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事变迁,永泰公主却一直沉浸在昔日旧事之中,固守着旧日的骄傲,不肯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今时今日的情势。在太皇太后心中,不过是一只可怜可笑的可怜虫罢了。太皇太后扬头冷冰冰斥道,“隐太子英年早逝确实可叹,但其病逝乃是天命,并非老身母子出手谋害,老身并无心愧之处。永泰,这些年老身看在仁宗皇帝的面子上,处处对你容忍怀让。你别瞧着老身好性儿,就以为可以压到老身头上。若是你再不收敛,就别怪老身不客气了!”

“收敛?”永泰公主丝毫不懂得收敛,仰头哈哈大笑,望着太皇太后冷笑道,“冯氏,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父皇没了母后之后,拿来填我母后的房的。我才是大周嫡长公主,你又敢拿我怎么样?”

永泰公主态度蔑然,永安宫宫人立在宫中,个个气的浑身发抖,杜姑姑上前一步,愤怒道“永泰公主,太皇太后乃是仁宗登基之后亲自立为皇后的,乃是你的正经母后,你如何敢这般对殿下说话?就不怕落下不孝罪名么?”

“放肆,”永泰公主蓦然大怒,反身一巴掌打在杜姑姑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

“啪”的一声,杜姑姑面上泛起红肿痕迹。乃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如今年纪大了,太皇太后望着杜姑姑面容上骇然痕迹,目中陡然露出凛冽的光芒,凛然道,“来人啊,永泰公主生了癔症,伺候公主回府好好养病。”

殿中宫人应道,“是。”上前意欲捉住永泰公主,“放开我。”永泰公主挣扎出来,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几个婆子的纠缠,立在殿阶下,仰头望着太皇太后,唇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太皇太后,我可是父皇最心爱的女儿,今日若是你伤了我,我倒要看看,你百年之后要如何下黄泉去见我父皇!”

永安宫宫阶玲珑,继母女隔着高高的台阶相望,情势一触即发。

“公主,”高密公主府宁馨静雅,侍女掀起帘子,对着轩中的公主恭敬禀道,“吕六娘子在府外求见。”

“阿宛,”高密公主露出诧异神情,“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徐珍劝道,“吕表姐平日里最是知书达理,她这么匆匆忙忙过来,怕是当真有急事。阿娘,你就见见她吧?阿珍晚上再来向你请安。”

高密公主垂眸笑道,“也好。”吩咐侍女道,“请吕娘子进来。”

吕萦徽随着侍女急急穿过公主府的檐廊,进了次间,朝着高密公主跪下求道,“姨母,求求你帮帮阿宛吧!”

“快起来,”高密公主急急连忙搀扶吕萦徽起身,“阿宛,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你这么匆匆赶过来,我实在是一头雾水。”

吕萦徽仰起头来,面上泛起淡淡的羞赧。然而此时不是害羞的时候,只得将之前的事情合盘向高密公主托出。

“胡闹,”饶是高密公主镇静冷清,听了永泰公主行事,面上露出了一丝怒气,广袖拂过一旁的案几,将几上的水晶盘碟打碎在地方,“皇姐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吕萦徽又是羞赧又是气恼,苦苦求道,“姨母,母亲匆匆进宫,我怕她鲁莽行事得罪了太皇太后,恳请姨母看在多年姐妹的情分上,进宫劝说劝说吧!”

高密公主目光沉静下来,不同于永泰公主依旧沉溺在仁宗皇帝昔日的荣光中,高密公主性子谦敏,却早已明白,时日早已变迁,如今的大周,已经是太皇太后做主的天下。她沉吟片刻,注视着吕萦徽,目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问道,“阿宛,你跟姨母说一句实话,这个皇后,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当?”

吕萦徽扯着高密公主的衣袖,面上涌出一抹难堪之色,低下头,含羞忍辱道,“姨母,皇后宝座诱人,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当呢?可阿宛知道自己不足,难过几天便也罢了。绝没有撺掇母亲的意思。还请姨母看在母女情分上出手相助。”

高密公主执手思索片刻,“阿宛,我这就进宫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不必太担心了!”

吕萦徽松了一口气,垂落坐在地上,哭泣道,“多谢姨母。”

永安宫帘幕低垂,继母女相对而立,殿中气氛仿佛冰冻了一般。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姬秾辉确实是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不愿意与过世夫君结心怨,因此退让了一步,放缓了语气,“永泰,皇后之位切实不可轻授阿宛。若阿宛当真想要进宫,老身可以向圣人要求,许阿宛一个贵妃之位!”

