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意思?”姬华琬闻言猛的抬起眉宇,“难道你们竟怀疑本公主是凶手么?”

“这…”刘树和微微尴尬,沉吟着不好言语。“公主这么说也没错,”蔡小昭冷眼瞧着,淡淡出言道,“宜春县主在公主府中出事,公主府中上上下下之人皆有嫌疑,您自然也是在其中。”

姬华琬闻言登时暴怒,指着蔡小昭,“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如此对本公主说话。本公主定要去皇兄面前告状,撸了你的职分,狠狠打死作数。”

“奴婢办案乃是公允行事,”蔡小昭微微垂眸,不卑不亢道,“待到查案完毕后,若能证明公主清白,您要想在圣人告状便自去,奴婢一应后果都接着。但是此时,”目光清明,语气坚毅,“您却必须要听查案调度。”

姬华琬瞧着蔡小昭面上半分不可通融的神色,心中忽的升起一丝惶惑之意。她本是自觉自己身份贵重,来人便是察觉了一丝蛛丝马迹,也不敢深查下去。却不妨这位年轻的行人司宦官竟是一派铁面,不顾丝毫情面的样子。不由微微心虚,一甩广袖,恨声斥道,“瞧我日后怎么收拾你!”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请和公主府一派肃静,姬华琬待回到之前耳厅中,方觑了仙织一眼,悄声问道,“你可将咱们的痕迹收拾干净了吧?”

仙织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抬头嫣然笑道,“公主放心就是,奴婢之前交待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绝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那就好,”姬华琬闻言松了一口气,靠在背屏上,想了想,又不禁自我安抚、,“说到底,阿顾又没有真出什么事,就算…也不会多么大不了吧!”

那厢琅嬛阁中,刘树和觑着蔡小昭,软声劝道,“蔡老弟,你一心体公办事自是好的,但有时候态度也不必太过强横。似那寿光公主,可不是一般之人,是宫中贵太妃之人,当初先帝在世之时可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如今不如昔日尊贵,那可也是圣人的亲妹妹!”

蔡小昭淡淡一笑,“小昭多谢前辈教诲。”声音直硬,“只是小弟出身行人司,行人司以体查真相为要纲,不惧任何权贵。自当一力体查此事真相,将之上报圣人,”略拱了拱手,“至于圣人最后如何裁断,当出自上意,吾等不敢置喙。”

刘树和闻言略噎了噎,只觉心中梗塞郁闷,只得道,“你既是有你的道理,便随你罢!”

蔡小昭征用琅嬛阁问事。此案中涉事之人裴敦阳乃是河东裴氏洛水一支六房嫡子,生母乃是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唐玉浦,论起来也算是名门子弟。蔡小昭最先问起的便是他的状况。“那位裴小郎君如今情形如何了?”

邱预低头禀道,“阿监,那裴敦阳腹部受创严重,总不能让他在公主府送了性命,便让人将他安置在客房,请了大夫好生看治。”

蔡小昭唇角微微翘了翘,“可能安排问审?”

“这…”邱预面上闪过一丝难色,“裴郎君失血过多昏迷,到如今为止尚未醒来。怕是不能过来了。

蔡小昭闻言眸中上过一丝遗憾之意。裴敦阳毕竟身份是名门子弟,没有定罪之前,自己倒不好不顾其病体强行弄醒讯问,只得暂时打消了主意,吩咐道,“既是如此,还请府中大夫加紧救治裴郎君,将此案其余相关证人证物都呈上来。”

邱宇恭敬应道“是。”

过了片刻,此案中相关人等皆被带入琅嬛阁,立在廊下等候。数名小丫头捧着朱漆托盘入内侯在一旁,先手第一个托盘上置着的金错刀,便是宜春县主用来刺伤裴郎君的利器。刘树和瞧见了,不由生了一丝兴趣,隔着丝帕握起金错刀,赞叹道,“好家伙,这刀刃瞧着十分锋利,裴敦阳刺了个正中,只怕伤的不轻!”

蔡小昭瞧着刘树和手中的金错刀,面上带着一丝惊疑之色。

刘树和察觉到了,不由微怔,询问道,“怎么了?”

“无事。”蔡小昭道,收回目光,有礼道,“阿监可否将这柄金错刀给我看看?”

