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怔了一怔,望着金莺,见金莺面上没有迟疑之色,便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几个,都说说自己的名字吧!”

几个小丫头沉默了片刻,左手边第一个个子最小的丫头朗声禀道,“奴婢红玉,见过小娘子。”

剩下的小丫头们得了开头,纷纷开口效仿道,“奴婢秋香、奴婢瑟瑟。奴婢乌头…”

“咳”,上头捧着一盏核桃白果羹啜饮的阿顾闻了这个名字,差点呛出来,笑着盯着这个女孩问道,“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名女孩个子中等,有着一张圆脸,眸子大大的,肌肤白皙,闻言脸上一红,禀道,“回娘子的话,奴婢名叫乌头。”

“这个名字实在有些怪怪的,”阿顾又是骇,又是好笑,偏头想了片刻,含笑道,“我给你改一个,就叫做乌芳吧!”

乌芳面上闪过惊喜的笑意,跪在地上,朝阿顾叩头道,“奴婢乌芳,谢过娘子赐名。”

剩余几个小丫头们闪过一丝羡慕之色,一一禀报了名字,分别叫做贞莲、慧云、梧子、葛生。

碧桐待到众人纷纷报过名字后,方道,“娘子的脾气好,日后你们在春苑活要好好干,娘子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多的要求,只一样,必须要忠心便是。你们可知道了?”

这八个小女孩来春苑之前都是听过父母训话的,闻了碧桐的话,都答道,“知道了!”声音清脆。

阿顾唇角微微一翘,“如此转向陶姑姑,“陶姑姑,这些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了,你问明白她们各自擅长什么,安排她们将春苑的活儿做起来。这几个丫头还小,你要多调教一些!”

陶姑姑笑着朝阿顾福身,道,“娘子放心,这春苑里的事,老奴定给你掌的好好的。”

“娘子,”碧桐转头问阿顾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顾点了点头,朝着小丫头们道,“这春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两位姑姑,陶姑姑是从前在太皇太后宫中掌事的,赖姑姑更是奉太皇太后之名前来调养我的身子。金莺、碧桐、绣春、纨秋四位姐姐亦各有各的擅长之处,日后你们在春苑做事,要听她们的话,不懂的事情多问问。可知道了?”

红玉、瑟瑟等人俱都应道,“知道了!”

第二日,乌芳、慧云二人便捧着铜盆进了阿顾的寝卧之中,伺候阿顾盥洗。

温热的帕子在阿顾脸上擦拭过后,带来潮湿的水汽,阿顾只觉神清气爽,惬意至极,瞅着乌芳这个小丫头,不觉有趣,笑着问道,“你娘怎么给你取了一个乌头的名字呢?”

乌芳道,“奴婢的阿娘是从前伺候公主梳头的,所以给奴婢取了这个名字。”小丫头抬起头来,看着阿顾大胆道,“小娘子,奴婢手很巧,会梳很多种发式,你要不要奴婢伺候着梳一个看看?”

“哦,”阿顾闻言颇感兴趣,笑眯眯道,“那你就给我梳一个头看看。”

乌芳立在阿顾背后,挽着阿顾的青丝梳了一个双鬟望仙髻,她果然是如自己所说,梳的又快又好,待到髻成,阿顾看着螺钿花鸟梳妆台镜中的自己,见乌云堕堕,鬟髻轻绕,清秀利落,满意道,“果然不错,碧桐,她梳的可比你好呢!”

碧桐垂眸笑着道,“奴婢手笨脚笨的,自然比不上妹妹梳的好。”声气平和。

阿顾吃吃一笑,转向乌芳道,“你日后就伺候我梳头吧!”

乌芳登时大喜,伏在地上,道,“奴婢谢过娘子恩典!”

“起来吧,”阿顾含笑道,“我这个人不大爱看跪跪拜拜的。只要你们用心干活,我自然看得到的!”

碧桐跪坐在阿顾身后,在阿顾的脚踝上轻轻拿捏,阿顾俯卧在次间芙蓉花鸟小榻上,荔枝眸惬意的眯起来,笑着道,“碧桐,今后你也是名副其实的大丫头啦,应该学着些管事、记账的活计,那些个随身伺候的事情,也可以放给下头的小丫头了!”