贵妃乃是皇后位之下,后宫之中最尊的位份。这在太皇太后看来,已经是自己能够给与的最高位份了。只是贵妃之位,再贵,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妾室。永泰公主却觉得受了侮辱,勃然大怒,“太皇太后,你这是看不起我们母女么?”

太皇太后历经六朝,亦是有脾气的,冷笑道,“能给的恩典,我已经给你了。你爱要不要。”厉声喝道,“来人,永泰公主发已癔症了!请公主回府好好歇息!”

殿外侍卫应声称是,持着钢戟从殿外冲入内,将太皇太后团团护住。一位身披鲜亮甲胄的少年郎将从侍卫中踏步而出,朝着永泰公主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有礼道,“永泰公主,请吧!”

永泰公主望着永安宫中横列的侍卫,面上露出了凝重神情。

她一直自傲于自己的高贵身世,此时此刻,面对着永安宫中泛着铁血气息的宫廷侍卫,方第一次在心中有着真切的认知,原来自己的骄傲确实一文钱不值,太皇太后若是愿意的话,可以随时软禁自己,剥夺自己的全部骄傲和任性。

一滴滴汗珠从永泰的额头缓缓渗出。

高密公主匆匆入宫,扬声大声道,“女儿高密求见母后!”

太皇太后目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永泰大长公主确实是仁宗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女儿,如若可能,她也不想和永泰公主撕破脸皮,留下一个继母女不和的风声,传到宫外,贻笑大方,此时听见了高密公主的声音,绷紧的下颔微微放松了一些,扬声道,“宣进来吧。”

高密公主一身礼服入内,望着殿中剑拔弩张的场景,目中闪过诧异,笑道,“哟,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摆出这场阵势来了?女儿托个大,您就看在女儿的份上,收收架势吧。“

太皇太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笑着道,“老身也不想如此,只是永泰发起脾气来,老身也受不住啊!”

永泰望着高密公主问道,“你怎么来了?”

高密公主悠悠道,“阿宛刚刚急急到了我府上,请我入宫来劝一劝皇姐。那孩子急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皇姐,你就听妹妹一声劝,向母后道个歉吧!”

永泰公主又气又急,“啪”的一声,打了高密一巴掌,“怎么,连你也背叛了我,打算去捧冯氏的臭脚了么?”

高密公主虽然是庶出公主,但亦是金枝玉叶,这些年来日子过的舒适,养气移体,陡然间受了这份侮辱,不由捂着脸,目中露出一丝怨怼之色,忍耐半响,方忍下了一口气,劝说道,“皇姐说的哪里话?母后乃是小妹姨母,妹妹从小到大,多受皇姐照顾,从不敢或忘之恩!可是皇姐,父皇已经过世了!”

她抬头直视永泰公主,殷殷劝道。情真意切的话语落入永泰耳中,永泰心头巨震。

父皇已经过世了,他所留予自己的尊荣、疼宠早就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这大周天下,是冯氏子孙掌权的天下。永泰公主挺直背脊,撑住自己的骄傲,凤目中含了泪珠,“你们都忘了父皇,忘了皇兄,可是没关系,本宫会一直都记得,一直一直都记得!”

高密公主叹了口气,望着永泰强撑着的骄傲,继续劝道,“父皇如何会有人忘记?可是父皇我们会放在心头怀念,可是终究是在生的人比较重要。皇姐,我知道你疼阿宛,想要给阿宛最好的,可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究竟什么是阿宛需要的?”

永泰诧然,抬头望着高密,“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密唇角泛起一丝微笑,“阿宛性子纤弱,若是当真做了皇后,日后圣人要纳妃进侍,阿宛不还得伤心死啊!永泰你这个做阿娘的,如何忍心看着阿宛到这个地步?倒不如你精心给阿宛择一个夫婿,日后阿宛嫁过去,夫妻和顺。岂不是好么?”

“这…?”永泰听了进去,不由得心头意念摇晃起来。

高密瞧着永泰心旌动摇的样子,知道永泰这是听了自己的劝,心中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抬头望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努了努嘴。殿中的侍卫得了授意,静静的退了出去。

“永泰,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日后行事要仔细想想,莫要风风火火,总是瞻前不顾后,倒是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永泰公主也知道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过分了,低下了头,勉强朝太皇太后道歉道,“今日是女儿莽撞了,还请母后看在儿臣早逝的父皇母后份上,饶了女儿这一次吧!”

太皇太后一哂,永泰便是到了这步田地,还是要拿仁宗和杜皇后出来压住自己。她伸手拂住了发鬓,冷淡道,“老身今日头有些疼,就不虚留你们了,你们都回去吧!”

