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红玉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阿顾回过神来道。

咬了咬唇,琉璃眸中露出了一丝坚毅的色彩。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她本也并没有多爱桓衍,只是到如今,对于婚姻之事意味索然,既然阿娘有遗命,便遵从遗命与桓衍结缡。出了这等事情后,与桓衍的婚约自然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之所以拖延了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心中深处的一丝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桓衍明明与自己一处长大,却放弃了自己,选择了别人。

但再这么拖下去,于旁人于自己,其实都没有好处。

究竟是维持还是放弃,自己也该做一个决断了!

这一日,初夏天光清朗,午后的阳光有一些暖煦,阿顾坐在池子旁的小亭之中,,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愈发显的肌白胜雪。桓衍踏步而来,面上带着愧疚之色,“县主!”

阿顾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声音悠悠,

“阿娘过世以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个亭子,听着河风吹过莲叶的声音,听着听着,心情便缓过来了!”

桓衍听着阿顾的话语,心情一阵难过,跪在地面上,“县主,千错万错都是桓衍的错,桓衍不敢求县主原谅,只求县主能够好过一些。”

初夏天光明媚,罗珂被人从押解的柴房中带出来,犹自觉得阳光有一些刺眼,喝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一切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庄头像看着傻子一般的瞧着她,“小娘子,你不会是脑子敲坏了吧?”

罗珂闻言,竟有一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宜春县主说要如何处置我?”

“县主贵人的心思,如何是小的等能揣摩的?”田庄头道,“旁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县主命小人等将你押往庄池旁地方。”

罗珂闻言更是一头雾水,随着庄头往池子旁赶去,远远的瞧着石亭超过池水之上,宜春县主与桓衍立在亭子之中,俨俨交谈,神情颇为亲密,不由忡然变色,唤道,“桓郎。”朝着石亭奔了过去!

“…若县主能够过的好,桓衍便是怎么样,也无所谓。”桓衍的声音铿锵。

阿顾靠着阑干,池风告吹,将她的衣襟吹的直飞扬。微微一笑,“便是怎样,也无所谓。”顾令月念着这一句,从月牙凳上回过头来,看着桓衍,“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桓衍斩钉截铁,“绝无二话。”

“好,”阿顾应道,在风中回过头来,远远瞧着罗珂一身红衣,朝着这边飞奔的背影,微微一笑。对桓衍道,“咱们就瞧瞧吧!”往后一靠,“啪”的一声,身后阑干断裂,少女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摔了下去。

“阿顾,”桓衍瞪大了眼睛,急急的上前想要拉住阿顾,伸手擒住少女的衣袖,“嗞啦”一声,袖幅断裂,少女的身子落入半空之中,犹如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噗通一声落入池中。

“县主,”桓衍喊了一声,随在其后,从亭中跃入水中,

罗珂立的远远的,隔着池水瞧着石亭中陡然发生的变化,不由吃惊瞪大了眼睛。伸手捂口,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忽觉得身后被人狠狠推搡一把,立足不稳,“噗通”一声,也落入了水中。猝然落水,猝不及防,饮了一大口池水,咕噜噜的往池底沉下,伸手在水面上拼命挣扎,唤道,“桓郎,救我。”

桓衍听着声音,回头望了一眼,瞧着罗珂在水中挣扎的模样,却回转过去,奋力向着阿顾落水的方向摸索了过去。游了片刻,便摸索到了阿顾的衣带子,抓住了阿顾的身子,想要往上浮出水面。阿顾脚上使不出力气,身子就直直的往水里坠,桓衍在水下深吸了口气,用力蹬腿,揽着阿顾“哗啦”一声浮出水面。

池水边,陶姑姑等人面无人色的守着,瞧着阿顾被桓衍救了上来,登时大喜,大声喊道,“快快快,将县主送上来。”桓衍揽着顾令月游到岸边,几个婆子迅速的将阿顾接了上去,迅速的用被衾裹着身体,送回屋子。送上备好的热水和换洗衣裳,让阿顾不至于受寒。