碧桐一只足按摩完毕,换了阿顾的另一只雪足重新按摩起来,淡淡笑道,“我就爱做这些伺候娘子的活计,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感兴趣。”

“可别呢!”阿顾道,“你把小丫头的活儿都抢完了,可叫这些个新来的丫头们做什么呢?”

碧桐闻言扑哧一笑,调笑道,“瞧着娘子的意思,我不管事还不成么?”

“可不是么?”阿顾呵呵笑道,“我将你从湖州带出来,是要你日后当掌事大丫头的。你一直只在我身边伺候琐事,可怎么成呢?”

待到一日按摩完毕,阿顾换了一身衣裳,从屋子里出来,在抱厦的月牙凳上坐下,一个小丫头捧着核桃白果羹到她的面前,阿顾接过来,掀起冰裂纹瓷盅盅盖,饮了一口,小丫头忽的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求恳道,“奴婢求恳娘子,也为奴婢赐下改名之恩。”

阿顾怔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拜道,“奴婢名叫秋香。”

“秋香,这个名字还不错呀。”阿顾笑道,“我不喜欢给人改名的,若不是乌头这名字实在有些怪,我也不会改的,其他几个名字听着都不错,就这么叫着吧!”

秋香面上露出失望之色,不敢驳斥阿顾,只得道,“多谢娘子!”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又是一日清晨初起,阿顾在春苑东间的紫檀梅兰竹菊画版床上睡起,翠绿琉璃珠帘掀开处,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井井有条的伺候起阿顾盥洗。

阿顾经了日行一事的按摩后,换了一身从里间出来,沐浴换了衣裳,赖姑姑看了阿顾红润的面色,又试了试手足脉搏,笑着道,“小娘子这些日子身子养的着实不错。”

阿顾一笑如绽春花,“是么?”伸了伸如玉的手腕,“这些日子我也觉得身子挺好,每天早晚手脚都暖暖的。”

“这有什么?”赖姑姑带了一丝傲然之色,笑道,“小娘子若当真能十年都听我的调养法子严格做,又有着暖玉护持,便是日后到了七老八十的,身子依旧好呢。”

阿顾咯咯而笑,朝赖姑姑扮了个鬼脸,“如此,阿顾便等着七老八十给姑姑奉养了!”

纨秋从琉璃珠帘下进来,捧了一碗长生粥,这长生粥熬的极是劲道,又加入了白果碎末,泛着一股清香气息,吃的很是尽兴,笑着赞纨秋道,“若是能时时尝纨秋姐姐的手艺,便是给个神仙日子也不换了!”

纨秋红了脸,“娘子太过赞了,奴婢当不起。”

赖姑姑瞧了纨秋一眼,笑着道,“老婆子也有些饿了,不知可否讨一碗长生粥来喝喝?”

纨秋连忙道,“瞧姑姑说的,奴婢不知道你也想用这个,要是早知道,就送一碗到你房里去了。奴婢这就去再盛一碗”

赖姑姑捧着一碗长生粥,一调羹一调羹的尝着,待到一碗长生粥见了底,方放下粥碗,笑着道,“纨秋丫头,你灶上功底不错。老婆子我如今已经老了,精力不足,如今既得了你,便打算偷一把懒,将娘子的药膳交到你手上,你乐意接下来么?”

纨秋面上登时欣喜作色。知道这是赖姑姑打算将调理药膳的一身本事教导给自己,不由喜不自胜,忙跪伏下去,拜道,“纨秋不才,蒙姑姑愿意指点,感激不尽!”

赖姑姑搀着纨秋起来,笑着道,“你何必如此?不过是点小手艺,不值得一提。说起来,咱们都是在小娘子身边伺候的,只要小娘子好,就是咱们的福分了!”

纨秋应道,“是。”

阿顾坐在抱厦芙蓉花鸟小榻上,望着赖姑姑和纨秋接托的场景,唇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瞧姑姑和纨秋姐姐这般高兴,那我以后就等着尝滋味鲜美的药膳了?!”