刘树和笑道,“自然。”将金错刀递过去。

蔡小昭接过金错刀,在手中轻轻翻转查看,觑着一侧刀刃靠柄之处镌着一行小字,“神熙二年春倪罗国贡”。不由轻轻吐了口气。

神熙二年,倪罗国入长安朝见,上交的贡物之中就有一柄金错刀,据说削铁如泥,是一件十分金贵的宝物。后来圣人将之赏赐出中府,没成想,竟是圣人赐给了宜春县主!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瞧起来,圣人对这个表妹确实十分看重。

他整了整神情,清声道,“我仔细思虑,今日此事可从二处地方着手:第一,宜春县主先前落水,多半是被人动过手脚。动手脚的人定会留下痕迹;第二,宜春县主在琅嬛阁中歇息,阁中必有下人伺候,裴敦阳入内之时无人,阁中之人被全部调开必定有幕后之人的安排。”言罢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其实,清河公主言辞闪烁,显见的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只是不肯撕扯脸面直接明言。自己这等人只好花费心力直接查验案件内情。

刘树和笑着附和道,“蔡老弟说的很是有道理,咱们就按着这几条路子,一条条加以详查。”

这幕后之人虽然心狠手辣,但素来行事落下不少痕迹。既然中使下定了决心彻查,很刈就有了结果。

宜春县主落水是今日之事的起源,若没有这一起子戏,便不至于发生后来琅嬛阁中的事情。蔡小昭命人彻查阿顾乘泛的采莲舟,当时阿顾所坐的月牙凳已经找不到踪迹,但阿顾落水之处船板上处却留下一道痕迹,在天光下微微反射光泽,从人用墨汁滴验,发现竟是白蜡。想来是幕后之人遣人用白蜡涂抹过阿顾月牙凳脚,阿顾坐于其上,舟身平稳并无问题,待到舟中其余少女情绪激动,船身微微摇晃,涂着白蜡的凳子便一路向外滑行,致使阿顾跌入湖中。

幕后之人事后悄悄溜回去,将做了手脚的凳子扔入湖中,打的是毁尸灭迹的主意,白蜡在水中自然溶解,就算过后再有人将凳子从水中捞上来,也再找不到一丝痕迹。却不想没有经验心思慌乱,没有想到月牙凳在船舱上滑行在船舱上也留下一条蜡痕,最终被从人查破。

“陶姑姑吩咐了县主在外头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要一步不离的守着,”碧桐也坐在阁中交待着自己在琅嬛阁中的经历,“奴婢等一直谨记,不敢错眼的守着县主。琅嬛阁的安息香十分香甜,不知怎么的,忽然脑后一痛,就晕过去了。等到后来醒来,才发现躺在屋子里,县主也出了事情…”

其余几个守着琅嬛阁的小丫头也立在一旁,神色闪烁。

蔡小昭察觉到了,冷笑道,“宜春公主是天家贵人,因为你们的疏忽险些遭受大辱,便是你们一个个赔了性命,也不足以偿还这等罪过。若是从实招来还可以减轻罪责,如若隐瞒,”猛的面色一沉,“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小丫头们面色发白,纷纷跪在地上求饶,“蔡中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被那人打晕了,着实招不出什么啊!”

蔡小昭冷笑一声,“瞧起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一拂衣襟,厉声吩咐,“将这些人拉出去狠狠杖责,什么时候有人肯招了,什么时候为止!”

侍从高声应是,将这几个小丫头们扯出去,在庭院中按着,高高扬起棍子责打。小丫头们小小年纪,如何经的起这等责罚,很快就有人挨不住,终于招认,“奴婢认了,是寿光公主指使的!”

集雅轩中,玉真公主瞧着阿顾陷入安心沉睡,方放下心来,轻轻步出内间,招来刘树和与蔡小昭二人,“可是查出事情始末了?”

“公主,”刘树和行礼道,道,“裴郎君伤重未醒不能询问,不过从各项已知的物证和当事人证词来看,的确是有人从中计划勾连。先设计宜春县主落水,又引走了琅嬛阁的丫头,致使裴敦阳潜入内院…”

“好了,”玉真公主摆了摆手,“这套拿来糊弄我就不必了。我只要一个确切答案,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虽如今尚未查实,”蔡小昭抬起头来,微笑禀道,“但一切人证物证都指向了寿光公主。”

“寿光?”玉真公主沉吟,唇边露出一抹了然冷笑,“果然是她!”眸光因着怒火染炽而分外夺目,“来人,宣寿光公主过来。”

姬华琬在阁外略略整了整衣裳,傲然入内,“阿燕给玉真姑姑请安,”微微一笑,“玉真姑姑不好生瞧着阿顾,怎么竟寻了侄女儿过来?”