永泰和高密都顺应这太皇太后的意思起身,拜礼道,“女儿告退!”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梁王)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际,太皇太后的车马仪仗清晨出了宫城,在官道上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辰时便到了青华山脚下。宫人抬着檐子沿着舒缓宽阔的山道上山,到了半山腰,便见一座逶迤云落的离宫,离宫背后设着一座草堂,堂顶铺设的茅草雪白厚重,门堂却挑高宽敞。两个灰衣道童在堂下熬着一鼎茶羹,茶鼎中的茶汤滚沸。

太皇太后在堂下问道,“两位小兄弟,梁王叔叔可在其中?”

小道童见是太皇太后,连忙起身恭敬参拜,稽首道,“启禀太皇太后,如今是辰时,大王每日这个时辰要在山中走一走,大约再过小半个时辰,便会回转。”

太皇太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王叔的身子倒是好。”后颔首道,“如此,我便在堂上等一等吧。”

相较于离宫的富贵幽深,草堂却十分光亮,里面的案几陈设简朴,阳光从大门中射入,在地面上铺下雪白的光芒。太皇太后坐在堂上竹榻之上,待了小半个时辰后,一位芒鞋竹杖的青衣老人沿着山顶的山道缓缓而来,手中持着竹杖子敲打着道面,口中吟唱着悠扬的歌曲。

“梁王叔,”太皇太后起身迎了出来,朝着老者恭敬行礼拜道,“侄媳见过梁王叔。”

老者望着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今日山中风喜,原来是太皇太后登门了!”眉宇之间波澜不惊,气定神闲,似乎对太皇太后的造访完全没有一丝惊讶之情。

这位老者乃是太宗皇帝嫡幼子,排行第七,封号梁王,名为姬柘。梁王姬柘论辈分是今上的曾叔祖。文德谢皇后高龄得子,梁王与高宗皇帝姬渠相差了足有十四岁。高宗皇帝在宫中是将这个弟弟当半个儿子宠大的,手足情分极深。太宗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文德皇后去世数年后,太宗召选女子,并州薛氏女有美慧之名,应召入宫,选为才人。

女帝在太宗朝并不受宠,在后宫之中默默无闻,一日在宫中偶遇七皇子,不知怎么的竟是结下交好情分。姬柘视薛才人如母如姐,百般照料。女帝日后被高宗皇帝从感业寺接回宫中,事后又被拥立为皇后,梁王在其中都摆出大力支持的立场,成为宗室中对女帝的坚定支持力量。女帝与高宗皇帝伉俪情深,对幼弟梁王亦是当真如姐弟之亲,感情真挚。及至日后女帝篡周室基业,等级为女帝,大肆屠戮宗室子弟。梁王方追悔莫及,痛悔当年所作所为,与女帝针锋相对,极力维护姬氏子弟免于女帝荼毒残害,姐弟之间数度冲突,感情矛盾越来越大。应天女帝忍让多年,终于忍无可忍,随意编了罪名,将梁王贬为庶人,流放至琼州。梁王在琼州过了七年的流放生涯,生活困苦,却始终不肯向应天女帝低头,太宁元年,仁宗皇帝继位,将这位叔组从琼州接回,恢复了梁王王爵。其时姬柘已经两鬓斑白,膝下的子孙也在十数年的时光被女帝一一处死,一时之间孑然一身,心灰意冷,拒绝了仁宗延请的建议,独自隐退青华山,在青华山上休养了二十年。

梁王当年与女帝对抗保全了一大批宗室子弟,在宗室中威望极高,且且为宗室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无儿无女,十分受历代周帝尊重。历年来,虽然一直在青华山上荣养,宗室中遇到了大事,历任周帝还是会前往青华山禀报梁王,绝不敢轻忽。

梁王伸手略一拂,“太皇太后请起。”转过身,在草堂草榻上闲适的坐下,“太皇太后贵人事忙,今儿如何会来我这个糟老头这儿?”

“瞧王叔说的,”太皇太后笑道,“就是没有事情,我们身为晚辈,也是该常来拜见的。不过侄媳这趟前来,的确是有事想和王叔商量。”

她顿了顿,缓缓道,“王叔知道,圣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先帝驾崩之后,圣人继位,倒如今已经出了孝期,应该立后了。我在众适龄贵女择了几位,想来问问王叔的意见。”

姬泽如今是大周君主,他的妻子将母仪天下,事关国体。提及此事,姬柘的姿势也端正了些,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会儿,笑着道,“太皇太后说笑了,我不过是如今青华山上的一个老道人,圣人的婚事,自有你这个嫡亲的祖母做主,我能过问什么?”