纨秋笑的微微赧然,抱起空托盘,问道,“娘子中午想用些什么?我这就去小厨房预备去!”

“嗯,”阿顾拍了拍胸口,笑着道,“纨秋姐姐做的东西都好吃,我都想吃。”想了想道,“上次记得吃过一次鸡丝饆饠,那鲜汤的味道十分勾人。”

“鸡丝饆饠啊!”纨秋展颜笑道,“娘子不知道,这饆饠看着简单,却是极看功力的。用切的细细的鸡丝和着鲜嫩时蔬做馅,用鸡汤做高汤,加菌丝提味,嗯,上头再加一个煎的嫩嫩的凤凰胎,娘子瞧着如何?”

阿顾刚刚用完长生粥,此时腹中还有些饱足,听得纨秋这般描述,竟又有几分馋起来,笑着道,“再好不过了,你快快做来就是。”

纨秋又笑着朝阿顾行了一礼,从屋子里出来,一路在廊上行走,心中计议着:昨儿灶下熬了一锅鸡汤,尚还在炉子上热着,正好用来做饆饠汤头,若再加切一点黑色的菌丝,红色的胡萝卜,和着脆爽的冬笋,滋味便再好不过了!正迎面逢着一个青衣小婢执着鲜黄的鲜花从檐廊上走过来,见了纨秋,执手站在了一旁,笑着唤道,“纨秋姐姐。”

“嗯,”纨秋随意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忙着呢?”

“嗯。”秋香笑嘻嘻道,“碧桐姐姐让我去流云亭边摘一束新开的报春花,给娘子插在书房里!”

“这花开的挺好的,”纨秋道,“你快些去吧!”

秋香望着纨秋唤道,“纨秋姐姐——今个儿早上我和娘子说,把自个儿的名字改成桂香了!”

纨秋顿住脚步,愕然问道,“好好的做什么要改名?”虽然女孩子的名字并不是十分重要,但终究是家中父母起的,若是如乌芳那样娘子改名倒也罢了,但娘子既然没有说,又何必要改自己的名字呢?

眉目清秀甜美的女孩儿笑着道,“我原来的名字犯了纨秋姐姐一个字,我比姐姐低一等,自然要避一避姐姐的。”

“啊,”纨秋不意如此,一时手足无措,顿了半响方吃吃道,“你不必如此,我们都是娘子身边的伺候的丫头,虽然等分有差,但说到底都是奴婢罢了,哪里讲究这个?”

“自然是要的,”少女天真烂漫,“姐姐是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又是公主特意指派的,本就比旁人要尊贵些,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自然是要表示对姐姐的尊敬的。姐姐不必介意,我如今虽作了桂香,其实还是和原来一个意思,”吐了吐舌头,“说起来,桂花桂花,可不就是在秋天开放的么?”

纨秋一时无言,“你这丫头,随你吧!”到底,看着面前小丫头的目光便柔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府的地图。不许嘲笑渣作者的渣画图功力!

花了些笔墨介绍一下主场。这是本故事的第一主场,公主娘的公主府,日后阿顾的郡主府,以及女主“包养奸夫”的地方。以后很多有趣、JQ满满的情节会发生在这儿,我希望日后写到一些情节的时候,大家至少要清楚,这些事情究竟是发生在哪个地方。

爱大家!

PS:翻阅了下大纲,下一个高潮情节,应该也不会远吧!

