让阿娘给到我的身边呢?”

纨秋福了福身,柔声道,“奴婢愚鲁,也就是自幼爱在厨房摆弄食材,在灶上待了足足十年,于厨艺也还算得擅长。”

阿顾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目光微微闪烁,“我这春苑刚刚立起来,人事还有些乱,姐姐既擅长厨房,春苑的小厨房就交给纨秋姐姐照料吧!”

纨秋闻言大是欢喜,“多谢小娘子信任!”再度敛裾朝顾令月福了福身,“奴婢定不负娘子信任。”

“留儿,”公主从园子外头进了春苑,带进来满屋的阳光,笑着问道,“昨儿晚上在这苑中住在可好?”

“阿娘,”阿顾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公主道,“难道阿娘想你了,还不能过来看看么?”她瞧着女儿微笑的容颜道,“这座公主府我也是第一次过来,还没有仔细看过。我过来,是想着和你一道逛逛这座府邸的!”顿了片刻,道,“咱们从前在宫中便也罢了,如今既然回了公主府,总不能在自己家住着,还不知道自己家是什么模样吧!”

“这是自然。”阿顾笑着点头道,对着公主府中风景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一旁一个三四十岁的包髻青衣的中年女子上前一步,笑着道,“公主说的是!这些年,公主玉足不踏府地,便是府中亭台花草都觉得寂寞呢,好容易公主和小娘子回来了,怕是都等着让主子们欣赏呢!”

当日景娘犯了事被下放到了庄子,这位中年女子便被朱姑姑择出顶替景娘做了内院的女管事。这个女子单姓一个齐字,府中人称为齐娘子,深畏当日公主回府之时发威之事,对公主恭敬异常。

齐娘子陪着公主和阿顾从春苑中出来,上了园道,笑着介绍道,“公主府占地颇大,足占了四分之一个永兴坊。外院的屋子都板板正正的,公主和小娘子若想知道,看着图纸就有了。倒是园子里还有几分景致,不如奴婢今日陪着公主和小娘子逛逛这座园子吧!正巧,因是起的新园子,这些年中,公主一直没有回来,园子里的亭台楼馆都还没有起名字,今日公主游园,顺便把这些名字都取了,之后奴婢也好使人去照牌匾,也不至于让楼馆上的门额空荡荡的!”

长安城为大周帝都,城中四四方方,划分做一百零八个坊里,引城外水系为数个水渠,穿城长安百姓日常饮水所用。经过永兴坊的乃是黄渠,公主府当日造园之时,引坊中黄渠一分水脉入园,在园子中汇成一座小池,然后分成两脉,一脉向东南流出府,便是这春苑外朱栏画凤桥跨过的这条;另一脉向西南方向流出,经过外院客院出得公主府。

“这公主府乃是选用当年太宗时代襄城公主的旧公主府,府中水溪便沿用当年旧名,唤作玉溪。公主,咱们不妨便沿着玉溪走一走,逛遍整个园子?”齐娘子问道。

公主笑道,“也好。”

齐娘子陪着公主和阿顾从春苑中出来,走了一小段路,指着春苑西北方,“那边有一座书斋,和春苑离的极近,小娘子闲来无事,可以到那儿走走。”

公主抬头望着书斋,见书斋绿瓦白墙,外形颇有古朴之处,低头看着阿顾,“阿顾,你给书斋起个名字吧?”

阿顾闻言望着公主,在公主含笑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片鼓励之情,于是笑着道,“我这些日子读书,觉得上古虽无文字流传,却有大文化,与今文颇有触类旁通之处,偶有所感,便叹之妙绝。不如这座斋房便叫做思古斋吧!”

阿顾登时脸蛋泛起了微微红晕,到底被人称赞心中还是有些开怀的。齐娘子在一旁笑着道,“奴婢待会儿便请人造了牌匾,镌上这‘思古斋’三字,挂在书斋门额上。”

公主一笑,“可别纵的这妮子得意的不知收敛了!”携着阿顾向东南而行,到了朱栏画凤桥旁,沿着玉溪向西北方向走,玉溪引自黄渠水,清澈见底,两岸樱花夹峙,开的极为绚烂,恍若云霞。

过了樱花林,玉溪边的小路瞬间开阔起来,前头显出一处八角朱漆山亭,亭额上书“流云”二字,一旁斜坡上遍植报春花,远看仿若云霭。另一侧不远则植着一株菩提树,枝叶茂盛,树冠恍若一把大伞遮着似的,枝干也极其粗壮,看着树龄,只怕有将近百年了。公主之前答应阿顾建的树屋,便搭建在菩提树这个主支柱上。

“将作监已经开始着手建造,最多过得一个月,这树屋也就可以建出来了!”公主望着女儿微笑着道,“这地方离你的春苑路程也不远,日后得了以后,可以常常到这边来。”

阿顾眸光晶亮,掩饰不住翘的高高的唇角,“我知道的,阿娘,你最好了!”