“瞧梁王叔说的,”梁王说的风轻云淡,太皇太后却丝毫不敢怠慢,坐在下手恭敬笑道,“圣人年纪还轻,你是宗室之中最长的长辈,还需要你这个做长辈的在大事上帮他把关。老身这些日子是琢磨了许久,总算是定下了人选,”

她身为一国之母,对姬柘摆出了这份极为尊重态度,姬柘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目中露出满意神色,伸手在一旁的竹案上叩动,问道,“既如此,你挑的是哪一家的女子?”

太皇太后微微欠身,答道,“太原王氏这一代的嫡次女,全名合雍,今年十七岁。”

姬柘目中露出诧异神色,皇后人选至关重要,定然出身贵胄,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择了山东世族的人,不由挑了挑眉,“冯氏做事一向稳中有健,既然这位王娘子得了你的青眼,想来她的容貌,才智,品性都是极不错的,只是有一点,她出身太原王氏,立世家之女为后,这样好么?”

“你老说的我也曾经想过。”太皇太后笑着道,“太宗、高宗两位皇帝乾坤独握,削弱世家身世,抬举寒门,集中了君权,老身也是明白的。但是老身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山东世族已经势弱,一定要对之斩尽杀绝么?帝室大可和光同尘,借着这次联姻,将世族的力量握在自己手中为己所用。且这一次为圣人择后之时,山东世族纷纷送自家的嫡女入京,便是有向皇家投诚的意向。想当年,太宗皇帝想为皇太子聘娶世族之女,最终未能如愿,这太原王氏之女,德行容工的确有过人之处,单论母仪天下的资质而言,无人可出其右!”

姬柘眯了眯眼睛,太皇太后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世族女子旁的不论,在胸襟气度上确实强些。日后便是情势有了变化,也未始不能重做打算,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便立这位王娘子为后吧!”

太皇太后今日上青华山便是为了向梁王禀报择后之事,如今达到了目的,也松了口气,“王叔既然也过了眼,老身也好开始给圣人准备婚事了!待圣人纳后之日,还请梁王叔回长安城观礼。”

姬柘点了点头,欣然笑道,“圣人是大周之主,也是我的血亲晚辈,他大婚的日子,我自然会去的!”

舞阳阁软红千丈,酒盅中醇酒惑人,姬泽仰头饮下盅中酒液,在柔软的灯光中望着阁中的披舞美人。

一支舞蹈完毕,曲弦凝定,薛采面上泛起了红晕,起身坐回到姬泽身边,“今日天色已晚,圣人能陪臣妾这么些日子,臣妾心中可开心着。高宝林在自己屋子中也等着圣人呢,难道圣人您真的忍心不去看她么?”

姬泽转头睇了薛采一眼,笑着道,“怎么,莫非薛美人不希望朕过来?”

阁中宫灯灯光迷离,男人身上佛手香清淡冲然,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薛采脸红心跳,低下了头,“怎么会?圣人眷宠,臣妾欢喜都来不及,如何舍得将您往外推?只是这太初宫中终究不是只有妾身一人,袭香院中还有高宝林、郭御女两位妹妹,臣妾一个人占着您,心中着实不安。”

姬泽唇角高高翘起,“朕只愿与爱妃共醉,至于旁的事情,理她作甚呢?”

阁中柔软的帐幔落下,宫灯流下汩汩红泪,微微摇曳。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寅时的时候,姬泽便已经独自起身前往前朝早朝。朱榻上被衾柔软,薛采一个人独卧在空荡荡的广榻上,伸手握住柔软的被衾,美艳的脸颊上滑落一串珠泪。

太初宫大朝威严,姬泽坐在御座之上,群臣依次持笏出列奏事,声音响彻大殿,一名宦官在殿外禀报,“卢范节度使臣刘骆谷求见。”

姬泽心中对大周众多节度使极度不喜,听闻此声,目中闪过一丝厌烦,道,“宣。”

随着大朝上宦官扬声的声音,一身官服的刘骆谷昂然入殿,持着笏板禀道,“圣人安。前些日子下臣将圣人的意思返回节度使,昨日节使回书,卢范二地异族兵力极盛,大周增兵迫在眉睫,圣人若是当真不同意增兵,他日契丹、奚族攻破了我大周领土,平卢、范阳生灵涂炭,圣人可莫要怪孙节使。”孙炅这话相当于威胁朝廷。

下了朝,弘阳殿中帝王怒火万丈,森然问道,“卢国公,你是老将,如果朝廷如今和孙獠作战,究竟有几分胜算?”