罗珂沉入水中,透过清澈的池水目睹此景,心中一片绝望,不知怎么的,奋起一股余勇,挣扎着游回了岸边,庄中佃农倒也不想要她送命,见了如此,便递了一根木棍过来,罗珂抓住了木杖,爬上了岸。转身向着庄外走去。只觉得面上一片湿润,伸手去抹了抹,也不知道是湖中残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阿珂,”桓衍瞧着她的背影,追了过来,抓住她的手,“你别走。”

“放开我,”罗珂用力挣扎,面上眼泪缤纷而落,“你说你是爱我的,可是刚刚在池水里,你毫不犹豫选择先救宜春县主,你不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你喜欢的是宜春县主,就和她和和美美成亲就是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呀?我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就是了。”

“阿珂,”桓衍一把抱住少女,“你听我解释。”

罗珂拼命挣扎,“你放开我。”但是桓衍的力气用的很大,她竟怎么也挣扎不开,心中气苦。

“我爱的女人是你。但县主母女对我桓氏有大恩,若非县主当日相救,只怕我们母子如今早已经是长安郊外一双枯骨。我欠着县主我们母子两条性命。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先救县主。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他用力的抱着怀中的少女,“县主的性命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若是你因此丢了性命,我便陪你一块去死。”

罗珂怔怔听着桓衍的话语,放声大哭。

蓝天悠悠飘浮白云,阿顾颊上沾染着缤纷湖水,用力的看着头顶的蓝天,吩咐道,“回去吧!”心中释然。

桓衍并非心中没有她,他会将自己的性命看的比情人更重,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爱她而已!有这样的结果,她想,她也应该甘心了!既然两个人勉强在一起注定不能幸福,她何妨大方一点,放他的爱一条生路,同时也,放了自己!

庄子中下人一片忙乱,陶姑姑急急吩咐,“快快快,将热水准备起来,赶快送到房里去。”阿顾浑身衣裳湿透,身子浸入温热的热水之中,方才舒服的叹了口气。待到沐浴祛去身子中的寒气,方换了衣裳出来。

陶姑姑心疼不已,“县主若是瞧不惯那对男女,直接处置了就是。如何能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头上青丝湿透,阿顾坐在榻上,任由碧桐伺候着拧干头发,心情倒是不错,“如今天气和暖,我不过是落下去略沾了一沾水,就被救上来了。论起来也没吃上多少罪。换的个甘心,这笔买卖倒还是做得的!”

“胡闹!”屋子外头传来斥责声。素布帘从外打开,一名青年男子从外头步入,身材颀长遮住天光云影,气势内含,颇具威严。阿顾听得熟悉的声音,面上扬起开怀之色,回头望着来人,“哥哥。”

“——你怎么过来了?”

“瞧着比之前瘦了!”姬泽打量着阿顾身上的孝服装束,板着脸道,“一入庄子就听的你胡闹,真真是没人管教就胡作非为。”

“桓家小儿的事,朕亦听说了。”姬泽轻哼一声,漆黑凤眸中闪过一丝郁色,接过碧桐手中帕子,自然而然的替阿顾揩拭着湿发,“阿顾,你不必忧心,朕自会替你做主。”

阿顾柔驯的坐在当处,遭了训斥也不减心中喜悦之意,眉眼含笑,“不过是一点小

事,怎么劳您亲自来了?杨柳庄离长安有好一段路,哥哥跑上一趟也费心。”

姬泽冷笑一声,“此事与你的婚姻有关,若是小事,什么样的事情叫做大事?”眉目微凝,“姑姑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朕,朕拿你当亲妹子一般,亲妹子遇见了这等事情,做哥哥的自然得亲自走一趟。”

“不用了!”阿顾道,“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我心中还有着一些怨恨的时候,当桓阿兄跳进河里,宁愿先不救罗珂,也要救我的时候,我已经释然了!”

“阿娘希望我能够幸福,我很感激阿娘对我的用心。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如愿望一样美好实现的,但是在实际中,也能收获另一种幸福。相反,如果我强要一意孤行,也许的确会如愿,但反而将真正的幸福丢掉了,不是么?”