“姬华琬,”玉真公主怒视姬华琬,“事到如今,你还这般装腔作势,阿顾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姑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姬华琬面上浮夸的闪现一丝诧异之色,“哎哟,莫非您是以为今天阿顾的事情是我做的?”面上一幅受辱神情,“姑姑好生冤枉阿燕,阿顾出了事,我这个做表姐的心里自也难过。只是她游湖的时候我在宴上陪着皇姐,后来她出事的时候我也根本不在琅嬛阁,做什么算到我头上来?”

“要我说呀,”她嫣然而笑,眉尖微微浅蹙,“阿顾虽是县主,但此番却狠伤了表兄,着实不该。表兄是河东裴家子孙,其母亦是一品国夫人,二人倒也算门当户对,既有此因缘,倒不如…”

“胡说八道,”玉真越听越怒,猛的起身,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茶盏“啪”的一声摔的粉碎,大片茶羹溅上姬华琬的裙摆,“姬华婉,这般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

姬华琬瞧着脏污的裙摆,面上闪现怒火之色,昂头道,“玉真姑姑愿意疼阿顾这个外甥女儿不分青红皂白是你的事情,这等事情阿燕却是不肯认下的。您若查出阿燕下手的证据,便拿出来给我看看,如果不然,”转过身来,冷笑道,“侄女儿可要走了!”

仙织垂眸立定在一旁,眸光幽微,忽的凝定一丝光亮,步了出来跪下,“奴婢见过玉真公主,两位中使大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愿意认罪。”

“仙织,”姬华琬诧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仙织微微一笑,陈言清朗的飘浮在阁中,“…公主当日对裴敦阳说,若能将宜春县主娶到手中,便可又得圣眷,又可以自由的在外花天酒地。裴郎君心动应承。怕丹阳公主疼宠县主,不肯将县主许配,便定下今日之计。让裴郎君赴杨驸马的宴请,又命我悄悄买通了公主府船坞的婆子,在月牙凳上做了手脚,引诱各位小娘子泛舟观看郎君马球赛,致使宜春县主落水。琅嬛阁的事体也是我奉命安排下的,我亲自去调开内院守门婆子,打开内院角门,放了裴郎君进来,本意是想让裴郎君在琅嬛阁成人之美。没成想宜春县主性烈,竟是刺伤了裴郎君。”

她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的内情都招认下来,俯头叩在地上,恳求道,“奴婢所有知道的都说了,还请两位阿监看在宜春县主没有真正出事的份上,饶过寿光公主吧!”

“仙织,”姬华琬尖叫一声,扑上来想要捶打仙织,“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污蔑于我?”

仙织抬头,望着姬华琬,面上落下两行清泪,凄然道,“公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躲不过了,还是主动认了吧!”

玉真公主深深瞧了仙织一眼,收回目光,发出一声冷笑,“这贱婢手上罪行累累,便是万死莫赎。好在最后迷路知返,知道主动出来自首。”冷冷觑着姬华琬,“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

姬华琬不意仙织忽然反水,一颗心在深深震撼中尚未回过神来,闻言索性破罐子破摔,猛的摔开手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冷笑一声,环视阁中众人,“谁知道什么人生了暗心思,买通仙织来污蔑我。仙织不过是一个贱婢,凭着她的证词,就想要定我一个大周公主的罪过,怕是不成。想就这么要我承认罪状,门都没有!”

按说有仙织这位贴身大宫人的证词,便算是铁证如山,再也翻转不得,姬华琬竟是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玉真公主和刘蔡二人都出乎意料,一时间都觉得有几分棘手起来,正踌躇难定,门外一个听青衣小宦官进来禀报,“公主,两位中使,客院那边传来消息,裴郎君已经清醒了。”

“哦,”刘树和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醒的正好,咱们正好前往问询。”

客院之中,裴敦阳从昏迷中醒来,只觉腰腹之间一片疼痛,顿了片刻,才回想起事情始末,面上肌肉因着愤恨呈一片扭曲之势,他一番美梦尽皆成空,反而将自己坠入无边不利局势。一时之间,虽对刺伤自己的阿顾恨之彻骨,但对出谋划策的寿光公主也一并恨上了,怨毒道,“姬八,你害的我好苦!”