从搭建的树屋继续向西北走,再往前走一阵,便又见了西边一脉溪水,与春苑前的这一支同源而出,却要宽阔些,从前头潺潺流向西南方向。阿顾抬头望去,两支溪水在上首汇在一处,却是一汪澄碧的池子。池子旁坐落了一间灰瓦粉墙的小院,灰瓦粉墙,里外遍植幽篁、芭蕉,池中半边植着芙蕖水荇,一阵熏风吹过,水叶翻飞,景色清新喜人。

“这池子真美。”阿顾赞道。

“这池子也是引的当年襄城公主园池旧址,唤作瀛池。”齐娘子道,“公主,咱们走了这么久,不如到前头间院子里歇歇吧。”

公主应道,“也好。”

行了几百步的距离,院子就已在望,这间小院里外不过小小三进,屋子四周皆掘出一尺宽水渠,引入瀛池池水,绕着屋子四周走了一圈,又从另一处重又汇入瀛池。流水在绕院渠中流动,声音潺湲。堂前遍植幽篁、芭蕉,绿意喜人。

公主喜欢这院子清雅,赞道,“这儿莫如用漱玉二字为妙。”

阿顾笑着道,“这漱玉二字用的极好,清凉沁人,犹如此斋。”

府中仆妇早将斋中的罗汉床与梅花填漆小几搬到堂前院子,对着斋门便可观赏外面瀛池的水色风光。齐娘子笑着道,“如今还是暮春时节,瀛池景色还不是最美的,若到了夏季,池子中的半边荷花开了,有红色,粉色的,白色的,那时候才叫当真漂亮!”

正说着,一阵南风吹过,堂前院外竹影婆娑,芭蕉影动,和着渠水叮咚流淌的声音,沁人心脾。

阿顾栽在公主怀中,笑着道,“阿娘,咱们暑天的时候来这间屋子住吧,这儿定不会觉得热。”

公主笑道,“贫嘴。”面上露出怅惘神色,“怕到时候,你又嫌这儿蚊虫多叮咬了。”

阿顾瞧着公主的神色,怔了怔,有些不解,想要问,却不知道问什么。公主歇了一会儿,已经是恢复了笑靥,“坐了这么会子,已经是足够了。咱们继续向前走吧!”

出了漱玉斋,绕过瀛池,玉溪的上游从府中西北方向入府,一路流淌过来。

齐娘子则指着园子东边道,“往那边还有一座小楼和一座小馆,楼前栽着几树绣球花,馆院中植着四时花卉,一年四季花开几不间断,极是有趣。公主和小娘子是先往那边走走,还是继续往西沿着玉溪向上走?。”

公主笑道,“凡事不可太尽,反正都是在自己家,便留着日后再去观赏。今日先往西边去吧。”

一众人便这般一边沿着玉溪向上逛走一边为园中建筑起名,向西北走,过了轩敞简朴的“白鹤草堂”,隔岸遍植柳树的“柳坞”,可泛采莲小舟的“莺舫”,到了玉溪上游的琼雪闸亭,闸亭旁植着几株玉兰树,玉兰花正是开花的时候,花朵洁白硕大,偶尔从枝头上落下,坠入玉溪溪水之中,一路徜徜徉徉的向瀛池流去了。几缕管弦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咿咿呀呀,极为动人。

公主奇异问道,“这是何人在弹奏歌唱?”

齐娘子赔笑道,“前些年先帝赏到公主府半部坐部伎,便是养在这儿隔墙的院子,那院子中种了几株梨树,府中的人便仿着宫中的梨园,叫做小梨园。公主和小娘子如是想观赏,可到前头略坐一坐,招他们过来弹唱一曲。”

公主颔首,“也好!”

众人从琼雪亭折回,沿着莺舫旁的绿带桥过了溪,迎面是一座园中山,山势平缓,青石板山路蜿蜒而上,筑到山顶,山堂一间飞翘的檐角从葱茏草木中透出来,犹如展翅欲飞的飞燕。

阿顾轮舆行山路不便,一众人便不打算上山了,公主取了一个“寒山堂”的名字,又觉得堂名中带着一个寒字,终究不美,略皱了皱眉,她素乏捷才,一时竟也想不出替换的字来,低头瞧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笑道,“留儿,不如你想着换一个名字吧。”

阿顾想了想,笑答,“我瞧着这山堂向两边延展,犹如伸出双臂抱着这山似的,不如便叫抱山堂吧。”

“抱山堂,”公主念了一遍,笑道,“倒比寒山堂要强多了!”

从抱山堂绕过去,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又看见一座楼阁,阁前植着一圃芍药,尚未到盛开的时候,但已然出现了点点花苞。阁旁立着一座六角圆亭,与对面一座高台相望。

公主道,“留儿,咱们到亭子上去坐坐吧!”

阿顾点点头道,“也好。”

登上亭子,府中侍女们已经摆下了一张朱漆长案和两张锦绨月牙凳,案上放着海棠攒盒。不一时,小梨园中的抱着各色乐器的坐部伎到了。在阁下坐着端着乐器准备演奏。

公主吩咐道,“让他们奏一支清雅的曲子吧。”

齐娘子应了,转身过去吩咐。

不一会儿,一缕管弦声响起,呜呜咽咽,很快的,数十只管弦齐声奏响,其声清越,悠扬无比。

日升月落,掩去了“颐香阁”的红芍药蕊色和“桐花台”上的飞檐高翘。

第二日,阿顾在卧房中午睡起来的时候,朱姑姑已经是另带了八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到了阿顾的春苑,笑着对阿顾禀道,“这群小妮子人品还算伶俐,给小娘子留在春苑里做个二等丫头伺候。”

阿顾心知这是公主对自己的关怀补贴,心中感念,瞟了一眼廷中的挂髻青衣的小丫头们,对朱姑姑颔首道,“多谢姑姑!”

小丫头们被召进了春苑堂中,在六扇和合仕女游春图绘屏风前站成了一排。金莺咳了一声,对一旁的碧桐道,“碧桐妹妹,我今日嗓子有些难受,不如你上前去替娘子问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