姬泽瞧着阿顾神情,心中称奇,其实他此前依稀听过桓衍曾与一位罗氏女之间有过一段短暂感情,只是他对此等儿女之事并不看重,只以为阿顾对桓衍颇有几分倾心之意,瞧着桓家人还算忠厚识趣,领会了公主的意思之后便与罗氏断了干净,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罗氏女闹出这等事情,瞧着阿顾,虽然神情疲惫,但眉目坦然,但眉宇之间并没有半分伤怀之色,显见的对桓衍实无半分情意。不由问道,

“阿顾,你…对桓衍没什么情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你的脑洞如此清奇,这样可好?

对了,昨天发文比较匆忙,罗珂的念头思路没有交待清楚。一天都锁着后台不给改文,今天顺便修了一下上章,将罗珂的思路交待进去了。有兴趣可以回头看看。

三十:三春已复倾(之了情)

阿顾默然片刻,“我与桓衍自幼一道长大,要说一丝情意也没有,便是假的。可这情意更像是玩伴义气,与男女之情无涉。便是阿娘,当初瞧中桓衍,也不过是厌了权贵间的繁华勾心,瞧中的也不过是他性子淳朴,与我感情深厚,日后会待我好,如今既连着唯一的长处都没有了,这段亲事也就食之无味。不如放弃。桓衍并非善于作假之人,今儿他说,他看重我愈性命,我心中是信的。我虽与他无夫妻之缘,但他既看重我胜过心爱的女子,我也是释然了。毕竟,他也是看重我的。只是,”微微苦笑,“爱的不是我罢了!”

姬泽本是深恼桓衍辜负阿顾,来杨柳庄之前心中暗暗起意,不将桓衍这厮活剐了,实难消心头之恨,如今瞧着阿顾确实对其无甚情意,一颗心消了几分怒气,回转过来,竟是生了些旁的念头。柔声笑道,“你既瞧不上,咱们就不要了!待到你出了孝,朕定然亲自替你掌眼,为你挑一个好夫婿。”转头问道,

“县主可是饮过热姜汤了?”

屋子里温暖清雅,碧桐立着伺候在一旁,身子僵硬,听着姬泽的问话牙齿瑟瑟相击,勉强答道,“灶下熬了热姜汤送过来。县主已是喝了小半碗。”

姬泽闻言皱了皱眉,“如今虽是天气见暖,池水到底有些寒凉,小半碗姜汤怕是发散不出寒气,再令灶下送一大碗过来。”

“是。”碧桐急急应了退出。过了一会儿,灶下果然敖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端着送了进来。姜汤特有的热辣辛香之气冲击阿顾的嗅觉,阿顾扁了扁嘴,抬头瞧了姬泽一眼,瞧着姬泽微微瞪自己的神情,便不再说话,低下头乖乖的大口大口饮下姜汤。果然姜汤极是有效,甫一入腹,便觉得身上起了一层发烫汗意。

“往床上躺一躺,”姬泽吩咐的声音传来,“盖紧被子睡上一两个时辰,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阿顾应道,“好。”

外头阳光从屋子的窗棂中射了进来,铺在地上一段光亮。屋子里间丫头们伺候阿顾睡下,传来帐幔被衾的声音,姬泽不便进去,立在外头眼睛眯了一眯,吩咐道,“将桓衍带过来。”

正院旁的耳房体量狭小,一双宫烛发出幽微的光芒。桓衍自池中救人之后一直茫然,浑浑噩噩的被人带入屋子,音乐瞧着案边坐着一位男子的身影,逆着烛光微微打量,瞧清楚了来人面目,面色登时微微一变,随即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

这位贵人他从前也曾在人群中跪拜悄悄觑见过几次。公主府的时候还曾有一次被叫到贵人面前拜见。听说,宜春县主与之之间很是有一段亲密感情。这些年来,自己与一干同僚在神武军中拼命效力,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在这位贵人面前演武,受用出军,捍卫大周安全,同时为自己博一个封妻耀母的光荣,奋斗了好些年一直没有夺的这个荣耀。却没有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与这位贵人亲密接触,竟是因为一些与阿顾的小儿女□□被垂问。

天光阴影,姬泽微微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扳指,问道,“桓衍?”