甘露殿上,一轮金乌渐渐低垂,姬泽结束了与三位朝中宰相的谈话,笑着道,“整饬法度之事商议了就这么决定了,几位卿家操劳了半日也劳累了,都回去歇息吧!”

朱潼愤懑起身,朝着姬泽匆匆行了礼,生硬道,“臣告退。”整饬法度之事乃是朝中大事,谁能够在其中抢到更多的人事,便是抢占更多话语权,他势单力孤,此次发力不足,竟是没有分到多少好处。心中不由不悦,转身很快就走的远了。

杨钧和与罗元崇也都起身朝姬泽行了礼,杨钧和慢里斯条的走了,罗元崇落在后面,拱手笑着道,“臣感谢圣人厚爱,定不辱君命。只是,”略顿了顿,“瞧着朱相公的神色,怕是心中不悦,若是有心延滞此事,怕是不好操持。”

姬泽道,“罗相公不必担忧。”

“法度乃是一国大事,只有法制严明,方可朝政清明。朕既决意命你主持整饬之事,便决计不会看着人阻碍。朕一向不忘当日拜相之时应承过罗相公的十件事情,还请罗相公亦谨记当日之心,助朕开创一个大周盛世。”

罗元崇闻言神色隐隐激动,拜道,“圣人英明,臣愿辅佐左右,效犬马之劳。”

姬泽坐在御座上,唇边露出一丝冰浅的笑意,他希望大周按照自己的大略发展,朱潼既然成了其中的掣肘,他便定会将其调离政事堂。只是其到底有着顾事的名头,自己倒不好遽然撤职,只好借由罗元崇打压,眼见的朱潼在政事堂的话语权被罗元崇一点点的挤掉,想来这个丞相是再也做不了多久了。

梁七变伺候在一旁,瞧着皇帝的神情,觉的心中战战发瑟,只是这事情自己既是知道了,便终究不能不禀报皇帝。只得觑着空道,“大家!”

“嗯?”姬泽应了一声。

“适才延嘉殿来人禀报,说是,说是,宜春县主出事了!”

姬泽本是手中握着一本奏折,闻言勃然变色,问道,“怎么回事?”语气凛冽。

“…今儿清河公主在府中举办夏宴,县主受邀前往,不意落水,清河公主安排在府中琅嬛阁中歇息。没成想裴敦阳竟闯入其中,欲对县主行不轨之事。好在县主机警,用刀刺伤了裴敦阳,方保的自己平安无事。”

姬泽心中本是暴怒,听得这等情节俞听听愈是耳熟,惊觉竟与当年东都丹园之事颇为相似,姚氏当初也是他疼宠的表妹,为杜元娘所害委屈下嫁李氏,事后他虽出手狠狠惩治了一干人等,但回忆此事,犹有一丝遗憾之意。如今竟有人冒犯自己逆鳞对阿顾下这样的手,不由连连冷笑,念道,“清河!裴敦阳!寿光!虢国夫人!”声音幽微至极,“瞧着我这个天子似乎和善太久了,竟是被人当做了摆设,这世上蠢人竟是这么多,作死方休!”

殿中宫人闻声噤若寒蝉。

姬泽愈是暴怒,神情愈加平静,轻声问道,“如今此事如何了?”

梁七变垂下头,不敢抬头直视天子容颜,小心翼翼禀道,“清河公主进宫向皇后殿下申冤,王皇后问明秦光,便遣了中宫监刘树和与行人司内给事蔡小昭一同去清河公主府查问此事内情。”

姬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浅浅诧异之色,唇角浅浅一翘,王合雍坐镇中宫,遇事反应迅速,怕由中宫监出面让人觉得她这个皇后心中有私,索性点了皇帝亲信行人司一道陪同,可见得行事缜密周到,沉吟片刻,吩咐道,“令蔡小昭回宫后立即前来见朕!”

作者有话要说:上菜啦!

今天有点事耽搁了,再加上有妹儿说天天早上看新章起的太早,所以暂时改成晚上8点更试试看O(∩_∩)O~!

拼死拼活拉进度,瞧了瞧最适合断在这儿,明天继续。

个人觉得,单纯看琅嬛阁的事情,罪魁祸首肯定是姬华琬和裴敦阳,扯上教养责任能牵扯上唐贵妃和虢国夫人。清河公主主观没有加害之意,但客观负治府无力之罪;仙织虽然自首可以减轻刑罚,但已经做下的事情也有从犯之罪。大家觉得呢?