程伯献心知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大感棘手,跪伏在地上,道,“孙氏在辽东,如今已经尾大不掉。对于大周来说,此时与孙氏撕破脸面,着实不是划算的事情。此不似神熙元年的勃律之战,与吐蕃只是一番交锋,若要开战,必得歼灭此贼。如今神武军还在训练,待到再筹备数年,优势在我,倒不如在忍耐片刻,练兵,并积蓄财力,待得过些年,时机成熟,一举发兵,彻底歼灭此贼。”

姬泽拳头狠狠的砸在御案上,御案上的笔海、银函丁丁跳动,“忍,朕是天子富有四海,为何还有那么多要忍耐的东西?”

话虽如此,第二日朝上,姬泽春风拂面,“孙爱卿一片忠心爱国,朕心中是清楚的。”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分离)

范阳行军司马刘骆谷在洛阳盘桓大半个月,周旋在各大官宦高门之间,极尽高调,最后满载朝廷赏赐而去。

姬泽立在瑶台殿高阁之上,九州池的池风吹得玄色广袖直贴肌肤,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没有转头,问道,“刘骆谷走了?”

“回大家,”叶三和立定在姬泽身后,垂下头颅,恭敬禀道,“——刘司马今晨已出了洛阳城门,怕这会儿已是到潼关了!”

姬泽负手一笑,“此去北上,三日之后便可返范阳;一月辰光后,五十万石粮饷就会从洛阳敖仓运至幽州。”唇边逸出一抹难以抑制的自嘲苦笑,“朕自登基后便视卢范节度使孙炅为心腹之患,一直想要罢黜,不曾想到,如今不仅不能尽功,竟还要调拨关中粮仓以资敌!”他心高志盛,自登基树数年以来,虽偶尔需在自己的祖母面前低头,但意志大体以来一直十分顺遂,如今为刘骆谷仗势所逼,陡然再度尝到少年时的隐忍滋味,心中着实闷屈非常,一挥广袖,冷笑道,“怕是那老货回到范阳,提及于朕,定会不屑一顾,言朕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不足为惧吧?”

叶三和抬起头来,猛烈的池风吹的眉目凛然不动,劝声冷静从容,“昔日韩信成就楚汉雄风,少时也曾忍过淮阴纨绔胯下之辱。您胸有大志,又何必与一众小人计较一时长短?”

姬泽哈哈大笑,仰头望着殿上天空,见太初宫宫室叠宇,一线宫墙之上蓝天高远,契阔疏朗,心头陡然生起一股一浇块垒的冲动,大声道,“来人,备酒!朕要痛快一场!”

集仙殿半人高的立式宫灯烈烈燃烧,袅娜的宫娥们进进出出,在晕黄的灯光下摆下牙盘。御案上一个个牙盘铺满了案面,菜色琳琅丰盛异常。姬泽坐在黄金二龙抢珠背屏前的金丝楠广榻上,面对着满案盘肴,只觉孤单之感。他此时心中郁磊难畅,不愿与外臣交接;宫中女眷稀少,皇后尚未立定,后宫妃嫔屈指可数,且大部分都是低位,空有美貌,却从来与他说不上什么话,虽有一个薛美人,算的上性情妍慧,但因着入宫缘由的关系,终究少了几分亲近之感。姬泽心头略微转了片刻,吩咐道,

“梁七变,去飞仙殿召顾娘子过来!”

梁七变屈膝应道,“是!”

六月的阳光灿烂,照在丹园中盛开的牡丹花上。如今的牡丹已经进入晚花期,一团团花瓣葳蕤堆在枝叶之间,犹如卸妆慵懒的美人,带着一种盛宴将尽特有的容光焕发的疲倦。阿顾头系一顶缁纱小冠,一袭绿色团花圆领衫,腰系墨紫纨绔,坐在六角亭石凳上,着迷的观赏着亭前葳葳蕤蕤的牡丹花,执笔在面前铺设的画板上绘下层层花瓣。

自当日在御苑对谢弼诉说心意后,她就一直处在一种十分好的状态中。女师风波后,姬泽放宽了对她的管制,吩咐只要带足了侍卫随扈,便可自由出入宫门。这些日子,她常常出宫,游赏东都各处名胜古迹。今日在丹园中消磨了小半日辰光,上完最后一抹青龙卧墨池的花瓣色泽,收起画布,抬头见天光已经微微晕黄,便心满意足回宫。朱轮华盖车刚刚到了太初宫的崇庆门,便见一名小宦官在宫门处不停的踱步,见着自己的身影,几乎要喜极而泣,飞奔上来道, “顾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何秀,这是怎么了?”阿顾诧然问道。

何秀一边伺候着阿顾匆匆赶回飞仙殿,一边禀道,“…圣人在迎仙宫饮宴,使人来飞仙殿唤了几次娘子,偏偏娘子一大早就出了宫,姑姑派人去催,一时也没个回音,殿中的人都要急死了!”