桓衍软声应道,“是。”

静室之中,姬泽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声势内蕴,在桓衍耳边响起,“你好大的胆子。”中犹如雷声轰鸣,桓衍跪伏在地上,切切辩驳,

“我不是故意想这样的!公主和宜春县主对我们母子曾有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我便是将命送给他们也甘愿。我承认,我是喜欢罗珂,可是对县主的效忠之情也是真心实意。阿娘从小教导的人,桓家的人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情。既是受了别人的恩情,就算打断骨头咽下血肉也一定要报。得了公主的意思后,阿娘教诲于我,我虽然很是不舍,也咬牙与阿珂做了了断。我在心里头立了誓,这辈子一定会对县主好。如今闹出这个样子,实非我所愿。”

姬泽坐在上头仔细打量了桓衍一阵子,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君临天下多年,识人功夫幽微,一眼瞧过去,这个姓桓的小子倒确实是个傻小子。六皇姑疼阿顾的心确是真心,但将桓衍与阿顾配在一处确实有几分不适。阿顾是天家贵女,娇贵羸弱,精研丹青,是一种尊贵清雅的美丽。桓衍却是个实打实的粗汉子,习惯水里火里的滚,凭借自己的努力收取前景,如同高原粗糙的黄土地与精致华美的洛阳牡丹,带着隔膜许是会欣赏这种出尘脱俗的美丽,但要亲近生活,却始终差了把火候。

阿顾虽是县主之爵,但身边到底少了几个忠心得用之人。桓衍此人虽不能做阿顾夫婿,却与阿顾情分深厚,又对阿顾心怀歉疚之意,若是阿顾确实心中无记挂分手之伤痛,些许□□倒是能成为一个她得用的人。

心中打定了主意,便沉声道,“天家贵女的婚事也不是轻许,你既做出此事,朕便替六姑姑做一回主,你与宜春的亲事就此作罢。”

桓衍跪在地上,听着贵人的声音,瞧见精致的皂皮长靴脚尖一转,移向自己方向,在自己面前停下来,声音沉肃,“若依朕的意思,似你这等言而无信的人,便应该剥夺军职,永不录用。”心中猛的沉下,犹如坠入深渊之中,一片绝望。陡然听着贵人的声音渐渐柔和起来,“不过,”话音一转,

“阿顾在朕面前替你求情,说与你相处多年,虽无夫妻之分,但终究有玩伴义气之情。不希望我因为她的缘故难为你。”

桓衍闻言心中大恸,一阵庆幸与后悔之情由骸骨深处泛出,对阿顾的感激和愧疚之情无以复加,诚心道,“臣感念宜春县主的情谊,此生定当竭力回报。”

姬泽问道,“你说你感念阿顾恩情,愿粉身碎骨以报之,此语可是出自真心?”

桓衍郑重道,“一字一言皆真心。”

“那便好。”姬泽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既出了此事,神武军中你是不要想回了。阿顾失母,身世伶仃,身边纵有一二人等,也并不十分得力。你既有心报恩,朕便命你领衔她身边的护卫事宜。侍卫,守卫她的人身安全。”

桓衍的眸子微微睁大,一瞬间,诸多变幻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亡父临终前殷殷叮嘱的话语,母亲蒙氏充满希望的眼神,树屋中幼年阿顾探出菩提叶明媚如精灵的模样,还有山道上罗珂回过头的笑容。最后诚心诚意叩下头去,“小人愿意!”

天边的太阳一点点的下落,隐去西山痕迹。阿顾自睡梦中重新醒来,瞧着头顶的素白帐子眨了眨眼睛,犹自有迷蒙之意,过了片刻,方回忆起一些事情,急急唤道,“哥哥?”屋舍俨然,犹如自己刚刚所记一切皆在梦中,一时间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在现实中发生过。

银钿听着动静迎了过来,“县主,你醒了。”

她笑着道,“奴婢这就伺候你梳洗,圣人如今在外头等着呢。”

阿顾换了素服从屋子里出来,瞧着屋子里一盏暖灯温馨如晕,案上摆着素鸡子、炙肉等家常菜肴,犹自冒着蒸腾热气。姬泽坐在一旁。不由得停住脚步,站在帘外瞧着这个场景:这个场景太过家常,犹如民间家人团聚,竟莫名的有一种魅力,令她细心珍藏,不愿打扰。

“醒了?”姬泽回头瞧见了她,不由一笑,招了招手,“过来用餐吧!”