嗯,这场大戏不仅仅是目前展开的这一点点,还有后续,琅嬛阁阿顾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头引子,大家别心急啊!

二八:非是我淹留(之连环)

暮色初合,蔡小昭方结束了请和公主府的问案回宫,即刻到甘露殿向姬泽复命,在殿中地衣上恭敬参拜,“奴婢蔡小昭参见圣人。”

“起来吧。”姬泽问道,“今日之事明细可查明了?”

蔡小昭抬头答道,“已经是全部查清楚了。”取出怀中诉状递交,内侍梁七变从御阶上走下来,接过蔡小昭的供状,转交到姬泽案上。

“…此事乃寿光公主和裴敦阳共同合谋设计,希望仿当日丹园旧事,令宜春县主嫁入裴家之门。寿光公主先设计宜春县主落水,又调开琅嬛阁中下人,着人引了裴敦阳入琅嬛阁,打着强迫宜春县主成好事的盘算,没有料到宜春县主性子义烈,最后竟落的个如此收场。一应涉事之人供状都记录在诉状之上,还请圣人御查。”

姬泽听他语言明晰,将琅嬛阁之事的前因后果介绍的简洁分明,不由抬头多看了此人一眼。见蔡小昭临危受命,不畏权贵,不过半日时间,便将此事的底底调调查的一清二楚,不由心中暗暗点了点头,翻看手中诉状,见其上涉案诸人情状录著清晰栩实,开口赞道,“你这份差事做的不错,下去吧!”

蔡小昭闻言秀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之色,恭敬道,“谢圣人。”朝姬泽道了一个礼,方缓缓退了出去。

夜色渐渐黯淡下来,姬泽翻看琅嬛阁事诉状,心中怒火愈炽,猛的摞在一旁,吩咐道,“起驾。”

延嘉殿鸭黄牡丹宫灯点燃晕黄光泽,王合雍披着鹅黄蹙金团花大袖通衫匆匆迎出来,瞧着从外而入气势内含、长身玉立的年轻帝王,美眸中闪过一丝仰慕之色,随即款款拜下去,“臣妾见过圣人。”

“梓潼请起,”姬泽上前握着王合雍的手,声音柔和,“如今虽时序已经入夏,可早晚还有些寒凉,皇后在延嘉殿记得多加一件衣裳,免得受了风寒。”

王合雍闻言微微一怔,因着姬泽忽如起来的关怀感动的眼圈儿略染水意,忙道,“臣妾多谢圣人关怀!”顿了片刻,问道,“今儿清河公主府的事情,圣人如今已经知晓了吧?”

“嗯,”姬泽点了点头,“蔡小昭已经回禀过了!”凝眸视王合雍,“阿鸾,这次阿顾出事,多谢你了!”若非王合雍当机立断,立即派人前往请和公主府替阿顾主持公道,阿顾就要多受些委屈。且幕后之人能多些时间从容安排,抹去留下的痕迹,事情也不会这么快就水落石出。

王合雍脸蛋微微一红,垂首柔声道,“圣人谬赞,这是我该当做的!”眸中凝定决思光芒,这是她倾心仰慕的夫君,他雄才大略,一心想开创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她既在朝事上不能帮助他些什么,便要好好坐镇后宫,护持好他心中看重的人,让他能够一心将心力放在朝事之上,免于后宅事忧。

“圣人,裴敦阳乃是外臣并不与臣妾相,清河如今回府静闭,寿光妹妹臣妾也先做了主软禁在凤阳阁中,不得随意出入。至于后续应当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姬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冰冷之意,森然道,“皇后做的很是合朕的心意,剩下的事情,朕自有处置,皇后就不必多操心了!”

王合雍闻言微怔,笑着应道,“是。”

延嘉殿中牡丹宫灯华美,照耀着晕黄温暖的光泽,王合雍打起笑意道,“圣人,您劳累了一天,妾伺候您换一件燕裳吧!”

“不必了,”姬泽摇手拒绝道,“今儿外头国事繁忙,朕便是回来看看皇后,用完晚膳后还要回去。今晚就歇在甘露殿,就不回来了!”

王合雍闻言心中微沉,难以避免升起一股失望之情,只是少年天子勤政,乃是国之幸事,她身为大周皇后如何好劝谏的?顿了片刻,只得勉强笑道,“原来如此,那妾命人即刻传晚膳上来吧!”