十四:罗绮垂新风(之拜师)

自公主归府之后,来自宫中太皇太后和圣人两位贵人的赏赐便一直接连不断。公主府因为主人的回归,渐渐充满了生气。

春苑的八个小丫头中,经了一些日子的调教,磨合,渐渐都安定下来。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是红玉,今年才十岁;生的最美貌的是瑟瑟、贞莲两人。

陶姑姑经了一段时间,了解了众丫头的特长,性格,便都随着众人心愿所长分派下活计来。乌芳梳头手艺不错,所以负责了阿顾的梳头活计;贞莲读书识字,则跟着阿顾伺候阿顾看书写字;梧子擅侍弄花草,便去管春苑中的各色春花;桂香因着改名投了纨秋青眼,厨艺上也有几分天分,便索性随着纨秋在厨房里做活;葛生有着一手好女红,便跟着绣春管着阿顾的四季衣裳。其余瑟瑟、红玉、慧云几人没有什么明显擅长,便负责阿顾的日常身边伺候和春苑琐事。

春苑之中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

这一日,阿顾坐在春苑抱厦之中随着琴师教导弹临照琴,忽听得红玉过来禀道,“小娘子,流云亭旁的树屋修建的差不多了,朱姑姑派人过来询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阿顾眼睛一亮,“是么?我这就过去。”由碧桐推着轮舆,小丫头瑟瑟和红玉伺候着,往流云亭边去了。

菩提树枝干苍翠,绿叶成荫,一座由青翠竹竿与棕榈、箬叶所建的树屋掩映于树叶之中。树屋随菩提树枝干而建,分为大小两间,中间以青竹小道连之。小间只可容几人立身,大间却两丈长,一丈二分方,里头摆了一张棕榈榻,方榻与树屋南窗隔着一个中间掏空的青竹长柜。顾令月由着碧桐抱着从大间侧的扶梯进了树屋,坐在棕榈方榻上,欣喜的转头瞧着窗前被菩提枝叶遮了一半的郁郁蓝天。

“小娘子,”将作监的匠人躬身禀道,“树屋四面俱设有大半人高的阑干,保人安全。屋顶乃是由两块大的茅版合拢而成,榻旁设有机关铰链,拉动扭绳,可以自由开合。晴日打开屋顶,阳光可以射入,照射屋内干爽。下雨则合闭,雨水顺着茅沿流入地面,不至于打湿屋内陈设。”

“嗯。”菩提树辛香的气息弥漫在树屋之中,阿顾点了点头,伸手拉着床头的扭绳,果然瞧着头顶开合的茅板,眉眼中闪过愉悦赞叹之意,“容匠师,这设计可当真精巧。”

瑟瑟和红玉也好奇的打量着这座新奇的树屋,十三岁的瑟瑟姿容明艳,小小年纪已可见得妩媚容光。红玉年纪极小,立在瑟瑟身边,便显得一团孩子气。

“娘子,这树屋便是造在菩提树上的么!”瑟瑟望着青郁干燥的树屋,好奇问道。

碧桐瞧了她一眼,笑着答道,“是啊,这是小娘子想的,公主答应了,方请了将作监的匠人造出来。

“娘子当真是心思巧妙,”瑟瑟讨好笑道,“竟能想出这么新奇的东西!”

红玉却注意到了其他地方,看了看另一侧的小间,开口道,“日后娘子若在大间里,这儿可以摆一点热汤糕点,娘子要的时候直接送过去。”

阿顾听着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心中开怀,她此前一心想要一个树屋,如今初初得了,内外探索,便将这屋子爱的跟心头宝似的,笑着道,“容匠师辛苦了,这树屋做的我很满意。”

碧桐却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这位师傅,我家娘子腿脚不好,梯子上下攀爬颇有些不方便,你们有没有法子让她容易上下?”

匠人闻言怔了怔,“这…小的之前倒是没有想过。”说到底树屋是建在树枝干上的,自然是和地面有着高度差,若不用梯子,如何能自由上下?

瑟瑟立在一旁听着,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灵光忽的一闪,笑着道,“容匠师,奴婢有个主意你看可不可以?咱们摆一个吊篮,在地上设一个转盘,由转盘连着吊篮转动,挂着吊篮自由上下,奴婢等人在屋子和地上接着,便可以服侍娘子上下了。”

匠人闻言眼睛一亮,道,“这倒可以试试!”