“哎,”阿顾应了,笑颜如花。

二人相对用餐,姬泽吩咐,“守孝虽然重要,但你年纪轻,若是一直吃素,对身子不好。”

阿顾眸光感念,笑着饿到,“我知道的。其实出了阿娘七七以后,赖姑姑每日早晚都会命人煮一碗清水鸡汤要我喝,我的身子瞧着羸弱,其实骨子已经养的很不错了。”

“那就好。”姬泽道。

凤眸一闪。这件事情他虽可以全程代阿顾做主,但也想瞧瞧阿顾自己的主意。便问道,“这桩子事如何处置,你心里可有打算?”

阿顾听了问话,便将碗箸置在一旁,挺直背脊,认真道,“我心里恼罗珂不分青红皂白,但她论身份是良家女,由不得我随意处置,可若是她不受些罚,岂不显得我这个宜春县主像个面人儿似的,被人随意冒犯,却没个手段?我可知会当地里长豪强,为其家中寻些麻烦,将之逐出村庄。自去旁的地方过日子。哥哥觉得如何?”

姬泽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阿顾虽心肠还有几分柔软,但这般处置也算权当。

阿顾既为县主,便代表着皇家的威严,罗珂胆敢冒犯她的威严,付出一些代价,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她的父母家人确然有些无辜受累,但既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不知好歹,因着一个男人闹到贵人面前,如今受连累承受一些恶果,也是应当。虽背井离乡,但既有着一双手,总能够重新开创便道,“就依你的意思罢!”又道,“至于桓衍这厮,交给朕就是,你就不必管了!”

阿顾闻言面上露出开怀之色,她可以无顾忌的处置罗珂,但是对于桓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竟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十分信赖姬泽,听得姬泽愿意将桓衍接过手去,不由十分高兴。

“如此,就麻烦哥哥了!”

捧着碗盏忽的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悠悠之色,“哥哥,我两次谈婚论嫁,最后都无疾而终。哥哥,我会不会嫁不出去呀?”

姬泽闻言面露不悦之色,“胡说。你的好处朕自然清楚,多人名门贵胄求娶不得,如何自己便失了志气。”

阿顾扑哧一笑,“知道了!”

庄中后房之中一灯如豆,蒙娘子坐在榻上,容颜似老了十岁,过了许久方叹道,“为娘早就说了不希望你出去喊打喊杀的,如今这般也好。咱们母子的命都是公主母女救的,你若能守卫县主的安全,也算是偿还公主恩情一二了!”面色猛的一板,

“只是有一件事必须依我,纵你和县主无缘,这罗氏我却是不肯认做媳妇的。不许你将她娶入桓氏家门。”

“阿娘,”桓衍眸中闪过错愕之色,求道,“何至于此?柯娘不过是性情中人,性子冲上头闹了这等事情。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便是县主也已经不计较了。”

蒙娘子冷笑,“就算县主不计较,我还计较呢!你既承了圣人的命,此后就是依着宜春县主过日子,难道还能娶个曾对县主大不敬的女人?她有意嫁你却对县主怀怨怼之心,可见的全无念县主曾救助咱们的恩义;有心图谋姻缘施的计策却这般拙劣,可见没有脑子。如此品性不佳,脑子不聪慧的女子,你要娶进门来做什么?”

“大郎,为娘如今就将这话摞在这儿,只要为娘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绝不容许罗珂这样的女人进咱们桓家的门。”

这沉重的话将桓衍的肩头都压的塌下来,抱着蒙娘子的膝盖,“娘,您别说了,别说了。儿子依你就是。”面上露出极致痛苦之色。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新一日的朝霞再度升起。转眼间就到了贞平元年秋日。

谢弼与平乐县主追逐数年,当日灞上茶肆中阴差阳错吐露心思,倒算是得了一座桥梁,很快就吐露心扉。贞平元年秋日,二人缔结姻缘。十月初十,谢弼与姬景淳大婚那一日,阿顾将自己关在杨柳庄屋子里。

红玉快步走到帘子下,问伺候的乌芳道,“县主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在里头烹茶呢!”乌芳悄悄道,面上露出一缕忧愁之色,“县主这一鼎茶已经沸了两沸了!”