晚膳即毕,王合雍送到延嘉殿大门前,目视天子的仪驾渐渐消失在沉沉暮色的宫道尽头,神情惘然。

乳娘韩姑姑瞧着王合雍心情低落,打起笑意欣然劝道,“殿下,御苑海池的芍药花开了,据说十分繁艳,夜色里瞧着别有一番景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王合雍意兴阑珊道,“苑中的花儿再好,没有惜花人,有什么用呢?”

她抬头望了望殿廷中夜色中的合欢树,目光有些空茫。

自己毓出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德容行止样样出色,自入宫以来,一意想要效仿文德谢皇后,做一个匹配的上圣人明主的贤后。一言一行皆以谢皇后为样本,努力效仿,慈和宽待后宫,惠赐宗室,自认并无缺失。

圣人那样年轻,那样俊朗多才,对自己素来十分尊重。可是为,什么,她在他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怜爱呢?

玉真公主府惜园

蔻香阁的缣色帐幔温暖,角落里的玉瓶香炉燃着温暖的安息香,豆大的汗珠从沉睡的阿顾额头滚滚流下,阿顾闭着眼睛慌乱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阿顾,”玉真公主瞧着阿顾这般模样心中疼惜,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脸蛋,“你醒醒,醒醒!”

阿顾从噩梦中醒过来,瞧见玉真公主关怀的脸,急急唤道,“小姨,”扑到玉真公主怀中,“我刚刚做了噩梦,梦见琅嬛阁的床幔垂下来,裴敦阳一步步向我走过来,面上笑的很是狰狞,我拿着金错刀狠狠刺他,刺了一刀又一刀,他流了很多鲜血,整个梦境都染红了!小姨,”她抬起头看着玉真,

“那个姓裴的会不会死,我——是不是杀人了?”

“好孩子,”玉真公主瞧着阿顾这般苍白惊惶的模样,心疼不已,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甫遇到这种事情,难免受些余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还怕惊扰了母亲的病体,躲在外面根本不敢回家。心头一酸,面上泪水落下来,“那姓裴的虽然受了你一刀,但大夫抢救及时,已经救回一条性命,”面色陡然一变,恨声道,“这个癞□□想吃天鹅肉,就是你真的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

初夏天光清朗,阿顾换了一套银红色小衫,银白色画裙,坐在寇香阁廷中观赏惜园奇花异景。昨儿夜里惊梦连连,温暖的阳光如今洒在自己的身上,竟是镇定了心绪,心态悠然起来。

一名玄色贴银盘龙绣裳的年轻男子入了园子,朝着寇香阁缓缓走过来,玉真公主远远瞧见了,眼睛登时一亮,正要上前朝着少年天子行礼,姬泽却摇了摇手,示意不必如此。

阿顾望着寇香阁庭中盛开的豆蔻花,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柔声问道,“小姨,你说,我虽与八姐姐素有些龃龉,但自问并无生死大仇,与那裴郎君更是连见面都没有见过,他们为何会起心这般加害于我?”

姬泽的声音答道,“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有人,也有人唯我独尊,只要自己不痛快,就要他人给自己陪葬。可不是你能够想的明白的。”

阿顾听着熟悉的男声,心中一怔,猛的回头,瞧见姬泽的脸,面上露出惊喜神情,唤道,“九郎?”

姬泽朝着少女微微一笑,“瞧着你如今还好!”

“昨儿下午听说了那事情,过来看看你。”他注视着少女纤细秀美的身体容颜,眸光温暖,“朕听说你刺了裴敦阳一刀,这一刀刺得不错!”

阿顾眉眼间扬起飞扬之意,“多谢九郎!”虽然说心中对自己所作所为无丝毫后悔之意,但这一刻瞧见姬泽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望自己,心中依旧升起妥帖欣喜之意,犹如所有不安定的烦忧沉淀下来,心中安宁。

“这世上会有一些肆意伤害别人的人,”姬泽道,“可是阿顾,没有关系,所谓正本清源,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不惧别人百般算计。每一个女子如同一束花,在成长过程中许是会遇到一些想要摧花的人,的确会是痛苦,可是你终究要相信,苦难过后,终有一日,你会碰到一个珍惜你的人,将你放在掌心仔细珍爱!”他取了金错刀,递到阿顾手上,“当初朕将这柄金错刀赠予你,便是盼着它能保护你朕这刀沾染了那个姓裴的血,本来已经不甚干净。但利器本就是以保护主人安威为使命。于你倒反而是勇士的勋章了。如今将这柄金错刀重新交付于你,虽不盼着你有如这次这般使用它的机会。但若落至困境,却也盼着它能保你平安。”