“今儿宫中发生什么事情了?”阿顾面上露出诧异神色,问道,“九郎怎么会忽然召我?”

“哎哟,娘子,”碧桐领着捧着衣裳的小丫头从殿中急急的迎上来,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般慢吞吞的——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

阿顾不能反抗,只好配合。她今日出宫装扮俏紧,缁纱小冠系起,越发显得肤色洁白如雪,容颜俏丽。这般打扮出宫游耍别有一番风趣,此时若要前往迎仙殿面圣就不是十分合适了!碧桐匆匆忙忙伺候阿顾脱下外衫,接过身后杏儿捧上来的一件杨妃红织金线镂空牡丹绣大袖袍,在手中抖了抖开,披在阿顾身上,挽了一个盘桓髻,眉弧画成婉柔绰约的柳叶形状。顷刻之间,一个清新妍丽的少女便在妆台铜镜前妆扮出来。

集仙殿中宫人悄悄退去,偌大一个殿阁空无一人,姬泽独自斜倚在金丝楠广榻之上,一手搭在扶手上执着自斟自饮,凤眸因着染上的酒意而透出一分慵懒之意,整个人显出一种平日里不得见的闲适之感。

阿顾进了集仙殿,朝着榻上的姬泽道了一个福礼,“臣妹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姬泽扬头,应道,“平身吧!”随意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银线锦绣榻,道,“坐这儿吧!”

阿顾应了“是。”在姬泽对面袅袅坐下,板直腰肢。

姬泽执着手中酒盏抬头略略打量了一眼少女,少女年岁尚幼,风情纯稚,织金线镂空牡丹绣大袖袍广绣繁复,本是极华丽的风格,披在她的身上,却生生的压去华丽之感,显出一种清雅风姿,如春日枝头杨柳一般清新可人。

他的目光落在阿顾额头上残留的微微汗滴,抿唇微微一笑,问道,“丹园的牡丹好看么?”

皇帝召见,自己却巧合不在,阿顾略觉心虚,答道,“还不错!”转念一想,自己立意学画,前往牡丹园绘画名花本是正常的事情。且自己出入宫廷也承过姬泽的允准,不由又理直气壮起来,抬起头来望着姬泽,“九郎,是您允了我出宫自由的,如今你可不能怪罪于我!”

姬泽嗤笑一声,道,“朕又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伸出手中象牙箸,在阿顾额头敲了一记。

阿顾“哎哟”一声娇呼,捂住额头,瞪着姬泽,“疼!你敲我做什么?”

姬泽被她逗的哈哈一笑。陡然意兴索然,道,“阿顾你随朕在东都,还可以日日冶游。朕这个皇帝却困在太初宫中,便是想出宫,也没有空闲。”

阿顾怔了怔,察觉到姬泽的低落情绪,抬眸仔细打量了姬泽一眼,劝道,“阿顾是闺阁女子,日常闲来无事,自然可以随意打发辰光。九郎却肩负着大周江山重任,当然没有什么空闲时间。说起来,阿顾还托了您的福分呢,若非您英明,将大周治理的国泰民安,阿顾如何能日日开心悠闲在洛阳城中游耍?”

姬泽唇边露出自嘲笑意,“朕算什么英主?朕若当真英明,岂能容那刘骆谷这般猖狂?”

阿顾闻言目光一凝。

刘骆谷此人,阿顾这些日子也是听说过的。刘骆谷乃是范阳行军司马,卢范节度使孙炅的心腹臣子,近日做使臣抵达东都,据说在洛阳城中很是风光。姬泽这个时候提起刘骆谷,想来心结是由卢范节度使孙炅所致。

“孙节使势力虽强大,如何比的过煌煌大周?”阿顾抬起头,劝道,“九郎,您乃大周之主,心高志远,这些年一直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他日大周将军定会领率大军攻克幽州。到了那时日,如今受的些许小委屈,便都不值一提了!”

少女声音带着甜美稚气,却在努力安抚着姬泽的心。姬泽怔了片刻,抬头望着阿顾,问道,“阿顾,你当真相信朕他日能够罢节度使?”

“自然!”阿顾望着面前清秀男子,毫不迟疑的点头,“阿顾觉得,如果君主自己不昏庸,没有逆臣能够长久得!节度使之祸乃是前朝遗留,九郎如今年纪尚轻,登基时日未久,一时间无法筹措,也是应有的。当年九郎能决断独出出兵安西,平定达奚叛部,令西域归心。他日也定能定节度使之祸!”