屋子里,鼎中的茶汤沸腾,茶叶碎粉被雪白的沸浪喷涌出来,又迅速散到一旁去。阿顾坐在一旁,轻轻倾入茶膏。她素来爱好煮茶却不便饮茶,久而久之,渐渐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心绪纷乱之时,就烹一鼎茶平静心扉。鼎中茶羹就如同她的心绪,被炉膛中的炉火扬着沸腾翻滚,奔流咆哮,待到炉火熄灭,鼎中沸浪止息,成了一盏极致的茶羹,自己的心情也就能够恢复平静。

少女回忆起半月前姬景淳前来拜访的场景。

那一日,姬景淳诚心登门拜访,“我是特意前来向阿顾道歉的。”姬景淳道,

“阿顾在当处那个时候,犹自能平静退亲,不对辅机与我恶言相向,如今尚在母孝之中,如何会与辅机私下里相约?按说我明明知道阿顾妹妹品性高洁,是绝不该以此事相疑的。只是当初在灞上茶陵外,见了那份罗珂伪造的书信,芳心紊乱,竟是鬼使神差,做出了那等事情。回去之后,每次回想,总觉得颜面羞惭。昼夜寝食难安,若不到杨柳庄向阿顾亲口道个歉。竟是过不去了。”

“平乐姐姐也是关心则乱。”阿顾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记了!”

姬景淳又是羞惭又是感念,握着阿顾的手,“我和谢弼都是极感念妹妹的恩德。”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好性子。”阿顾视向姬景淳,目中有金玉之质:只是谢郎君对我曾有救命之恩,瞧在这份恩情的份上,总要饶上谢郎君一次。日后若谢郎君再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却是再也不会客气了!”

残阳铺在天边,绚烂无比,姬景淳由阿顾送着出了杨柳庄,阿顾立在庄前,瞧着姬景淳微笑道,“祝你与谢郎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姬景淳瞧着少女忽的感慨万千,她和谢弼能够走到今日,最对不住的就是阿顾。因此也十分希望得到阿顾的祝福。可是这份祝福若是出自自己二人言语要求,便免不得有逼迫阿顾的嫌疑。阿顾兰心慧质,主动开口,体贴至此,竟是让她无以为报。

此时此刻,阿顾听闻谢弼成婚的消息,心中掠过一丝空茫之感。少年之人总是喜欢夸大自己的情感,曾经那样倾心相爱,视为生命里的阳光,在心中想一想就觉得美好的少年,过了这些日子,也云淡风轻起来。那时候,她离了他,痛彻心扉,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像爱那个少年一样的爱人了。到如今,不过两三年时光过去,再在杨柳庄中听闻谢弼与姬景淳成婚的消息,竟并未觉得有多么伤心,回想起自己从前迷恋谢弼的时光,犹如隔年时光,那个时候对谢弼的钟情心思,竟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因为长大,所以慈悲!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十章:三春已复倾结束。下一章进入贞平二年,阿顾要出孝了!

三一:窈窕瑶台女(之曲宴)

长安时光荏苒,春去秋来,待到阿顾彻底换下孝服,重新穿上轻薄俏丽的春裳,已经是贞平二年的春天了。

这一日,天光晴好,王皇后定于三月初十日在兴庆宫举办春宴。清晨的熹光照耀庄中杨柳,阿顾从榻上起身,披着中衣坐在窗前,长发如瀑垂下来,闪耀着炫目光泽。贞平二年,阿顾满十六岁,映在纱窗上的曲线纤秾合度,容颜五官褪去青涩之觉,绽放出花季少女特有光彩,长长的睫毛一眨,端的美艳惊人。