阿顾重重点头,接过金错刀,低头系在自己腰间革带上,郑重承诺道,“九郎放心,这柄金错刀阿顾日后定会一直带在身边,学着用它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你放心,”姬泽朗然道,“今次这些个算计你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会让他们好好受一番教训。”

阿顾点头,信赖道,“我自是信九郎的!”

明心阁一帘勾账如月,齐王妃柳倩兮坐在阁中等待外面传来的消息。

陈姑姑掀起檀珠帘快步入内,匆匆走到柳倩兮面前,柳倩兮听见了脚步,抬头问道,“如何?”

陈姑姑面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一切悉如所料!”

“哈哈哈哈!”柳倩兮闻言仰头,放声大笑,“唐氏贱人,你也有今日?”

“有寿光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一定会觉得很烦忧吧。可是她毕竟是你生下来的孽种,你也只得思前想后为她善后。”柳倩兮悠悠道,“可惜了,”唇角弯起了一个小小遗憾的弧度,“宜春县主竟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若是她当真遭了难,怕是圣人此时的怒火会更加炽烈吧。”

“王妃!”陈姑姑听着柳倩兮的话,不由心惊肉跳,忙截住劝道,“如今这个状况对咱们来说岂不是正好,宜春县主有惊无险,但寿光大错已经铸成,定会受到严惩。您借着这个引子发难,可以实现多年夙愿,又不必背负害了宜春县主一辈子的歉疚之情,可谓是再好不过了!”

柳倩兮闻言一惊,醒悟过来,“姑姑说的对。竟是我一时迷障了!”一时心中暗暗警醒,自己与唐氏的深仇自是拼尽全力也要报的,可是在复仇过程中也该当把持住自己的心智,莫要迷失其中,倒是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宜春县主受了此番惊吓,怕已经是让圣人无法忍耐了。唐氏这会子想必焦头烂额,正忙着向王皇后求情呢。怕是不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属于她的美梦就要结束了!”

“姑姑,”转头望向陈姑姑,沉声问道,“白素素那边可已经交待好了?”

“已经是交待好了!”陈姑姑沉声应道,提及这位白氏女,面上也不禁露出感慨之意,“白素素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亲手为父报仇,情绪很是激动。直言只要今次能够扳倒唐贵妃,一切都听王妃调遣!”

白素素的命当初是柳王妃所救,但柳倩兮这些年一直困着她的行止,不许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白素素心中对柳王妃有感激救命之恩之意,但也不是没有怨恨之情的!

“也不必这么急!”柳倩兮唇角微微翘了翘道,“这世上最上等的羹汤,要细火慢炖才够滋味。现在还没到下她这位料的火候。”整肃神情,“姑姑,你去向她传话,我会盯着整件事情,等到火候到了,自会命她上场。这么些年她也熬过来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想来也等的住吧!”

“是。”陈姑姑低下头去,轻声应到。

明心阁檀香依旧,观音菩萨双手合十静坐在佛龛中,满目慈悲。柳倩兮盯着菩萨佛像看了片刻,轻声吩咐,“想办法,保住仙织一命吧!”

“王妃,”陈姑姑眸中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仙织虽主动自首,但到底陷害宜春县主的那些事情都是她亲手做下的。这个时候咱们一力保下她,怕是要动用这些年在宫中经营的人手,得不偿失啊!”

柳倩兮转过头去,美眸中闪过一丝毅然悲壮之色,“姑姑,从我决意开始动手的时候,我就没想着这趟能够片花不沾身全身而退。我要唐氏为她从前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准备承受愿意承受的后果。仙织此人,确实不是什么大角色,可我当初既然答应过她,便一定会做到!”

陈姑姑闻声轻轻叹息一声,低头应道,“是!”

唐贵妃听闻了姬华琬犯下的事情,大惊失色,匆匆赶到延嘉殿,欲求王皇后。

“贵太妃,”七儿伺候着贵妃一路在疾行,面上神情不忿劝道,“纵皇后殿下尊贵,可您也是她的长辈,如何能到延嘉殿中跪求?”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唐贵妃道,“可到了这个时候,我能怎么办呢?”面上涌起一片悲凉之色,

“毕竟,先帝已经不在了!”