他得了这个主意,一时半刻便想通透,急着去实施,“转盘和吊篮都不是复杂的事情,做的快不过两天就可以得了!小娘子再等一阵子就可以了!”急急去了。

阿顾抿唇微笑,望了瑟瑟一眼,赞道,“你倒是个聪慧的。”

瑟瑟脸蛋一红,谦逊道,“是娘子聪慧才是,奴婢不过是陡然间灵光一闪,算不上什么。”

阿顾道,“既是你想出来的,便是你的功能。若匠师造出来好用,你想要什么赏赐?”

瑟瑟道,“奴婢整个人都是娘子的,若娘子真要赏赐奴婢,”上前一步,伏跪在地上,“便让奴婢多在你身边伺候吧!”

真是个机灵的丫头!

阿顾心中赞道,笑着问道,“你就真的只求这个,不求一些其他的?”

瑟瑟道,“奴婢只愿求这个,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顾一笑,“我允了!”笼烟眉微微一扬,“做丫头的,想偷懒不容易,想多做活还不简单么?”

阿顾指挥着瑟瑟和红玉将春苑中的葱绿仙鹤纹床单,鹅黄团花绣衾,琉璃竹节盏、紫藤海棠攒盘等日常用品一点点的搬运过来,摆放在了树屋中,瞧着树屋一点点充实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满足非常。

夜色一点点的抚摸上公主府,回到端静堂,阿顾扑到公主怀中,甜甜道,“阿娘,谢谢你。”

谢谢你,圆了我的梦想。谢谢你,肯纵容我的任性,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都会尽力替我满足。

“哟,”公主抱着阿顾轻盈如同纸片的身子,调笑道,“坏丫头,只是答应了给你造一个树屋,你就这么高兴啊?”

阿顾咯咯的抬起头来,“阿娘疼女儿,女儿当然高兴。”

公主吃吃一笑,伸手刮了刮阿顾的鼻子,问道,“留儿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心愿?”

“我现在已经很好了,”阿顾躺在公主的怀中,傻傻的道,“我如今在阿娘怀里,觉得像做梦一样,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就好了!”

“只这个样子你就觉得在做梦了啊!留儿的美梦可还真简单。”公主谑笑道,顿了片刻,又开口道,“留儿若没有心愿的话,阿娘送你一个心愿好不好?——阿娘送你去拜师学画艺好不好?”

“阿娘——”阿顾登时一怔,吃惊的看着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学画画的?

公主笑着道,“咱们可是母女啊!你自在大慈悲寺观了吴道子做文殊菩萨经变图,就起了学画的心思。我这个做阿娘的,难道还不知道么?”

“阿娘,”阿顾听的一怔,默默无言,心中感动不已,过了一会儿“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阿娘了!”

七宝香车在长安大街上碌碌行走, “阿娘今日带你去拜见的,是何学士的夫人卫氏。”车厢之中,公主对阿顾介绍道,“这位夫人单名一个瑶字,出身河东卫氏,幼承家学,稍长师法画家靳智翼孙女靳神秀学习画艺,才名卓盛,画的一手好画,尤擅人物。长安人允称其为卫大家。”

阿顾嫣然道,“留儿记住了!”

御人“吁”的一声,七宝香车在兴化坊何学士府前停下,一名小丫头上前叩门道,“我家公主昨日奉了拜帖,今日特来府上拜访卫大家。”

卫夫人昨日收了公主拜帖,今日一早便坐在家中花厅中等候。听闻丹阳公主前来,忙迎出大门来,对着宝车中的公主拜道,“妾身卫氏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卫夫人免礼。”公主含笑道。

卫氏单名一个瑶字,出身河东卫氏,幼承家学,稍长师法画家靳智翼孙女靳神秀,学习画艺,在闺中才名卓盛,其夫婿何子明亦擅书画,出嫁之后,二人相互切磋,夫唱妇随,画艺愈发长足进步,尤擅人物,在女子绘画之中允称大家。卫瑶头上挽了一个弯月髻,插了一只金背齿梳篦。一身桃红色轻罗大袖衫,葱绿色六幅裙,身上贯着一条绛色披帛,身姿高挑清瘦,并不是时下大周崇尚的丰硕美的标准,五官也略偏硬朗,却极擅长妆扮,用技巧弥补了五官的缺失,气质妩媚动人。