绣春举着面前五颜六色的春裳,“县主出孝,百岁春送来了好些春裳。凤娘子这两年为县主制了好些衣裳,如今终于可以一股脑都送过来了。奴婢刚刚瞧了一遍,这些春裳各有式样,争奇斗艳,可好看了!”兴致勃勃择了一条紫红色的交龙斗凤裙,隔空在阿顾身上比划,“明儿的宫宴,县主便穿这条交龙斗凤裙去可好?华丽鲜艳,一定可以让所有人都惊艳不已的。”

“哎哟,不成。”默了片刻,忽的又反口,“这条裙子华美则华美矣,却不够鲜嫩,穿着未免显得沉重,不如换一条桃红色的,瞧着清美又俏皮。一定会让人喜欢。”

“何至于此?”阿顾闻言啼笑皆非,“不过是一场春宴,师姐的手艺好,这些春裳都很漂亮,随便择选一件就是。何必这般挑来拣去费脑筋?”

“那可不成,”绣春坚持振振有词道,“这是县主守完孝后第一次入宫赴宴,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方能惊人耳目,让所有人一瞧着就能记住呀!”

时序如流水,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十这一日,长安城天气晴朗,阿顾驱车入长安城。兴庆宫乃是神宗皇帝潜邸所居,神宗入主东宫之后,视其为自己气韵隆起之地,改制为宫,大肆兴建土木。两代周帝偶尔会前往兴庆宫宴饮玩乐。

王皇后的宫宴设在宫中西南侧的花萼相辉楼。十公主姬红萼一身红衣在兴庆宫明光门前等候,瞧见阿顾从朱轮华盖车上下来,挥手笑着召唤道,“阿顾!”

阿顾瞧着她的方向,面容绽放灿烂笑意。

少女今日盛大妆容,头上簪着一支绿玉牡丹,系玉色山间兰草画衫,绯红色杯裙长至脚踝,其上金灿灿孔雀盘绕纹路光耀可人,令人目为之夺。容颜极盛夺目,姬红萼为之所慑,瞧着阿顾美艳容颜傻了一会儿,叹道,“自神熙二年中秋宫宴杯裙流行来,数年之中大半个长安名门贵女都穿过杯裙,却再没个人将杯裙穿的比阿顾你更有风姿了。大半年没见,阿顾竟是变美了!”

阿顾闻言扑哧一笑,瞧了姬红萼一眼,嗔道,“瞧你说的,听起来难道你从前不觉得我美么?”

“这不一样。”姬红萼道,“从前阿顾自然也是美的,只是今儿个格外不一样的美。”

花萼相辉楼中已是一片金碧辉煌热闹,王合雍坐在主座上,气质较诸二年前更加尊贵沉稳,许是宫廷生活太过沉闷,便更加喜欢闺中少女的天真热闹,今日宫宴便邀了一群亲近贵胄人家的少女,争奇斗艳,如今三三两两聚在楼中,声音淅淅沥沥,犹如黄莺啼春,鲜花繁景,繁盛多情。

阿顾从楼下上来,朝着王合雍福身道,“阿顾给皇后殿下道安了,殿下万福。”

“快些起来。”王合雍瞧着阿顾眼前一亮,忙倾身搀扶着阿顾的手,打量少女气色,叹道,“可好久没有见过阿顾了,今儿一见,长开了,当真是人品俊秀,让人挪不开眼了。”

“皇后殿下谬赞,”阿顾嫣然道,“阿顾哪里及的上你呀。您方是仪态端庄,让人瞧着便心生尊敬。”

“这张嘴可真是甜,”王合雍嫣然道,“那杨柳庄虽好,却是离长安城太远了。阿顾你之前在守母孝住在那儿也就是了。如今既然出了孝,不如还是搬回长安吧。”

“臣女多谢皇后殿下惦记,”阿顾道,“只是臣女如今已经习惯了庄子上的生活,一时还不想搬回来。”

王合雍叹道,“你也是个任性的,”叹道,“随你的意思吧!只是如今出了孝,可要长长回长安给圣人和我请安。”

“这是自然。”阿顾嫣然应下。

兴庆宫中广植牡丹,花萼相辉楼下簇簇拥拥开放。内教坊的立部、坐部二部伎立在楼下花丛后高台上演奏。小宦官执着单子奔入楼中,恭敬问道,“皇后殿下要点什么曲目?”