延嘉殿中,王合雍刚刚晨起不久,听闻唐贵妃在殿外求见,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贵太妃怎么到这儿来了?”

“贵太妃此来定是为寿光公主求情的,”徐锦云伺候在一旁,劝道,“殿下,寿光公主这次犯下的事可不小,圣人自有决断,你可莫要心软啊!”

王合雍垂眸一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肯接见贵太妃,便吩咐道,“就说我正病着,让贵太妃先回去吧!”

唐贵妃面上了露出毅然之色,不顾侍卫阻拦闯入延嘉殿,冲到王合雍面前,猛的跪了下来,“皇后殿下,求求您救救寿光吧!”面上流下泪来,“我知道寿光这次错的离谱,可她终归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人父母的,总是愿意为了孩子去做一切的!”

这话说的极是动情,王合雍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当该感动了。更何况,她还年轻,还没有孩子。但是王合雍望着此时的唐贵妃,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问一句唐贵妃,“贵太妃母爱拳拳,可还记得齐王府的平乐县主?”

她终究是涵养不错,忍了下来,面上端起和煦的笑道,上前搀扶贵妃,“贵太妃,您的大礼本宫可是受不起,快快起来。”

“贵太妃的情绪,我能够体会,也十分同情,只是这事情我实在不能做主。”

“也不能怪圣人那么气愤,”王合雍是声音微微扬高,“毕竟,宜春县主身世堪怜,性情乖巧,并未得罪过八妹妹,就冲着她和八妹妹有着血脉之亲的份上,八妹妹也绝不当这般下狠手。今日八妹妹能对阿顾这般,若再不好好管教,岂知日后不会行出更出格的事情。八妹妹如今不过是禁足在凤阳阁,还没有任何处罚,贵妃便已经来向我求情。难道阿顾受了这般的罪,八妹妹竟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成?”

唐贵妃闻言吞下满口苦涩,她何尝不知道姬华琬愚蠢狠毒,应该遭一些教训,只是自己身边只剩了这唯一一个孩子,自己怎么能不为她尽心谋划?

“我知道,我知道,寿光这个孩子这次做错了。待她出来,我让她好好跟阿顾道歉。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求求皇后殿下瞧在这点份上,帮我向圣人求求情。”

“孩子?”王合雍微微一笑,“若说阿燕还是个孩子,那比阿燕还小上两岁的阿顾岂不更是个孩子?”可也没见姬华琬瞧着这点份上,稍稍饶过阿顾一些。“贵太妃受苦了,还是好好回安仁殿歇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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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要求早上更的呼唤我看到了。话说没有支持晚上更的么?

嗯,我需要坚持几天观察观察情况,再看看要不要调整时间过来。

在我的设定里头,姬泽审美倾向是偏向端庄有度的贵女的。所以他教导阿顾的时候会不自觉往这个方向靠拢。至于最后教导成品会不会有点偏我就不知道啦O(∩_∩)O~!

二八:非是我淹留(之妄念)

仙织形容狼狈立在凤阳阁门前,琅嬛阁事发后,涉事下人都被暗地里施杖刑处死,仙织本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却不知怎么的竟留了一命下来。弟妹戚霜儿前日随柳王妃入宫,悄悄寻了个机会见她,嘱咐“如今正在风头上,想要救你出来是不可能的。王妃吩咐了,让你在内府中敖个两三年,待到没有风声了,定会想法子把你赎出来。”柳王妃的承诺日后是否会兑现,她此时并不知道,但自己的家人能够依旧在外头好好的过日子,没有牵连入此事,她已经很是满足了。未来宫中苦役的日子会很辛苦,但她会努力熬下去,熬到也许可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寿光公主姬华琬这些日子软禁在凤阳阁中,又是悔又是不安,每日里神思恍惚,忽的听闻仙织踪迹,猛的跳起来冲出来,瞧见了仙织,厉声喝道,“贱婢,你还有脸回来?”

仙织闻声,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朝着姬华琬恭敬福身道,“奴婢仙织拜见寿光公主,公主万福!”

“你还有脸回来,”姬华琬瞪着仙织目次欲裂,“若不是因着你突然反口,我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便是对旁人再有不是,对你这个大宫人却是千好万好的,自问从没有亏待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仙织低下头去,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