姬泽望着面前少女,少女眸形如荔枝,目光清澈,充满着对自己的信任。他心中一暖,笑谑道,“哟,不错么!能说的头头是道,瞧着这大半年的史书没有白读呢!”

阿顾微恼,挺直了腰肢,“九郎,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姬泽自失一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盘桓,笑着道,“好了,不说闲话了!案上的菜都凉了,咱们用膳吧!”

过了这么长时间,殿中之前摆的盘肴已经凉透,白绫衫、红罗裙的宫人们端着牙盘袅袅入内,将新烹温热的新肴换下案上旧菜。鱼翅插花、牡丹燕菜、虫草全鸭、脆莲雀舌…,琳琅满目,俱是东都知名菜肴,尚冒着腾腾热气。姬泽执起一旁黄金葵花盘上的绿玉鸡首注子,倾满阿顾面前的绿玉酒盏,笑着劝道,“——朕知道你不能多饮酒,特意命她们上的是温过的蒲桃果酒,酒力极浅,你稍稍饮一些,应当无事吧!”

阿顾瞧着一线猩红的酒液,眉头微微蹙起。按理说,姬泽难得有兴致,自己这个做臣妹的不该推辞,只是她旧疾罹身,中气禀弱,这些年愈发注意养身,严格按着赖姑姑的吩咐执行,可谓能不行的皆不多行出一步去。然而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姬泽,少年帝王一袭玄裳,风姿依旧优容,今日却难得带着一股低迷之感,少了往日的锐利张扬。一种浅浅的酸楚之感漫上心头。陡然升起舍命陪君子的豪情,奉起面前的绿玉盏,笑道,“九郎这些年对阿顾多加照顾,阿顾感念在心中。阿顾今日便陪九郎多饮几盏,不醉不归!”

“好!”姬泽大为高兴,高声赞道,仰尽青铜爵中的烈烈酒液。

阿顾也仰首将盏中酒液倾入。猩红的酒液滋味清甜,顺着喉咙滑下,胃中泛起一股温煦之感。

香榧木棋盘上棋道分明,泛着淡淡的香气。阿顾坐在银线绣榻上,掌中扣着一枚和田玉棋子,只觉一股清凉之感自掌心传来,令得脑海中发酵的热度稍稍清醒下来,睁大眸子,瞧着棋盘上,姬泽的手指纤长沉稳,落下一粒黑玉棋子,

姬泽抬头道,“阿顾,该你了。”

“哦,”阿顾回过神来,随意将白玉棋子落在姬泽落子旁。

棋盘上传来棋子“啪”“啪”落定的声音,黑白棋子渐渐交错,犬牙成片。

姬泽胸中谋定大局,落子颇有成算,渐渐成步步紧逼之势,阿顾的棋风却十分散漫,随意应付,眼见的棋盘上黑子一条长龙渐渐成形,白子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即将丢盔卸甲。阿顾见姬泽目光在棋盘上一溜,擒起了棋罐中的棋子,若是这枚棋子落定,自己的大片白子就要被提起来,不由大急,支起身子一把抱住姬泽的手臂,求道,“这步不算,这步不算,咱们重新下过!”

“这怎么成?”姬泽没有想到阿顾这般耍赖,掰着阿顾的手指斥道,

“阿顾,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手无悔大丈夫。’盘上棋子既已落定,怎么能够悔棋呢?”

“这我可不管!”阿顾仰着头,娇蛮道,“我就是不让你落子!”身子越过姬泽,将袖子拂过棋盘,拂落了一大片棋子。

阿顾扬起下巴,得意扬扬,“这样你就赢不了我啦!”

“阿顾!”姬泽讶然,蹙眉打量少女。阿顾素来性情小心谨慎,规行矩步,从来不愿意多行一步,多说一句。今天这般举止,完全不像是她素日行事。见少女面上浮晕着潮红色泽,一双荔枝眸泛着水润光泽,犹如要滴下来似的,涣散不复平日清明。竟是已经醉的狠了!

一时间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阿顾平日里从不饮酒,便是姬泽也没有想到,她醉酒之后竟是这个模样。并不像是旁人倒头就睡,便是说话举止似乎也和保持清醒并无二致,只是意识放纵,会做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阿顾,阿顾,”他唤着阿顾,放柔了声音。

阿顾摇了摇脑袋,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声音,蓊蓊郁郁的,听不太清楚。一股清醒的佛手香郁在身周,若有若无,挥了挥手,豪气道,“咱们在接着来!”摇晃着身子想要支撑继续棋局,只是困意一阵阵袭来,支撑不住,伏在棋案上。