王合雍自己先不点曲,将曲目让给坐在一旁高座上的玉真大长公主,“皇姑姑乃是长辈,阿鸾不敢擅前,这第一支曲子,就由皇姑姑点吧!”

玉真公主闻言款然一笑,不愿拂了王皇后的好意,却又不肯点一支出众的曲目夺了王皇后的风头,便道,“我最近喜读《诗》,只觉春秋时诗歌隽永,于清新自然之上,倒是远胜于今人如今雕琢诗歌。便让那些女伎从《诗经》中挑着一首唱着吧!”

那宦官恭敬的应了,命随人奔回高台上令女伎唱曲,复又重新恭请王皇后点曲。这次王合雍没有再退让,而是点了一首《河中之水歌》。

楼中众位娇女禀声,少顷,便听得对面高台上传来一声丝竹声,一名白衣女伎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唱的乃是《郑风》中的《山有扶苏》。声音清越,犹如穿云裂石之声。论歌咏之道,似乎不在教坊第一歌伎杜永新之下。

一曲既终,白衣女伎上前拜见王皇后,王合雍笑着问道,“玉真公主吩咐随意唱一曲《诗》,为何你却择了这首《山有扶苏》?”

女伎再拜答道,“因为小人姓秦,名扶苏。平生唱的最好的也是这首《扶苏》,听闻玉真公主点曲,便自做胆子,选了这首曲子。”

王合雍笑着点了点头,“秦扶苏,倒是个好名字。”

“杜永新今日没有来么?”玉真公主忽的开口问道。

“回公主的话,”秦扶苏恭敬行了一个礼,“永新娘子今日告了病,不克前来,这才由奴代了前来在皇后殿下面前唱曲。”

“原来如此。”玉真公主点了点头。

秦扶苏抬头看了看玉真公主,嘴唇微微动了动,“公主也许不知道,永新娘子每年五月初十这一日都要告病一天的。”

“是么?”玉真公主闻言皱起眉头,她与杜永新多年交好,竟是不大知道此事影绰□□,略一过心中犹疑片刻,便吩咐道,“你下去吧。”

秦扶苏闻言目中掠过一丝失望,再对着王皇后和玉真公主拜了一拜,回了对面高台。

不一会儿,高台上丝竹声重新响起,三十六位白衣女伎立在台上,轻风拂过,衣带飘飞,清唱道,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子字阿候。

…”

后宫妃嫔今日也列坐楼上。薛采一身绛色衣裳,头上佩戴着金灿灿的凤凰簪,华美光灿,听闻了这支曲子,心神一动,掩口笑道,“皇后殿下喜欢这首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

王合雍点了点头,“我的确喜欢这一首《河水歌》中的富贵气象。”

“王禅也曾经写过一首《洛阳女儿行》,和武帝的这首《河中之水歌》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那厢,立部伎悠悠的歌声传来,“…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桂镜难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王禅的《洛阳女儿行》我也读过,好自然是好的,”王合雍道,“却有些过于修饰的,反倒不如梁武的这首天然,且梁武又是帝王,诗词自有一种天子气象。”

薛采闻言欠了欠身子,“殿下说的是,是妾浅薄了!”

三十六名白衣女伎站立于轩中,唱出最后一句,“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楼中众位少女听着教坊优美的歌声,都跃跃欲试兴致,依次都点了曲子。十公主姬红萼点了一首《长干行》,阿顾点了一首《明月引》,姚慧女点了《桃夭》,薛采点了一首《古诗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一篇。

白绫衫、红罗裙的宫人们上前,将一盘盘水晶龙凤糕放在众人案前,阿顾用了一口,只觉得馥郁芬香。那厢高台上,秦扶苏唱了两首诗曲,便觉得有些累了,先退了下去。另一位歌伎舒静娘上台。丝弦重新拉起处,音调变的清亮起来,唱起《长干行》一曲,“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嗓音虽不如杜永新和秦扶苏好,却也极为清丽。