卫瑶笑道,“公主请随我到花厅中坐坐。”

“就依卫大家的意思。”公主笑着道。

学士府占地不大,是个小四进的院子,收拾的十分干净清爽。公主随卫瑶过了一个穿堂,面前就是一块宽敞的庭院,一座小小的花厅位于庭院之东,厅额上写着丹青二字,台阶两侧种着两株柳树,青青的柳枝垂下来,十分可喜。

主客双方从中间台阶上上了厅堂,在待客的锦榻上相对坐下。阿顾坐在公主身后,打量着这座小小的花厅。厅中梁柱上施着湖水绿的轻纱帷幕,墙壁上挂了两幅字画,一张绘的是《春山花鸟图》,另一张是《仕女图》,靠北开着一张小小的菱花窗,窗前种了两三株美人蕉,花色绚烂。

“…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公主闻言,转头睇了阿顾一眼,笑着道,“卫大家也是雅人,我就直说了。我有一个女儿,禀性顽愚,只是对画艺颇有兴趣,听闻长安闺中卫大家画艺卓绝,想将她托在夫人名下做个小弟子。”

卫瑶不由微微意外,望向公主身边坐着的女童。见一个大约十岁的女童依在公主身边,面容稚弱,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分外灵气。不由放柔了声音,含笑道,

“按理说顾娘子想要拜师学画,我本不当辞的。只是有些画得说在前头,这绘画不同于看着轻松,是要下花时间、下功夫的。顾娘子,我想问一句,你是真的自己想要学画么?”

阿顾郑重道,“是,阿顾确实对画艺术有兴趣,因此想要学画。听闻夫人画技高明,愿拜于夫人名下。”

卫瑶目中闪过一丝满意光彩,又道,“顾娘子既有此意,不若便在这儿绘一幅画,待我瞧了你的功底和天分,再做打算。”

阿顾也有几分意动,问道,“不知夫人让我画什么?”

卫瑶微微沉吟,目光掠过窗外开的正好的美人蕉上,“就画这美人蕉吧!”

阿顾应了,“是。”

贞莲上前,挽起袖子伺候阿顾纸笔。阿顾坐在画案之后,取了一支细管狼毫笔,瞧了窗外的美人蕉一会儿,在熟宣之上勾勒轮廓。待到纸上美人蕉的叶片绘毕,盛开的花朵轮廓也成了,又取了两支新笔,粗些的一支蘸了鲜红的朱砂颜料,细些的一支蘸了清水,一并握在手中,朱砂着色,清水晕染,两支笔交错而用,很快将美人蕉花瓣着完色。待到整幅画毕,将笔搁在案上笔架之上,小半个时辰已经是过去了。“夫人,我画好了。”

卫瑶起身走到阿顾案前,目光掠过案上的《美人蕉图》,闪过一丝异色。

窗外共有三株美人蕉,阿顾只择了其中一株入画,蕉叶用水墨表现,筋脉舒展,墨色浓淡变化工巧披沥。叶片裹挟之间,鲜艳灼灼的美人蕉大如杯状,旋转之处用笔轻巧,过渡自然。

“顾娘子之前可和旁人学过画?”

阿顾道,“我从前在宫中的时候,是随江太妃学习着的,太妃曾经指点过我一些。”

“那就难怪了,”卫瑶挑了挑眉,笑道,“梅妃的名声我也听过。她的画作以性灵著称,你得她指点,于画技之上已经窥得一点门道。习画一道,不仅只有天分就够了,还需要长期的耐心和毅力,顾娘子,你能够坚持么?”

阿顾便知道,卫大家这是同意收自己为徒了,面上欢喜作色,郑重道,“当然。”

卫瑶笑道,“那好,我今日便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阿顾长揖拜道,“弟子顾令月,拜见师傅!”