姬泽放下手中棋子,伸手轻轻拍打阿顾肩膀。阿顾侧了个头,露出潮红的脸颊,口中发出依稀呢喃。

姬泽叹了口气,立起身子,将阿顾抱起来走入后殿。

怀中少女身体轻盈,落在自己臂弯中,如同一根羽毛似的。一股淡淡的少女馨香萦绕在姬泽鼻尖。心中微微一荡,少女气息清甜,十分可人。

他将阿顾放在黑漆酸枝画版床上,凝神去看。

榻上少女双手置在胸前,安安静静的沉睡着。因年岁尚幼,虽已经露出美人坯子雏形,但风情尚稚嫩。面颊因着酒意蒸腾,散发出一种种淡淡的晕红色泽,肌肤细腻,几乎看不出毛孔似的。

姬泽自失一笑,轻道,“酒量这么浅,果酒饮个三五盏就醉成这样,以后再不敢要你喝酒了!”起身扯过榻上的乳白烟花被衾,想要给阿顾盖好,眼角余光瞥见少女胸前一抹绯红色泽,不由一愣。

阿顾今日从宫外急急过来,宫人只来得及伺候披上一件织金牡丹绣大袖袍,端坐着的时候端庄华美,如今醉过去了,挣动挣扎,那袍子便凌乱起来,露出里头的白绫诃子。诃子上的金线盘花极其精致华美。绯红色泽隐约遮在其下。

姬泽沉吟片刻,伸手揭开阿顾的绯色织袍。

一枚粉红色的胎记从白绫下隐隐约约的露出来。

阿顾的这枚胎记生在左胸上,形状极巧,如一朵半开的红梅,色泽是好看的绯红色。

姬泽目光微闪,当日公主寻找丢失的爱女的时候,便以左胸上的胎记为最重要特征。姬泽作为皇帝,也是曾偶尔听闻的。只是不知道,这枚胎记竟是这般模样!

留着头的宫人侍立在迎仙宫门外,见姬泽步出来,恭敬行礼,“大家万福!”

姬泽点了点头,吩咐道,“好好伺候顾娘子,莫要让她口渴了!”

小宫人恭声应道,“是。”

身下的被衾柔软好像似云端,阿顾似乎闻到鼻尖弥漫的一丝佛手香,待要再追寻,那香味却若有若无,渐渐淡而无处再觅踪迹。在被衾中翻了个身,身体中残留的酒意蒸腾,脑子迷迷糊糊成棉絮一片。睡了良久,方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正了!”帘子外传来答话声,声音苍老,赖姑姑走过来,将一块热帕子覆在少女的额头上,问道,“娘子觉得好些了么?”

湿润的热意,阿顾舒服的呻吟一声,应道,“好多了!”阿顾伸手抚着额头,打量着殿中的陌生华丽的装扮,

“这儿是…?”

“这儿是集仙殿,”赖姑姑道,“小娘子饮酒醉了,圣人安置您在这儿休息。”

记忆渐渐回到了阿顾的脑海中,阿顾回忆起自己醉酒前的放肆举止,脸上泛起羞红之意,捂着脸抱怨道,“我今日着实是无状了!九郎没有恼我吧!”

“小娘子不必担心,”赖姑姑道,“您小孩子家家的,圣人如何会与您计较?圣人临走的时候还吩咐了殿外的宫人人好好照料,想来不会置怒!”

“那便好。”阿顾拍了拍胸口,安心下来。

天色昏黄,浮着漠漠暮色,殿中的烛火在羊角立式宫灯中跳跃着光芒,阿顾道,“这儿不是久待之地,我既然已经醒了,咱们便回去吧!”

赖姑姑也觉得这时候还是回飞仙殿的好,便点了点头道,“老奴这就吩咐出去。”

殿中宫灯烛火跳跃,映照出赖姑姑的脸色,有些难看。赖姑姑沉吟片刻,终究开口道,“娘子,老奴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阿顾低头惭然道,“姑姑,我知道今日我犯了戒,不该饮酒的。阿顾今日莽撞,日后一定不会这般了了!”

“娘子这般想便谬误了,”赖姑姑出乎意料,摇头否定道,“老奴虽然托大,但也不是不明白好歹的。圣人难得召娘子作陪,若是娘子推辞,未免扫了圣人的兴了!再说,这些年娘子精心保养身子,元气已经固养了底子,便是偶尔饮一点温酒,也不打紧。老奴想与您说的,是另外的事!”

她的面色十分凝重,阿顾怔了一怔,郑重道,“姑姑请讲!”

赖姑姑嘴唇噏动片刻,沉声道,“小娘子,我知道您和圣人自幼常在一处,感情亲近也是有的。只是,您年纪渐渐大了,与圣人终究男女有别,似今日之事,便有些太过了,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老奴想着,日后今日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