公主见着阿顾拜师顺利,喜意染上眉梢,笑吟吟道,“卫大家能收下小女,是小女之幸。”转身接过伽兰奉上的礼盒,奉给卫瑶,道,“这便算是我为小女送上的束脩。”

卫瑶低头,见是一张是李思训的《雄鹰图》,眉宇之间扬起一道喜意,笑着命身后的丫头康文收下,嘱咐阿顾道,“自明日起,你毎月单日到我这儿来学画,其余时间自行研磨。你还有一个师姐,是故秘书省校书郎凤举的女儿凤仙源,等你下次前来,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阿顾一一应了,随着公主拜别。

从学士府中出来,公主将阿顾揽在怀里,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开心了?”

“嗯,”阿顾重重点了点头。

卫瑶将公主母女送出门,重新返回府中。学士府后院池塘边,她的丈夫,大学士何子明正坐在一株梅树下钓鱼,池面上水波不兴。何子明抬头瞧了一眼走过来的妻子,笑道,“阿瑶,怎么,今儿是有什么喜事,让你笑的这般开怀?”

卫瑶挨着丈夫身边坐下,笑的极妩媚,“我又收了一个佳徒,能不开心么?”

“哦?”何子明愣了愣,想起昨夜妻子对自己说起的公主造访之事,便很快明白过来,笑道,“哦,那我就在这儿恭喜卫大家了。不知这位顾小娘子比诸阿凤如何?”

“阿凤自然是我的得意门生,”卫瑶听夫君提起自己的长徒凤仙源,嗔了何子明一眼,风情极为动人,“但这位顾娘子也不差,她小小年纪,功底上稍稍差了些,但灵性和悟性都是极不错的,听说她从前在宫中时跟着梅妃学过一些底子呢!”

浮子在池面上轻轻动荡,涟漪波心散开,卫瑶瞅见了,忙喜道,“有鱼了。”何子明猛的回过神来,提起钓竿,一条流线形的梭鱼在空中划起一条弧度,不知怎的,却又随钓竿落回到水中,挣开了钩子,优哉游哉的游开了。

“哎呀,可惜了。”卫瑶瞧着溜了钩的鱼儿,扼腕可惜道。

何子明静默了片刻,道,“刚刚手抖了一下!”

“阿娘,这位卫师傅画的画很好看呢,和梅妃师傅相比不相上下。”公主的七宝宫车驶过长安街市,阿顾在车中挽着公主的手嫣然道,顿了片刻,“我如今长安城中有这么多大家夫人,会画画的也不止卫夫人一个。为什么你要我拜这位卫夫人学画呢?”

公主笑着道,“傻子。我察觉了你的心思,问过梅妃,梅妃自己说她如今在宫中,日常与你少见,无法施为。你于绘画上有一定天赋,就这么埋没了可惜了,托我替你再拜一位绘艺师傅。这位卫大家便是梅妃推荐的呢!”

阿顾心中大定,嫣然而笑,“阿娘,我听你的!”

阳光从车窗中射进来,照在阿顾的侧脸上,阿顾笑靥无邪,灿烂犹如阳光一般,光耀漂亮。公主瞧着女儿美丽的笑颜,心中泛起一丝忧虑。

阿顾今年已经十岁了。御医调养了这么久,她的腿依然没有起色,自己不肯放弃的同时不得不开始接受女儿可能会腿一直好不起来的局面。那么,她的婚配就会成为一个问题。大周亲王之女可得一个县主封号,以自己的身宠,阿顾到了及笄之年,应当至少能得一个县主的封号。但就算如此,长安真正的权贵人家如何能选一个父族仳离,本身又不良于行的儿媳妇。若是自己肯降低要求,自然也会有看重阿顾的身份和攀附圣宠的人家过来提亲,可是,阿顾可是自己捧在掌心中的女儿啊,这些动机不纯的人家,自己又如何看的上呢?

七宝香车声音碌碌,从热闹的东市中穿行而过,公主心思重重,放下帘子,手上臂环磕在车窗上,一粒硕大的米色明珠从上头滚落下来,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滚到街道一边。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忽的从背后追过来,拦在七宝香车之前,御人吃了一惊,急忙勒马停住,扬声问道,“小鬼,想要做什么呢?”

车厢猛的停下,公主身体微微前倾,稳住了后,扬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御人回头答道,“禀公主,忽然冲出来一个少年,在前头拦住了马车。”

公主掀开车帘,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站在马车前,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领口袖缘已经破损,鞋子也洗的发白,但看着收拾的颇为整齐,面容干净,一双眼睛十分精神,开口问道,“这颗明珠可是车里的贵人掉的?”

公主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臂环上脱了一颗明珠,不由惊呼出声,“哎呀,我的臂环珠什么时候落了?”

“公主莫急,”圆秀忙上前笑着道,“想来是刚刚那阵子车行颠簸,公主打帘子的时候不小心落到窗外去了!好在这位小哥儿捡了送回来,奴婢这就下去接了回来。”

公主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位小哥儿捡了珠子没有眛下来,倒给我们还了回来,心思倒正,你多给他点儿赏钱。”

少年可见礼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从车队中出来,瞧着自己手中捧着的明珠,笑着道,“果然是公主落的走盘珠。”

这棵珠子足有龙眼核那么大,光泽没有一点瑕疵,放在盘子上可以滴溜溜的绕盘滚一圈,俗称“走盘珠”,十分珍贵,虽然说真的丢了对于公主而言也不会记挂在心上,但是能够被人送回来,自然也是好的。

圆秀从少年手中接过明珠,笑着道,“多谢这位小兄弟将这明珠送回来!这儿有二十两银钱,便算是我们公主赏你的谢礼了!”

桓衍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这位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的脸如银盆,眸似银杏,身上的绫罗如水一样顺滑,不过是车中那位贵人的一个侍女,却有着这样出众的姿容,风姿矜然。

他和阿娘来长安投靠亲人,却不料亲戚早已远走,找不见下落,流落在长安街头,已经饿了三四天肚子了。刚刚他在东市街旁捡到这颗珠子。这珠子大如龙眼核,通身泛着圆润光泽,就是自己从前家事未落的时候,也很少见过这样品质上好的明珠。心中不由一喜,若是将这珠子悄悄当了,也能得上一笔不菲银钱,立时解了自己母子的困境。他兴冲冲的跑到阿娘面前,将珠子捧给阿娘看,谁知道阿娘却立时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问道这珠子是哪里来的。得了自己的回答之后骂了自己一顿,言道桓家气节清白自守,自家便是饿死在路边,也绝不会拿捡别人的财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他被母亲骂的羞愧异常,立时决定将珠子还回去。这时候公主的宫车早已经走远,他足足追了几条街,才追到宫车尾巴,将这颗明珠奉回。

盘中的银钱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引的桓衍心旌动荡。阿娘性子高洁,若是知道自己收下贵人的赏钱,定要不高兴吧!只是,他们在长安游荡了几日,日子着实有些过不下去,自己便也算了,阿娘身子不好,实在禁不得再饿下去啊!

他打定主意,抬起头道,“小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将捡到的东西奉还,举手之劳,受不起这么重的礼。不过,”他脸色微微一红,开口道,“如果贵人愿意的话,可不可以赏我一些吃的?”

圆秀怔了怔,瞧着面前的少年,见他虽然衣裳寒敝,但与人对话并无束手束脚的困窘之态。只是此时向自己求口食之物,面上却泛起了一丝赧然神情,脸上露出了然怜惜的微笑,回头吩咐道,“将车上的糕点取一盘来,给这位小兄弟。”

后头的小丫头“哎”的应了一声,果然取了一盘糖脆饼。桓衍接过糖脆饼,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依旧保持着持重,镇定的向圆秀道了谢,捧着手中的糖脆饼转身离开,待到转过街角,便飞奔起来。奔到一个坐卧的妇人旁边,将手中的糖脆饼奉给妇人。那妇人面色衣裳虽十分憔悴,却极力维持整洁,气态高洁,显见得曾有着不错的出身教养,不肯受少年的糕点,厉声训斥了几句,少年似乎解释了一些,她的神色方软化下来,静默的取了一块糕点,递到少年唇边,见少年吃了,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这才也慢慢用起糖脆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